葉驚玄眼瞧着那三名女子冷眼看着她,又見姚思雅緩緩轉過頭來,嘴角帶着莫名的笑意,不由得渾身泛冷,生怕接下來姚思雅說出什麼她不願意聽到的話來。
但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的,越害怕聽到的話,往往越容易聽到。
姚思雅挑起葉驚玄的手,滿臉歡喜地道:“我們家驚玄這雙手,一看就知道是個福澤深厚的,額寬眼亮,雙眸如月,面相也有福氣。”
這話越發說得葉驚玄雲裡霧裡了,她反正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了,只能陪着笑,由着姚思雅繼續說下去:“這屆的初秋詩試,頭名便是驚玄了,按例頭名可是要進宮爲女官的,只是我們驚玄是世家小姐,一入宮爲女官就是三年,你娘可是要罵我的。也不必你天天進宮,你呀,只要隔一兩天來宮裡一回,只是陪我說說話,和公主們一起談談詩詞就成了。”
姚思雅的這種種舉動,葉驚玄真是一點也不明白,她在這樣的女子面前真是白紙一張,任由人家寫畫了。只是葉驚玄雖然不明白,卻絕對不能任由別人先來把紙畫滿了,葉驚玄打定了主意便把手輕輕從姚思雅手裡抽了回來:“娘娘,幾位姐姐經年努力,在詩試上過重重關卡,何等不易,難道便因爲我是姚氏的外孫女,您的外甥女就能抹去她們的辛苦與努力麼。”
“驚玄,這詩試本就是論才的,不論人。”
“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我雖然只是個閨中小女子,卻也明白您是要母儀天下的,天下的女子都是您的女兒,您能就只爲了我,而委屈了您的女兒嗎?”葉驚玄忽然看見了一片明黃的衣角,於是更加大聲,更加義正言辭了:“娘娘,尋常人家的女子本就不易,您今天若讓我頂了這個頭名,驚玄還有何顏面立於京城,有何顏面見人?這還是往小了說,只說到我一人罷了,往大了,天下人將用何等眼光看待我葉家與姚氏滿門,再往大了說,這是在與百姓爭搶。初秋詩試的制度乃朝廷定下,如果今天爲我破了例,地便是損了朝廷的信譽。”
姚思雅看着全身似乎充滿了力量的葉驚玄,只能愣愣地看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葉驚玄見那人還沒動,心裡開始叫苦,難道她還不夠正義,那人竟然還不出來接場子:“娘娘,天下乃百姓之天下,非姚氏一族,或任何一姓,有道是一枝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纔是春。所以驚玄認爲,這個頭名,驚玄受不之有愧。”
這時那片明黃色總算輕飄飄地越來越近了,太監挑了簾子開來,那片明黃色果然如葉驚玄所想,正是皇帝。
皇帝年四十許近五十,多年的帝王生涯養成了高高在上的氣度,只是嘴角掛着的笑,卻讓人感覺到親切。葉驚玄便不由得想起了曾經工作過的公司裡那位老董事長,開起會來總是不大說話,雖然笑得親切,卻依舊讓人不敢高攀,一旦開口說話了便擲地有聲,句句起作用。
有人說,那是一種上位者身上帶來的氣勢,雖然葉驚玄不明白什麼叫上位者,但皇帝就是讓葉驚玄想起了這個詞。
“驚玄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驚玄這一聲叫喚,其他幾人才反應過來,立時這鳳藻宮裡便跪滿了一地的人,一片高呼萬歲的聲音中,皇帝扶起了葉驚玄,才叫了聲:“都起來吧。”
說完便看着葉驚玄,葉驚玄明白這時候不能四下回避,就得拿無辜純淨的眼睛傷愣愣看着,那樣效果最好,這麼想着就這麼看了。
皇帝哈哈一聲大笑道:“葉霜城真是有個好女兒,沒想到那古董梆子竟然能生出個這麼好的女兒來,真是讓朕羨慕啊。”
姚思雅這會兒回過味兒來了,明擺着皇帝是在讚揚方纔葉驚玄的一番話,只是不知道皇帝什麼時候來的:“皇上說得是,驚玄真是個直率真純的孩子。”
“皇后這話說對了,這樣的孩子朕甚是喜歡,不貪富貴、不慕虛榮,且眼界開闊得很,絕不像是養在深閨裡的小女子,這份氣度讓朕好生羨慕葉霜城啊。朕的女兒怎麼就沒有一個像這孩子,那樣朕也就安慰了。”皇帝坐在正位上,由着人送來茶便端起來喝了一口。
葉驚玄沒想到那些慌亂之中說的話竟然得了這樣的誇獎,她現在就忘了剛纔說過些什麼,只希望沒有說出些太過份的話:“皇上過獎了,驚玄只是區區一小女子,哪談得上什麼眼界開闊,只不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敢要而已,怕得了不該得的東西晚上睡不着覺罷了。”
葉驚玄這話一出,皇帝更是哈哈大笑:“好一個得了不該得的東西,晚上睡不着覺,如果天下人都像你一樣得了不該得的東西就會睡不着覺,天下何愁不治,盛世可愁不現?”
皇帝這大帽子一蓋下來,葉驚玄立刻就被壓趴下了,只能對皇帝的想象力五體投地:“皇上您看,小女子有什麼眼界,您能從一件小小的事情上,想到家國天下,而小女子無非是想到睡不着覺而已。”
“你一個小女子,能想到這些就不易了,家國天下那是男人的事。”
葉驚玄在心裡小小BS了一下下正身坐着的皇帝,開始有些同情皇后,這樣一個男人虧她們受得了,要是她待一秒都膩味得很。但說這話的是皇帝,就算膩味,還是得咬呀硬聽着不能反駁……
好不容易,葉驚玄總算辭別了這一對天天演戲給別人看的夫妻,長舒了一口氣,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初秋詩試上得了頭三名的女子。
葉驚玄怕和這些人沾一塊,也就找了個由頭和她們走了不同樣的路,這宮裡她好歹是來過,她相信還不至於迷路。但事實證明她實在是錯得太離譜了,事實證明一個在自己住的城市都會迷路的人,在皇宮同樣會迷路。
葉驚玄走了N條道路,卻發現每一條都讓她離正確的路越走越遠,一路上也有宮女侍衛,只是急匆匆地來去,瞧了一眼她身上穿的衣裳也就不言語了。
葉驚玄還想揪個人問問,只是他們好像都很忙,腳不沾地地就走沒影兒了。
葉驚玄無奈想,她最近真的很倒黴,不但看熱鬧差點把自己看進去,還在自以爲熟悉的地方把自己弄丟了,她真是天才啊…天才…
“葉姑娘?”
上天可見,葉驚玄總算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來一看,不是顧至臻還能是誰,葉驚玄輕輕行了一禮道:“九殿下。”
“怎麼是你,你在這兒做什麼?”
葉驚玄半擡着眼,非常非常地不好意思,紅着臉道:“我…迷路了!”
“啊……”顧至臻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反應過來,就只剩下笑了,卻又不好笑太大聲,因爲葉驚玄的臉已經夠紅了:“我帶你出去吧,別再往裡走了,你是越走越遠了,怎麼也不見太監領着你出去?”
“我從鳳藻宮出來的,本來和詩試的頭三名走在一道,後來我託了個由頭就自己走了另一條道,沒想到越走越不像出宮的路了,我才知道自己…迷路了。”好吧,葉驚玄努力說服自己,人無完人,迷路也不丟臉。
“你的腳好了嗎,要不要讓人擡你出去。”顧至臻微笑之中,葉驚玄覺得自己又掉進去了,真是美男一枚,妖孽一個。
顧至臻讓人感覺是屬於越看越好看的,初見時或許不覺得什麼,多見幾次就覺得,這男人如果要用詞來形容,每一個詞都可以很華麗,且尤其適合風華絕代四個字。
“我好了,除了幾個深的傷口還有點疼有點癢外,都已經好了,還要多謝九殿下的藥,連疤痕都沒留下呢。”葉驚玄說到這裡衝顧至臻笑得分外燦爛,原本她也擔心會留下疤痕,沒想到粉粉的痂子脫落後,肌膚完好如初。
顧至臻在前頭也不回頭看葉驚玄,只是柔柔地說了一句:“你喜歡就好了。”
就這一句話,讓葉驚玄腳下差點一個沒站穩就摔慘了,她怎麼聽這話都帶着幾分曖昧,難道是她沒經驗,關心的話聽出曖昧的味道來了。葉驚玄自己點了頭,肯定地想就應該是這樣了。
“其實今天的事該怪我,如果不是我跟他們提了你那天的詩,話也就不會傳到皇后娘娘耳朵裡,今天的事讓你爲難了吧。”
葉驚玄猛然站住看着顧至臻,顧至臻這會兒也轉過身子看着她,葉驚玄睜大眼睛問道:“原來是你說的,我還在相究竟是誰吶。”
“今天早上一聽人說皇后娘娘召你入宮,我就知道肯定是事傳到鳳藻宮去了,你一進宮,我就去找了父皇,應該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原來皇上也是你叫去的,我還說哪來這麼巧的事。好了,你已經將功補過了,就不用再記着了。”葉驚玄拍了拍顧至臻的肩,然後忽然想起,這不是她的哥哥們,立馬就把手收了回來,如一隻蝴蝶一般從顧至臻身邊悄然劃開,立刻便拉開了一段小小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