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瓊走出殿門以後,李棟無聲無息淚流滿面,胸中的傷楚泄洪般洶涌起伏。昔日的好兄弟,在權利面前幾乎被壓彎了腰!而他李棟成爲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這種孤獨的滋味,說一千道一萬,外人也不能觸摸其中之萬一。
秦瓊的身上已經沾染了圓滑,官場中人沾染上了圓滑,就缺少了棱角,缺少了敢爲天下先的拼搏勁,缺少了堅持真理的勇氣,變得委曲求全,變成左右逢源,變成八面玲瓏,變成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
遇到什麼事都不敢直抒心意,遇到什麼困難繞道走,遇到自己犯錯他也會以一句違心的“聖上英明”而搪塞過去。還能希望他這樣的人做出什麼豐功偉績?更不要說心懷蒼生兼濟天下!好點兒的是,在自己逼迫下,秦瓊還敢於恢復對自己昔日的稱呼,還沒有徹底沉淪。
想起這一點,李棟的心就一陣一陣的痛,在某方面說,羅士信這個缺頭腦的渾人,倒是比秦瓊更爲質樸和純真,無論何時候見自己都會尊重地叫一聲二哥,他尊重的是自己的年齡,而秦瓊尊重的卻是自己的權利。
李棟爲差點痛失一名昔日好友而懊悔不已,最後抹一把眼淚,把秦瓊暫時放一邊。有一段時間沒見顏如玉和顏青玉姐妹二人露面了,這倆人倒是從頭至尾都堅持着平民的身份,平民的視角,平民的追求。在這個偌大的皇城之內,倒顯得落落寡合,鬱鬱寡歡。從秦瓊的角度來說,自己也應該放她們出宮。
這裡的千年重壓使馳騁疆場的英雄好漢無形中催眉折腰委身下拜,李棟可不想在若干年以後把顏家姐妹漂白成一對兒一見到自己就伏地叩首山呼萬歲的女人。李棟希望她們還堅持她們原有的冰清玉潔原有的傲骨和傲氣。她們口口聲聲說要離宮而去憑自己老祖宗賦予自己的一雙手吃飯,這樣以來她們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活得自在,活得自由,活得瀟灑,活出了人的本性和真意。
這座宮城便太多的人暴露了本性和內心深處的那些見不見人的猥瑣事兒,即便是自己不也正在孜孜不倦的追求着地盤擴大化,權力最大化,樹立着自己身爲九五至至尊的皇帝威嚴?這裡藏着太多太多看不見的卻血淋淋的殺人狂刀,想起這一些李棟就覺得不寒而慄。
也正是體悟到了這一些,李棟才深刻的洞曉自己的內心深處,自己爲何會這樣喜歡顏家姐妹,正因爲她們保持着一成不變的本真,歷經歲月變遷和身份尊崇榮辱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也只有活在這樣的人周圍,才能從漫天遍野的無盡殺戮中迴歸自己的本真,才能從繁瑣而使人艱於呼吸的政務中解脫出來,全身上下輕輕鬆鬆的睡一個自然醒的好覺。在這一點上,皇后陸柔處理得倒是比自己好一些,不過李棟擔心再過一段時間,滅掉西唐之後,天下初定,恢復盛世時的皇城舊制,自己身陷燕喃鶯暱如花美眷之重重包圍,相信她也會患得患失,夜不能寐,在孤獨的夜晚裡守着清冷的宮城,心中想陪着自己卻因皇后母儀天下卻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相信要不了多久她一定會青絲早生花發,如花美顏早早就被歲月刻下一道又一道的深溝險壑。
皇城與其說是天下人都崇尚的至高至尊,不若說成殺人不見血的人間煉獄!權力與其說是掌控着天下所有的資源,不如說成是把所有親人朋友變成形同陌路的催化劑!
李棟揹着後在乾陽宮大殿走來走去,雄壯的身體顯得是那麼的落寞和孤單,以致於使他在天下即將初定之際,不得不考慮身後事了。不過兒子李制的年齡還小,把皇位傳給他爲時過早。再過幾年就把他拉入這個管理體系,使他早日接觸各種政事,使他自幼便熟練這種帝王術的無情和冷酷。也只有這樣,才能使他成爲一個管理機器而不是一個人格健全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在管理天下的時候,不會像自己這般有着深刻的痛悟,這幾乎是撕心裂肺般的割捨啊!
第二天,處理完朝堂之事,李棟匆匆的離開乾陽殿,沒有讓任何人陪着,一個人在宮城散步。李棟想梳理一下當下的事以及日後的安排。不知不覺中,李棟竟然邁步到了“濟民當”前。
餾金的三個大字,裝禎普通的門頭,在宮城內顯得獨樹一幟,與衆不同。當鋪的門半掩半開,春日的陽光像一道光瀑柔和而溫暖的傾泄而下,照在人的身上非常舒服。李棟也沒有敲門,輕輕把門縫推得寬敞一些,邁步走進鋪內。繞過當鋪後門,走進院子。
院子裡從南到北扯了兩道繩索,繩子上面搭着花花綠綠的被褥和衣服。大概顏家姐妹趁着春丶光大好,曬一曬蜷縮了整個冬季的被子吧。記得小時候還和小夥伴們在一道道被子作成的屏障內捉迷藏,那銀鈴一般的笑聲此刻猶如還響在耳邊。
院內第二道繩子那裡有輕微的動靜,從被褥間的只能看到地上有一雙小腳,卻看不清楚到底是姐姐顏如玉還是妹妹顏青玉。李棟也沒有打擾她,無聲無息的掀開被褥,彎了一下腳,鑽了過去。
那人正在拉扯着縮成一團的被褥,想使褲衩攤開,儘量多一些面積接受陽光的普照。可能身材的原因吧,她有摸不到最高處的繩子,只得踮起腳吃力的向上挺身體。李棟偷偷地笑了,神不知鬼不覺的替她把繩子壓低到他手邊,她一手拽着繩子,一手把疊在一起的被子全然攤開。
李棟隨着她的腳步慢慢移動,一直替她壓低繩子。當時李棟和她之間只隔一層被子,當被子展開盡頭,李棟和她之間便沒有了遮擋的東西。李棟剛想定睛細看她到底是姐姐還是妹妹,還沒來得及細看是誰,她就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雙手環抱在胸間,不由自主的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李棟大吃一驚,見蹲在地上的是妹妹顏青玉,心裡有此此的愧疚,自己把她嚇得不輕。不過大白天的見到自己幹嗎這麼大驚小怪?便蹲下去扶着她的柔肩,輕聲安慰道:“莫怕,莫怕,是我,是我啊。”
顏青玉被嚇毀了!小手掩面,嚶嚶啜泣起來,她的雙肩一晃,擺脫李棟搭在她肩上的手怒道:“放開!不要碰我!”
李棟愕然把手挪開,柔聲細氣問道:“我——嚇着你了?”
“5555——你說吶?人家正在全心攤被子,被子攤到頭,一張奇怪的臉驀然出現眼前,換成你——你不害怕?”顏青玉氣呼呼站起身,一甩手,背對着李棟,不再理睬他。
“這個……”李棟無語了,想了想又道:“在我眼裡,你也是突然出現的啊,我倒是沒有大驚小怪。因爲我覺得那一定是我朝思暮想的美人!”
“你如果還是以前的李棟我也不怕,你頭上頂着這麼一個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一晃一晃的讓人家怎麼不害怕?”顏青玉這時候慢慢穩下了自己受驚的心情,鎮靜下來,沒有剛纔那般害怕,直說李棟頭上的皇冕嚇人。
李棟現在身爲皇帝,自然要順從規矩着龍袍戴龍冠。那龍冠就是一頂帽子,不過這帽子確實奇怪,帽子頂上按了一塊薄玉製成的玉板,玉板前面和後面都用金絲繫着一排珠玉,擋着自己的面孔,不使外人一眼看穿。這樣做是爲了彰顯天子之威,天子之儀容,有種半遮琵琶猶如掩面的神秘感。
就是這玉簾嚇着顏青玉了,在她眼中玉簾卻成爲一個奇怪的裝束。
李棟有些歉然,道:“是孤不好,讓你受驚了。我也不是故意的,這東西一直隨在身上,我也沒辦法去掉啊。”
顏青玉轉過身,看着李棟面前的玉簾,說道:“怎麼沒辦法去掉?你脫去這身龍袍,摘掉皇冠,還像原來一樣,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我就不會害怕了。”
顏青玉這些話如此放在朝堂之上說出來,當時就可以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可是這句話在她嘴裡說出來,不僅不使李棟感覺到難堪,反而有種醒悟的感覺。難道自己穿上龍袍就變成了一個讓自己心愛的女孩也感到後怕的怪物?權利這種東西難道真的可以毀滅人的本性?
李棟便道:“好的,只要你看着順眼,我現在就把它脫下來。”李棟說着,三下五去二把衣服脫下來,拎在手裡。只穿着一套嶄新的白色內衣,站在顏青玉面前。
“嗯!這還差不多,讓我又找回了原來的感覺。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說不出來到底怪在哪裡。”顏青玉若有所思的對李棟說道,還上下打量了幾眼,眼中帶着一絲絲的迷茫和不解。
“如果我永遠這樣下去,你們姐妹是不是要改變原來的決定,陪我在皇城永遠永遠的住下去?永遠不再提離開皇城這件事兒?”李棟幾乎以央求的語氣和顏青玉說話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