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慶一起進入通往山腳的密洞, 文依還是覺得腳下像踩棉花一樣的軟。
“慢一點,老闆。”白慶道。
“還是喊我老闆?”文依道。
“一日是老闆終生是老闆。”白慶笑道。
文依也被他逗笑了:“你知道寒池他們的計劃嗎?”
白慶手裡舉着個火摺子:“不知道,莊主不讓我打聽, 說是隻要我將您帶到李固鎮安頓下來等他, 其他的都沒有交代。”
“寒池遣散了衆人是嗎?”文依咬了咬嘴脣, 沒有追問寒池, 文依努力跟隨着他的雲淡風輕……好讓他放心自己, 現在卻忍不住來問白慶。
白慶擡頭看了看文依:“你們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怎麼都會在這麼需要人手的時間想着遣散衆人?那木措赫的八百武士走了,薛大當家的傷重, 寒池請薛二當家的帶老人家回去了,莊主也讓粟閣主走, 但是粟閣主沒走。”
文依晃了晃, 連粟謙這樣有過命交情的人寒池都不想連累, 看來肖南靈此來,寒池兇險萬分。孟紹濂究竟是爲什麼?自己這一等……等來的又會是什麼?”
深深吸了一口氣, 文依控制自己不去想。
“從這裡可以一直到達羅敷嶺的山腳下,我在那預備了馬車,咱們再向東南走三百里,就能到達李固鎮,雖說離這裡遠, 據說卻是很繁華。”白慶道。
文依想了想:“爲什麼要去那麼遠?”
白慶沒有說話。
“因爲皇帝已經在周遭村鎮都佈置了兵力?”文依並沒有太多的慌亂。
白慶一愣, 顧文依不止是聰慧, 一年不見, 更添了冷靜從容。
文依一笑:“在宮中長日無事, 每天便是勾心鬥角,縱然心中憤惱恨急或是緊張到死, 也不能全擺在臉上,娘娘們每日就練這樣的本事,是不是無聊得很?”
白慶也是哈哈大笑:“老闆這樣的性子,能在宮中待這些時日,真是不容易。”
文依白了他一眼,兩人皆笑。
“若是您在宮中都覺得吃力……那……”白慶向前走着,忽然道。
文依心中一頓,白慶竟是知道了……知道了怕是更放心不下吧。
“青寧隨我在宮中待了有些時日,已經不像以前了,做事穩重得很,而且與我相熟的幾位貴人也會照應她,皇上……皇上對青寧不是無情意的。”想不出再多安慰白慶的話,文依扶着洞壁有些情怯。
白慶沒有再問。
一路向下,出了山洞果然有馬車等候,不做停留,兩人直向着東南方向而去。
文依走後……天色大亮。
肖南靈一身戎裝,坐於馬背之上,颯颯生風。
“肖將軍。”寒池道。
“許莊主。”肖南靈抱拳,“今日,肖某奉皇命而來,請許統領回朝覆命。”
寒池一笑:“皇上已在送往那木的旨意中革去許某禁軍統領一職,此時回去?復的是何命?”
肖南靈肅然:“許莊主,今日你我已不是兄弟,若是你抗命……”
“肖將軍。”寒池止住了肖南靈話鋒,“今日肖將軍奉皇命而來,肖將軍不需要顧忌。”
肖南靈目現蒼涼,抱拳道:“許莊主仁義。”
寒池一笑:“只是……許某有個請求。”
肖南靈點頭。
“我身後這班兄弟來自西域各門各派,皆是江湖好手,爲阻擋那木措赫大軍東進立下汗馬功勞。”寒池停頓了一下,“很多事情衆位並不知道,我與肖將軍此一戰,不需連累各位朋友,還請肖兄放他們下山與父兄妻兒團聚。”寒池拱手道。
出人意料,肖南靈沒有說話。
寒池心下一動。
“肖將軍,走與不走還在其次,只是我等有一事不明,許莊主大智大義,幾乎是用最小的代價平息了這場邊境浩劫,救黎民於水火。爲何皇上仍舊抓住雲銜山莊在皇宮潛入探子一事不放?況且,在下斗膽問一句,皇上所謂抓住探子,探子現在哪兒?又有什麼真憑實據就說許莊主有謀反之嫌?”說話的是粟謙。
肖南靈揮了揮手,士兵從村外帶來了幾個江湖模樣的人。
隊伍中有人認出,這幾個人來自早已退出爭鬥的藍鯨幫,竟還有樊離鏢局,甚至碧海堂中人……
粟謙一笑,低聲道:“難爲肖大將軍,從哪兒蒐羅來這麼多的蝦兵蟹將。”
“未必是肖南靈。”寒池道。
果然,肖南靈滿眼不屑地看了看這幾個人:“這些人是在清繳長安城中江湖窩點時抓住的,他們都交代受許莊主指使在京中暗中佈置,預備接應謀反之事。”
寒池一笑,孟紹濂此時草木皆兵一點兒也不奇怪,不然不會在沒有找到先皇密旨的情況下,就打算除掉建中王。
肖南靈再次揮手間,士兵押解上來的竟是羅長耕和羅娘。
臉上線條驟然繃緊,寒池擡頭來看肖南靈。
肖南靈鄭重道:“奉皇上旨意,若許寒池殺祖溪刻而重歸羅家村,並以此爲據點,網絡江湖各派意圖謀反,則……全殲一衆謀反刁民,以正國法!”
身後看不到邊際的隊伍,兵刃出鞘。
此話一出,許寒池饒是做好準備,依舊一身冷汗。孟紹濂儒雅天成,運籌帷幄,遇事狠辣利落的作風,真是像極了達花爾赤。
孟紹濂之意再無轉圜,且認定密旨此時就藏匿在羅家村,這樣一來羅家村危在旦夕。
寒池深深吸了一口氣。
“寒池。”說話的是粟謙,凜然灑脫,“你我兄弟一場,聽哥哥一句話,事到如今,不用再心存顧慮了,你身後這幾百人,生在羅敷嶺,長在羅敷嶺,這裡是我們的家,每一個村民百姓都是我等的父老鄉親,今日朝廷要殺無辜百姓,解釋何用?你我如今除卻一身,還有何物?不能保護相鄰四老,你我堂堂男兒要性命何爲?不若拼卻一身,若可爭得一夕,多一人逃命,咱們死又何妨?不過埋於桑梓,樂得好歸宿……”
江湖義氣,衆人竟然開始大笑:“許莊主,以前只聞雲銜大名,這幾日來跟着你,才知道,許寒池絕非浪得虛名,只可惜這些日子只看得許寒池智謀超羣,卻很少見您動手,雖然昨天與祖溪刻一戰精彩,可惜拼得全是內力,何時讓兄弟們見見莊主劍法,也不算白來世上走一遭啊,啊?哈哈哈……”
許寒池微笑抱拳:“各位兄弟,終是許寒池連累大家了。就此謝過!戰起無畏,刀槍無眼,大戰一旦開始,再見……就是來世了!但願來世你我依舊親如兄弟,大碗喝酒,揮劍爭雄。寒池就此別過衆位,今日不血濺殺場,不痛快!”寒池朗目星眉,狠決殺魄。
肖南靈兵部出身,每一陣仗皆是一板一眼。
鼓起……陣列之勢排開。
許寒池,卻沒有管他許多,抱拳閉,忽於青尾之上輕靈飛出,衆人尚未看清他去向,綁着羅家老夫婦的士兵已倒了下去。手上捆綁的繩索砍斷,許寒池裹挾二人而去,落地之處正是村口枯井。
還沒等士兵反應過來,羅長耕老兩口迅速爬進了井口,消失不見。
變故突來,肖南靈豈是弱旅,先是一愣,繼而惱怒寒池狡詐,手起之間,鳳尾刀出,直奔井沿,寒池閃身來戰。
不是許寒池的對手,三招而過,交錯之際肖南靈道:“綁了我。”
寒池一愣,不想肖南靈竟有迴護之心,立即會意,伸手縛住肖南靈:“都給我聽着,肖大將軍在我手上,誰敢上前,他必死無疑。”
肖南靈手下四位副將忙止住戰鼓,紛紛亮出武器,緊盯寒池。
寒池隊中哈哈大笑之聲又一次傳來,衆人竟開始有條不紊地疾奔過來,像是演練過多少遍一樣紛紛跳入枯井。一炷香的功夫,幾百人竟全部消失在看似不大的井中。
略等了一會兒,許寒池挾持着肖南靈縱身躍入枯井。
五千精兵全傻在當場。
羅家村人去村空,許寒池和他的隊伍無從尋找,連肖南靈……也被帶走了。
“追!”傻了一下,副將周時禮道,說罷身先士卒躍入井內。
這一追,直追到天昏地暗,洞穴內岔路極多,走不多時,追兵便分作多路,前去之人紛紛轉回再相遇,發現原地兜了圈子,來來回回,早就看不到許寒池的影子了。
“許莊主這戲唱得越來越好,轉移村民,留下村長老兩口等在村外撿柴火,這空城計唱得連破綻都沒有。咱們這生死大義再一吆喝,肖南靈那武將出身的人還不被這氣勢僵住也凜然起來,大大氣氣擺起陣擂鼓,卻沒想到許莊主耍起賴也真不含糊啊……”衆人紛紛而笑。
葛庭走在前面道:“你們是沒見過他陰險起來……”
話說到一半就捱了吳妄一拳:“快走吧你,後面追兵都上來了,你還在這兒胡咧咧。”
衆人又是一笑,雖然玩笑,但是腳下都如風一般,一刻不敢耽誤。
總走了有三個時辰,葛庭算着以他們的腳程,至少已離開羅家村有一百五十里地了,也就是說前方不遠處便是路的盡頭。
寒池挾持着肖南靈已在光亮處站立,洞裡有很多岔路,寒池帶着肖南靈從極遠的一個岔口繞來,竟比他們還快。
“老董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嗎?”寒池問。
“嗯,一早就在等着了。”羅老爹被葛庭架着連呼哧帶喘道。
“衆位兄弟,肖大哥重情重義,剛剛與我拼鬥之中,甘爲人質,一會兒衆位過索橋之際定要按照計劃行事,許某留在此處,尋機會將肖南靈放回,至於將來如何……還請各位保重!”寒池道。
“許莊主放心,咱們都知道。”衆人拱手道。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粟謙皺眉道。
“稍晚我就會趕上來。”寒池微笑,“過橋之後一切事情還要大哥操心了。”
“我們的親人家眷都悉數來了,哪還有什麼操心的事情?只是你……”粟謙覺得哪裡不妥,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