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坨河上,星芒閃爍,亦同孟紹濂如星般眼眸,大陳天子孟紹濂站在那裡,讓你覺得他可以掌控着一切,他說的話便是真理一般,不由得你不相信。
“你可知我的母妃是誰?”孟紹濂道。
“當今太后,當年的德妃娘娘。”文依道。
“你只知有德妃,可知當年還有一位苓妃娘娘?”孟紹濂目光遙遠。
文依似在回憶:“嗯,文依曾聽府中僕人談起,苓妃娘娘亦頗受先帝寵愛,聽下人議論,苓妃娘娘還比德妃娘娘早些有孕,先帝還稱,誰能生下皇子便是太子。只是苓妃娘娘早產,沒能生下胎兒就母子俱亡了。”
“那個孩子沒有死。”孟紹濂臉上有着說不出的光暈。
文依驚道:“可聽說苓妃娘娘的布喪昭告中確實是說母子俱亡的。孩子沒死,那現在……”
“就站在你面前。”孟紹濂道。
文依心中一驚,卻不是因爲她聽到了一個皇家隱秘,而是孟紹濂竟然毫不隱瞞自己的身世,就這樣輕易地說給她聽,攏在袖中的手不禁抓了抓調換的手帕,母親在手帕中提到了孟紹濂非德妃親生。
孟紹濂回過頭,看到驚得說不出話的文依還跪在地上,快步走過來拉起文依,伸手想去碰觸她的膝蓋,爲她拂去涼意,文依輕輕一躲,低頭道謝。
孟紹濂無奈地笑:“你既知要隨我入宮了,就應該知道,你必須成爲我的妻子,我才能隨時保護你,不然你入了宮只會像一隻螞蟻一樣,簡簡單單就會被人踩死。”
文依點頭,還是不自覺地向後移了一下。
孟紹濂笑道:“好,我不急,你若不願我自不勉強。”
“多謝皇上。”文依道。
“我有信心,你總有一天會心甘情願的。”孟紹濂輕鬆一笑。
文依不置可否,猶自出神:“陛下是說,苓妃娘娘纔是皇上的母妃?”
“是的,當年姚淨姿以啓靈花入藥,使我母妃孕我之際常有恐懼之感。此花頗爲霸道,一旦進入血脈隨即融合,不易察覺,加之孕中多思極爲常見,所以醫者斷看不出是用藥之過。啓靈花葯力致使我母妃成日惶恐,最終早產血崩而亡,而此時姚淨姿也臨盆了,她生下了一個女孩,秘密被送出宮外,而我就被換到她的宮裡。”
“女孩兒……一位公主?”文依道。
“是女孩兒,但不是公主。”孟紹濂道。
母親的手帕上寫得話又一次被證實,文依只覺氣血上涌,生生要震破還未曾痊癒的內傷。
孟紹濂見文依面色潮紅,忙伸手導入真氣,卻忘了自己也有極重得的傷在身,背脊撕裂般疼痛,不覺淌下汗來。
文依急脫手:“皇上不可。你自己還有傷在身。我不驚便是。”
孟紹濂面色更加蒼白。
“皇上,我們回七凰樓再說,若是……”文依急道,聲音中已不覺多了幾分關懷。
“不可,在我們成功之前,這些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孟紹濂淺笑道。
文依點頭,忙扶孟紹濂坐在一枯樹殘木上。
“成功?”文依問。
孟紹濂點頭:“是,我要你助我除掉姚淨姿。”
文依吃驚得說不出來話了。
孟紹濂拉開了自己的紫蟒長衫,淺銅色的皮膚映在月光下,胸口有深深淺淺的青色印痕起起伏伏。“啓靈草混入孕婦血脈,不易發覺,但是會隨血液進入胎兒的身體,只是,若此嬰兒長大不練武,或者不習練內家功夫,啓靈草的藥力便不會顯現。我小時一直追問爲何不給我請傳授內家功夫的武師,太后一直以皇家習武以強身健體,風姿雄健爲主,不需要真的掌握打鬥本領爲由搪塞。直到近幾年我結交了一些江湖俠士,纔開始偷偷習練,有一次運功之時便發現了這些青痕,這些青痕不運功便看不出來,我剛剛提了真氣,現在才能看到。”
文依點頭:“我在醫書上看過啓靈草的記載,此草極不常見。”
“我開始也疑惑不解,爲何身體中會有這些青痕,直到有一次出巡之時遇到一位高人,我隱藏身份,才問得就裡。”
“從那時,你便起了疑惑?”文依問。
“是。”孟紹濂整好衣衫道。
“可是,事關隱秘,想來不好查訪。”文依道,母親的手帕雖提及紹濂非德妃之子,可其中原委並未細說,想來母親並不知道。
“幾乎是一無所獲,直到……”孟紹濂望着雲坨河對岸藏匿在黑暗中的遠山,神絲閃爍。“那木措赫前年送來的貢品中有一野生首烏,爲保不散失野性,用了首烏髮現之地周圍的草木纏繞相護,這其中夾雜着一棵啓靈草。”
“那木措赫?”文依道,“太后的故鄉?”
“正是。”孟紹濂道:“那木措赫!”
那木措赫地處大陳西部,與中原交界,土地富饒,物產豐富,歷來是陳國屬國,多受中原影響,民風開化,經濟發達,民衆也多與中原通婚,後代更是民族交融,男子則健美彪悍,女子則風情多姿,多年來常選美女入陳國進貢,德妃正是來自那木措赫,其母乃是中原人,所以姚淨姿更似中原女子,秀麗窈窕,更妙的是眉目之間偶露異域風情,極是美貌多姿,頗得先帝喜愛,怎奈姚淨姿並不喜歡中原文化,不似苓妃通曉詩詞歌賦,更能與先帝談得來,所以花開兩朵,平分秋色。
“可惜當我察覺此事,意欲追查,才發現當初服侍苓妃娘娘的宮人皆已不在了,就連太后身邊知曉此事的人也都不在了,太后當真雷厲風行,解決得乾乾淨淨。”孟紹濂冷笑道。
“那皇上怎知此事?”文依道。
“因爲皇后身邊的小宮女雨翠。”孟紹濂道,“太后本來可以將這件事帶進棺材的,但是她也忍不了文喬的嬌慣多妒,這些年我與皇后貌合神離,一直不能廢后就是因爲太后一力阻攔。直到文喬害死了我的皇子祖兒,事情敗露,文喬無可饒恕,雖推到雨翠身上,但是誰人不知此事是她所爲,太后亦忍無可忍,將文喬招入赫寧宮訓話,半日之後,文喬從太后宮裡出來便似換了一個人般,溫柔和順,再不生事。至於雨翠則被—腰斬而死。”
陳國立國以仁愛爲本,歷代君王崇尚黃老無爲,酷刑早已取締,腰斬之刑文依更是隻從歷代典刑書上看來,乍一聽只覺得涼到脊背。
紹濂道:“我曾爲此與太后爭執,明知不是雨翠所爲,爲何要用此酷刑?”
“太后只道毒害皇嗣非同小可,必須處以酷刑,以正國法,太后乃後宮之主,我雖國君,亦只能從了太后之意。臨刑前夜,我去看過雨翠……是很秀氣可愛的姑娘,知道自己將身受酷刑,仍然跪求我看在父母已經年老,放過他們。並給了我一張血書。
“血書?”文依道。
孟紹濂點頭:“血書是雨翠的姨娘留下的,上面只有短短几個字,想是她姨娘倉促而寫,亦或者是臨終之筆,雨翠說,太后已經知曉了她的姨娘曾經在苓妃娘娘宮中服侍,便起了殺心。”孟紹濂深深嘆氣,“雨翠說,她的姨娘告訴她,這幾句話講了一個孩子的身世之謎……“雨夜露安,少主西來,晨起玉梨,花落隨風。”
文依略一思索道:“聽聞德妃當年住的宮殿正是露安殿,而玉梨宮……不就是苓妃娘娘的寢宮嗎?而且玉梨正在露安的……西邊……”
孟紹濂深深點頭,眉間無限淒涼。
文依努力回想母親在手帕中所提內容,片刻道:“你剛纔說德妃所產乃是女孩兒,但並不是公主。”
孟紹濂回過身,目光裡有無限疼惜:“答應我,無論你聽到什麼,都要按住心神。”
文依深吸了口氣,點頭。
“文依……文喬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也是太后的親生女兒。”
“果然。”文依心道,“與母親所留之字全然吻合。”一時間的失神,文依險險落淚。
原來顧夫人母親信中敘述,父親與德妃於幼時便相識。父親與母親相知相愛,琴瑟和鳴,成親之後,德妃亦嫁入宮中,無奈對父親情絲難斷,一次父親隨先帝到行宮避暑,又遇到德妃,德妃以暖情之酒灌醉父親,一朝之錯,竟有了文喬。父親酒醒深爲懊惱,對母親坦白,欲辭官而去,無奈德妃以全家老小爲要挾,父親只得繼續留任,只是對德妃極爲冷淡,每每避而不見。文喬出生乃是女孩兒,德妃對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怎奈難以捨棄親女,便連夜送來顧府,成了顧家的二小姐。太子選妃,德妃多番暗示要文喬入宮,將來爲皇后,但是孟紹濂依舊選中了文依,無奈,德妃讓二人均入宮,只是自此深責顧延平,更是恨極了母親,並借禮部酒單之事,致使流放外任,而最後終是落得文喬回宮,文依父女墜崖之果。臨終之時,母親將此始末寫於絹帛,按照家鄉羅敷嶺女兒刺繡留言的習俗藏於荷包之內,並許一貨郎小利送至之前與父親約好的匯合之處——雲銜山莊。是夜母親正衣華妝,以禮部侍郎夫人頭面之裝吞下□□,想母親桀驁一生,如此含恨離世,該是怎樣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