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面色都變了, 暗珠草乃是宮廷禁藥,其實說來無妨,不過是民間催孕之藥, 是爲促進夫妻房事, 早結胎氣之用, 只是宮廷之中皇帝嬪妃衆多, 子嗣上並不多慮, 又怕傷及龍體,故而禁用。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姚淨姿顯然也糊塗了。
“說來也是機緣碰巧,兒子平日裡服過藥便歇息了。昨日聽聞文依帶傷回宮, 便想去看看她,不想……“紹濂說着來看身側文依, ”兒子對着一身是傷的文依, 竟然情難自控。”
文依忙躲過目光。
“可傷着你了?”紹濂道。
“沒有……皇上。”文依道。
姚淨姿冷冷道:“這和皇后有什麼關係?皇上又是怎麼發現皇后的藥中有暗珠草的?”
孟紹濂笑道:“說來更巧, 朕今日早朝經過雅正殿後甬道,發現薔薇花竟有朵朵綻放之景。此時秋高早過花季, 兒子便覺得這花開得有異,便着人刨開花根,發現了這暗珠草的藥渣。朕雖不通藥理,但也知道,病中之人不思□□, 朕一直奇怪怎麼會每每相顧於皇后?虧得文依提醒我, 昨日相近之時, 一直覺得朕似被藥力所左右, 纔會不顧她身上有傷。”
顧文喬瞪着文依, 目能噴火。
“你也真是沉不住氣,朕不是囑咐你要等朕下朝嗎?怎麼就這樣不管不顧呢?若是母后不聽你解釋傷了你可怎麼好?”孟紹濂說罷來拉文依手。
文依只得回握。
“這些藥渣怎麼見得就是皇后埋的?”姚淨姿道。
紹濂一笑:“傳王濟。”
不一時, 王濟走入大殿。
姚淨姿看着皇帝。
孟紹濂道:“自打兒子染了風寒,服藥久不見效,兒子便傳了太醫院的人來問藥事,才知道皇后並沒有交出熬藥的渣滓,太醫們也不敢問。所以兩廂合一,兒子覺得這盤中的藥渣便是皇后新埋的。”
“哦?真有此事?”姚淨姿不禁有些薄怒。
“回太后娘娘,正是,微臣此次負責皇上御體風寒之症,每每開去藥方,並沒見皇后娘娘着人送來藥渣查驗,起初微臣曾向皇后宮中之人索要,只是從不見送出,微臣便不敢再問。”王濟道。
“那,以你之見,皇上久病不愈可與這藥有關?”太后問道。
“回太后,皇上脈象之中卻有服食暗珠草的跡象,此草本無毒性,食可強陽,並無甚不妥,只是皇上病中,這藥……難免會催動性情,必會損傷龍體,乃至危及性命,實在是不妥!實在不妥!”王濟道。
“王濟,你胡說八道,本宮用藥之前是問過陳太醫的,這藥絕不會傷及龍體,本宮……”顧文喬忍不住道,話說一半已經失色。
座下嬪妃紛紛輕咳,以手帕掩之,一國之母竟做得出這樣的事?
“本宮,本宮也是爲了皇家子嗣。”文喬喃喃道。
姚淨姿怒瞪了一眼皇后。
“這恐怕不只是子嗣的問題吧,皇上正在病中,皇后實不顧念龍體,仍以暗珠草下藥,險些害了我主,皇后此舉怎可爲後宮表率?”說話的是陸芙甄,雖對皇后說,目光卻看着紹濂,交錯之際滿是相惜之意。
“芙妃,你什麼意思?說本宮不配!難道你想謀奪鳳位?”顧文喬站起身來,厲聲道。
“臣妾不敢。”陸芙甄忽然被扣上這麼大的帽子,有些情怯。
顧文喬在太后面前,氣勢稍壯,眼神厲厲看着衆妃。
顧文依心下一片涼意。
“罷了,皇后亦是求子心切,此時皇上身體已痊癒,證明這藥並未真的損了皇上龍體。依哀家看,不過是小兩口之間的事情,不必太當真。”太后語出,正是想大事化小。
文喬滿臉得意。
文依稍有些站不穩。
孟紹濂也不急,道:“母后,此事不可縱容,不然衆妃效仿,哪裡了得?”
“依皇上要怎麼辦?”太后道,“剛剛下朝,哀家看皇上火氣大得很,是不是因爲那木措赫欲反之事啊?”
孟紹濂沒有說話。
姚淨姿看了一眼顧文依,轉頭對紹濂道:“哎……說來,哀家不過是那木措赫副相之女,並非皇族,雖說貴爲大陳太后,但是總不是皇族一脈,你外祖一過世,哪裡還有哀家說話的份?哀家不能替皇上分憂,實在心中感傷。不過皇帝,哀家是不會阻攔於你的,必是要速速出兵征討,振我大陳國威,莫要顧及母后纔好。”
文依一震。
“只是哀家聽說,夏文侯也病在家中,已是多日不來早朝,焉知不是喪女之痛鬧的。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他手握兵權,這一來,皇上要如何是好?明日便是那木國喪之日,聽得探報,許大人就要……祭旗,這可真是冤死這新任的禁軍統領了。”太后仍在敘敘念着。
孟紹濂動了動修長劍眉。
“母后不必過於擔憂,許寒池刺殺達達裡一事並非兒子旨意,乃是他自己查明他二位兄弟,也就是先前出使的孫夢昀、餘公羽乃是喪命那木措赫國師毛老君之手,所以才怨及達達裡,萌生殺意,爲的是給他江湖兄弟報仇雪恨。兒子本已經昭告那木,要徹查謀害大陳使者之責,可許寒池一意孤行,仍舊殺了達達裡泄憤,莽撞之極,朕雖愛才,亦不能容他如此胡作非爲。降罪許寒池的“鴻雁書”就在路上,料想收到旨意,那木必可平息反意,太后不必擔心。”
此言一出,文依幾乎不曾昏死過去。
姚淨姿兀自一愣。半晌,悠悠道:“這個主意甚好!即便那木不聽,仍是反了,最先要除掉的必是許寒池一衆江湖人。”說罷面帶微笑。
“正是。”孟紹濂道。
衆人不語。
孟紹濂道:“母后,依兒臣之見,皇后失德,不宜再居中宮,即日起便幽居武陵館,非召不得出。”
武陵館建於皇宮繁波湖中,立於島嶼之上,只通船隻,皇后此一去,形同囚禁。
“皇帝要廢后?”太后從座位上站立起來。
顧文喬大驚失色:“母后,母后……救救兒臣啊,母后。”
孟紹濂音色沉重:“母后,大陳立國至今,從無中宮失德之事,今日出此事,兒子心中亦覺得愧對祖宗。但廢后實不能,兒子會成爲天下人的笑話,所以,兒子暫不廢后,只奪中宮之權,施以懲戒。”
姚淨姿目色一閃:“既然不廢后,那今日掌摑皇后之事……”
門外報:抓到一名那木措赫的探子。
孟紹濂低頭一笑,建中王兵貴神速,果然妥了。
“文依教訓皇后,朕覺得甚妥,若無家規怎有國法?皇后刁佞,當姐姐的教訓一二,正是當然。今日處理皇后之事,兒子也是尊了家規,若論國法……”孟紹濂沒有說下去。
“好,就按皇帝說的辦。”姚淨姿站在鳳座前,深深吸了口氣。
太后回顧文依,眼光似刀斧一般,直剜人心。
“母后,母后救我,本宮不要去武陵館,不要去……”拉住姚淨姿的衣角,顧文喬哭得花容失色。
“兒啊,誰讓你自己笨!沒有長出你姐姐那副好腦筋,這一招聲東擊西,連哀家也騙過了,真不虧是那賤人的孽種!”姚淨姿抱住顧文喬,說話的聲音極低卻字字恨極。
顧文依沒有惱,慢慢蹲下身來:“妹妹,不要哭了,姐姐會替你照顧皇上,皇上若是病了,姐姐也會給皇上煎藥,只是……我不會放什麼暗珠草,因爲……我用不着。”
這話,如魚骨一般塞入顧文喬和姚淨姿的喉嚨裡,卡得二人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一個時辰後,繁波湖,一舟去。
武陵館,顧文喬摔碎了所有的花瓶玉器,瘋了一般大哭大鬧,消息傳到孟紹濂耳中時,皇帝正和紹泠商議着什麼,聞報,只說了一句:“摔了就摔了,不必再送去,浪費。”
“臣弟告退了。”紹泠起身,向外走。
“‘鴻雁書’務必要在明日達花宣反之前傳達到。”孟紹濂道。
“是。”紹泠抱拳,退了出去。
孟紹濂呼出一口氣,碧生之死是現在顧文依最不能提起的事情,皇后出言譏諷,文依哪裡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今日掌摑皇后何等兇險,若不是自己真的碰巧挖出了暗珠草,此局何破?
其實皇帝之病並非暗珠草所致,乃是太后活動頻繁,迅速擴張兵部勢力,絞殺江湖人士,孟紹濂爲避鋒芒,暗中部署,故服了一些使氣色看起來如同病荒一般的藥,並每日留在皇后身邊,免去太后疑竇。皇后藥中有異,一早孟紹濂便發現,因爲每每夜間喝過藥,便不可自持,於是便暗中留下了一些,給王濟辨別,結果卻讓孟紹濂膩煩不已。
“王路。”
“皇上,奴才在。”王路答應着。
“朕去看看你家大小姐。”孟紹濂展了展雙臂,向外走去。
秋日黃昏,目色清爽。子青殿前,已經一個時辰了,大門緊閉,孟紹濂依舊站着。
“哎呦,皇上,這可不是夏天了,站站無妨,秋風饞得很,您這剛好,不能再病了。”王路呼呼往孟紹濂身上披着秋風敞,不住唸叨。
“她不見朕,朕就一直在這兒等。”孟紹濂劍眉微蹙。
“我家大小姐的脾氣奴才是知道的,您……您若是找不到關節,站下去也沒用啊。”王路急道,“您又偏不肯下旨讓他們開門。”
“朕在她面前不是天子,有什麼旨意可用?”孟紹濂比王路家大小姐還固執。
“哎呦,可急死奴才了。”王路顛前跑後道。
“大小姐,大小姐,您倒是出來開開門吧,皇上站了一個時辰了,這……要站出病來了。”王路哄走周圍的人,向子青殿內喊到。
門果然開了,顧文依就站在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