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二年,臘月十一,巳時,晴,舟山島黃楊尖。
彩霧氤氳,濤聲陣陣,數百丈的黃楊尖屹立於海天之間,像個頂天立地的巨人,身披黃裝,在暖陽下泛着點點金芒。不知何時,半山腰上出現一行遊獵踏覽的身影,伴着歡聲笑語,爲這萬木凋黃、枯葉滿山的壯闊殘冬平添一份生氣,來的卻是紀澤、紀芙以及一屯隨護親衛。
昨天好一通忙碌,紀澤業已將相應工作梳理分派,而舟山島萬餘大軍的修整訓練、清理戰後以及籌備迎新等具體事項卻也無需他親自督導,是以,今日他便催馬巡視起了舟山島,並以觀察黃楊尖野生茶業現狀的由頭到了這裡。當然,此行紀澤還有一個假公濟私的原由,那就是百忙之中帶紀芙這個纏人的妹妹出來轉轉。
一行人的前方,毛純色亮、愈顯威猛的小白東蹦西竄、穿山越林,不時興奮的低吼幾聲,看架勢好不快活。令它如此興奮的,自是它今日的野外放風有着紀澤和紀芙在身後相陪。自從到了長廣,紀澤便堅持讓它白天離開紀芙,獨自入山放風野生,倒令它更顯兇悍。當然,長廣乃至舟山羣嶺中的倒黴獸類可少不了被它禍害。
“小白,慢點!”紀芙的嬌呼清脆響起。前方的小白不情願的甩甩頭,低嗚了兩聲,但還是竄了回來,其人性化的表現直令衆人驚歎不已。
不得不說,小白的確堪稱天生異種。其智力明顯高過一般野獸,非但懂得許多常用指令和手勢,也從不主動攻擊他人。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它太傲太拽,只與紀澤和紀芙親近,對其餘任何人都不假辭色。爲此,紀銘那個爲老不尊的傢伙可沒少修理它。
與小白笑鬧一陣,待到小白再度竄往前方,紀芙卻似略有猶豫,但還是轉頭對紀澤道:“哥,上月我去東海郡贛榆縣城看娘了,他給李叔生了個大胖小子。只是,你打算就將她留在那裡了嗎?眼見可就要過年啦!”
“如今天下紛亂,流民遍地,便是長廣也算不得有多安全,東海郡作爲東海王封地還算安穩,便讓她暫先埋名坐月子吧。放心,她們有暗影暗中保護,待得我等尋得安定之地,便會將她一家接來。哪怕她已入了李家,不與我等一起生活,總也不會清苦了她,你若願意,日後也可常去看她的嘛。”紀澤一怔,復又笑道。
“那感情好!”想到日後能夠經常看到母親,紀芙頓時憧憬起來,畢竟還是孩子心性,她笑道,“孃親那個孩子乳名小寶,長得虎頭虎腦,孃親說很像你小時候呢...”
並未注意到紀澤腦門上的三條黑線,紀芙一路說笑。谷樹清幽,茅亭影短,不知不覺的,衆人便過了半山腰,尋見一個小水潭,時間也已接近中午。選了一塊背風空地,衆人挨着潭邊圍成幾團,親衛們或是撿拾枯木,或是處理一路上獵到的小獸,而幾名善於燒烤的塞北親衛,已經擼袖洗手,開始表演一場燒烤野炊了。
“哧哧哧…”人多力量大,數個火堆很快燃起,大塊的烤肉發出陣陣呻吟,股股肉香同時瀰漫開去。
“咕嚕咕嚕!”接連的腹鳴聲此起彼伏,與之相應的,一雙雙貪婪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般死盯着烤肉。倒是紀芙還算厚道,一邊流着口水,一邊不忘提醒小白道:“小白,別急,待會兒小心燙着!”
“咿!?小白呢?它平素不是最饞烤肉嗎?怎麼不見了?”嘮叨着的紀芙突然發現異常,忙舉目四望,可依舊不見其蹤。
“噓!噓!噓…”紀澤也跟着吹起清亮的口哨呼喚小白,然而,良久過後,向來聽哨即回的小白依舊沒有出現。
“嗚嗷!嗚嗷!嗚嗷…”突然,北方的山林深處,傳來小白的吼叫,聲音中充滿着焦躁。熟悉它的紀澤和紀芙,更是從中聽出了一絲慌亂的意味。兩人立刻驚得跳起,小白適才是追趕一隻野兔去了,難道遇到了什麼兇獸,或是中了什麼陷阱不成?
“嗚嗷!嗚嗷!嗚嗷…”小白的吼叫在繼續,依舊焦躁,好在聽聲音並未虛弱,應該未有重傷。紀澤一把按住意欲前往的紀芙,口中一聲長嘯以安撫小白,繼而,他吩咐範毅等人留在原地保護隨行文弱,自己則帶着兩隊親衛,循聲向北進入山林。
隨紀澤前往的,還有一名豹頭環眼的彪形大漢,正是林武。血旗軍相助林武侯青奪取岱雲崗,新建泰山營之後,鑑於時間倉促,對泰山營掌控不足,紀澤便將武藝高強又秉性實誠的林武調至身邊,作爲擬建第二親衛曲的軍候,同時也算對泰山營中岱雲崗舊匪們的一個牽制。
入林之後,紀澤等人循聲疾行,可行着行着,衆人漸漸發現異常,因爲這片山林似乎過於錯綜複雜,放眼之處或是高聳巨巖,或是連片樹叢,或是攔路溝壑,就是沒有一條暢通的路徑。明明知道小白所在的方向,紀澤等人就是無法爽快的前往,反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地形,左拐右繞之下越行越遠。
忽覺眼前一空,又行一陣的紀澤竟已出了山林,到了山腰的另一空曠之地。掃眼四方,遠遠的隔一山坳,他竟能看到紀芙等人所在的水潭,而由紀芙的位置判斷,他們居然不知不覺行至了山林的西南方向,可他們原本的目標是北方啊。再回頭看去,來路已不知所蹤,恰似他們憑空出現於此。
心下疑惑,紀澤叫停隨行之人,自身則疾步攀上身側一塊巨巖,四下仔細觀看,以探查這片山林的情形。結果令他吃驚不小,因爲,視野中百丈範圍內,竟然處處都是數丈乃至十數丈大小的巨巖,重重疊疊、交錯縱橫,其間還夾雜有樹叢、深壑,簡直讓這塊區域成了一處天然迷宮!
“主公,我等方纔似乎迷路了。”紀澤觀察之際,林武攀上近處的一棵大樹,一番觀察後,他不無沮喪道,“這裡如此複雜,簡直不亞於刻意佈置的陣法,真不知何以如此。”
“陣法!?石陣!?”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一說起陣法,結合這裡處處山石,紀澤不由聯想到了傳說中的一種陣法,那就是“八陣圖”。相傳,昔日吳蜀大戰,諸葛亮依據苦心精研的八陣圖,在荊益州界處佈下羣石大陣,輔以少量蜀軍居中策應,硬是擋住陸遜的十萬吳軍,止住了劉備殘軍的潰退,堪稱神鬼莫測之威。
本僅外出狩獵散心,不想卻在黃楊尖遇上疑是八陣圖的亂石陣,紀澤驚愕之餘,卻是來了興趣,這麼偏僻的海島上出現這麼一個石陣,其內莫非藏有什麼好貨?甚或是傳說中的荒島寶藏?
拍拍腦門,紀澤讓自己冷靜下來,以便尋思應對之策。首先,小白是要解救的,畢竟很有感情了。其次,即便是八陣圖,其若想發揮威力,八分石陣之外,尚需兩分軍陣,而這裡顯然不似有人出沒,那麼石陣的兇險自然小了許多。
其三,己方一行能在不明就裡下輕鬆走出石陣,說明此陣意在謝客,而非殺傷,其間即便有高人,也該是心地良善,衝撞一下估計不會有大礙,甚或另有好處呢。如是思忖,紀澤的好奇壓過了謹慎,救狼尋寶兩不誤,他就此決定再度入陣,可如何破陣呢?
紀澤倒是聽過十大陣法,什麼一字長蛇陣、二龍汲水鎮、天地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羣羊陣、六丁六甲陣、七星北斗陣、八門金鎖陣、九宮八卦陣、十面埋伏陣,只可惜,前幾陣他尚還能夠勉強搞懂皮毛,後幾陣他就完全抓瞎了。這石陣若真的依據八陣圖所布,決計少不了八卦六十四變的成份,根本不是他這個周易門外漢所能搞懂。
不過,笨人有笨法,既然搞不懂,就將之當做迷宮處理便是。希臘神話中,雅典王子忒休斯憑藉美麗公主提供的線團順利出入了克里特島的迷宮,這個故事紀某人倒還記得。只要石陣中沒人暗中搗亂,他相信借鑑忒休斯的成功經驗,憑藉長繩應該可以達到陣心位置,至於能否另有收穫,那就得看運氣了。
計議已定,紀澤率衆繞開這片詭異山林,返回小水潭,與紀芙等人略一交代,他收集了衆人攜帶的所有繩索,之後再次向北進入這片山林石陣。探查定位前進之餘,紀澤令人沿途留下數字序號抑或系長繩索以做標記,不光如此,他還不時指揮衆人出手,挑選容易對付的目標,碎挪山石、砍伐大樹、聯接溝壑,將原有的石陣一點點改變。
一個多時辰之後,紀澤一行百人靠着暴力拆遷,硬生生從山林中開闢出一條新的道路。期間衆人數度停下充當苦力,也數度沿繩退回另走,但好在冬日樹木凋零,途中也無偷襲干擾,倒令他們省卻不少無用功,且終於抵達疑是陣心的地方,也看到了無恙被困的小白。
“嗚嗚...”不待紀澤進一步觀察,一道白影閃過,小白已經衝了過來,一下撲到紀澤身邊,用腦袋一個勁的磨蹭他的身體,口中還無比委屈的嗚咽個不停,像是多年不見似的。
“不怕不怕,小白膽大,妖魔鬼怪,來啥揍啥...”一邊瞎叨叨個不停,一邊不斷撫摸小白的頭頂,紀澤卻已將注意放到了這塊中央谷地。
這裡是個方圓三十多丈的谷地,四周老樹環繞,地上落葉層疊,谷角溪水成潭,空曠處更有塵封的石桌石凳。中午的陽光掠過光禿的枝幹,令這裡溫暖如春。可以想象,若非冬季樹葉凋落,這裡又將何等的陰涼宜人。顯然,這塊谷地久無人跡,但曾經必是某位高人刻意佈置的閒居之所。
朝東的石壁上,開有一個丈高的洞口,像是天然形成,邊角有少許劈斫的痕跡,看來裡面定是昔日那位高人的起居之處。紀澤眼前一亮,忙帶着一衆親衛進入石洞,洞內頗爲乾燥,有兩室一廳,各有石臺、石凳、石牀等等家設,更有些許黑灰之物零散堆積,頗似木質布質物品經年風化後的殘渣。
往返轉了兩圈,紀某人不由垮下臉來,財寶呢,古玩呢,可着這麼費勁的進來,就是爲了欣賞山頂洞人遺址!不對,看這裡的檔次,定是高人居所無疑,那麼,高人難道連個書房都沒有嗎?眼珠一陣亂轉,尤不死心的紀澤驀然令道:“弟兄們,給我仔細搜,看看有無機關暗道?”
紀澤發話,百餘親衛立馬忙碌起來。人多力量大,不一刻,一名親衛便在一處牆角的木渣中發現了一處巴掌大的石紐機關。隨着他信手一按,吱吱嘎嘎聲響起,石廳一角竟然掀開一道暗門,其後出現了一條黑黝黝的甬道。
一衆親衛立馬精神振奮,紀澤同樣大喜,忙要快步入內,可走上兩步,他卻硬生生止住,口中則提醒道:“莫急,小心內有機關暗算,備起盾牌,打起火把,搜索緩進!”
事實證明,紀某人這次的謹慎是多餘的。打頭的軍卒並未遭遇任何不測,反倒在甬道牆壁上有所發現:“主上,這裡有一幅圖,頗爲複雜,不知何意!”
紀澤忙進入甬道,藉着火把,他在甬道左側牆壁的中央,看到了一幅丈許見方的圖形。圖上有諸多大大小小的方格,輔以錯綜繁複的線條箭頭,乍看之下令人眼花繚亂。細觀筆跡,圓潤流暢,入石三分,深淺一致,粗細均勻,既非墨跡塗畫,也非刀斧刻鑿,紀澤不無驚駭的猜測,那些莫非是手指刻畫?那位高人實力該有多深?
看了半天,紀澤也未在圖上尋到什麼文字註解,正不明所以,驀地想到入谷前經歷的石陣,他心中一動,難道這是一個陣圖?有了這一想法,再看圖形,果然大處隱有四正四奇,呈八卦之勢,小處則分有六十四塊,頗似小陣,而那些線條箭頭便該是陣型運轉之法了。越看越像,紀澤心中欣喜,沒準這真是傳說中的八陣圖,即便不是,也該是一門高深陣法。
看來,兵曹那幫參謀署員們得來此臨摹刻錄了,紀澤不善陣法,也無藏私之心,自然要將之交給麾下軍官們參研。當然,這些想法僅在紀某人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的注意力旋即轉到了甬道盡頭的又一扇石門,連八陣圖都是路邊貨,那最裡面又該有啥好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