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書上有過類似的情節,遇上這樣的事情,可以裝睡。”原遠眯起了雙眸,一副成足在胸的神情,“於是我假裝熟睡,果然騙過了他。”
我放下梳子,用手細心地爲她解開糾纏的髮結。
既然如此,爲什麼後來又那麼不肯定?
彷彿看出了我的疑問,她接下去說:“但是後來,我是真的睡着了……”
……原來如此。
既然裝睡有用,那麼真的睡着了就更安全了吧。
本應該鬆一口氣的,但想到漫長的將來,總會有那麼一天降臨,我就是無法釋懷。
一點一點地把打結的髮絲理順,然後用鵝黃緞帶仔細地系起來。
“這個是什麼?”原遠一刻也不空閒地翻弄着梳妝檯上的東西,如今拿起了一個瓷盒,揭開來看,裡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
我看了一眼,有點不確定地道:“上妝用的吧。”
很小的時候,我看見過孃親上妝,印象中就是用這樣的玩意兒。
原遠轉了過來,烏黑的雙眼閃亮閃亮地盯着我看。我把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瓷盒上,有種不好的預感升起……
“幫我化妝。”
果然……
“我不會。”叫我殺人,可以。叫我幫人上妝,不可能。
她想了想,站了起來,把我推到了梳妝檯前。
“我教你。”她用力地把我按坐在凳子上。
“啊?”
和她相處多日,僅一個小小的舉動我便能猜到她的心思,我慌忙站了起來,不打算就範。
“我幫你上妝。”她總有辦法威逼我做不願意的事。
“真可惜……”她遺憾地嘆了口氣,目光仍在我的臉上流連,“你的皮膚很好呢,適合化妝。”
真是謝謝讚美。
努力地要回想起當初孃親上妝的步驟,奈何年久月深,唯一的印象便是自己依偎在她膝下,玩弄着那長裙上垂下的流蘇。
“這應該是粉底。”原遠拈起一根花棒,倒在掌上看了看,然後撲去了臉上。很淡很清的花香傳了開來,那些粉很容易被勻淨,塗抹過後果見潤澤。
“這是胭脂?”原遠又拿起了另一個白玉盒子,打開看時,裡面的東西有點像玫瑰膏子。
“是吧。”她說是就是吧,我沒讀過什麼書,知道的不多。
原遠用細簪子挑了一點,抹在脣上,然後又取了些在手心,用水化開,拍在臉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手法嫺熟,無可挑剔。
要達到她的境界,恐怕要苦練兩三個月吧。我不禁猜測,難道這也是蘇玳訓練的課程之一?
“怎麼樣?”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我收回思緒,看了過去。
感覺她明明和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兩腮與薄脣都添了淡淡的緋色,卻有着說不出的動人,我的眼光居然一時無法離開。
“是不是覺得還差點什麼呢?”她似乎很滿意我的表情,脣角得意地微微上揚。
我茫然地搖搖頭。
還差點七彩祥雲就可以飛天了吧。
“我還沒有畫眉。”她特意挑了挑雙眉。
“哦”那你繼續好了。
她興致勃勃地把放在梳妝檯上的盒子都掀了一遍,最後挑中一個裝着黑塊的盒子。
“這就是石黛?”她盯着看了一會兒,雖問了一句,卻不是在問我。
“就是它了。”她自己又肯定地回答道。
方正的盒子裡還躺着一枝小小的毛筆,原遠把它放到水裡泡了下,然後又在那塊石黛上蘸了蘸,最後遞到我面前。
我沒有接,疑惑地望着她。
“你答應了幫我上妝。”
她堅持地舉着那支筆。
言出必行的品德我還是有的,只是接過毛筆後,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落手。
“順着眉毛的形狀描畫就可以了。”原遠指導道。
我猶豫了一下,筆尖落在她右邊的柳眉上,細細描畫。
她的眉,顏色不深,淡如遠山,着色後倒顯精緻。
好不容易描完,我湊近了端詳,確定沒有偏離,又後退了幾步打量,沒有半絲怪異。
所以,算是成功了。
“你自己照一下鏡子看行不行。”雖然我對自己第一次的上妝技術還算滿意,但不知道被上妝的那個人意下如何。
於是她轉過頭去對着鏡子照看。
“上妝是蘇玳教你的?”我走到她身後問。
“不是,她怎麼會教我這個?”她認真地從鏡子裡審視着自己的臉。
“那就是你沒來這個身軀之前學的?”雖然她曾經說過一些來這個身軀前的事情,但我還是不能明白。
聽到我這樣問,她停止了照看鏡子,出了一會兒神,才終於回答道:
“嗯,我跟你說過曾經喜歡上治療我的教授吧,是他教我的。”
原遠完全沉浸在往事的追憶裡面,目光投向了虛無的半空。
“他還教了我很多很多東西,他說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醫院的,那時候我就和其他人沒兩樣了,所以他們會的,我也應該會。我那時候對學習化妝沒什麼興趣,他就說如果我現在不好好的學,以後肯定會後悔。”
“爲什麼?”我從來都沒學過這個,那我是不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你有沒有聽過‘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這句話?”原遠把目光改投到我身上。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細細咀嚼着她那話,竟思緒翻涌。
“在最美麗的時候遇見自己愛的人,這是每一個人都有的願望吧。我也希望喜歡的人看見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啊。”原遠永遠可以毫無羞澀地說出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我正想提醒她一下要注意矜持,她卻語氣一轉,略帶悵然地道:
“教授教會我那麼多東西,沒有一樣是多餘的。我遇到了一個好人……可是,在最後,我卻傷害了他。”
她指的是把那個男人心愛的女子推下窗口的事情吧。
我從來都極少安慰人,這個時候,更是無措。
“我想,他後來應該有想明白,不會怪你的。”
原遠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該換衣服了。”主人等了那麼久,也該心急了。
她應了一聲,慵懶地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走到屏風後面。我靠在梳妝檯邊,把玩着臺上的玩意兒。
“覺得怎麼樣,喜不喜歡?” 須臾,她走出屏風,然後轉了個圈,散開的裙裾如同盛開的花朵。
還是昨天那條裙子,襯着那精緻立體的五官,越發的楚楚動人。
“……不錯。”我強打精神應道。
女爲悅己者容。
她這番精心的打扮,是因爲等一下要去見主人。
即使嘴裡說着不願意,但其實心裡面已經開始對主人有好感了。
說真的,連我自己也找不到原遠會不接受主人的理由。論外貌無可挑剔,論家底財宏勢大,更難得的是他武功高強才華洋溢,對她也專心一致呵護有加,實在是夢寐難求的好歸宿。
原遠會動心,無可厚非。
“只是不錯嗎?”原遠對這回答非常不滿,“問你喜不喜歡?”
我再看她一眼,點點頭說:“喜歡。”
毫無預兆地,我看到了她的笑。
與第一次見到的不同,不再是表面的,冰冷的笑,而是直達眼底的真切笑容,仿若幽蘭一瓣一瓣的吐綻盛放,如此動人心魄。
她的快樂,居然表現得那般清澈透明,讓人一目瞭然。
她變得和以前不同了,再不是那個喜怒哀樂都不知道怎麼去表達的木雕娃娃,沒有表情的她,再美麗,也不會有今天這份生動。
無論怎麼樣都好,她高興,我就滿足了。
畢竟,是因爲我,她纔會來到這個身軀的,她的命運,因爲我而扭曲。
“時間不早了,我們這就出去。” Www ⊙тt kán ⊙¢ 〇
“等等,還不能走。”
“還差什麼?”我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再也找不出有所欠缺的地方來。
“要洗臉。”
不是吧?
“你上妝前不是洗過了嗎?”
“所以現在是卸妝啊。”
“那麼辛苦上的妝現在要卸掉?!”好吧,她上妝只是很容易的事情,是我描眉描得辛苦了點。
“你都已經看過了,所以可以卸掉了。”原遠說着,真的就走去放盆子的架子邊。
我一時間居然不能馬上領會她說的話,癡傻地定在那裡,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