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月白色衣裙上的血跡猶如盛放的木棉, 鮮豔奪目。
蘇玳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被折去雙翅的小鳥,不能動, 不會叫。
“解藥, 把解藥拿出來!”急怒的嘶吼聲在窄小的石室內聽來分外刺耳,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悲憤交加的師傅。那個總是溫文儒雅的男子, 即使在看到徒弟們自相殘殺的時候, 也未曾有過任何痛心的表情,但此時此刻,誰都可以輕易看出他的哀痛。
蘇玄墨蹲在地上, 抱起蘇老夫人,細細地查看着她的傷勢。
阮潮手忙腳亂地在懷內翻找了一陣, 才把一個小小的白瓷瓶子拿了出來。師傅一步上前奪過瓶子, 將裡面的藥丸倒在手上, 衝到了蘇老夫人身旁。
蘇玄墨擡起頭來看他一眼,慢慢地, 沉重地搖了搖頭。
師傅手中的瓶子垂直地掉落地上,濺開一地碎片。
阮潮衝了過去,還沒接近蘇老夫人身邊,師傅便已舉起右掌,向着她的要害擊去。
我大驚, 飛身上前, 在千鈞一髮間將她拉了開去。
凌厲的掌風擊在了對面牆上, 剎時塌下了一大片碎石。
“讓我看一下她!”阮潮全然不顧剛纔的危險, 再一次想撲到蘇老夫人身邊。
師傅的雙目已赤紅一片, 臉上帶着絕望與狂怒,像失掉了理性的猛獸, 隨時會發動攻擊。
我擋在了阮潮的身前。
“讓阮潮過來。”蘇玄墨在這時開口說道。他的語氣依然冷靜淡漠,除了臉色比平日蒼白,其他都沒有什麼改變。
師傅仍是惡狠狠地盯着阮潮,彷彿要把她碎屍萬段。
阮潮無所畏懼地繞過我,一步步地走向蘇老夫人。
師傅沒有動,只是緊盯着她不放。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讓人不寒而慄。但阮潮卻沒有絲毫退縮,甚至連看都不看師傅一眼。
走近了,阮潮像是再也支持不住般跌跪在地,怔怔地看着蘇老夫人的屍體,臉上出現了和師傅同樣的絕望。
“有沒有辦法救她?”蘇玄墨急切地問。
阮潮好半晌才木然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會巫術嗎?”蘇玄墨不死心地再問。
“招魂之術,三個月內不可再次使用。”阮潮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帶着濃濃的悲慟。
“我將屍體保存起來……”蘇玄墨仍帶着希望地道。
“招魂之術只對死去十二個時辰之內的人有效。”阮潮打斷了蘇玄墨的話。
“……那麼,別無他法了?”蘇玄墨的臉上這纔出現一絲沉痛。
阮潮悽楚地笑了笑:“沒有任何辦法。”
蘇老夫人死了,任誰都看得出,是死於中毒。
她的嘴脣呈紫黑色,七竅均有黑血流出。
“那蘇玳……”我忍不住低呼。
蘇玄墨馬上想起了石室裡還有一個至親的人,他放下已經斷氣的老夫人,急急地衝回蘇玳身邊。
我跟了過去。
蘇玄墨扶起蘇玳,強行灌入真氣搶救,好一會兒,蘇玳總算微微睜開了雙眼。
“小玳!”蘇玄墨驚喜地叫了聲。
蘇玳劇烈地咳嗽着,鮮血自脣角一縷縷地溢出。
“小玳,告訴大哥,到底是誰幹的?”蘇玄墨一邊輕輕地爲蘇玳拍背,一邊仍源源不絕地替她灌輸着真氣。
蘇玳吃力地喘息着,好半晌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師傅依舊跪在蘇老夫人的屍體旁邊,低垂的臉被長髮遮擋着,看不出表情。
阮潮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身後,怔然地看着蘇玳。
蘇玳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張口道:
“……如果我死……花邀陪葬……”
蘇玄墨想也不想,立刻點頭:“好,大哥答應你。”
如果她死了……我要陪葬?
蘇玳似乎笑了笑,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如果她死了……
“小玳!小玳!”蘇玄墨急得運起了全部功力,繼續輸送真氣,但這次無論他怎麼努力,蘇玳都不再轉醒。
微弱的呼吸,命懸一線,怎麼看,蘇玳也凶多吉少。
對於蘇玳所說的話,我沒有太大的震驚,甚至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她說過,要我留在蘇家,一生一世。
我是她的人,她死了,我是她的鬼。
外面,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一羣侍衛神情緊張地衝了進來,看到這樣的場景後馬上跪倒在地。
“稟報主人,剛纔屬下們聽到凌寒齋有巨響發出,特來查看。”
蘇玄墨把蘇玳橫抱起來,簡略地吩咐:
“把老夫人擡回牀上,另外,將阮潮關進地牢。”
“把我關進地牢,誰來救她。”阮潮的聲音依舊單薄無力,但已足夠讓蘇玄墨聽得清楚。
不錯,阮潮醫術高明,只要傷者尚未斷氣,她都能夠妙手回春。
蘇玄墨冷冷地盯了她良久,權衡利弊,終是咬牙改口道:“你跟來。”
一路上,依舊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卻早已失去了喜慶的氣氛,看在眼內,只覺諷刺。
經過薔薇軒的時候,原遠穿着一身大紅衣裙跑了出來,後面跟着一大班驚慌的侍女。
“主、主人,奴婢們有阻止淨戈小姐……”
蘇玄墨完全無心理會她們,只是看着原遠說道:“出了點事,婚期延後。”
原遠已經看清楚了蘇玄墨懷內之人,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蘇玳怎麼會……”
“花邀,帶淨戈回房。”主人無暇解釋,扔下命令後便繼續往蘇玳居住的聽雪榭奔去。
我目送着他們漸行漸遠,腦裡始終揮散不去蘇玳奄奄一息的臉。
“我們先回屋子裡吧。”原遠握住了我的手。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是那麼冰冷,只是被她稍微碰觸,就覺得無比溫暖。
一班侍女無措地跟在後面,婚禮被中斷,而主人又沒對她們下達任何命令。
“退下吧。”我走進屋子正要關門,她們卻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說點什麼。
“但是……”
“滾!”這些唯命是從的奴僕,總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養了那麼一大羣在蘇家裡,真不知道有何作用!
蘇玳出事的時候,她們絲毫沒有察覺,事後連一點忙也幫不上,只會傻愣愣地聽候吩咐,這樣的廢物……這樣的廢物留來何用!
被我這樣呼喝,那班人便驚慌地離開了,望着門外凋零的薔薇在微風中落寞蕭瑟,心底的怒氣頓時化爲了無盡的哀痛。
“阮潮不是跟過去了嗎,”原遠把門關了,拉着我走到桌子邊坐下,倒了杯熱茶放到我面前,“所以,蘇玳一定很快就能康復的。”
她說得如此篤定,讓我不由深信不疑。
“對啊,阮潮是神醫,她是神醫……”我喃喃地重複着,心中卻依然無法平靜。
“即使她是神醫,但……”我站了起來,“我還是去看看。”
“治療需要安靜,不能被打擾吧。”原遠幾乎在同一時間站了起來,從後面抱住了我,纖細的玉臂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緊得讓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治療不能被打擾……
我曾經鹵莽過,結果招魂失敗,淨戈永遠也回不到自己的身軀。
這次如果我再衝動……
“但是……我信不過她……”我垂下了頭,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用,對於危險後知後覺,而且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我和那班奴僕是一樣的,同樣是個廢物……
“有蘇玄墨在,阮潮不會作怪的。”原遠慢慢地扳過我的身子,將我的頭按到了她的肩膀上,“何況阮潮中了一日斷魂的毒,爲了自己,她也會全力以赴地救治蘇玳的。”
一日斷魂!
混亂的大腦本應無法作任何思考,但原遠的話卻使我剎時聯想到了某個詭計。
“你是不是還有事情瞞着我?”我推開了原遠,並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那絲驚慌。
“阮潮配合你裝病不是一樁純利益交易,而是聯盟的開始,你們在那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今後要走的每一步了,對吧?”我瞪大了雙眼看着她,只要她搖頭,只要她說不是,只要她生氣地辯駁……
我就相信她。
但是,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最後,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