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其實不怪他。這麼多年了,坐在太子這個位置上面,我也多少看到了一些。皇權鬥爭爾虞我詐,任何時候只要走錯一步路,都會被對手踩死在腳下。”葉弘文神色黯然,這些年在太子這個位置上面,他實在是看過了太多了。
如果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便只能在殺人與被殺之間生存着,掙扎着,最後身邊的一切都落入人手,有時候還必須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話雖如此,可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機會,再想要找回來,就十分困難了。”方承安意有所指的提醒到。任何時候,優柔寡斷與悲天憫人,都是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不可能存在於心的,他們如果如此,這些所有的性格就會成爲他們的弱點,最終萬劫不復。
葉弘文,大概也是知道的。
一時間,兩個人坐在城隍石像下面,對坐無語。
方鴻自覺的端上來兩杯茶,每當有客人來的時候,方承安總會教他們一些應該有的禮儀,他們本就聰明過人,對於這些禮儀也都是做的很好。
茶香四溢,看不出葉弘文臉上的悲喜。
“這茶是什麼茶,竟然有一味與皇宮不同的清香。”葉弘文閉上眼睛,茶香吹入鼻息。他一臉的悠閒愜然,彷彿置身於花海之中。這茶香裡的香味,竟然不同於其它。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怔怔的久久不能言。
這茶香與崇溪羽曾經泡過的梅點碧螺春很像。脣齒間不僅能嚐到茶葉的香味,也有梅花的香味。
他大致還記得,這茶的製法:取年前新開的臘梅花,雪梅花兩味,取兩花花蕊中的雪水各兩壺。將臘梅雪梅曬乾研製成粉末,將雪水埋於松樹下,來年將其取出,再取那些在碧螺春茶花開時已長了兩月的新葉,用雪水煮沸泡茶,便是這時的梅點碧螺春。
“想必太子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了吧。”方承安似笑非笑。這茶還是崇溪羽之前給他的呢,沒想到葉弘文還記得,誤打誤撞就給他品了出來。
看來他們的感情確實深刻。
“羽兒?”葉弘文驚訝得擡起頭,又問:“可是她怎麼會認識方大夫你的呢?”他的羽兒怎麼會認識這樣一個市井名醫呢?難道是之前給父皇治病的時候,羽兒偷偷找過方承安?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崇溪羽自從失憶以後,彷彿疏遠了冷川他們,怎麼可能會教方承安泡茶呢。
“可是——”葉弘文有些遲疑。
方鴻從旁邊衝了過來,不屑的說道:“太子殿下,你覺得太子妃娘娘回去以後,有什麼變化呢?她還和以前一樣嗎?還是從前那麼體貼您照顧您嗎?”小孩子說話最不講究場合,他們一般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下面,有多少不爲人知的事情。
“你這話什麼意思?”葉弘文聽出來他這話裡的弦外之音。崇溪羽這段日子的確變了很多,從前她不屑爲之的事情,現在竟然無動於衷。可這不是因爲她失憶了嗎?怎麼聽方鴻的意思還有些別的原因。想到這裡,他好奇的問:“
羽兒她不是失憶了嗎?你說的這些事情似乎沒有什麼不可能啊?”
說完他就後悔了,雖然這方鴻有時候說話像大人一樣,但到底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說的話也有幾分可信幾分不可信。
“方鴻。”方承安看了自家兒子一眼,示意他不要說的太明白。畢竟假崇溪羽一直陪在葉弘文身邊,而真的那個卻自從被打入牢裡以後,便再也沒有任何消息。有些時候,無論結果如何,還是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才行。“這件事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爹爹,我——”方鴻有些委屈,他做這些還不是希望爲爹爹分擔一些,自從那個真的崇溪羽不見了以後,方承安整日滿面愁容,一直爲當初沒把崇溪羽送回葉弘文身邊自責。雖然爹爹一直不說,可是他什麼都懂。可爹爹他現在竟然指責自己,想到這他一把推開方承安,氣鼓鼓的跑了出去。
“方大夫,其實你不必這樣的,童言無忌。”葉弘文見父子兩竟然吵了架,連忙勸慰道。畢竟這件事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連忙轉移話題:“方大夫,此番來,其實是有兩個關於醫理上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太子殿下直言,方某定當相告。”方承安聽他這麼說,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昨日卜炎過來告訴他,假崇溪羽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沒了。並且把當時的情形告訴他,那個時候方承安就知道,一直以來冷川耿耿於懷假崇溪羽有的那個孩子,可能從來就沒有存在。
“方大夫有所不知,昨日羽兒喝了下人遞過來的一杯茶,腹中微痛,肚子裡的孩子就沒了,我想知道她——”說到這裡,葉弘文停頓了半晌,看了看方承安淡如斯的表情,繼續說道:“可這茶裡並沒有能夠致使滑胎的藥或者別的,而且——”
方承安聽他說到一半,正詫異他爲什麼不說話,卻看見卜炎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他擡頭看了看外面,怎的方鴻方華兩個小子竟沒有提前通報一聲,等會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纔好。想到這裡,他微微笑道:“卜炎,你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就來了,這裡有貴客,你可別嚇到他了。”
“哼。”卜炎看到葉弘文,冷哼一聲:“以前他是太子,現在他是什麼?”說完,也不正眼瞧葉弘文,徑直坐了下來,自顧自給自己到了一杯茶。
良久,才又道:“羽兒泡的茶真好喝。”
話音未落,他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忙噤了聲。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太子了。”葉弘文把手裡的茶杯放下,嘆了一口氣。
卜炎以爲葉弘文會反駁自己,即便是不反駁也會端着一個太子爺的架子,向從前一樣高高在上,沒想到他竟然過得這麼頹然,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方纔的毒舌。可是一想到崇溪羽以前的生活,被關在牢房裡那麼久,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那麼久,都不是因爲葉弘文麼?
如今崇溪羽被人監視,葉弘文卻在王府別院與別人你儂我儂。即便是假崇溪羽欺騙了他,一個生活在身邊那麼久,陪伴他那麼久的人,
是什麼樣的性格什麼樣的爲人他也不知道嗎?
“太子殿下恕罪,卜炎一向心直口快,並無惡意的。”方承安解釋道,隨即又對卜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在說話。
“他說的話我也認同。”葉弘文笑了笑,臉上並無生氣的痕跡,他猛然想起卜炎剛纔那句話,那是羽兒泡的茶?那她現在,也在城隍廟裡面嗎?他擡起頭看了看卜炎:“你剛纔說,羽兒在這裡是嗎?”羽兒不是在別院裡嗎,怎麼會來了城隍廟?難道是跟他來的?
“沒有沒有。”卜炎訕笑道,他看了看方承安,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又繼續說道:“我說的這個是我遠方的小表妹,沒事跟着方大夫學了些泡茶的手藝,我正要去找她呢,你們聊,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葉弘文回答,逃也似地離開了。
“你剛纔說的那個症狀,太子妃是否經常口乾舌燥,內裡虛寒,喜歡帶着異味的東西?”方承安也想着如何轉移話題,正好葉弘文來的目的他已經知道了,便十分自然的把話題往假崇溪羽身上引。
“是的。”葉弘文點點頭,羽兒懷孕的那段日子,日日都讓宮女去京城菜市場尋找一些已經發了腥的臭魚,雖然是夏日當頭,卻整日披着厚實的衣服。他雖然不嫌棄,卻還是有意的疏遠了她。這些天也都沒有和她同房,難道這是有什麼隱情?
方承安點點頭,又問:“太子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什麼樣的原因會導致失憶呢?”這個問題尤爲重要,從這個答案上面,葉弘文能夠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方承安沒有立刻回答,葉弘文問這個問題,分明就是已經感覺到了假崇溪羽的不對勁,如果他此刻再將她假好懷孕的事情告訴葉弘文,那是否就能趁這件事情暫時未釀成大錯之前,力挽狂瀾呢?
葉弘文所說的假崇溪羽的那些症狀,只不過是因爲她服用了與身體相排斥的藥物。那藥物屬於陰性,女子性陰,自然也就會承受莫大的痛苦。假懷孕是通過讓筋脈逆行,用藥物輔助,從而使得大夫們檢查出來,與真懷孕無異的喜脈。
想到這裡,他擡起頭:“太子殿下,方某聽太子所言,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只不過,方某還需要一件東西來驗證心中的想法,不知太子可否應允?”如果要最終證明這一點,需要取患者血,方能看出來這藥究竟是什麼!
如今,他不敢妄斷此事。
“什麼東西?”葉弘文驚愕的擡頭。
“太子妃的血。”方承安說完,定定的看着葉弘文,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一些東西來。
然而,葉弘文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不如請方先生到府上就診,也好準確的查出來我想知道的東西。”如果羽兒不是失憶,而是——
他該如何?
崇溪羽這麼多天的變化只有他清楚,可爲什麼卻有種不願意看清一切的想法。如果查出來真相,他就真的要失去她了。失去崇溪羽,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相比她來說,皇位又算得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