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天空,一碧如洗,那一輪太陽,明亮得卻不耀眼,這天地一色間,竟然讓人覺出了一種暖色氣息。
虞美人走出別院,臉上面紗隨風摩挲着側臉,遠遠的就看到了一襲白衣,無風自舞,那男子手中執了長簫,簫聲寧靜似已遙遠,如同立於世俗之外,遠遠看去,竟似世外高人。
心中的燥意很快被那簫聲撫平,虞美人走了過去,簫聲忽的一停,長簫在對方手中一晃,薛非子已經轉過身,臉上帶了微微的笑意,虞美人凝着那張俊秀出塵的臉,不知爲何,腦海中竟然出現了另外一張溫潤如玉的俊顏,竟然生不出絲毫厭惡。
明明是兩張決然不同的臉,偏偏讓她覺得相似,或許是那一身白衣出塵,讓她並不生厭。
虞美人想着已經看向四周,卻見只有對方孤身一人,不禁心下生疑。
“南宮傅說,你帶了故人來見我,怎麼只見你一個人?”
“是帶了人,只怕是夫人並不想見的人。”
薛非子的笑容很淡,彷彿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淡淡的,彷彿一切在他眼中只不過是過眼雲煙,有或是沒有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還沒見到人,你就這麼確定,我不想見嗎?”
“真正讓你上心的人,你會願意他此刻出現在南宮堡裡麼?”
薛非子說完定定的看向女子,卻見女子面上雖然沒有任何變化,眸中卻收縮一下,不由得在心底嘆了口氣,已經有了澀意。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既然知道我不想見,爲何還要帶她來,要說你是個壞人,便不會去救那麼多人,當初也不會答應承認那冰玉雪蓮是你所偷,可是我剛剛覺得你是個好人,你轉身便把我的身份告訴了南宮傅,薛非子,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
虞美人的目光帶了幾分疑惑,或許還有幾分試探,讓薛非子的心裡愈發的苦澀,卻不去避開,甚至那目光中多了幾分悲憫:“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好壞,如同宮主在我心中也算一個好人,而那北丘尹在我心中卻是一個壞人,更何況我救人不過是爲了他們手中的寶物,再說,你是否相見這個人,我沒有權利替你做任何決定,而且你想見還是不想見都阻止不了那個人相見你的心。”
薛非子剛剛說完,已經有人從他身後的樹後面走了出來,一身碧綠羅裙,長髮用一根水綠的綢束好,玉簪輕挽,那女子笑容恬淡,清靈婉約,眉眼間寧靜,眸中卻含了一層霧氣,直直的看着她,淚水頃刻間無聲無息的墜落了出來。
“映紅,你怎麼會......”
虞美人心中一顫,話未說完已經走到對方面前,伸手去握對方的手,那一雙葇荑冷的像被冰霜裹了一層,虞美人鼻子有些酸,緊緊的握住,聲音泄露了此刻的擔心:“映紅,你怎麼這麼傻,何必來尋我,吃那麼多苦。”
“你是個傻子,我怕你這個傻子會爲了那個人苦苦折磨了自己,我若不尋你,便只能獨守空閨,日日爲你擔心,你忍心嗎?”
“我怎麼會忍心你難過,映紅,你不會武功,右丞府尚且能護你,可你要是跟了我,說不定......”
“你好狠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你不允許我死,誰能拿了我的命去。”
映紅打斷虞美人的話,任對方給她抹去眼淚,繼續說道:“如果不是我去找那百葛先知,怕是很難再見到你。”
“你去找了百葛先知?”
虞美人心中一驚,百葛老頭的規矩,以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那麼映紅......
“我沒有和他交換什麼。”
映紅說着已經笑了起來,知道對方在爲自己擔心,心中一暖,伸手去拉對方的手:“我自有方法讓他告訴我,那小老頭被我誆的怕是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映紅的話讓虞美人吁了口氣,連一旁的薛非子也忍不住搖了搖頭,走到二人身邊,笑着看向虞美人:“這個我完全相信,所以你不必擔心,映紅姑娘可是要比你聰明的多,就連時間男子,怕是也沒有映紅姑娘此等的智慧。”
薛非子說話間,虞美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是了,你這男人肯定是被我這姐姐設了一局,才肯帶她來見我的。”
虞美人說完又看向映紅卻見對方臉上微微一紅,心中突兀的跳了一下,不禁看向一旁的薛非子,只是片刻,回過神來:“映紅,你若是想要跟在我身邊,一定要小心,首先要想到的是自保,這是命令,要記住,你的命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比我的賤。”
虞美人的話,連一旁的薛非子也微微一驚,尤其是當聽到映紅的回答,他更是覺得好奇。
“你放心,我一定會比你活的長,可是你也不許,爲了那個人輕賤了自己的性命,我們拉鉤。”
映紅松開對方,翹起小拇指,虞美人展顏一笑,伸手勾住對方的小拇指,大拇指在對方大拇指上一點,開口道:“若有違誓者,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虞美人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映紅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急忙說着:“小姐,那魔頭對你好嗎,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
“你放心。”虞美人打斷對方的話,笑着開口:“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暫時也沒有想要把我怎麼樣,如果他真有想要把我怎麼樣,我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映紅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不了一側的薛非子卻搖着頭開口:“你這個女人,的確狠心,對自己關心的人那麼好,卻對不關心的人的好視而不見。這天下人但凡對你好的,你必將成倍的對他們好,可你偏偏看不到宮主的好。你總是說宮主無情無愛,那麼你又如何知道他心中無愛,我看他對你已是極好,你真的認爲他只是對你一時興起,虞美人,你太過自負,以爲自己把什麼都看的通透,宮主從未對任何女人上過心,卻因爲練功時想着你而走火入魔,想殺他的人,不管他再怎麼有興趣,都難逃一死,他卻偏偏只是束縛住你,他不是不愛,只是不懂得怎麼表達,卻在你心中成了佔有,虞美人,你是個聰慧的女人,唯獨對他不能夠通情達理,這是爲什麼,你有沒有想過?”
薛非子的話,讓虞美人微微一震,不是她不清楚南宮傅的百般討好,只是她根本不想要他的討好,南宮傅的存在,始終是那條蚯蚓最大的阻礙,如同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威脅到那條蚯蚓的性命。
更何況,那個人曾經差點折辱了她,這樣的男人,也只不過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哪裡真的能談得上真心。
想到這眸中清光頓現,擡起眼去看薛非子,冷冷開口:“怪只怪他心術不正,薛非子,我很好奇,你爲何總是要爲他說好話,爲何總覺得北丘尹不是好人?”
“話說的多了並無大用,不如眼見爲實,或許時間已久,你才能看得出究竟誰纔是真心對你的那一個。”
薛非子說完,只是淡淡一笑,轉身間,那笑容頃刻間散去,眉眼間瞬間凝上一抹哀傷之色,長簫在袖間一轉,已經執到嘴邊,指尖變幻間,簫聲已經緩緩溢出。
虞美人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竟將這天地之間的雪色比了下去,那簫聲悠揚,彷彿坦坦蕩蕩間突然生出了一絲傷感,久久不去。
心中莫名的一揪,虞美人有些不解,薛非子的簫聲如此坦蕩,讓她更加確信他是一個好人,只是那些傷感,她卻不知道從何而來,這個看似灑脫卻傷感的男子,淡泊如水的寧靜,好幾次她都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悲憫,似乎是在看着她,卻又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那種奇異的感傷,竟讓她有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似曾相識。
“你在看什麼?”
映紅開口,虞美人這纔回過神,淡淡笑了起來:“薛非子這個人,我看不透,也看不懂,很難說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是一個好人,和這世上的男人都不同。”
虞美人錯愕的看向映紅,很難得,世間很少會有人讓她用這樣的形容,不禁有些興趣的聽下去。
“你知道嗎,我很少見到一個人,沒有喜怒,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突然之間會問你‘世上的女子是不是都渴望一生一世之和一個人白頭偕老呢?’我無法形容我當時的感受,我想世間恐怕再難有這樣的男人了,小姐,你曾經對我說的那個地方,一對一的愛情,是真的存在的吧?”
映紅的話,讓虞美人心中一窒,不禁轉過頭,看向薛非子離開的方向,那白茫茫的一片空地,只留下一行極淺的腳印。
回過頭,看着對方笑了笑:“是,只要真心相愛,就不可能會想要再去擁有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