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太子得了天花的消息很快去傳遍皇宮,皇帝當日並未早朝,有傳聞說是同太子一同感染了天花,命懸一線,危在旦夕,各種說法紛紛揚揚的傳開,上至嬪妃下至文武百官,整個皇宮內外人心惶惶。
同日,皇貴妃虞氏乃是影子將軍的傳聞得到證實,銀甲衛在衆目睽睽下進入皇宮,這虞氏的在後宮的地位便再無可動,小太子乃其親子,如今皇上和小太子吃住同行,已成定局,便再無人敢勸誡,只是各自在心中焦慮難安,莫非這天下真的要落在一個女人的手中。
也有人連夜去朝夕宮請示太皇太后,衆所周知,這太后年輕的時候也是靠着手腕母儀天下的女人,更何況,這樣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定不會讓北丘皇朝的江山落在外人手中,倘若她能出面,皇上和小太子萬一有什麼意外,也要將皇位傳給與先皇同出一脈的戎王爺。
只是這一次太皇太后卻像是鐵了心一般,讓那些大臣撲了個空。
這戎王爺便是先帝的兄弟,當年九子奪嫡,敗給了三皇子北丘睿,之後便雲遊四方。
如今,有人提出,便有人動了心思,倘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們定不會讓一個外姓女子奪了天下。
文武百官的心思,虞美人哪裡會不曉,她這幾日都呆在紫華宮內,閉上眼睛,就看到北丘朔那張備受煎熬的小臉,想是那小臉上都是痘疹,北丘尹同他長期接觸,卻不讓她涉足殿內,如此倒像是保護她。
正是如此,她才更加擔心,她雖然想奪那條蚯蚓的天下,卻不想這般失去兒子,她更加不想自己做了皇帝,如此名不正言不順,倒成了大逆不道。
更何況,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北丘朔身上,只盼望着那孩子能夠給平平安安。
“怎麼樣?”
書蘭剛剛踏入殿中,虞美人就迫不及待的起身。
書蘭心中不忍,卻只能搖頭:“天下間能夠被稱之神醫的人都尋遍了,都說那天花是無藥可醫。”
虞美人心中一沉,身子重重的坐了下去。
莫非真的是因果報應,她爲了那條蚯蚓做了那麼多違背良心的事情,讓無辜的人因她而死,甚至她的爹孃也逃不過,她心懷怨念,又想要報復北丘尹,如今,這報應竟然是落在了北丘朔的頭上。
倘若不是她害死了那聖手神醫薛非子,北丘朔的病定是又一絲希望,如今她這就叫做自食惡果。
“娘娘。”
書蘭見她深情愈發恍惚,呆若泥塑木雕,怕是魂魄不知道飛哪裡去了,只得出聲喚了一句。
虞美人眼睛一眨,纔算回過神來。
“娘娘,你莫擔心,吉人自有天象,小太子出生的時候,紅雲撲天,吞了那金日的光芒,一看便是大吉,定是能夠主宰天下之象,這一次一定能夠逢凶化吉。”
“本宮不知,你竟還會看天象。”虞美人苦笑,像是安慰自己,卻勉勉強強。
“朔兒是個懂事的孩子,重孝道,老天不會讓如此孝順的孩子早早夭折,本宮向來不信天,不信命,這一次,本宮的兒子一定能夠鬥得過命運。”
虞美人說完,大殿外又有人匆匆走進來。
馨玉走進殿內,見二人表情凝重,已經猜曉了幾分,不過她剛剛從乾熙宮那邊打探消息回來,倒不算是壞。
“娘娘,奴婢剛剛聽說,今日有人揭了皇榜,進宮來爲小太子診治。”
“你說的可是真的?“
虞美人原本跌落谷底的心像是看到了一絲光亮,有人揭了皇榜,那麼是否意味着北丘朔的病情尚有一線生機。
“是真的,奴婢剛剛看到那個姑娘了,像是精通醫術的人,並不像所謂的江湖騙子。”
如此甚好,壓在胸口的大石卸去一半,虞美人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娘娘。”
“本宮去看看。”
虞美人心中難耐,哪裡還管北丘尹說了什麼,她兒子的命比什麼都來得寶貴。
馨玉和書蘭阻攔不了,只能跟上去。
虞美人剛剛到乾熙宮門口,就被守門的是爲攔下。
“大膽,嚇了你們的狗眼了,這位可是皇貴妃娘娘。”
書蘭發了話,那兩個侍衛相互對視一眼,都躬了身子,像是請罪,態度卻不卑不亢。
“奴才參見娘娘。”
“平身吧。”
虞美人說完,又要朝前走去,誰知那兩個侍衛立即擋在面前,並無畏懼之意。
“娘娘還是請回吧,皇上吩咐過,無論誰來都不可以進去。”
“也包括本宮?”
虞美人眸子一眯,射出一道寒芒,侍衛二人心中生怵,卻依舊答道:“是。”
既然如此,虞美人也懶得廢話,掌心一番,丹田中已經生出一股內力,直擊向其中一人的胸口。
虞美人突然間出手,那侍衛也跟着一驚,本能的躲過,不想整中了虞美人的計,那掌風順勢擊開了大殿的門,虞美人反掌將另外的一個侍衛推開,徑直闖入殿內。
馨玉和書蘭原本是想追進去,但見那兩個侍衛又擋在門前,便也不再去爲難。
大殿的門咿呀一聲,原本在診治的人擡起頭,一身桃粉蓮裙,面容素淨,看到她不由得一怔。
視線相對,虞美人也愣在當場,心底的感情慢慢翻涌起來。
“映紅。”
連她自己也不敢確定,眼前的這個女子,竟然是她昔日最好的姐妹,她尋她許久,掛念許久,而她卻杳無音信,如今,竟突然出現在北丘尹的寢宮,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姐。”
一句小姐,勾起了虞美人往昔的感情,她的嘴角動了動,最終卻沒有開口。
映紅的聲音極淡,並未如她所料那般,留着淚告訴她她如何的想她掛念她,心中一苦,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是你揭的皇榜?莫非薛非子並沒有死?”
薛非子如果並沒有死,那麼北丘朔定是有救,想到這原本的苦澀淡去,心中竟有了些許歡喜。
這般淺淡的歡顏,映紅有些不忍心,最終卻咬了咬牙:“不,他死了,是我親手埋了他。”
他死了。
薛非子死了。
原以爲他還活着,原來還是死了,這就是希望,遠沒有絕望來得徹底。
虞美人心底接近死灰,卻沉住氣,看着映紅:“你這次來,是念着舊情,來看我們母子一眼嗎?”
“舊情難耐,我這次來不只是爲了自己,也是來幫他完成一個心願。”
映紅說着,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容:“他臨死之前告訴我,這一生你定還會用到他,可惜他能夠伴你走的路已經走到了頭,我從他那裡得到了一本醫書,是他畢生所學,傾心相授,我學了這麼久,卻只學到了皮毛,不過這天花,姑且一試。”
“原來,他也是料事如神。”
虞美人話音剛剛落下,映紅已經搖頭,像是笑她不懂,卻說不出苦楚。
“他不是料事如神,只是沒有人比他更加懂你,原本我以爲我是最瞭解你的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映紅的這句話,虞美人沒有反駁,的的確確,她也曾覺得薛非子是她的知音客,在很早以前的時候,倘若不是她總以爲應該和南宮傅站在對立,她和薛非子便可以把酒言歡。
只可惜,她把一切都看的太淺,她錯愛了北丘尹,錯過了南宮傅,也錯傷了他,甚至,她也傷害了自己最好的姐妹。
“對不起。”
“你不該對我說對不起,而是他。”
映紅說完,轉過身,看向龍牀上的北丘朔,北丘朔的臉上起了不少皰疹,看上去觸目驚心,她卻一點也不嫌棄,伸手去撫摸孩子的頭。
“我還是第一次看這個孩子,就被弄成這個樣子,好端端的孩子,怎麼會隨隨便便就得了天花。我早應該知道,你的心一點也不細,以前我總是讓着你,替你擔心這,替你擔心那,把你給寵壞了,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能夠照顧的好孩子。”
“映紅……”
“你不用擔心,我不是來教訓你的。”映紅淺淺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像是早已準備好了,倒出一顆雪白的藥丸,塞進北丘朔口中,然後起身走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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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來的時候看到北丘尹,雖然和他接觸不多,但是感覺他似乎變了很多。”
映紅說着,見她眉心擰在一起,不由輕聲笑了笑:“這麼多年,我們都變了,或許是以前太年輕,不過你放心,他死的時候,我們的恩情斷了,可是我們之間的姐妹情分,永遠都不會改變。”
永遠都不會改變嗎?虞美人心中一暖,便笑起來:“皇上去哪裡了?”
映紅看着她並不答話,許久,纔開口:“他的身體看上去比你的還要不好,倘若再呆下去,得了天花,可是真的無藥可醫了,我想應該是與你有關吧。”
虞美人脣間一僵,扯動一下,想她卻也懂些醫術,自是看得分明,只得莞爾:“你不覺得,這是他應得的報應,且不說南宮傅的死,我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叛亂,他竟這般狠心,殺了我爹孃,而且……”
“你是說老爺夫人?我想你是誤會他了。”映紅打斷她的話:“前些日子我還見過他們,雖然日子過得清簡,但也算安逸,只是夫人變了許多,像是有什麼心事。”
“你說我爹孃還活着?”
虞美人瞪大了眼,無比震驚,像是沉悶的一聲鼓鳴,在心底隆隆作響。
“我雖然離開了許久,但應該不會認錯老爺夫人。”
映紅說着見她面色異常,不禁疑惑:“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虞美人否認,強壓下心中的慌亂,笑的有些尷尬。
“對了。”映紅似又想起了什麼,忽然間開了口:“我這次來的時候,還看到了一個人,起初我還有些驚訝,她看見我,立刻便走,像是根本不想被我看見,這個人,也算是你的舊識。”
“什麼人?”
虞美人擡起頭,右眼皮意外的跳了幾下。
“魔音。”
“魔音,怎麼可能?”
虞美人驚呼出聲,她那日明明看見,魔音分明受了重創,天靈骨碎裂的人,哪裡還有命在,除非下手的人手下留情,否則又如何能有命在。
那一日,她能肯定,南宮傅定是用了九成的力道。
如今細細想來,似乎有什麼不對,南宮傅是因爲武功盡廢才被北丘尹所擒,南宮堡的人應該仍舊在,南宮傅被斬當日,又怎麼會無人來救,這般想來,心下愈發的寒冷。
莫非,她又被人利用了一次?
“你怎麼了?”
虞美人繃緊了臉,目光呆滯而無神,像是失魂落魄一般,馨玉忍不住出聲,卻將她神智喚回。
“那條蚯蚓在哪裡?”
轉過頭,一顆心懸在嗓子眼。
“應該去了太醫院,他的身子,恐怕是……”
映紅還未說完,就見那女子轉過身,跑出了大殿,而她的眉頭一鎖,瞳色也漸變深邃。
轉過身,像是有所惋惜,這一言她是按照那人的說法去做,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嘆了口氣,便朝着龍牀上的小太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