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歷添新歲月,春滿舊山河。
北丘皇城內,新年過後,各家各戶門前的紅燈籠還未摘去,或許是慶賀新皇的大婚,雖然娶的是右丞虞沐陽家的庶女,但因着右丞在朝中位高權重,也無人敢有異議。
北丘新皇大婚不過數日,周邊各國世子公主分別已經動身,以使臣的身份攜着賀禮已在前來祝賀的路上,並不是這新皇有多大的魅力,也不是畏於皇權,他們之所以如此殷勤重視的前往,不過是畏懼於北丘皇朝那個堪比神將軍的金甲戰士,北丘皇朝最受人尊敬的影子將軍。
影子將軍的存在一直是北丘皇朝最受爭議的事情,他雖然並沒有像神將軍那般傳奇一樣的受人膜拜,甚至他常年帶着面具,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生得何種模樣,或許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只不過是一個影子,又或者,他可能是北丘皇朝先帝在外的私生子。
影子將軍一直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他讓周邊各國從心底生出一股畏懼,發自內心的臣服,而不單單只是害怕,從這一點上看來,他比之神將軍,更加的傳奇。
傳聞,神將軍的長劍揮向敵人的頭顱,敵人的長劍,所到之處必是一片血腥的屠場,而影子將軍的長劍從來只是揮向敵人的戰馬,奪命於戰騎,不到萬不得已,便不會傷及對方的性命。
更奇的是,神將軍破城花了十五日,十五日的激戰,見證了一代名將的輝煌,十五日,已經是一個傳奇,在日期上,影子將軍的確未有此般輝煌,整整一個月,她坐於城中並不動,卻暗中佈下天羅地網,直到30天期滿,敵人再也按捺不住,率先工程,影子將軍才設計引君入甕,失一城,得兩成,而她手下損失的兵卒,卻只有神將軍當年的三分之一。
他的智謀遠在神將軍之上,性子卻但如風,行走在天涯之間,便只是一個普通的亡命人。
影子將軍是慈悲的,卻也是絕情的,她懂得惜命,自己的,敵人的,也不吝嗇於斬草除根,借別人的手,將那些野心龐大的掌權者的後裔,殺的片甲不留,那一刻,她的心或許比那魔宮堡的魔頭不差分毫。
令世人不解的是,北丘新皇的大婚,影子將軍忽然現身,首當其衝的拜跪在大殿之上,分明已是臣服,可新皇大婚之際卻未曾出面慶賀,這一點又說不通。
或許,正如他所言的那般,這一生存在的意義,只爲了卻君王天下事,而不是不爲贏得生前身後名,
只是沒有人知道,影子將軍口中的那個君王,只是針對於不久之前才大婚的新皇帝,北丘尹。
虞美人目不轉睛的凝着那張皇榜,斗笠之下,那雙原本靈動的眸子此刻卻似沉澱了一世的蕭條,凝了許久,她伸手用力的揭下那捲皇榜。
紛亂的腳步,不遠處已經有官兵朝着她的方向跑過來,身邊也有人不斷唏噓,微微側目,卻在官兵臨近的那刻足尖輕點,女子的身形,如同一隻騰空的孤蝶,輕盈柔美,火紅長裙漫卷飛舞,朝着城樓的方向掠去。
對方的輕功之高,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外,稍怔片刻,年長一些的士卒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兄弟,連忙說道。
“快去稟報皇上,有人擅自揭下了皇榜。”
皇城內,乾熙宮
北丘尹一身明黃,立於書桌之前,筆尖落於畫卷,迅速的勾勒出窈窕的弧線,一個美麗的女子便躍於紙上,大紅華服繡金鳳,頭頂金雀珠花,耳中明珠墜,盤起髮髻,兩側各插了三枝鈿金的鏤花簪子,女子的五官精緻美麗,唯獨那雙眼睛,他遲遲無法下筆。
她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是羞澀的還是熾烈的,又或是此刻,充滿哀怨的無聲痛斥他的辜負。
不,他並沒有辜負她,偷龍換鳳,他早已想好了對策,借用虞姬的身份,只要嫁過來的人是她,就算是文武百官,又有誰敢再有異議,就算那個叫虞姬的女人再鬧,他也有辦法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本來已經萬無一失了,就連右丞老頭那邊都打好了招呼,可是那個毀了他全盤計劃的人,竟然是她。
更可惡的是,他本想將婚期延遲,右丞老頭竟然在關鍵的時刻反悔,將那庶出的女子呈現於百姓眼中,以未來皇后的身份做盡好事,讓百姓都誇讚不已,天子一語,金口玉言,根本沒有迴轉的餘地。
那麼她呢?她是否誤會了他,不然爲何在殺了那魔頭的時候遲遲不歸,又或是她已經愛上了那個人。
手指微微用力,毛筆已經接近畫卷,眼看着就要接觸到畫面,忽然間原本守在門外的小太監已走了進來,朝着他行禮。
只差一點點,他便親手毀了那畫中的美人,毛筆置於一側,北丘尹擡起頭,看着對方斂眉:“何事?”
“禁軍統領剛纔來報,說是,說是有人擅自揭了皇榜。”
小太監說着擡起頭看了一下他的臉色,緊接着有道:“據說是一個女子,輕功極高,皇上,你說會不會是……”
一個女子,北丘尹並未去想揭下皇榜的事情,他所有的聽覺卻被那句“一個女子”所吸引,彷彿在心底蕩起了一絲漣漪,他的眼神變幻莫測,看得小太監一陣心虛。
是她,一定是她,眼前彷彿出現了那道倩影,眼波寧靜如水,笑起來靈動至極。
他依稀記得,他是在失去榮蘭後的不久遇見了她,那個時候,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頑童面孔,一臉冰雪聰明,只一眼,他便認出了那般的容貌。
那樣的容貌,他曾經以爲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卻在看到她的那刻宛如失而復得的珍寶。
小小的年紀,小小的身子,他抱着她摘下花枝,看她一臉爛漫,明眸靈秀,隱隱波光流轉,彷彿能夠讀懂他的心傷。
那一刻,他頹廢消沉的歲月不再,重生之後他又是那個堪比秋月的北丘國九皇子,雖然已經失去父皇的疼愛,失去母后的寄託,可是那個稚嫩的孩子,卻成了他心底的一點新生的綠意。
他把她當做一個替身,甚至是一顆爲他奪得天下的棋子,他買通宮中的宮女,假裝不會武功,一切只是爲了,她能夠成爲他最好用的棋子,他疼她,寵她,縱容她,只不過那張熟悉的絕色容顏,只爲了那個女子的一句話,他便費盡心思去和他的兄弟爭奪王位。
他也未曾想過,他所選擇的棋子,竟會是如此的有用。天下間,怕是沒有一個女子能如她這般,不惜用傾盡天下,來換一個男人的一世白頭,那一刻,他在心底笑她的天真,笑她愚蠢,卻也妒忌她能那般的執着,不顧一切的追求一樣東西,而他卻只能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因爲自己而被自己的父親毒死。
因爲愛情,他甚至恨着自己的父皇,恨他的絕情,明明他連見都沒見多的妃子,一個或許永遠不會被人所知的妃子,他寧願毀去,也不願成全親生兒子的愛情,他噙笑,在心中飲下一杯毒酒,他早已算好了她心中會不忍,怎會讓他親手弒父,他亦知道若是他親自出手,或許會狠不下心來,那杯酒,雖下了藥,但他熟悉她用過的一切,怎會被她輕易醉倒。
只不過是一顆棋子,她可以代替那個人與他比肩而立,就算毀去,他也應該不會覺得太過於痛苦,或許會有些惋惜,畢竟她有着和她一樣的容顏。
可是從什麼時候,這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他心裡卻成了另一道風景,桃花樹下,那是他永遠不能忘記的傷,他的初戀,一個湮沒在宮廷浮華背後的傾國傾城的女人,她太過於美麗,妖嬈的像一株桃妖,讓他不可自拔的愛上那樣的美麗,甚至不惜一切的爲她奪那皇位。
而她呢,她又是怎樣撞進他的心裡,遇見她的時候,他早已熟知了那般的美麗,他亦見證了她的成長,一個少女,卻手握長劍,手上還有一些細碎的結痂,卻得意洋洋的告訴他,從此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是的,再沒有人,因爲有她,他看她一顰一笑,看她長大成女子,那般似曾相識的美麗,近乎讓他錯認那桃花樹下的女子從未離開過,可是當他想要伸手去撫摸那張美麗的容顏,他驚覺他愛過的那個女人,從來都是低眉斂首,眸間萬般風情,怎會是如此驕傲的近乎炙熱的對視。
她不是她,不是那個美麗如桃花的女子,可是他卻依然,愛上了她。
愛上了她,從他發覺他每每看着榮蘭的畫像,總會聯想起她的一顰一笑,突然之間就從心底生出了一抹背叛的感覺。
愛上了她,從她在七彩芙蓉大會上舞出那般的風華,她凝着另一個男人的眸子,溫柔的像是一朵初生的睡蓮,那一刻,他無比的嫉妒,妒忌着她那般看着的人並不是他。
愛上了她,甚至更早的時候,在她第一次握着長劍,告訴他要保護他的時候,他的心也曾那般動搖了一下。
或許還要更早,可是爲何,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她卻已經離他遠了。
“皇上。”
太久的等待,卻沒有聽到任何的旨意,小太假壯着膽開口。
擡起頭,他的目光中凸現一絲堅定,微微啓脣,似是早已駕定了般。
“各國來使祝賀之際,她一定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