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官紅送走二人,趕往前洞一看,妖穴已被朱真人用移山之法倒轉填沒,塵土飛揚,高起百丈,地軸轟隆之聲兀自殷殷未息。只靈姑、裘元、南綺三人同了李英瓊的弟子米鼉、劉遇安在妖穴對面的危崖上注視守候。近前一問,衆仙已去金鞭崖。妖穴所在雖是危崖幽谷,全山最隱僻之地,但由於妖鬼和所約妖黨情急心橫,想要倒反地軸逃遁,朱真人和峨眉衆仙,將計就計,藉此將妖穴填沒,以致震波所及,範圍較廣,恐傷附近生靈,特命米、劉二人持了靈符,在此守候,防生他變。須等震勢寧息,近居山民無人震傷,方可離去。
上官紅又得知:“妖鬼此時遁往山陽大妖徒神目童子邱槐所居靈焰洞,此洞門戶雖在峰頂,但有一半是在山腹,一半深藏地底。如要除他師徒,必須穿透全峰,始能入內。
如將此峰移去,附近多有山民居住,樵採不絕,最遠的居民相隔不過百里,一經地震,必要累及無辜生靈。並且經過適才一戰,妖鬼連受重創,元氣大損,心膽已寒。於是師徒二人發動九天元魔靈焰,將峰頂直達地底的出入口化成了一個火井。另外又設了上中下三層妖法禁制。衆仙投鼠忌器,攻陷極難。可是妖鬼師徒天性兇橫,卻不知衆仙有所顧忌。只知孽報將臨,對方已立意趕盡殺絕,任他天羅地網,鐵壁銅牆,如何防禦周密,也阻不住敵人來勢,早晚終被攻陷。並且留得越久,越難逃走,尤其衆仙見他逃進陽洞以內,便不再攻迫,各自飛去,使妖鬼猜不透是何用意。門下黨徒死亡殆盡,也無法命人窺探虛實。鬼老多疑善詐,必又當是敵人知道魔焰的厲害,不易攻陷,欲取姑與,暫時放棄不問,暗中命人向同道中借取九天陽尺、天遁鏡這一類專破魔火之寶,以備一舉成功。鬼老既恨且怕,又無可奈何,已知不能長保,與其坐以待斃,轉不如遷地爲良,遠走高飛,避開鋒銳,日後再謀報復。於是也將計就計,故作盡力死守,乘敵人還未發動,就在今夜子時前後,突出不意,帶了陽洞法器逃往雲南,去與竹山教聯合。衆仙窺破詭謀,先去金鞭崖歇息。爲防中變,到了夜裡,在東北西三面埋伏,空出且退谷外銀髮叟所設陣地一面。等鬼老師徒一逃,朱真人立刻趕往峰頂行法,移來山石泥土,將陽洞自頂往下一同填沒,斷了他的歸路。並防別的妖人日後佔據,除裘元、南綺、靈姑三人去與方、司諸人會合埋伏外,上官、米、劉三人候到地震餘波平息,同赴金鞭崖候命。
銀髮叟行事,素不喜外人蔘與,裘元等三人本與方、司諸人相識,去還無妨。餘人只要鬼老師徒不由另外三面逃走,均不上前,等其入伏,便各自回山。事完,靈姑先去金鞭崖拜見教主;裘元、南綺先回環山堰省親,好使父母安心,只留一日,再帶阿莽、勝男同去金鞭崖相見。
衆人互相談了一陣,震勢已停,塵土漸息,米、劉二人也把四周禁制撤去。仗着地勢幽靜,圍着妖窟一帶又均有禁制,當地村民只感到地底微微搖動,一會兒即止,人畜田舍均未損傷,衆人自是心喜,略爲敘別,便各分途起身:上官紅同了米、劉二人自往金鞭崖聽命;裘元、南綺、呂靈姑三人也一同起身,飛往且退谷。
方、司、雷三家老少見裘元脫險飛出,愈知當晚方、司諸人成功無疑,決無妨害,好生欣慰。雷迅見同輩弟兄曾幾何時,多己入道修真,絕跡飛行,羨慕已極。一面設備盛宴款待,一面把裘元引到無人之處,告以心意,請念弟兄之情,見了朱真人代爲援引。
裘元自是義不容辭,但以婉言勸道:“伯父年高,膝前只你一人,和方端二哥一樣。銀髮叟也曾說他將來必有遇合,只是此時奉養老母,不能離開。請大哥少安勿急,小弟隨時留意,但有機緣,必定設法引進。”雷迅也想起老父年老,只一獨子,便有仙緣,也不能捨卻老父而去。知道裘元誠實,所說不假,既已應諾,遲早必應,也就不再深說。
老少歡敘,不覺已是戌亥之交。南綺見難再延留,催促起身。裘元又向諸老、雷迅等辭行,互約後會,同了南綺、靈姑一同飛起。仍到谷口落下,步行出谷,穿越林木陀陀,趕往方、司埋伏之處。前已有兩人來過,知道陣地所在,照直走去。火仙猿司明因時候將至,正在陣前窺探,見三人走來,又有裘元在內,越發歡喜,忙接進去,與方端,方環二人相見,略談經過。南綺見縹緲兒石明珠和司青璜不在陣內,便問何往?
方端答說:“昨晚二位姊姊走後,到了天明將近,石姊姊和司表姊聞得山陰妖窟起了雷聲,鬼老和門下餘孽久未到來人陣,疑心出了變故,同往妖窟探看。石姊姊遇見峨眉派一位女道友,才知朱真人和峨眉、青城長幼衆仙已回金鞭崖。原因是妖徒神目童子邱愧自從上次在紅菱噔吃銀髮叟老仙師制住,吃了一次大虧,幾乎送命,回山以後想起紅菱噔、金鞭崖兩處強仇大敵,相離均近,妖師鬼老近來膽子越大,惡跡日著,邪正不能並立,早晚必要尋上門去,越想越害怕,一面加緊祭煉妖法,一面到處勾結妖黨,以爲聲援。他和天殘、地缺二老門下孽徒黃權本來相識,自從元弟失陷,端弟、明弟去往妖窟探看以後,鬼老見機密已泄,朱真人決不甘休,勢成騎虎,自恃妖法已然煉成,意欲一拼。一面召集陽洞諸妖徒商量應付,分頭約請妖黨;一面自己也親出約請能手,準備大舉。邱槐知道這兩處強敵俱都難惹,料定凶多吉少,便發信香,把黃權請去,向其求助。黃權因天殘、地缺二老自從上次因爲兩個孽徒與採蔽禪師鬥法,經百禽道長公冶真人勸解,雖未吃什大虧,卻也認作平生奇辱。自思事由孽徒而起,表面護短,暗中卻約束門人,從此不稍寬假,如與青城、峨眉爲敵生事,只一出手,不問勝敗,回山這場苦刑決受不了。只得詳說本身不能出面苦衷。妖徒原想由他把天殘、地缺二老引出,聞言大是失望,再三求其出力暗助。黃權和妖徒至交,平日又說得話滿,不能過於推卻,便代鬼老師徒約了一個極厲害的妖人相助。爲防敵人倉猝來攻,陽洞妖窟所設禁制不能抵禦,又把乃師所煉五色神泥暫借妖徒應用。
“那五色神泥乃古蝸皇煉補天石所餘,本是存在西崑崙萬丈寒潭之中。當年天殘、地缺二老費了不少心力得到手後,又經三年祭煉,極爲神妙。妖徒如若用以封閉洞府,不特洞口封住,萬難攻進,而且全洞上下都可堅若精鋼。也是鬼老求勝心切,知道此寶尚有克敵妙用,從妖徒手裡強索了去,妄想以此傷人,不料幻波他易、李兩位仙姑恰有剋制之寶,不曾使上,反被朱真人乘機收去。因知此寶一失,黃權當不起這個責任,早晚必來拼命。鬼老師徒也知此寶關係重要,必要再發信香將他引來,藉此拉其下水。現在如若窮追,不放鬼老師徒遁入陽洞,迫令來此伏誅,一則石、司兩位姊姊尚非鬼老之敵,二則我弟兄三人法力又差,我更無用。雖有仙陣埋伏妙用,只是照本畫符之事,不能深悉微妙。稍有疏忽,立被漏網,不可不防。須等元弟和虞、呂二位姊姊趕來,有了五丁神斧這類專殺妖邪之寶從旁相助,方可萬尤一失。況且朱真人日後誅戮竹山諸妖人,五色神泥大是有用。雖然無心得到,又是奪自妖鬼之手,但是天殘、地缺二老已與正教中人釋嫌,脾氣又極古怪,雙方雖無交往,彼此相知,各不相犯。既不便就此據爲己有,更防黃權情急行險,又去勾結別的妖邪前來奪取。乃師護短好勝,出於天性,以前只爲孽徒生事,受了恥辱,再要使他愛徒受傷,新仇!日恨,一齊發作,雖知勝敗難定,也必不肯甘休,老羞成怒,鋌而走險。微風起於-末,循環報復,又惹出許多事來。二老只是天性孤僻,恃強自傲,並非妖邪一流,不願爲此小事結怨。
“如等鬼老師徒伏誅,黃權不知朱真人的心意,當時知拼不過,既不敢獨自來奪,又不敢回山見師,勢必到處尋人,只一交手,便難善罷。只有此時由妖鬼將他引來,當時使其得知神泥已失之事,他情急之下,不暇尋思利害,妖鬼再想借他窺探金鞭崖敵人動靜,從旁一慫恿,定思冒險往盜。朱真人等他到來,先用法力將其困住,再與要約警誡,曉以吉凶禍福,發還此寶,並代隱瞞,不令乃師知曉。只到誅戮竹山諸妖人時,暫借用一次。這廝雖喜與妖人往來,平日尚無大惡,膽子又比他兩個師兄要小得多。經此一來,少卻許多周折,並還可以誘使遷惡從善,免致長與妖人接近,日受薰陶,久而同化。朱真人臨時變計,讓鬼老師徒多活些日,自率衆仙迴轉金鞭崖相待,便由於此。
“石姊姊因良友重逢,均欲敘闊。又以朱真人是前輩師執,以前見過,下餘衆仙也十九相識,俱約她和司表姊一同前往金鞭崖真人觀中一談。情不可卻,和司表姊趕回,匆匆說完前事,便又去了。司表姊本是回家省親,適才聞說衆仙除虞、呂二位姊姊和元弟之外,今晚都不來陣中相助,恐我三人力弱,行時曾說,到了子夜妖人逃遁以前,必把石姊姊拉了同來。此時天已交子,來不多總該來了。”
說完,方環、司明知道師父所設木火奇門陣法神妙,人在裡面儘管大聲說話,陣外的人絕聽不出。見時已不早,便將陣中門戶生克變化威力一一告知三人,免得到時不明此陣何用,出什差錯。又請裘元、南綺二人居中護法,保定方端在法臺上如法施爲,以防初臨大敵,鬼老來勢兇惡,沒見過這等陣法,臨機慌亂,萬一妖鬼情急,乘虛反噬,致爲所傷。呂靈姑仗着臺前旗門掩護,等陣法催動,鬼老師徒被誘入陣,施展法寶神斧,迎頭予以重創,司明獨在陣前誘敵。方端專管那三十六柄太陰戮魂飛叉,等妖人師徒誘入陣地,受創遁逃,吃司明用法牌罩定之時,再發飛叉將他們釘住,帶回紅菱噔去祭煉,大功便告成了。石明珠、司青璜如在事前趕到,便在左右兩翼,隨同司明誘敵,多上兩個好幫手,自然更好。如若隨了金鞭崖諸仙去掃平陽洞妖窟,估量必在妖鬼快要伏誅以前趕到,也可裡外夾攻。無論如何,決不會被妖鬼漏網。
議定以後,裘元覺司明年紀太輕,法力有限,初次出手,便遇到這類極惡窮兇的妖人。陰洞地穴妖鬼雖全被殺,只逃出一個神目童子邱槐,陽洞這裡必還有留守的妖人黨徒殘存在內,來者決不止妖人師徒兩個。司明雖只在陣前一現,妖人一追,立即避入陣內,有了旗門掩護,不畏侵害,但妖人神通變化,詭詐陰毒,司明一人應敵,終是可慮。
方端把握全陣樞機,地位雖極爲緊要,但是四外均有禁制防護,只要寧靜沉着,不要膽怯害怕,便可無礙,有南綺一人守護右側已足。因而他執意要隨司明陣前誘敵。方、司、裘五小弟兄情如手足,義勝同胞。司明因方端什麼法術都不會,全仗連日傳授,照本畫符,恐有疏失,事前又未想到裘、呂、司、石諸人會來相助,時機已迫,急切之間無法變換他人。雖然臺上禁法防護周密,仍是關心,不能無慮。心又有點自恃,所以自告奮勇,當前去打頭陣。對於防護方端,惟恐不及,力說自己無妨。裘元執意不允,只得罷了。重又改作南綺一人在臺上護法,裘、司二人同出誘敵。
這時陣勢已然發動,由外望內,看不出一絲跡兆;由內往外,卻是多遠都能看出。
所以衆人仍然聚立一處閒談,同時仗着陣中仙法妙用,觀察動靜,稍有警兆,立即飛出。
待了一會,眼看子時將過,也無動靜。且退谷外盆地,原是在鐵硯峰陽洞妖窟的西南方。
衆人久候無信,心疑生變,司明、方端因相隔不過數十里,晃眼即可來回,欲往妖窟附近窺探,南綺在陰洞地穴中被困了一次,後又隨着衆妖對敵,嘗過味道,知道鬼老妖法厲害,來去如電,說到便到。方、司二人雖然是初出犢兒不畏虎,決非其敵。如在陣前與之相遇,稍爲不敵,立退回來,便可無事;離開陣地稍遠,不被發覺便罷,稍吃警覺,敵他不過,再想逃回,決非容易。即使師父和一干道友同門在彼,終是危險,所以力勸勿往。裘元也在妖窟吃過苦頭,知道此舉非同兒戲,不可冒失,跟着在旁勸阻。二人方始勉強應諾。
方環性最疾惡好勝,惟恐頭一次奉命除妖,白白勞苦了好幾天,結局變作徒勞。見裘元、南綺極口勸說,不令前往,又想飛空遙望,以防妖人萬一變計,不來人網,必和金鞭崖諸仙在峰的左右惡鬥。手中持有專戮妖鬼的法牌神箭,便可約了呂、裘諸人一同趕去助戰,好歹也可試試手,免得落空,衆人勸他不聽,司明又力說只在陣門上空遙望,決不遠離涉險。南綺心想:“下面便是門戶,本來妖人到時,也要飛起誘敵,不過稍快一步。妖人驕橫自恃,決不至於爲此驚退。縱然來勢兇惡,無論發動奇門妙用,或是分人上前應援,均來得及。”只吩咐了幾句,便答應了。裘元自不放心,也隨了同去。司明知道裘元飛劍乃青城嫡派,聚螢、鑄雪又是神物,勝於師傳,益發膽壯,興高采烈,同了裘元飛昇高空。
二人剛一飛到鐵硯峰前橫嶺危崖之上,一眼望見峰頂妖窟側面峭壁之上邪霧瀰漫,劍氣縱橫,煙光雜沓,電駛星飛,雙方惡鬥正濃。緊跟着峰左高空中一聲霹靂,一道金光夾着千重雷火,驚虹飛瀉,筆也似直朝妖煙邪霧中斜射下去,雷火橫飛中,煙霧便被擊散了大半。敵我十餘道劍光、主光仍在相持,晃眼之間,正東、正北兩方太乙神雷相繼發動,勢甚猛烈,四山皆起迴音。司明、裘元雖然退在百里以外,也覺轟轟震耳。因那雷火大密,又是三面齊發,無形中成了大半圓的火城。正當四山雲起,月黑星昏的暗夜,從天空到地下,都是黑沉沉的。十餘道劍光吃四外雲霧遙遙圍繞,宛似無數五色飛虹在空中追逐惡鬥,上下飛騰。外面再蒙上一層彩毅冰紈,已是非常好看。及至大乙神雷連珠大震,當中大片山雲和妖煙邪霧雖被震散衝開,那四外積雲依然一叢叢山嶽也似矗列旁空,被這金光雷火連成的大半環火城映照上去,雲仍是白的,邊沿上卻幻出一層層的異彩,越發輝耀中天,奇麗奪目。二人看出妖鬼師徒剛一出洞,便被衆人截住。看那金光雷火三面環攻之勢,分明迫令往且退谷這面逃來。
二人也是年輕疏忽,明知妖鬼三面逃路已斷,不久必要逃來,因見夜景奇麗,司明更是出生以來初次見到,又以埋伏就在足底,不覺大意,看出了神。正在彼此指點說笑,互贊衆仙法力神奇,忽見前面飛劍雷火光中現出一條鬼影。因相隔在百里以外,看去競與常人相似。眨眼之間,那鬼影忽然冒着滿空雷火,往上長高,通身俱是碧綠火煙環繞。
相貌雖看不真切,神態獰惡已極。形神更是高大得出奇,少說也有五六十丈,孤峰也似矗立空中,而且還在繼續長高,並未休歇。那雷火打將上去,明明看出已透身而過,震散了好些,形影殘缺,晃眼又復完整。另一面,那和衆仙鬥法鬥劍的幾道灰白光華,自從太乙神雷震散妖氛以後,便已失勢。只有一道較強的碧光和一道金光、一道白光分向一旁,略爲馳逐,便已隱去。餘者各吃衆仙飛劍、法寶分別絞緊,無力掙脫,重又相持惡鬥,互相糾結。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圈佛光,競往千餘道光華中罩去。跟着一片霹靂之聲,衆仙劍光、寶光連連掣動之下,所有妖光邪火忽然全被絞散。灑了一天碧螢,雷火金光再往下一擊,全都消散。惡鬼影子也似長到了極限。
二人都看在興頭上,仍未覺出事機已迫。遙望那圈佛光已向惡鬼影子飛去,猛聽身邊有人大喝:“鬼老已至,你二人還不準備,等待何時?”裘元聽出是師父青城教祖矮叟朱真人的口音,雙雙嚇了一大跳。正待略爲降低,準備迎敵,猛瞥見且退谷中飛起一團祥輝,照得大地山林明亮如畫。同時光華映照之下,由谷中上空飛來三條黑影,其勢比電還疾,才一發現,黑影已到面前。裘元認出爲首一人正是鬼老;司明也認出內中有一妖人正是初探紅菱噔,拜師以前所遇妖徒神目童子邱槐。知道妖鬼師徒已然逃來,想不到來勢如此急驟,又從斜刺裡飛來,未由鐵硯峰正路,不禁慌了手腳。司明忙即招展神符,催動陣法,並隨定裘元一同用飛劍迎敵時,已然稍遲了一步。
鬼老也是該死。他在陽洞曾聽留守妖徒說過日前在且退谷外遇一騎虎少年,名叫雷迅,資質甚好,本欲擒回。嗣聽少年說極願出家學道,只因家有老父不能遠離。並說他有三個結義兄弟:一個在青城門下,兩個在銀髮叟門下。投鼠忌器,恐將兩處強敵引動,未敢招惹,只假意和他結納。以爲日後師父法術煉成,準備大舉之時,再作計較。鬼老當晚被衆仙在鐵硯峰包圍,二次慘敗時急怒攻心,忿無可泄。忽然想起妖徒所說逃時陽洞殘留的徒黨,已被衆仙誅滅殆盡,只剩神目童子邱槐和一個本是兇魂煉成名叫胡堅的妖徒。便一同往且退谷遁去,準備殺害仇敵家屬,並將騎虎少年雷迅攝走。哪知衆仙已有防備,早令李英瓊用牟尼珠去且退谷上空防守。鬼老師徒見勢不佳,趕緊遁走。一眼瞥見前面兩個少年駕着遁光停在空中,認出內中有一個正是起禍根苗裘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縱妖光撲去,勢絕神速。一到便下毒手,迎面一口邪氣先噴將出去。裘元發覺較早,又聽師父傳聲警告,先存戒心,加以聚螢、鑄雪仙劍神妙,一聽警報,使用劍光防護全身,未受其害。
司明卻是初臨大敵,來勢急驟,未免慌張,未及迎敵,鬼老師徒三人已先發動。眼看危機一發,邪氣就要罩上身來,忽聽一聲“請吧”,兩道青光夾着一團烈火,突由斜刺裡飛來,紅光當先,來勢最急,正停在司明面前,那片邪氣首先被擋住。接着裘元和來人的劍光、法寶也迎上前去,同時下面埋伏也已發動。陣勢一倒轉,鬼老師徒三人便入了埋伏。司明雖未重傷暈倒,仍吃邪氣稍爲掃中了些,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周身冷得亂抖。因是生性好強,覺着先前說了大話,和妖鬼還未交手,便挫敗不支,面上大難堪,又氣又急之下,一面按照師傳運用玄功,咬牙忍受,一面仍照預定行事。見旗門變幻,鬼老師徒已入陣內,強掙着大喝道:“妖鬼已陷埋伏,二位姊姊不必多費力氣,由他自去送死好了。”
司青璜手足關心,聽他語聲發戰,大吃一驚,回看司明,面色灰白,周身寒戰,料知中了邪法暗算。自己不是鬼老之敵,惟恐一人不能防護。司明又持有法牌,到時必須上前,別人又替他不來。心中好生憂急,想把石明珠換回同保司明行法,高喊:“石姊姊,快到這裡來!”
鬼老師徒三人儘管自恃妖法高強,飛遁迅速,畢竟是連遭慘敗之餘,驚弓之鳥,十分心虛。本以爲裘、司二人是無心相遇,又知他們法力有限,不是自己對手,復仇心切,打算乘機猛下毒手,將人殺死,攝走生魂,略消心間怨毒。及見石、司二女突然飛來,已疑敵人可能在此埋伏。及聽司明喝罵,鬼老師徒忙留神往下一看,就這雙方交手瞬息之間,景象已變:四外青霧渾茫,身在其中,上不見天,下不見地,所有左近峰巒樹林全都失蹤。只青霧中隱隱有五六座旗門隱現,煙光變滅,若遠若近,不可端倪。憑自己的法力見識,急切問竟看不出此陣的門戶方位,藏何妙用。知道中了敵人誘敵之計。
鬼老師徒三人猛又想起:“今晚敵人甚多,適才三面圍攻,卻空出一面逃路。後來自己鬥法慘敗,敵人飛遁神速,多半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逃時並未見敵人窮追,卻在且退谷中派出能手埋伏。分明早有成算,在此佈下羅網,幾面堵截,非逼我等入伏不可。
照此行徑,此陣必以全力運用,十分厲害,決非易與。”當時鬼老急怒交加,把心一橫,怒喝鬼徒:“還不下手,先將小狗除去再說!”隨即師徒三人一同施展邪法,放出飛叉、飛刀,與裘元、石明珠對敵。同時鬼老揚手發出百十支白骨箭,照司氏姊弟飛去。不料陣勢已全轉動,敵人全飛入旗門之內了。
鬼老師徒飛叉、刀箭暴雨一般發將出去,以爲眼前幾個敵人怎麼也有兩個人受傷。
猛瞥見敵人往側一閃,連人帶遁光全都沒了影子。同時裘元等四人一經掩人旗門以內,法臺上方端便如法施爲,將奇門方位轉動,立生出離形化影妙用。鬼老見敵人才隱,忽又在前出現,往前面一座旗門之下飛遁,看去又似誘敵,又似怯戰逃去。明知前面必有玄虛,無如不知此陣門戶妙用,追與不迫,俱是一樣。心還自恃神通變化,兩個門徒或許替死遭殃,自己至多毀去原身,元神仍可遁走。萬一敵人是因白骨箭厲害,亂了陣法,略有掩藏,想要逃出陣外,手底之物被他滑脫,豈不冤枉?念頭一轉,一聲怒嘯,如飛往前追去。
銀髮叟所設奇門禁制雖然神妙,因主持行法的方、司二人道力有限,禁制範圍不廣;又必須由頭層旗門引人,始能發揮全陣威力。陣法倒轉以後,裘元等人進了陣門,鬼老師徒身雖入伏,並未深入陷阱。可是那些煙光旗門和隱而又現的逃敵俱是虛景,右方逃路也爲幻景所蔽,其餘前、後、左三方俱是羅網,稍一移動前進,便即入網,不能自拔。
鬼老師徒事前如稍知陣中虛實,不往前、後、左三方行進,徑直往右方逃走,陣中敵人法力比他較差,追趕不上,或可衝出危境,往雲貴一帶逃去。一則事起倉猝,上來吃了輕敵的虧,等到四方八面旗門出現,奇門妙用發揮,形勢全非,那往雲貴逃走的正路,反改作了往鐵硯峰去的途向。鬼老師徒剛由那裡逃來,好些厲害強敵尚在峰頂行法封閉陽洞妖窟,自無趕往送死之理。僅此一線生機,還爲禁法迷住,下餘三面全是死路,前進一步,立踏危機,便不迫敵人,也是無幸,不過緩死須臾,使方、司、裘、呂諸人多費一些心力手腳而已。
鬼老天性涼薄,兇殘忌刻,危機當前,只顧自身。全鬼宮大小數百徒子徒孫、鬼女妖姬,被敵人誅戮殆盡,只剩邱槐、胡堅兩個最得力的妖徒,仍不稍顧惜,勝敗尚且不知,先就打點好用他們替死,與敵人一拼的陰毒主意。本來惡貫滿盈,數盡當時,這一追,正好人了正宮重地,死得更快。
妖徒胡堅平日極惡窮兇,最得鬼老歡心,屢欲謀害邱槐,欲取而代之。只因邱槐法力較高,鬼老知他人雖強項,不似別的妖徒鬼黨聽命馴服,對師卻極忠誠,心實無他,又有短處在他手內,儘管心中不喜,無可如何。因此胡堅幾次中傷,未得如願,反倒結怨樹敵。只得拼命祭煉妖法,極力向鬼師討好,以爲日後之計。對於邱槐,卻視如強仇,惟恐突然發難,報復前仇,平常都存有戒心。胡堅先見全數徒黨死亡將盡,只剩有限十多人,心中愈發膽寒。暗想:“此時師父稍有不測,無人庇護,落在邱槐手內,休想活命。事已至此,只有始終緊隨師父,既可裝作忠心效命,固寵邀歡,與強敵對陣時,還可免卻許多危害。”當鐵硯峰受衆仙圍攻之時,果然因爲緊隨鬼老力戰,攜以同逃,得免誅戮,以爲得計。又見冤家路窄,漏網妖徒除自己外,偏生餘下死對頭,越發害怕,不敢離開鬼老一步,一聽說道,連忙跟去。
邱槐人雖兇橫,性情卻是爽直。本早料到鬼老殘酷寡恩,淫惡太過,必有今日。雖不肯舍之而去,暗中卻在留神打算。及至鐵硯峰二次敗後,依了邱槐,徑直投奔雲南竹山教,不必再往且退谷去殺害無辜,以免延誤時機,另生阻礙。並且今晚敵人情勢,一切似有了定算,就此逃走,尚恐無及,如何再生枝節?無如逃時事機瞬息,鬼老飛遁又極神速,哪有工夫勸阻。有心獨自先逃,又覺臨危棄師,未免不該。敵情難料,獨逃也勢孤力弱。反正順便的事,無多耽延,只得相隨同往。一到,便遇見李英瓊,差點沒吃大虧。等由且退谷驚逃出谷,又遇裘元、司明。鬼老連經慘敗,急怒攻心,死星照命,神志正亂,一見仇人,便橫飛上去。邱槐比較明白,心想:“連且退谷一個不相干想不到的地方都安排得有埋伏,可見事均前知,羅網周密。這兩個小孩並無什大法力,明知雙方正在惡戰,如無厲害計謀,怎會在此停空眺望,恰又正當着往雲南的逃路?不是設有埋伏,志在誘敵,也必有他物拿手之處。”二次又想勸阻,鬼老仇深怒極,心念才動,已相隨一同追上。跟着對面現出兩個適在鐵硯峰助戰的武當派門下女弟子。邱槐先還疑是敵人埋伏有人,準備前後夾攻。又聽司明一說,陣形出現,才知自己當斷不斷,已陷危境,好生悔恨。雖也隨同動手,終存戒心,時刻防備退路。不似鬼老心辣手狠,妖法、異寶一齊施展,連身飛撲,忘了留神去路。陣法突然一變,邱槐雖也有些迷糊,但由何方飛來,身未轉動,四面途向卻是記得。鬼老、胡堅往前追趕上去時,邱槐心疑有異,方喝:“小狗詭計誘人,師父且慢。”鬼老飛行迅速,人隨聲出,已然進了旗門,投入羅網。
方、司諸人全神貫注鬼老,初次主持陣法,又是強敵當前,未免慌張疏失,沒看清同來的妖徒全數落網也未,便已發動,稍微快了一步。邱槐在旗門外略一遲疑,瞧見鬼老同胡堅剛往前一飛,面前煙光略閃,一座極大的旗門突然涌現。再看鬼老、胡堅和先逃四人已無影蹤。猛想道:“敵人一干首要適才不曾追趕,此時更是一人未見,必是隱身陣中行法無疑。似矮叟朱梅和幻波池峨眉門下幾個能手,連師父都非其敵,自己如何能行?看他兩人入內即隱,禁制埋伏必在對面。記得右方應是逃路,反正亂撞,姑且一試。”邱槐靈機一動,立即施展妖法,往右方逃去。先見前面旗門變滅,還在憂驚,恐逃不出,因哪一面都有煙光旗門隱現變滅,本拿不定,只得硬着頭皮前衝,飛遁迅速,轉眼便衝了出去,才知竟是一個虛影。回顧身後適才師徒三人遇敵之處,只是黑影沉沉,竟然看不出那一帶的山石林木。那麼多煙光旗門,出陣便已無跡,也不再見有一絲跡象,直似同行兩人平空消滅。料知陣法神奇,厲害非常,哪敢逗留,急催妖遁,往前飛逃。
走出老遠,不見有人追趕,驚魂略定,猛聽來路身後鬼老慘叫之聲,甚是悲厲。回頭遙望,只見七八道劍光同自陣地飛出,中有四道青白光華擁着兩面法牌,牌上釘着兩條黑影,四外烈火環繞,風雷隱隱,帶着破空之聲,往紅菱噔那面飛去。另有三道劍光卻往且退谷投去,一閃不見。知道鬼老、胡堅已落敵人手內,萬無生理,不由心寒膽裂,加緊往雲南逃去不提。
且說方端在中央法臺上主持妖法,雖有南綺在旁守護,依舊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因爲自身是個凡人,初次照本畫符,主持這類神奇的陣法,大敵當前,形勢萬分險惡,稍微疏忽,不特妖人漏網,自身和手足至交還有性命之憂。先還能極力鎮靜,及至空中有了警兆,遙聽雷聲,心便頻頻跳動,忙即加緊戒備,全神貫注在手中令牌、符劍之上,謹守主幡,準備應用,一絲也不敢放鬆。其實方端老成持重,膽子原大,只因事關重要,顧慮大深,井非膽小害怕。照此行事,雖是矜持過甚,發動卻快,原不至於被妖徒乘隙逃走。也是南綺見他持重端肅,神態過於緊張,以爲奇門變化妙用無窮,法臺四外均有禁制,敵人無法侵入。自己不過在此爲主持人壯膽,聊備萬一,原用不着。一經把妖人誘入旗門之內,便算入阱,決逃不脫,何須如此自苦?又聽鐵硯峰那面神雷尚在連發,山鳴谷應。南綺仰視空中,裘元、司明也在凝望未動。自己昨晚曾在峰陰妖窟中同衆仙應敵,知道鬼老邪法厲害,困獸之鬥,還能支持些時。再如有甚外來的妖黨相助,敗逃更慢。覺着方端無須如此自苦,便勸他不必畏懼,妖人不會來得如此迅速,就被衝來,也不礙事,可以放從容些,免得虛損精神。如有警覺,她也會對他說,決來得及。
方端對於南綺自是信服,又以雷聲連響,妖人仍無到來之兆,不由放寬了一些。又正趕上和南綺問答,心神略分。不料雷聲未息,裘、司兩人未下,妖人師徒突由且退谷中繞道飛來。這一來連南綺都出乎意外,大吃一驚,急喊:“大哥快將旗門轉動!”說時方端也已望到了上空鬼影,南綺一急呼叫,上面司明又發動了警號,益發慌了手腳,忙將奇門轉動。說時遲,那時快,妖人師徒來勢既極神速,雙方對敵又只一照面的工夫,陣中旗門虛影剛剛出現,裘元、司明、石明珠、司青璜四人已借正面隱藏的旗門掩護退了進去。緊跟着妖鬼師徒二人便跟蹤追來。方端在法臺上自然看得清楚,見妖人疾如閃電追將進來,勢絕兇猛,雙方相隔甚近,轉眼可以飛到,竟把陣中妙用忘卻,既恐搶上臺來,又恐被其遁去,也沒看妖人來了幾個,是否全數入洞,南綺又在旁指說當頭那個長有羊鬍子、尖頭尖臉的便是鬼老。心裡一急,忙把臺上奇門變動,陣門便已封住,斷了妖人歸路。後面邱槐看見鬼老師徒失蹤,臨機警覺,至被逃去。否則妖徒尚想喚住鬼老,陣中旗門虛影環列,隱現無常,極易迷惑心神,看不出何是逃路,也想不到往相反一面硬衝,只要往其餘三面稍爲前移,立即入阱了。等看出妖徒逃去,要以全力應付元兇,哪還有餘力兼顧,並且敵人已經逃脫,更難除他,只得聽之,悔之無及了。
方端封了陣門之後,一面正忙着發揮木火威力,吃方環在臺上回首看見,知乃兄應敵心慌,亂了章法。忙喊:“大哥且慢!妖人已陷陣內,無異網中之魚。聽我招呼,再下手除他便了。”鬼老師徒明明見前面男女四敵人駕了遁光往前飛駛,及至往前一追,身剛飛出,敵人忽然不見,對面不遠卻現出一座法臺。那臺設在一個大石頭上,因通體雲煙圍繞,看不出地皮,也不知離地多高。臺上分五宮位列,放着許多法物,四面各有一座旗門。當中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手持符劍令牌,披髮赤足,禹步而立。身旁立着一個前在陰洞地穴內外曾與兩次見過的少女,正指自己笑罵,另有一幢白光連人帶臺一齊罩在裡面。剛剛入眼,鬼老還未及看清,猛瞧見少年手中令牌長劍略爲晃動,覺出身後一亮。忙一回顧,身後現出一座高大的旗門,兩片青紅光華左右相交,在門上如電閃過,旗門立隱。再看正面法臺,也同時隱去。四方八面一片沉冥,只離身不遠暗影中有一片白光微微閃動。
鬼老雖知陷入敵人陣內,但見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和幻波池這班強敵一個未見。法臺上只有兩個少年男女,覺着易與,只要搶上法臺,破了全陣重要之地,便可無事。弄巧還會轉敗爲勝,殺死這幾個有根器的敵人,攝了生魂逃走。哪知一入陣門,又爲奇門禁制所迷,法力逐漸失效。眼看數盡,還不自知,上來忽欲破陣復仇,毫未想到逃跑。及至飛行了一會,晃眼立至之地,老見白光在後,停住不動,也不見有別的異狀,只是飛不到。鬼老雖是邪教,畢竟功候甚深,不比尋常,平日又弄慣這類顛倒挪移的奇門變化來擒制敵人。當時雖然迷惘,時間略久,立即警覺。心裡還暗罵:“自己氣急發昏,這類道家常用的奇門禁制竟未看出。如今飛行了一會,雖然仍在這片地上,並未飛遠。但是敵人已乘此時機加上許多圈套變化,無論破陣或是逃走,均要比前更難,真個糊塗已極。猶幸對方只是幾個小狗男女,如像前兩次惡鬥所遇強敵,豈不大糟?”
鬼老念頭才轉,忙命妖徒胡堅暫且停住,等試探出了門戶方向,再作計較。話剛出口,猛又想起:“事情難說,自從由且退谷入陣,敵人首要一個未見,邱槐又忽然失蹤,焉知強敵不是隱藏在內,故意用些門下小狗男女出來誘敵?”心膽一寒,忽生毒計。鬼老欲用妖徒替死,以爲自己脫身之計。秘告胡堅說:“我師徒已然陷入敵人陣內,你師兄邱槐膽小怕死,已在入陣以前逃走,現爲仇人埋伏所殺,形神皆滅。我已將此陣機密看破,必須我師徒兩人分頭下手,始能破敵出險。那對面白光乃法臺所在,有奇門變化,這等前飛,就飛多少時候,也飛不到。爲今之計,我師徒可向左右兩方分頭相背急駛。
同時我再施展法力、法寶,往四面發動,敵人旗門、五宮陣位必要現出,往中間圍困了上來。我全宮許多徒弟喪亡淨盡,此仇萬世難消。今只你一個是我衣鉢傳人,無論如何我也要保護,不能再落敵手。旗門一現,可聽我傳聲所指方向,獨自遁走,去往前途相候,這樣可免我後顧之憂,剩我一人,進退皆易。即或不能殺死這些小狗男女稍出怨氣,我有玄功變化,他也莫奈我何。”
胡堅知道鬼老狠毒陰險,又看出當時的情勢凶多吉少,心實不願離開。繼一想:
“不聽命不行,稍爲違忤,一逃出去,酷刑先難禁受。再者,門人只剩自己一個,再不保全,勢必更孤。也許所說是實,並非賣已。”胡堅正要應諾,妖人見他吞吞吐吐,已經發怒。方欲喝問,猛聽左側有一女子喝道:“無知妖怪,死在目前,還想鬧什麼玄虛麼?好好束身待斃,雖不免形神皆滅,化爲蟲沙,萬劫不復,卻可兔去許多活罪受呢。”
這時鬼老看不見衆人,衆人仗有奇門妙用,隱身旗門之下,鬼老師徒行動卻看得十分真切。經此阻延,全陣禁制早全發動,齊往中心逼來,鬼老聲東擊西,利用妖徒代死之計,早已無效。除卻去中間法臺的死路外,左、右、後三面俱是天羅地網,鐵壁銅牆,連隨意四下飛竄都不行了。發話這女子正是縹緲兒石明珠,因見司明身中妖毒,周身冷戰,偏是少年好勝,手持法牌,等候陣勢發動,將妖人層層緊束,萬無逃理,再行下手,咬定牙關,堅不肯退,面色甚是苦痛,不禁同仇敵愾,心中大怒。又見陣勢運行已然嚴密,萬無一失,鬼老師徒眼看要伏刑誅,忽然警覺停住,口皮亂動,似用邪法,傳聲密議。
想激他多吃點苦,便出聲喝罵。
鬼老果被激怒,但他知道敵人有陣法隱蔽,語聲聽去是在側面,實則非是,拿不定人在哪一面。口中厲聲辱罵,卻把白骨箭往前、左、右三面發去,也是想引仇人現出一點形跡,以便再用惡毒妖法一試。哪知無效,青-萬點,紛飛如雨,一齊投入前側三面暗景之中,竟然消滅無跡。才知仇人厲害,出乎想像以上,心中加了憂急,方寸便亂。
同時他這裡一放白骨箭,奇門妙用立生反應。方端見仇人揚手發出大片碧光,左側旗門忽隱,知已觸動木、火二遁禁制,只要把靈符擲出,立生出極大威力。忙即如法施爲,先將靈符往前一拋,手中長劍一指,一點火星飛往符上。震天價一聲迅雷過處,靈符化爲一片五色彩光,一閃即沒。立時煙光滾滾,佈滿全陣,五方旗門隨又同時涌現了出來。
鬼老正在暗影中咬牙切齒,打不出主意,一聽雷聲,知道陣勢已全發動。暗想:
“先前不曾防備,以致陷入奇門以內,失機於前。身陷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出來,門戶方位全難查知。現在仇人已將羅網密佈,方將陣形出現。雖然詭計周密,一定厲害,但此陣的真實門戶方向以及逃路總可看出。剛巧自己又帶着一個替死的妖徒在側,自己湊巧連原身都可保全。”鬼老想到這裡,心神一振。煙光雜亂中,陣形已經畢現。忙仔細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此陣乃銀髮叟當年心痛愛徒慘死,知道妖人黨徒衆多,自身勢孤,生平不願藉助於人,竟不惜費了多年苦心,採用正派、旁門兩家之長,以先天旁門五遁爲主,內中加上旁門中極厲害之禁法和一些剋制妖人的法寶法器,神妙非常,威力絕大,專爲對付妖人師徒面設。銀髮叟本意是再有三數年,新收方環、司明二徒法力功候有了基礎,此陣威力妙用也愈發增強,師徒三人突出不意,先用此陣把鐵硯峰陰陽兩洞妖窟一齊圈入陣中,使仇人一個無法走脫,然後再施展法力迫令出戰,並毀去地底妖窟,以便一網打盡。不料裘元被陷,月嬌代向紅菱噔告急。銀髮叟知道妖人又惹下殺身之禍,覆亡在即。
但知鬼老工於身外化身,玄功變化,衆仙儘管法力高強,如無此專爲制他之策,只能斬殺他的肉身,元神仍被走脫,隨地可以另覓形體,與不死一樣,多半要被漏網。雖然陣法新近練成,功效尚差;自己又不肯親往附和,不能立時施爲,必須預爲佈置;方、司兩人法力有限,佈陣範圍也不能大小隨心。那且退谷卻是妖人必經之地,衆仙知道此事,也必三面防堵,迫使入網。此陣要想全妖宮徒衆齊來上套,自是不易,如乘鬼老新遭敗北之餘,連同殘餘的三數妖徒誘使伏誅,卻是手到成功。就這樣,銀髮叟還覺方、司兩人資質雖厚。修爲精進,到底年幼,初臨大敵,不甚放心。爲防萬一,又在中央法臺之上加了一件專殺妖人的法寶。起初只令方、司二人把方端找去,代掌法臺,只要如法施爲,誘得妖人入陣,便萬無一失,何況又添了幾個有力幫手。
鬼老在邪教中也是數得出的厲害人物,見多識廣,妖法高強。這時看明陣形乃是五方五座旗門。自己和妖徒正立在當中旗門之下。面前不遠的山石上面有一法臺,和前見一樣,只是護臺白光,已經收去。離臺丈許,虛掛着三十幾支叉形碧光,叉頭上靈焰閃閃,蛇信也似吞吐不休,作出引滿待發之勢。除臺上少年男女二人外,先前對敵諸人俱都未見。那旗門也此隱彼現,互相輪替。憑自己的法力見識,竟不知此陣的來歷名稱和門戶妙用,情知不是好相識,匆迫中,鬼老還不知那三十六柄太陰戮魂飛叉,以及隱在法臺前面的呂靈姑所持五丁神斧,俱是專殺他的剋星。只知照此情景,多年煉就的法體原身十九難保。門下妖徒死亡殆盡,只剩胡堅一人,對於自己又極恭敬,生死相隨,反正不保,何苦害他形神皆滅?正想密告妖徒,令將元神與己會合,以備事急之際,自己拼舍肉身,帶了他一同逃走。猛又一轉念:“無論是什麼神奇陣法,均由法臺中心要地主持發動。此時仇人忽將法臺現出,主持陣法的明是一個初次出場的庸流。身後護法的少女又是手下敗軍之將。這等陣勢,怎會如此率意?分明又是有心誘敵。自己雖打點好捨身化形,只將元神衝散出陣去的主意,無如仇人首腦一個未見,連先對仇人的幾個少年男女也毫無蹤影,情形大是可疑。莫如還是令胡堅先去試探一下,看明情形如何,再作計較,比較穩妥。”
當下鬼老毒念重生,悄對胡堅道:“如今仇人全陣現出,門戶已被我看清,必須搶上中央法臺,將小狗手中令牌破去,方能脫險。仇人防禦周密,頗多變化,事機神速,我如前往,他兩旁埋伏發動,你必抵禦不住,我又無力兼顧。爲今之計,只有由你用我所傳隱形飛遁之法,突出不意,連傷臺上小狗,帶奪去他那手中令牌。我一面抵禦仇人埋伏,一面爲你防衛,纔可保得無事。臺上飛叉雖然厲害,有我法寶,足能抵禦,無須害怕。我料仇人隱伏陣中者尚多,我師徒此時大勢已去,報仇之事,只可俟諸異日,即便僥倖破了全陣,也須防他羣起夾攻,不可逗留。事一得手,立即隨我往東方生門逃走,一出此陣,便不怕他了。”
妖徒胡堅雖知鬼老平日兇狠陰險,照例只說一兩句話,令出必行。這時忽然說了這許多,詞意神情均較親切和善,不似往日殘暴嚴厲之狀。如非事急相需,要自己爲他賣命,便是笑裡藏刀,另有陰謀。無如妖徒對於陣法更是茫然,除聽鬼老調度,別無他計。
明知此舉兇險,總想同類只己一人,妖師任多兇狠,故意將他送死尚不至於。胡堅又看出臺上行法少年正是那日在且退谷中所遇騎虎少年雷迅,僅是凡人。身後女子,昨晚曾見她隨在敵人一面,與師父同黨鬥法,雖有幾件法寶,但也難傷自己。照此情形,分明敵人不夠分配,以爲法臺雖關重要,只是如法施爲,無須對敵,所以連這樣毫無法力的常人也找了來。看那女子在旁護法,情虛膽怯,可想而知。師父因不認得那少年,疑此陣神奇厲害,以爲艱難。只要臺上飛叉他能抵禦,殺此少年,奪取令牌,易如反掌。還覺可以邀功,聞言立即應諾。暗喊:“師父留意,弟子去也。”
鬼老知那法臺決走不上去,本心是想拿妖徒試驗,雖然假裝相隨同進,實則虛張聲勢,身仍未離原地。欲待觀察妖徒前進,有何變化,相機覓路遁走。哪知白害了妖徒,仍救了不自己。心勞計拙,終受煉魂慘報,形神皆滅。
妖徒原是隱形前進,外人決難看出。哪知身子飛出兩三丈遠近,猛覺兩邊旗門齊往中央合攏,眼前奇亮,身子便被青光罩住,如被重棉緊束,四外有絕大神力壓來,絲毫不能動轉,才知上當。心還妄想妖師救援,剛強掙着急喊一聲:“師父!”光中遙望對面主持法臺上的少年將手中令牌朝己一揚,青光忽轉紅色,烈焰熊熊,焚燒起來。妖徒是生魂煉成的形體,法力又不如鬼老,自然禁受不住。偏生方、司諸人痛恨妖人,不肯發揮火遁全力使其速死,只管緩緩煉去,眼看元氣消鑠,形神一點一點煉化,慘號連聲,求死不得。諸人見妖徒已被制住,各以全力對付鬼老,也不去理睬,任其自食惡報。
這裡鬼老瞥見妖徒才一飛出,便被紅色光華罩住,陣勢未怎變動,白葬送了個心腹徒弟,逃路門戶仍看不出。還不知道自己也在中央旗門之下,無異魚游釜中,只等火發,稍爲行動,立生出絕大威力。以爲只是肉身難保,逃出費力。自恃玄功變化,正在舍卻原體,用身外化身之法,聲東擊西,故作往東遁走,元神卻冒奇險往西方法臺衝去。以爲這類陣法多是以實爲虛,那可逃之路禁制必嚴。當中一面只是法臺樞要之地,防禦周密,不易攻破。那逃路多半就在法臺後面,只要繞過去,便可衝出逃走。何況自己飛遁神速,元神又是隱秘飛行,敵人只顧那逃走的肉身,決想不到聲東擊西之法。並以全神貫注前面,法臺上疏於防備,吃自己順水撈魚,傷他一兩個解恨都是意中之事。鬼老心剛一橫,元神還未遁出,衆人見他久停中央旗門之下,以爲陣中動靜相生之妙被其識破。
方環首先不耐久候,大喝:“妖鬼還不上前伏誅,我們稍費點事,先下手吧。”方端聞言,便將法臺上奇門變化,生出威力,中央旗門立射青光。鬼老聞聲,料定仇人發動,來者不善,心中一驚,忙運玄功施展邪法,剛把元神隱遁出去,他肉身本定是往東方生門飛遁,還未飛起,便吃青光圍攏,和妖徒一般困住。鬼老見狀,又驚又慌,立即乘機往西方法臺上面飛去。哪知仙法妙用,稍爲行動,立生反應,自以爲身形已隱,其實早在對方洞察之中。
這時石明珠已到了臺上,見鬼老分化元神,隱形逃竄,有心使他難過,暗囑方端先不下手,只將旗門轉動,引他在陣中亂竄急飛,卻不讓他飛出去。鬼老飛逃了一會,見法臺仍在前面,回顧身後肉身,已被烈火環燒,快要燒化,相隔仍在兩三丈左近。不由心驚膽寒,無計可施,只得改變方向飛逃。哪知用盡方法,上下四外一齊飛遍,始終仍在原地。除四方旗門包圍,煙光變滅外,別無異狀,也不見有人出來。鬼老知是玄門中的顛倒奇門挪移遁法,越飛越情急,性毒心橫,妄想把所有法寶連同邪法一齊施爲,以圖一拼。猛聽一聲雷震,身後肉身立被雷火擊成粉碎,化爲一片黑煙,在焰光中一閃而滅。同時五座奇門齊隱,上下左右連同身後俱是青紅二色的光華烈焰,齊朝自己涌壓上來。
鬼老知道陣中乙木、丙火二遁威力已然發動,那最厲害的禁制必在前面,欲逼自己上前送死,所以單把法臺一面空出。照此情形,暗中不有能者,也必有對頭剋星。如若往前拼命硬衝,即使能脫羅網,受傷一定不免;如不一拼,木火相生,威力至大,休說久了元神被其消爍,長此相持,幹吃虧苦,也不是事。先前只說身外化身,玄功變化,只舍肉身不要,至多費點心力,稍爲受傷,大體無妨。卻不料陣法如此神奇厲害,元神竟爲陣中神光照定,不能隱跡,一任飛遁如何神速,仇人只將奇門隨時略爲轉變,逃出直是休想。最苦的是身在禁制之中,除卻勉強抵禦外,要想還手,已是無效。驚弓之鳥,心一遲疑,打算先不向前,暫時拼着真元損耗一些,且憑本身法力,與木、火二遁相抗。
同時仍將殘餘的幾件法寶準備停當,再假裝禁受不住丙火烈焰,被迫向前,不問有什埋伏,突然暴起,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同時以全力施爲,向仇人發去。此着雖是犯險,卻可死中求活。只要除去一個仇人,所守門戶無人主持,自然現出,稍見縫隙,立可衝逃出去。
鬼老正在暗運玄功,一面抵禦,苦苦相持,一面暗中施爲。猛聽身後一聲斷喝,突地紅光耀目,精芒電射,罩上身來。方覺有異,百忙中回顧,見一少女駕着劍光,手持一柄神斧,斧間上發出大半輪紅光,帶着五色芒角,當頭揮到。看出是先在陰洞地穴外面交戰的少女,那手中神斧乃是自己的剋星。初會時還可無礙,這時身在木、火二法包圍之中,好些邪法俱難施爲。又在匆促之際,如何抵禦?亡魂皆冒,哪敢抵禦,更無暇計及前途兇險,怪嘯一聲,慌不迭往前逃去。因變生匆促,一任鬼老飛遁神速,仍吃斧光掃中右臂。負傷情急,正往前竄,百忙中猛又瞥見對面臺前現出一個道童,在一幢白光之下戟指怒喝。心中憤極,剛剛張口,所煉邪氣還未噴出,只聽道童口才喊得“妖鬼”
二字,手揚處,臺上數十枚碧森森的光華已電射飛來。情知不妙,不顧傷人,忙噴口中邪氣,想要抵擋。
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口中邪氣剛剛噴出,身上忽然一緊,似被什麼東西吸住。
大驚回顧,心神略分,那數十柄戮魂飛叉已刺上身來,當時全身不能轉動。卻由身後跑來一個道童,一個少女。定睛一看,元神已被二三十柄戮魂飛叉釘在一面法牌之上,緊跟着又是兩聲迅雷過處,陣法全收。妖徒胡堅也已現形,同樣被飛叉釘在另一法牌之上。
那兩面法牌一經施爲,大約七尺,寬約三尺。飛叉將妖鬼釘住後反倒縮小,長只尺許。
碧光卻是分外晶瑩,奇輝映目。胡堅身上共只釘了四支,鬼老從頭到腳全身皆被叉釘緊,最是厲害,單頭上便釘五柄,幾被碧光遮沒。
其實多大神通變化的妖邪元神,只要被法牌神光吸住,釘上三四柄飛叉,必無走脫之理。似鬼老這樣,至多釘上七柄飛叉,便痛苦難禁,不能轉動,本用不着這許多。只因司明沾染了一點邪氣,石、司二女接應稍遲便無幸理,方、石諸人同仇敵愾,越加忿恨。本心還要用木、火二法的威力使鬼老師徒元神多受酷虐,再行下手。嗣見司明在乃姊護持之下,隱在鬼老身後咬牙忍受,惡寒冷戰之狀,好似難耐。鬼老法力較高,不比妖徒不禁木、火二法侵爍,仍能勉強支持行動,看不出過分苦痛之狀。方、司二人知道憑此陣法,只能使其被困就擒,終須帶回紅菱噔去,才能消釺他的元神,使其滅亡。方環一聲號令,便即發動。因恨極了鬼老,那三十六柄飛叉,先給胡堅頭上前心雙足各釘了一柄。心想:“此叉名爲太陰戮魂,乃妖魂的剋星,多中上一柄,必多有一柄的威力,就不能將妖鬼形神消滅,至少也令多受好些痛苦。”便把下餘三十二柄全朝鬼老發出去,除固定七處要害外,凡是穴道關節之處,全給釘滿。跟着方環如法施爲,將手一指,叉尖上碧焰便愈強烈,即此鬼老已難禁受。方環意仍未足,又發出大片神火,連法牌帶二妖鬼一齊籠罩。鬼老自知惡報臨身,萬無生路,無奈面上兩目口鼻俱被飛叉釘住,陰火焚燒,無限痛苦,連想毒口咒罵幾句都所不能,只在鼻孔裡不住慘哼。衆人也不理他。
一切停當以後,因押着二妖鬼,還有許多法器,司明又中了一點妖氣須人護送,便把人分開行動。由方環、司明、司青璜、石明珠四人押着那兩面法牌迴轉紅菱噔。司、石二女等將二妖鬼護送到後,銀髮叟如允方環、司明二人回家小住,便與同歸;如因化煉鬼魂須人侍壇,不能分身,司青璜也必約了石明珠同回且退谷省親,就便與衆人作一小聚。
裘元惦記父母,又以甄濟回家時忘了叮囑,到家必要說起自己涉險經過,恐二老驚憂,急於回家一行。原想事完到且退谷與雷迅和方、司、雷三家父母見一面,稍爲晤談就走,無奈愛妻南綺和縹緲兒石明珠至交姊妹,久別重逢,彼此都有不少話說。明珠和乃姊舜華更是患難莫逆之交,此次離開武當,便爲尋訪舜華,曾去長春仙府未遇。初會南綺時,以爲她姊妹分別已久,甫綺和裘元同奉師命在外行道,平日又多步行,姊妹二人不會在一起。恰值裘元被陷,南綺心情惡劣,見面不多時,便和呂靈姑同往峰陰妖窟,語焉不詳。等救完裘元回來,石明珠已被友人約往金鞭崖小聚。後來妖鬼誤人伏地,司、石二人飛來相助,才得重見,又忙於擒殺妖鬼,始終無暇細詢舜華近況。直到制伏妖鬼,快起身押送時,南綺要石明珠從紅菱噔回來後,在且退谷或環山堰裘元家中,任擇一處小聚一二日,就便商量乃姊之事。無心中談起齊靈雲、秦紫玲均說舜華面色幽晦,恐有危難,現在紫雲宮中小住,以圖避禍。石明珠一聽,正與師父半邊老尼之言暗相符合,良友關切,益發在念,當時不及細談,便對南綺說:“元弟家中世俗耳目大衆,就是主人賢惠,園林清雅,他一個書香世族,我們這些行蹤詭異的人前往,也易啓居民猜疑。
連賢梁孟和巨人姊弟,都不宜在彼久居,何況於我,如去彼此均有不便。且退谷遠隔塵囂,所有居民都是雷氏父子的門人親族,無所避忌,青璜妹子老親在彼,此次本是奉命省親,一舉兩便。還是請南妹梁孟和呂道友住且退谷稍候,我和青璜妹子押送妖鬼,見了銀髮叟老前輩,立即迴轉好了。”南綺隨口應諾。
裘元因日前負氣私行,致爲妖人所害,累得愛妻着急,犯險相救,勞師動衆,費了好大心力,才得轉危爲安。這時她已答應了人家,怎可再生異言?又一想:“父母即便聽甄濟說了身經諸險,但知自己已然脫困無事,妖鬼也俱伏誅,甄濟況又眼見諸仙法力,必還多所鋪陳,豔羨自己仙緣仙福之厚。二老不過事後想起害怕,縱有憂疑,經甄濟在旁一解說,也就無事。並且甄濟早就到家,見着二老已先說出,此時便趕回去,也幹事無補。愛妻因見自己受了這點驚險苦處,見面時不特沒有一句埋怨,反恐自己負愧,一味溫柔慰勉,深情款款,也實不忍再離她先行。”想了一想,只得和南綺、靈姑一同帶了方端,往且退谷飛去。
鬼老師徒因爲被奇門禁制,神志漸昏,在陣中飛逃,覺得甚長,實則連被陷和被太陰戮魂飛叉釘上法牌,共總才只片刻的工夫。
神目童子邱槐雖是妖人,卻有血性。逃出以後,遙望鬼老師徒兩妖魂被人釘向法牌之上,周身都是碧焰烈火聚集環繞,料知鬼老那等玄功變化,竟會被敵人殺死,連元神都不能脫身,禁法厲害和身受之慘可想而知。邱槐想起鬼老雖然兇殘暴虐,終究是自己師父,不禁悲憤填膺。暗想,“敵人自負玄門正宗,行事也如此陰毒,竟將全宮徒衆一網打盡。自己適才也是危機一發,如非見機得快,稍差一瞬,一樣要遭毒手。就說邪正水火,不能並立,陰洞地宮那麼多鬼女生靈,大半都是良家女子,被師父法力禁制脅迫。
雖然長日荒淫,習染成性,本來面目並不如此。內中還有一兩個是新攝取來的,師父連日事忙還未進御。難道內中竟無可恕,全數殺死,一名不留?那叛師背主的淫婢月嬌,師父在前洞事敗,曾由秘道走回,竟欲倒轉全洞,發動地水火風。不料法臺已被人破去,行法未成,反遇強敵,迎面受傷退回,自己由秘道飛出時,曾聽敵人說起,法臺主幡全仗淫婢賣師求榮,不特免去一死,還許得了仇人好處,都在意中。師徒二人費了多年心力,好好創立下的教宗,一旦微風起於-末,晃眼便敗於仇人之手。追究罪魁禍首,全由於月嬌一人所致。”
邱槐越想越恨,師父徒黨已盡消亡,便投竹山教,也只依人,難於再起。眼前這些仇人雖然勢強力大,不是他們對手,先尋妖婢這禍首報仇泄恨卻是容易。估量敵人只能將她寬放,這類淫蕩之女,決不會帶回山中收歸門下。此女又只煉就生魂,無甚交往,不是經仇人相助轉劫投生,便是另覓軀殼,在附近隱僻之處尋一洞穴,潛伏修煉。妖徒邱槐因憤乃師行事太惡,便別的左道旁門也無此窮兇狠毒,性又不喜女色,無事輕易不入峰陰地宮,事起倉猝,只從敵人口中得知月嬌內叛,還不知道爲了甄濟情緣結合之故。
開頭只在近處隱伏,暗中查訪月嬌蹤跡,欲得而甘心,沒想到別人身上。過了兩天,才漸想月嬌雖是禍首,事由裘元而起。甄濟乃是裘元的表兄,曾代求情。月嬌平日是甄濟的愛侶,賣師之事多半與聞。破洞時,裘元看在至戚份上,必代求情寬免,此人定還尚在。可惜平日看不上地宮,這些後進同門難得交談,不知他以前家況,居住之地,急切問查不出下落。查聽口音神情,似是近山各縣的大家子弟,仔細查訪,總可尋到。於是便在青城近山各城鄉村市四處尋訪,又生出了好些事來,不提。
這裡裘元心雖念家,因南綺已允往且退谷等候石明珠,不便不從,只有同往。初意石、司兩女至多天明以後必來相見,哪知到了次日中午仍未到來。南綺漸漸看出他思親心切,便答應裘元,如若伴他在此候久,迴環山堰時,也在家中多留些時日。裘元道:
“師父還命引勝男姊弟去拜見呢。”南綺道:“你總以爲我不願在你家久住,實則像這次一樣,二老另設靜室,不令親友來擾,多住些日又何妨?你能依我,我也依你,不會把勝男姊弟送至金鞭崖,拜師覆命之後,再回家去住幾天麼?”裘元聞言,好生歡喜。
因貪愛妻能同回省親,在家多留些日,方、司、雷三家老幼又殷勤挽留,也就罷了。哪知到了次日夜間,石、司兩女仍未到來。
南綺因師父還命事完速帶勝男姊弟往見,在家只有一兩日居留,石、司二女不是不知,也覺奇怪,便令袁靈姑往探。靈姑半夜迴轉,言說司明不合自不小心,中了妖鬼所噴陰煞之氣;當時又太逞強,不即回山救治,以致妖毒之氣侵入骨髓。此時銀髮叟一則痛恨妖鬼罪孽大多,不足掩辜,欲令他多受苦痛,不即處治;二則急救司明,也實不暇兼顧。只得把兩妖鬼放在法臺之上,任其受那報應。但是鬼老黨徒衆多,還走脫了一個妖徒神目童子邱槐。這人雖是妖徒,對師頗忠,爲惡也有限度。平日交遊甚衆,黨羽甚多,妖鬼門下只他一人能夠漏網,未始不是由於他爲惡不多,天性還厚之故。他知妖師被擒,難保不千方百計四處約請能手,拼死來救。還有竹山教妖人均與鬼老有交,日前衆仙誅殺妖黨時,鬼老所約幫手,便有竹山教中妖人在內。雖吃女神嬰易靜與李英瓊二人殺死,但有一個姓彭的妖人煉就身外化身,人更機警,見勢不佳,首先元神離體,舍了肉身逃走。衆仙發覺稍遲,竟未追上。他回山必約請了有法力的同黨復仇生事。來時如見妖窟覆沒,鬼老又無下落,或是遇見妖徒,或是察覺鬼老被擒,必來明搶暗救。法臺四外雖設有極嚴密的禁制,卻無人在上防守主持,終是可慮,最要緊的是這頭兩日。
爲此留下石、司二女,令代在法臺之上防守,如法施爲,日用神火煉那妖魂。現在銀髮叟本人正在所居石屋之中,端坐位上,令司明盤膝,坐在對面,先服了靈藥,再由銀髮叟把本身所煉太乙真氣噴入司明腹內。同時運用玄功,由身內吸出所中妖毒之氣。必須一連三日夜,始能完功。袁靈姑去時,銀髮叟與司明對坐,全神貫注,一絲不懈,正當最吃緊的關頭。
方環守在門外,只對袁靈姑說了前事,不許入內,人並不曾見着。那法臺設在石室後面不遠一個極爲隱秘的崖夾縫中,外有藤樹掩蔽,尋常便難發現,況又加上禁制,更看不出一絲痕跡。本不令人進去,靈姑仗着從小生長在彼,舊遊之地,識得出入的門路,才由方環開放門戶,引了入內,見到兩女,說明來意。石明珠說還有兩日夜才能離去,令其回告南綺不必久候,金鞭崖回來,便道往且退谷相見,也是一樣的。
南綺聞言,才知白白等了一日夜。便和方、司、雷三家老少辭別。雷迅、方端知他夫妻有事,日後還要再來,也就不再挽留。只袁靈姑與呂靈姑雖然相聚日淺,卻甚投緣,份外依戀。呂靈姑見她靈慧矯捷,加以久食煙火,身上茸毛已然退盡,出落得容光煥發,骨秀神清,又有同名之雅,對她也極愛憐。彼此殷勤話別,約定後會。呂靈姑本來隨了裘元、南綺,就要起身,因時已午夜,雷春父子力說:“此時起身,環山堰相隔不遠,空中飛行,片時即至,天尚沉黑,裘賢侄府上人均入睡,恐驚老人。不如在快天明前起身,到時剛亮,免卻許多驚擾。”於是又多留了些時。
直到東方有了曙意,三人方始上路。飛到環山堰,天已大亮,先在空中對準後園無人之處隱秘落下。先到那間靜室之內安頓好靈姑,夫妻兩人再往父母房內請安。友仁夫妻剛起,正在洗漱,見愛子佳媳果然一同平安回來,歡喜非常,裘元恐日後在外行道父母憂急,未說實話。先探父母口氣,難得甄濟想得周到,只說自己年來九死一生,所經奇險,全仗裘弟同一鬼仙月嬌約請了許多仙人相救。殺盡妖鬼,才得脫難歸來。表弟隨仙人=起,日內即和表弟妹、呂仙姑等回家等語。對於裘元失陷在妖窟之事,一字未提。
甄濟投入妖教門下之事,裘元曾向父母暗中提起過。甄濟父母家人卻不知道,事後聞說,自是心神皆寒。幸甄父官事已了,全家已移回環山堰舊居。甄濟自經大難,痛恨前非,到裘家共只來了兩次,每日在家侍親修道,步門不出,昔日紈挎氣息已然去盡。但有一件可疑之處:每日除在室中打坐外,往往關門兀坐,揹人自言自語,不知爲了何故。
裘元問知前事,益發心安。估量月嬌鬼魂依戀,尚未去投人世。和南綺對看了一眼,也未在意。甄濟雖已棄妖歸正,想起以前許多惡毒行爲,終是不無介介,況又急於引了勝男姊弟,往金鞭崖參謁教祖,孺慕情殷,在家不能久停,一心想和父母多聚。於是一面嚴囑見到自己的宅內僕婢不許向外泄露,說自己回家;一面伴同父母,喚來兄弟侄兒,同去後園靜室,與靈姑、勝男姊弟歡聚。到了午後,裘元還不捨走。南綺笑說:“師父雖命你在家小住,但是大前日不合在且退谷白守了兩日夜,這樣一心掛兩頭,也沒意思。
還是見師覆命之後,稟知師父,你先回家,我和呂師姊同去且退谷,與明珠姊姊相見,至多一二日也必趕回,再和你侍奉父母,索性在家住上十天半月,略盡你的孝思,不是好麼?”友仁夫妻雖然愛子情深,但知兒子媳婦已是將近神仙一流人物,對於師命不能違背,恐其爲了自己延誤,也在旁催促。裘元一想:“短聚不如長聚,好在愛妻已允來家留住些日,師父更無不允之理。”也就不再堅持。仍候到黃昏人靜,方始拜別父母家人,一行五人同往金鞭崖飛出。友仁夫妻先已推病謝客,除內僕婢外,連前屋長年、火房俱不知小主人迴轉。裘元貪和父母多聚一時是一時,由回來到走,才只一個白天,始終沒想到甄濟身上,也未通知,令其自來相見。
甄濟所居,離裘家還有十里,自然更不知悉。這時儘管渴盼表弟夫妻回家,總想回來必命人相告,或是自來,萬想不到人已回而又去。等到次日,月嬌覺着裘元久不歸家,心中生疑,命人探問。友仁夫妻不便明言,只好說是人尚未回。來人回去一說,甄濟和月嬌以爲裘元夫妻回到金鞭崖,又被朱真人留住,或是另有使命,暫時不便迴轉。二人初脫陷阱,同是驚弓之鳥,這次因禍得福。死裡逃生。又知恩愛夫妻,不出十年,便可團聚,並還可同修仙業,後望越奢,越發愛惜性命。月嬌又是鬼魂,雖得靈藥仙法之助,魂氣堅凝,但是妖法已盡。金鞭崖乃青城山最高之處,時有罡風吹動,本就不敢冒失往探。加以回時雖聞鬼老師徒不日一網打盡,究未證實。月嬌送甄濟到家第三日,往附近找尋投生之地,便發現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蹤跡,如非靈敏小心,幾被撞上,區區靈鬼,怎禁妖法一擊。又察覺妖徒直是專爲查訪自己投生之地而來,知一投生,或是狹路相遇,立遭毒手,如何還敢停留,忙即走回。因妖徒尚敢在青城山附近村落現形,鬼老是否伏誅,便拿不定。夫妻二人想到如被妖鬼捉回,所受毒害與煉魂之慘,心膽皆裂。仗着月嬌之事家人尚不知道,不會泄漏,由甄濟嚴囑家人對外宣揚:小主人自從那年上京求名,久無音信;主人年老,日夜愁急。同時仍盼裘元夫妻回來,再作打算。從此二人除晨昏定省外,每日守在房內,一步也不敢離開,真是提心吊膽,度日如年。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