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

原來閣中七間銅室已全不見,卻換了一正兩偏三間高大莊嚴的精室,所有用具陳設之華美精奇,多是衆人目所未睹。冷、桑二人和阿莽俱在離門不遠之處立定,阿莽自是滿面驚愕,桑桓正向他賠話。冷青虹也在舉手肅客,口呼:“諸位道友請進,諸乞相諒。”石玉珠知衆驚疑,無如有好些話都難在此明說,只得一面向衆招呼,一面首先走進。勝男對於諸人無不信賴甚深,見阿莽適才情形,雖也吃了一驚,卻並不疑心有異。

靈姑、裘元和舜華姊妹卻是疑心很重,仗着冷、桑二人收法神速,沒說出甚不好聽的話罷了。

中室左偏便是冷、桑二人住居之所,衆人隨同入內一看,玉榻瓊寢,翠幾瑤墩。室既高大明爽,到處晶光寶氣,煥若雲霞,其陳列之珍貴華麗又勝於前,直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桑桓先請衆人落座。冷青虹自向裡間,用四隻白玉盤裝了不少珍奇果餚,另有一隻翠壺美酒和九隻古玉杯,重疊着雙手捧了出來,放在鄰近碧窗的青玉案上。衆人見那玉盤大都徑尺,白膩如脂,光可鑑人。盤中所盛,除了桃、梅、李、杏、梨、棗、蓮實、菱、藕、棒、慄、松仁、枇杷,葡萄、龍眼、荔枝以及好些不常見的果品外,還有好些乾淨整潔的山餚野蔬,五色紛披,燦然雜陳,美食美具,分外顯得好看。尤其那幾只酒杯,大小玉色不一,各有各的款式,形制古雅,精麗絕倫,連舞華姊妹素富收藏的長春仙府,也都沒有這類東西。因而俱都驚異不置。

靈姑、南綺二人一般心思,不知冷青虹是要假手外人之力,才能將乃師禁法倒轉,故延客人內;以爲主人賣弄神通,故鬧玄虛,心已加了好些不快。及至縱觀室內,又看出兩隻玉榻並列相對,分明冷、桑二人同居一室,心裡更加鄙薄。又見主人端出酒果,暗忖:“二人曾說隱居避劫,日夕苦修,從未出山一步,此間用具陳設,無不珍奇寶貴,固還可以說是乃師桑仙姥遺留下來;這些果品都是四方四時的名產,不是山中所有,倉猝之間,如何能夠得到?再說修道人理應清淨無爲,不該有甚嗜慾,照他們這樣奢華富麗,備極珍奇,定是用盡心思聚斂,巧取豪奪而來,這等人萬無成仙之理,石姊姊和他們新交不久,照適才掩飾口氣,分明剛料出一點來歷,必因同行諸人道法深淺不一,又帶着勝男姊弟兩個凡人,已然深入險境,投鼠忌器,只得虛與周旋,以免結怨樹敵。果能敷衍到走也可將就,只恐這類人心多叵測。適說藉助,不知何事?萬一要想移禍江東,用我們來頂替;或是禁制厲害,要大家合力拼死,代他們硬闖,豈不上當?”

正尋思間,冷青虹已將各人面前酒杯放好,依次斟滿,請衆同飲。衆人見石玉珠首先稱謝舉杯,也各試飲一口,覺着甘芳涼滑,香沁齒頰,心神爲之一爽,漸漸隨着飲食起來。冷青虹似覺靈姑等四人心存疑慮,笑對衆人道:“這些果子十九不是本山出產,並且遠近皆有,季節不一,我二人又不能出山,諸位道友可覺異樣麼?”石玉珠道,“姊姊和桑道友雖不出山,但是道妙通玄,萬里猶如戶庭,彈指可即,只出產時令不一,稍覺奇怪。可是預先按時行法攝取到此,再用禁法防止腐敗,因而保藏至今的麼?”

冷青虹道:“先師家教素嚴,我二人怎敢爲了口腹之慾,暗中盜運遠方之物?只因先師昔年移居此山時,曾於無意中在湖心泉眼裡救了一隻靈獸,名爲五爪飛狸。此狸通體茸毛,紅如丹砂,前額生着三隻品字形的眼睛。當中一眼光色隨時變幻,功能透視重泉,無論山石泥水,相隔千百丈厚的地底俱可看透,纖芥不遺。胸前另生着一隻人手般的怪爪,大小由心,能隱能現。兩脅生育四片金翅,飛行空中,其速如箭。它本是前古一種水陸兩棲的異獸,因爲生育極艱,平時那麼威風猛惡,產後卻如死去一樣。公狸又絕無情意,一年只交配一次,未配以前情熱異常,只一配上,便生厭惡,不顧而去,母狸巢穴多在濱海之區,營構極爲精巧曲折。母狸產時,儘管所居隱秘,封閉堅固,無如肉有異香,產後尤濃,容易將異類仇敵引來,連母帶子一齊吃掉,公狸沒有胸前暗爪,翅短難飛,只在海濱水中游行覓食,既沒母狸的本領大,更不合羣,遇上比它厲害的水族異獸,絕少倖免。於是日少一日,久已絕種,不知怎的留有這麼一個。

“此狸有千餘年的道行,已能通靈變化,本山舊居停也是一位女散仙,只是生在富貴之家,得道以後積習未改,極喜修飾洞府,陳列花草珍奇之物,深知飛狸神目妙用,千方百計,費了無數心力,將它捉來,用金水相生的禁法囚在湖心泉眼之中。每值出外雲遊,便把此狸縮成松鼠般大小,裝在一個寶囊以內,逼迫它說出沿途地底埋藏的珍奇之物,此狸雖是水獸,因它從來素食,輕易不肯傷生,性極靈異,頗能自愛。知道此舉大幹造物鬼神之忌,不是修道人的行徑,先勉強替她尋了些,便即停住。偏那散仙貪得無厭,一有不從,便發動金水禁制使受禁毒。它被迫無奈,只好依從。那飛狸胸前靈爪變化神奇,多厚多堅的山石金鐵,挨着便碎如腐朽,連尋常飛劍都傷它不了,弄巧還被抓去。只要看出藏寶之地,那散仙便在夜靜無人之際將它放出,狸身也長復了原形,當中一眼射出金紅光華,註定地面,靈爪突然暴長伸出,狸身不過四尺長短,那隻靈爪卻可長到丈許,五指各有五尺長短,一爪下去,丈許大一片山石泥上,立即隨爪而起,又靈又快,晃眼可挖成一個又深又大的地穴,狸也隨身而下。

“它本有穿地斷金之能,無奈對頭防備周密,鎖它的頸鍊乃天蠶絲結成,外用金皮包裹,本是一件長短隨心、烈火飛劍俱不能斷的異寶,況又暗中加了一層禁制,時刻都在留心,結果逃走未成,反吃了許多苦處。最後無法,才和這散仙明說,這等行爲對彼此都有不好,難免害它異日遭劫。它因修道千年,甚地方都到過,何處有寶全都知道。

海里沉埋的奇珍更多,但是不能多取,須有限度。問她需甚東西,情願一次給她找全,可是事完必須放它,至少也將禁制撤去。哪知這散仙貪心太重,恐飛狸在外難保不落人手,事完之後,不如拜在她的門下做個獸徒,一同學道。此狸雖是獸類,卻能辨別賢愚,志氣也高。早看出舊居停以前還能清修,自將自己擒到以後起了貪慾,時以尋覓地底藏珍爲念,照此存心爲人,決無好果,不願將來受她連累,心裡又憤恨。便推託身是異類,不配做仙人門徒,只等自身元胎煉成,脫去原有軀殼,便轉世爲人,重修正果。一經釋放,即返舊巢閉戶靜修,並無餘暇爲師服役,空做一個掛名徒弟有甚意思?並且所煉道功又不相同。真蒙錯愛,請早開恩釋放回去,再修煉個百餘年,元嬰煉成,轉劫投生以後,再來拜師也是一樣。

“那散仙經它婉言哀訴,也就應允。彼時所居在山北崖洞以內,陳設佈置也頗華美。

而這裡那時只是一片湖蕩,連地基都沒有。因飛狸答應爲她再取一次地底藏珍,意欲多得,便說所居石洞氣悶,要在湖中建一所樓閣,以備遊賞宴居之地。照着預擬,以前所得只夠此樓一半之用,只要能陳設完美,立即釋放。飛狸對她原有深心,假說前古仙人所遺法寶仙兵,臨化去時都有仙法封禁,留待有緣,多看不出,就勉強看出一點跡兆也取不到,否則這千年的光陰,自己也得了不少了,何待今日?所掘取的都是歷古沉埋的珍奇玩好和用具,只能應用陳列,不是珠光寶氣,便是古色古香,只管華麗好看,一點不能供防身御魔之用。實則它既痛恨對頭,又恐此端一開,逼索既苛,不特更犯天忌,並且容易闖禍,寧甘多受一點折磨,堅不肯應。那散仙先還不信,接連威嚇過兩次,飛狸終不爲動,便改令尋掘珍玩,雖也不願,卻是一逼就允。散仙以爲飛狸平素又極誠實,只要答應,必定辦到,也就深信不疑。

“這次飛狸因她洞內幾間石室己差不多陳設完竣,每次命己尋掘,十九總就本洞出題,以前也露過口風,恨她貪心,沒有應允,往往被逼不過,才代尋掘過三兩件搪塞。

就這樣,已是滿洞瓊瑤,金碧輝煌了。這次至多再代取個三數十件,便可終止,誰知出下這大難題。無奈話已出口,不能收轉,加以情急脫身,當時勉強應諾,卻力勸了她一番,說:‘麝以臍而亡身。珍奇寶物向爲禍水,所取太多,德不能勝,上幹神忌,適以速禍。我受逼迫而爲,情非得已。你務要稍爲謹慎,不可過於貪縱。我雖異類修道,決不要此身外之物。也並非惜力,好言相勸,實恐彼此孽積大重,引出事來。,那散仙也知所行不對,無如迷戀已深,不捨就罷。當時總算稍爲動念,把原擬的三層樓閣去了一層。先用法術由雲南點蒼山運來佳石,在湖心中建了地基,移種下不少異草奇花。然後建起現在這所樓閣,本名叫作靈瓊小築,現在閣名乃是後來妹子所起。她建造時,從石基起,以至一椽一瓦之微,無不窮極精麗,巧奪神工,所有材料均自各地名山勝域擷精采華搬運而來。以她那樣法術神奇的人,還費了將近一年光陰,才行建成。她能役使六丁,本來建並不難,所難全在訪尋移運之上。稍不合意,或是聽說別處還有較好之物,立即舍了原有,重去尋取。

“每次出外,仍帶飛狸同行,沿途屢問所經之地可有什麼珍寶埋藏地底。飛狸不是答說沒有,便說是她厭憎之物。她自然不信。及至發掘,果是一些形制陋拙,水土侵蝕,殘破不完的前古銅鐵陶石所制器具。她生具潔癖,破銅爛鐵素所不喜,只得罷了。連試幾次,俱是如此。又問飛狸,樓閣將成,應用陳設尚未取得一件,時日已迫,如何打算?

飛狸先只答包有,堅不吐實。到閣成前兩天,纔對她說:‘陸地寶物,凡是珍奇而可取得的,這些年來已代你發掘殆盡。海中沉埋之寶卻非少數,地方也早知道,到即取來,只不可心貪背信,事後食言。’那散仙當時欣喜非常,惟恐飛狸有詐,去時又設下法壇,用一鎮物暗中將它元神禁住,然後同往海中覓取。果如所言,在東海兩處島灣中覓了不少寶物,因久在水中沉埋,寶物受了淬碩,晶光煥發,不比地底泥土地氣侵蝕。所得更勝於前,爲數又多,連搬運了十幾次才完,這樓閣上下也全佈置完竣。那散仙本意還想再多取些,不知飛狸用甚方法,來個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再取一件都無。

“飛狸自然要她踐約釋放。散仙雖然不捨,但不好意思食言,應是應了,偏那移形禁制之法設得大狠,解除頗費手腳。只得明說出來,容她明早出去,等到尋來替死之物,立即釋放。飛狸聞言大驚,才知她居心如此惡毒。幸而自己謹慎守信,又不願自殘肢體,更想落個全好,以免異日樹敵,在海底取寶時不曾用異類中解體分身之法逃走;否則千載功行,全付流水,休說成道,連形神都會消滅了。知道厲害,不敢再催,那散仙果真出外代它尋覓替身,爲表決心放它,除代形鎮物外,別的禁制全先去掉,任其在閣中靜候,也沒帶了同行。

“飛狸本以爲出困在即,不料災星未退,該受磨折。那散仙爲它出尋替身,出山不遠,便遇見兩個左道中人,拿着一面古銅鏡子,在地下亂照。隱身過去一看,鏡光所照之處,地底泥土沙石竟可透視下去老深,地底有甚東西全都看得出來。宛如百丈澄波,空明瑩澈,無論草樹根鬚,蛇蟲螞蟻,俱在一泓明鏡之中,纖芥不遺,看得清清楚楚。

心想:‘如將此寶得到手中,地底任何珍奇異寶均可發掘,豈不比五爪飛狸又強得多?’那散仙貪念方萌,二人忽然將鏡收起,說起得寶經過,才知是在本山附近一個滿布瘴煙的泥沼中發現寶氣得來的,共才三天。因疑雪地許還有別的寶物,重來尋取,順着地脈找來,令散仙最可氣的是,那片沼澤日前運寶回來時曾經路過,自己也曾發現寶氣隱隱透出地面,命飛狸一看,力說無有。前此她在海中得了許多寶物,正在心滿意足的高興頭上,又見瘴泥污穢太甚,發掘時既要多費好些手腳,飛狸勞苦功高,再讓它深入穢泥裡飽嘗臭味,也覺於心不忍。加以生性好潔,以爲地底寶物決不會比已有的強,似這樣久沉穢區之物,就得到手,也令人想起厭惡。平日過信飛狸,雖稍生疑,一會兒也就中止,忽略過去。昨日路過寶氣已不再現,沼澤中穢泥卻像開了鍋的沸湯,熱瘴蒸騰,鬱爲麗彩。因爲嫌那惡臭,沒近前查看,便自回去,誰知果有奇珍潛藏在內。

“她越想越恨,貪心也越濃。恰巧所遇兩人又將寶鏡取出,滿處亂照,好似得意忘形,照着好玩之狀。自己隱伺許久,通未覺察,誤以爲那二人無甚本領,又是左道旁門之士,可以隨便下手。哪知這兩人俱是旁門中能手,妖術神奇;所得那面寶鏡不但能照徹九幽,還慣破人隱形法術。那散仙適在兩人身側,且只顧注視地底有何物事,不料身影已在鏡中映出,敵人恐她警覺,才行收去。直到打好擒她主意,故意二次取鏡照地,暗中卻在行使妖法。她這裡正下手想奪,敵人倏地一聲暴喝,旋轉身來,一人鏡光到處,先破了她的隱身法,另一人便將妖法發動。總算運氣還好,那兩人爲她美色所動,打算用邪法將她困住,生擒了去,未下毒手,這才倖免於死。無如驟出意外,沒有防備,雖仗着道法高強,不恃掙脫羅網,並還佔了上風,可是性命已只呼吸之間,差點中了敵人道兒。那面寶鏡終未得到,心既痛惜至寶,又想起飛狸是個罪魁禍首,恨到極處,當時回來。

“飛狸還當是替身尋到,回山踐言放它,滿心歡喜,迎上前去,誰知才一照面,片言不說,便吃對頭用法術禁住,先放在湖心泉眼裡,用金水相生的禁法折磨了三四天。

忽又來了一個同道,說起飛狸神目如電,下矚九幽;尤其天生靈爪,碎石如粉,穿行地底,如魚游水。不特什麼至寶奇珍,只要地下有,便能發現;便是前古真仙遺留之寶,也能望氣測知,從容覓取。即便設有厲害禁制,正面攻不進去,側面和地底仍攻得進。

散仙一聽,更是生氣。人去以後,立把飛狸提出水面,告以罪狀,逼令掘取古仙人遺藏的法寶贖罪;否則永淪泉眼之下,日受金水禁制的苦難,不復再有出頭之日。飛狸悲憤已極,不由發了憨性,死不答應。散仙只得將它仍沉水底,使其子午二時受那金水二遁的禁毒。隔些日又提出水來,軟硬兼施,逼上一陣。

“散仙本意想它日久受苦不過,自然馴伏,誰知那日飛狸見她無緣無故反顏相向,食言背信不算,並以酷刑相加,禁閉在泉眼以內飽受禁毒,當時悲憤填膺。加以苦痛難禁,竟在泉眼以內拼犯奇險,用解體分身之法,將靈爪五指斷去一指,作爲替身。雖因對頭設有鎮物,不敢用此逃走,可是禁法發動時已有替身代它受罪,不能再加侵害,如何還會肯爲仇人效力,故一直倔強到底,散仙放既不捨,就此除去,又覺飛狸曾代自己覓取若干珍奇玩好,又非害人之物,於心不忍。因而無計可施,只得把它長留水底。

“過不兩年,那散仙忽然訪到前遇兩人下落。一則仇恨大深,二則寶鏡難捨,只因那兩人自知不是對手,隱身以後,蹤跡隱秘,連去尋了幾次,終未尋到。忽然聽人說起,如何能容。得信後立往仇敵潛伏的南海赤鯨島趕去。兩仇人雖然尋到,也殺死了一個,但那寶鏡爲另一仇敵帶了逃走,仍沒到手,卻因此惹下殺身之禍。

“原來她一心想得那面寶鏡,緊追仇人不捨,一直追到小南極附近一個無名海島之上。不料那裡住了一個敵人的厲害同黨,全島都設有禁制,一到便被困住,接連受了許多重傷,衝突不出,敵人又不住口逼令降服。待要自行兵解,又恐元神被妖人攝去,終古沉淪。眼看形勢危急萬分,幸得先師在南極故居遠遠望見島上妖氣籠罩,知道島主田無害陰毒險惡,素行淫邪,必有好人被他困住,急忙趕往勸解,言語失和,爭鬥起來,島上幾個妖人俱被殺死。散仙雖然獲救,也只暫保全身。自知所受邪毒創傷太重,朝夕不保,便把這裡的地方說出,由先師送她到此,她原有一個寶庫,懇託代爲照管,等她轉劫託生,前往接引,再行發還。爲報相救之德,將所有珍玩連同自煉的法寶,選送了三十多件,那度厄舟便是所贈諸寶之一,事前並把飛狸提出水來,告以善事新主人,不可倔強,在受苦難,只是不肯釋放。飛狸再四求告,請將鎮物撤去,也未應允。說完,仍然回禁水底。先助她兵解以後,也沒再發動金水禁物危害飛狸。

“第二天,先師將飛狸提出水來,它哀訴經過,先師甚覺可憐,先將它禁物撤去,令在閣中暫住。因見這裡地勢幽僻,景物靈秀,從無人知;又因自己不久飛昇,留下我二人在青虹故居,恐受外敵侵害:不久便將故居封閉,移來此地。散仙對於飛狸所施的禁制之法,呼吸相應,甚是惡毒。那鎮物若不用一個有根基道行的人或異類代死,便須不少手腳才能破去。先師輕易不肯出來,又不願無故傷害有根器的生物,費了許多心力,才用一株樹木將鎮物毀去。飛狸自忖對頭一死,除了等她轉劫重來,回心轉意,萬無出困之望,不料先師心腸這麼好,感恩刺骨。它說對頭因貪寶物而致喪生,它不願以愛人者反而害人,寶物決不代取,大恩卻是必報,先師只一笑置之。它也飛走,由此每年必來看望一次。

“飛狸一生素食,最喜吃各種鮮果,加以得道千年,什麼靈秘幽險之區全被遊遍,何地有甚名產俱都知悉。知先師也有同好,仗它法術靈奇,任何難於存放的珍果嘉實,均能保藏經年,色香味一絲不變,食時宛如新摘。所居洞穴深藏地底,甚是寬大,裡面有上千株的果樹,連同草本藤本的,不下數百種,盡是字內珍奇名產,多年物色移植而來。經它妙法培植,靈泉滋潤,結實益發豐美。每來看望,必把洞中所產各色珍果帶些前來。以前每樣只有四五枚,因是種類大多,聚在一起往往有十好幾種,多半均不知名。

也有好些味作奇苦酸澀的,簡直沒法進口,樣子也極奇醜難看,它卻視爲美味。後來我們不要它拿這麼多,只挑那愛吃的,如荔枝、龍眼、榴蓮,菠蘿、批把、楊梅、葡萄、蘋果、梨、棗、桃、李等常果中的異種絕品,共有二三十樣,餘者一概不要,漸漸習爲常例。先師道成飛昇,它仍每年照送,並往先師昔日打坐室內頂禮膜拜,備極思慕。

“近年它不知怎的道行大進,先師所設二遁及各種禁制頗具玄妙,外人萬難侵入,它卻能用神通變化,來去自如。問它怎能到此境地,卻是堅不肯吐。只說自遭金水之厄,已決計不再用它神目、靈爪掘發藏珍,爲念我們情誼,擬在出山之時破例各送一件得用的法寶。諸位道友來前兩日,它正來過。我們因它所贈甚多,一年之中算起來雖有少半日子以此爲糧,但是明日便可脫困出山,用它不着,餘下也是平白糟掉。這酒也是這些果汁連同本山所產各種香花釀成,積有不少。諸位道友只管儘量食用,無須客氣。”

靈姑、南綺雖見她清淡款款,語頗由衷,神情也甚誠懇,不知怎的總覺疑念未消。

只因那酒果餚脯無不甘芳清腴,味美絕倫,也跟着大吃起來。

談笑晏晏,不覺月到中天。石玉珠和南綺連問兩次少時如何破那禁制。冷青虹先說:

“此時未便明言,到時再行奉告。”等南綺見天交亥初,快到時候,二次問時,她又說:

“諸多礙難,事前委實不便明告。但是去的人並無兇險,那最緊要關頭,只須一位相助已足。不過我們還有一個仇敵,所居離此甚近,難保不來侵害作梗。如無諸位道友同來,原擬由石道友相助桑兄破那禁制,妹子一人防禦仇敵,力較單薄,雖終無害,到底難些。

幸得諸位道友等一同光降,容易多了。既承盛意相助,妹於等感激不盡。如何下手,暫不明言。到時請照妹子所言行事,並請不要追問,準保萬無一失。”南綺、靈姑見冷、桑二人說時神色黯淡,似頗驚懼,對於如何下手、用誰助他等情節又堅不肯吐,便疑這半天的清談都是有心遮掩,延挨時辰。因石玉珠已然應諾,不便再問,心中隱忍,暗打戒備主意。

光陰易過,晃眼到了子初。冷、桑二人忽然起立,先向衆人謝了相助之德。然後說道:“時辰已至,請石道友與諸位道友先往外面平臺之上,如見湖水浪涌作響,便是禁法破了一半,不論這所樓閣和閣中人有何異狀,不要理會,即時飛起空中,不可停留。

只要湖心中飛起一團黃影,便是仇敵業已暗中侵入,千萬將他攔住,不可放他飛向閣內。

此人法術精奇,能以幻象愚人。諸位只守定空中,用法寶、飛劍將閣頂護住,不令飛落,便不妨事了。諸位飛劍神妙,他見不敵,也就走了。”衆人因她前說還有一人隨往相助,方欲詢問,冷青虹已指阿莽說道:“至於相助我們破法的,並不須什麼法力高強之士,只這位狄道友一人已足。時已緊迫,強敵密迤,諸位道友離臺飛起時一個不巧,便須各自爲謀,如若互不相見,無須驚慌,仍照前言行事。那也是對頭鬧的玄虛,休說此時他好些法力已難施爲,即或修煉年久,別有靈異,他和諸位無仇,決不至於相犯,無論來勢善惡,只要不爲他所動,大功便可告成了。”說時,桑桓已先帶了阿莽同向閣中飛去。

冷青虹說了兩句:“諸勞清神,容當後謝。”也自飛走。

衆人除石玉珠知道主人一半底細,勝男是惟衆人馬首是瞻,儘管兄弟被人帶走,以爲既是石玉珠引來,主人相待又那麼殷勤,心料不會有險。餘人都是疑信參半。偏生石玉珠適才說話不留神,引得冷青虹那麼一做作,知道所言犯了主人大忌,想起師言,以爲這時言行仍在禁制之中,靈姑、南綺剛一發問,便使眼色止住,不令開口。待了一會,靈姑想起勝男不會飛行,忍不住悄問道,“石姊姊,少時我們都要防禦敵人,勝男姊姊交與何人照管呢?”石玉珠只說:“交我好了。”隨又將頭微搖,靈姑不便再問,只得令勝男站向玉珠身側,以防事發倉猝,不及攜帶。自和裘元、南綺、舜華三人憑着玉欄,四下眺望。這時月明風清,晴空一碧,湖中還有金水禁制,洪波浩浩,金輝閃爍。遠望四圍山色,依舊泛紫浮青,明澈如晝。再加上這座神仙樓閣,玉棟珠簾,瓊字瑤階,聳立在萬頃清波之中,金碧輝煌,朱霞瀲灩,倒影波心,上下天光交相掩映,清麗莊嚴兼而有之,比起日裡又添了若干美妙,端的佳景無邊,應接不暇,令人心懷舒曠,神志清明,覺着景是仙景,人是神仙,便是銀海仙闕,未必逾此,紛紛讚美不置。

衆人觀賞了一陣,眼看時辰已至,閣中仍無動靜,俱覺奇怪。因主人有已出不能復入之言,未便再進去探看。越是靜悄悄的,越恐變出非常,各把目光四外流注,暗中加緊戒備,正懸揣間,裘元忽然手指閣內,意令衆人觀看。原來閣中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幅景象:上層滿被密雲圍繞,隱泛紅霞。下層先前所見房字物事全部不見,卻換回了初進門時所見的六角空房,一切牆壁間隔均可透視。內中奇光閃閃,五色相間,變幻不同,只是空無一物,也不見一點人影聲息。

衆人中只有石玉珠一人知道那是閣底埋伏的一座極厲害的陣法,所有牆壁俱是金水精英所萃,當中一間正六角形的爲全陣樞紐。至於桑仙姥的法體,如照峨盾諸人所說,必是藏在其下。這時阿莽已隨了冷。桑二人在裡面下手破法,正當緊要關頭。玉珠剛打手勢令衆人留意外面,湖中忽然發出一種極淒厲的異聲。跟着離臺半里正中心湖波滾滾,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輝電耀,好看已極。衆人連忙帶了勝男凌空飛起。

初起時,湖水沸處高僅三數尺,越往後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許方圓、十餘丈高一座水塔。

涌着涌着,又往下落去,落處成了一個深潭,旋轉如飛。衆人因有冷青虹預囑,又見除有漩渦處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現,知禁法已被破了大半。只是四處留神查看,並不見所說仇敵蹤跡。湖中水塔漩渦俱在金水禁中,未破以前,先已發現,當是應有現象,不像是敵人已來情景,覺與冷青虹所說並不相符,多是一樣心思,只顧在空中東張西望,注視外敵之來,對於湖心漩渦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間,猛聽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渦中如流星趕月般射起酒杯大小三團淡黃色的光華。衆人才知敵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只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人閣內下手,豈不更方便些,爲何形跡只隱一半,不等深入堂奧,便先顯露?匆猝之中,均不測敵人用意。見那黃光飛昇約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長,其大如鬥,掉轉頭飛星下墜般往閣底飛去,衆人自然不容。因那黃光並無邪氣,靈姑、舜華、裘元夫婦更對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對方邪正善惡以前都沒想傷害來人,各把劍光飛起,將他擋住,不使下來,並未進逼。那黃光卻甚靈活狡獪,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劍光一擋,立即避開,似急於乘隙而下,並不和衆人劍光硬碰。衆人被他引逗得越來越高,因敵人始終未見現身,光又是黃色,俱當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邊指揮飛劍迎敵,一邊帶着勝男,先也同被瞞過。鬥有半盞茶時,見那黃光永不與飛劍相接,只要相遇,不往側閃,卻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細一觀察,那黃光除飛駛跳動靈敏異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尋思,忽然警覺,料知不妙。念頭才動,還未及招呼衆人,靈姑、南綺也已發現一樁異事,舍了黃光,往下飛去。

原來二女心仍疑慮未消,老防備閣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變動。那三團黃光仍是兼顧,飛起也低一些。正鬥之間,一眼瞥見一團黃影由腳底飛過,向下投去。南綺首先警覺,知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和靈姑雙雙追去,誰知那黃影比箭還快,在離閣頂二十餘丈的高空上,似凍蠅鑽窗般撞了兩撞,忽然覓到出路,流星飛瀉,直往閣中射去,等二人招回劍光趕到,已是不見。南綺見黃影飛下時,空中似有一層阻隔,適才冷青虹已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剛緩得一緩,還未及招呼靈姑,靈姑心急,已凌空飛墜。那含青閣上原有一層禁法,不知門戶生克,休想飛落。這一來恰好觸動,當時涌起千百青霧,將靈姑困在裡面,腳底樓閣平臺也沒了蹤影。同時南綺和裘元、虞舜華三人相次趕到,雖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霧擁住。彼此各不相見,左衝右突,脫身不得。

石玉珠經歷甚多,一見黃影,便知今日鑄了大錯,敵已侵入,萬來不及。一則身旁帶有勝男一個累贅;二則空中三點黃光尚未測出底細,既恐一誤再誤,又知這類禁法厲害,衆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饒,反正主人不會傷人,何苦一齊丟人,青霧一起,立帶勝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心想:“那黃影必是敵人。這三點黃光到底是何物?如是法寶,不應毫無變化,也不與飛劍接觸;如是敵人幻術,又不該如此靈活神速。固然衆人都只阻擋,無心傷他,怎會圈他不住?冷青虹本約自己一人來此,便可助她破禁脫困,如今帶了多少人前來,反倒誤了她事。她把敵人看得如此鄭重,再三相囑留意,其非庸流,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頭露尾,諸般顧忌。萬一因此而被敵人侵害,貽誤全局,何顏相見?”

石玉珠想到這裡,又愧又急,不由對空中黃光起了敵意,不問是元神是法寶,且先擒住再說。主意打定,便將青霓鏈向空擲去,運用玄功,將手連指,一劍一寶,立即大展威力,化爲兩道經天長虹,各向一團黃光捲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間,黃光忽然爆散,內中現出三個雞蛋大小的飛蟲向空飛去。玉珠這才知敵人用的仍是幻術,這飛蟲必經法術祭煉,也非常物,否則不會如此靈活,竟敢引逗到底,連飛劍都不害怕。

因想看是何物,以爲蠢然一蟲,幻術靈效已失,還不易於擒到?便將飛劍、法寶止任,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時,卻慢得一慢,那蟲已由光隙中衝出,越過霧層,往湖中飛墜,迅若流星,一個也未擋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氣,忽見下面青霧紛紛消散,內中衝起一團黃影,後面追隨着一道帶有五色奇芒的光華。定睛一看,前面正是適才所見敵人元神幻化的黃影,影裡隱隱現出一個少年女子,胸前似還抱有一物,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往斜刺裡逃去。後追光華正是呂靈姑,一面御劍急追,一面將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來,五色奇芒便自斧上發出,盪開了千重青煙,往斜刺裡追去。跟着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由下面青色殘煙中衝將起來,一同追敵。石玉珠料定敵人業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個未見,吉凶難卜,負人重託,又愧又急。不顧得再搜尋那飛蟲下落,慌不迭催動劍光朝敵人攔去,那黃影雖然飛行迅速,無如後面追得既緊,前面又有敵人阻路,微一遲頓,便被迫近,一時情急無奈,便將所抱之物回身朝靈姑打去。

靈姑正追之間,遙見石玉珠一道青虹經天橫亙,擋向黃影前面,知道敵人已難逃遁,心中大喜,益發加緊飛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過三五十丈,正把神斧舉起,猛見一團彩絲光華閃閃,裹住一物,由黃影中發出,迎面飛來。靈姑因起初錯疑冷青虹有詐,不肯十分出力,舉棋不定。這時底細雖還不知,但覺出前疑之誤;追時又聽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懟:決意將敵人追上。見飛來一團光華,當是什麼奇怪法寶,又因適才脫困時試出五丁神斧的威力靈效,隨手一斧撩去,只見大半輪紅光放出五色精芒,飛上前去,恰好迎個正着。只聽一聲微呻,那團五色光絲立即破散,由光網中墜下一條人影。

隨又是一幢青氣上升霄漢,內中簇擁着一個老婦般的嬰兒,朝着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爲禮,往東方高空電馳而去,晃眼高出雲表,沒人青冥,不見蹤跡。同時那團黃影也已爆散,一聲悲嘯,現出一個黃衣少女,忘命一般冒險往空追去。衆人也都合圍追近。

靈姑還待下手時,石玉珠已看出兩個俱是修道人煉的元嬰:先飛昇一個正是主人的師父桑仙姥;黃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決非妖邪一流。忙喊:“靈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只把這位道友擋住,不令阻她飛昇便了。”

說時冷、桑二人也由閣中飛出。桑桓面上尚有憤色。冷青虹卻向黃衣少女哀聲說道:

“沈仙姑,我師父受了多年苦難,依然和你一樣不免兵解。照你從前功行,當初如不遇我師父,你爲妖人毒劍所傷,也未必能夠逃得回來;即便逃回,終於難免兵解,打算永爲散仙,仍是不能,固然我師父不該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你在湖底受了若干苦處,不過你如不是這多年禁錮,怎能會有今日的成就?自我師父走火入魔,我和桑師兄如照當年師父所爲,日夕催動禁法,就算你道法高強,也受不住那樣磨折。我和桑師兄卻憐你無辜,一回也未施展。現時我師父已然應了昔日誓言,本身所煉乙木真氣終非前古元金之敵,應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數,何苦冤怨循環,永無終結呢?我們也不瞞你,我師父嬰兒雖然煉成,但是功候尚還不夠,難於衝破靈空天域的七層罡風劫火。必須再煉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時已往南海至友那裡閉洞修煉。你如看我二人分上,解去這場冤孽,必有報德之日;你如尋去侵害,休說當地居停不肯甘休,我們也成了你的不世之仇。你雖嬰兒成長,元氣堅凝,因以前無意及此,外功尚差,仍須數十年修積,多樹強敵,後患無窮,我師父乙木真氣尚爲神斧所破,何況於你。在場諸位道友均和我情如姊妹,你如不從,我爲報師恩,寧遭天劫,當時便請諸位道友代我師徒永除後患,你就悔之無及

這時少女繞身黃雲業已盡斂,現出全身,聞言指着冷青虹冷笑道:“你既求我,無須再用虛言恐嚇。我深知諸位道友俱是正教中人,決不傷害無辜。適才窮追不捨,只爲想奪回我搶去的東西,本無傷人之念。否則我也決不會冒此奇險,仇人已然遁去,還想追趕。你便哀求他們殺我,他們也決不會應允。仇人去處,我早想到,報仇不是不行,只是太難,還要誤我一劫,大不值得。適才既被諸位道友擋住沒有追上,又念在你二人確是憐我,愛莫能助。雖然我被困湖中,已有代形之物,此時你就發動禁制,也受不到傷害,居心總是好的。看你面上,解冤不難,但我蓄志報仇,反倒成全了她,心總不甘。

而這神斧於我恰有大用,你如能使諸位道友兩月後助我去一異派妖邪,我便可以依你。”

冷青虹方欲答言,靈姑在側,因自己誤殺人師,已鑄大錯,心中惶恐,慚愧萬分;又見那少女看年紀只有十三四歲,卻生得那麼明豔絕塵,秀骨珊珊,由不得動人憐愛;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礙於新交,不知衆人允否相助,未便輕諾之狀。急於挽蓋前失,也沒回看石玉珠神色,驟然脫口應道:“妹子等奉家師之命,下山積修外功,本以崇善誅邪是任。這位道友的仇敵既是異派妖邪,義不容辭,只要能夠勉效微力,有何不可?”

冷青虹原聽說衆人只抽一日閒空陪了石玉珠同來,前途尚有不少事要去做;又是初交,除石玉珠一人外,餘者多存疑忌。這次師父兵解,因是定數,適才靈姑如不心存疑忌,未始不可人定勝天,免卻這場大劫。少女偏又看重的是她,餘者俱是附庸。知靈姑與石玉珠至好,好在師父已然兵解,元神遠走,禁制皆除,可以暢言無忌。先想和石玉珠以目示意,如若點頭,再託其轉煩衆人,誰知石玉珠目注別處,竟如未覺。料知事有礙難,正在心裡着忙,不知用甚言語回覆,試探衆人口氣,忽聽靈姑脫口應諾;加上裘元、南綺又都氣盛好事,靈姑話完,立即隨聲附和,俱願到時應約。石玉珠交情在先,雙方還是由她引見,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衆人俱允,虞舜華也無話說,就此定局。

這一來,冷青虹和那少女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斂去,化敵爲友。三人先向衆稱謝了幾句。冷青虹隨又說道:“妹子適才並非藏頭露尾,內中實有難言之隱。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鑑諒。現時劫報均完,冤仇已解,無須再有禁忌。但說來話長,且請諸位道友仍回含青閣內,容妹子一述經過,便知妹於情非得已了。”說時,衆人早把飛劍、法寶收去,剛隨三人飛落臺上。南綺忽想起阿莽自隨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見,落地便問人在何處。桑桓答道:“家師春蠶自縛,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換一位,也許結局更惡都說不定,狄道友基稟至厚,終屬凡人,一無法力,本不會受甚傷害。只因臨事膽小一些,未能盡信我所說的話,欲以靈符護身,略受了一點小困。我出來時已給他服了一粒丹藥,扶向榻上,臥倒養神。因恐萬一受傷,愧對諸位道友,被困時我以全力救他出險,人並未傷。服了此丹,於他也不無小補呢。”南綺等才放了心。

冷青虹早搶向前去,略一施爲,全閣便復原狀,迥不似先前倒轉禁制那樣難法。晃眼之間,一座神仙樓閣重又現將出來。除左側玉石闌干,因靈姑追敵匆忙,劍芒掃着一點,裂斷了一截外,餘者俱是好好的,碧海青天,瓊樓玉字,無邊仙景依然如故,直看不出一點別的痕跡。桑桓揖客人門,仍到先前室內。冷青虹重整酒果,請客人座,先帶少女一一引見通名,然後追述前事。

原來桑仙姥的祖父桓雍,乃甫宋名武家周侗晚年最心愛的未傳弟子。幼年從師學練周家獨門內功,本打終身不娶的主意,無如家運不旺,到了中年忽遭瘟疫之災,桓氏全家老少二十餘口喪亡殆盡。只有桓雍和他六十多歲的老父,因聞岳飛被奸臣秦檜陷害下在獄內,由瓊州故鄉趕往營救探看,未遭波及;桓母也被鄰縣孃家弟侄接去遊玩,倖免於難。權好當道,受了金人賄賂,窺知高宗儘管迫於大義,表面上日盼徽、欽還朝,實則事與心違,並非所願,已然用十二道金牌將岳飛矯旨召回,立意置之於死,如何容人解救桓父之去,只是激於義俠悲憤,打算到後見機行事,好便好,不好便令兒子拼着性命不要,前去劫牢救人。休說奸賊防衛嚴密,無從下手,即或可行,岳飛孤忠純臣,也決不肯。何況得信已晚,等他父子星夜趕到,岳飛已被秦賊用“莫須有”三字羅織成了千古無對之奇冤了。

桓雍先還有附帶刺殺秦賊的心意,不料老父聞得凶信,一慟幾絕,就此吐血病倒。

桓雍好容易將老父的病醫治半痊,突又聞說故鄉疫癘盛行,猖獗異常。來時因莫測此行安危,惟恐走漏風聲,異日行刺事成連累家人,只說去武夷山中訪友,又未明言去處,音信難通。既關念老母全家安危,又見奸賊警戒森嚴,養着不少有本領的鷹大,岳飛遇難以後,好些孤忠激烈之士爲想刺殺奸賊,事均未成,反都白白送了性命。自己還有一位老病之父同行,萬難兼顧,不由氣餒下來,向父婉勸說:“奸賊氣焰正盛,難於下手,不如先回家鄉,等事稍冷,兒子獨身前來,再取奸賊狗命,免有顧忌,臨機心亂,反倒債事。”桓父還罵他兒子膽小,沒有忠義之心:桓雍再三勸說,期以一年誓必殺賊,方始勉強應諾,擔驚害怕地起身。

二人腳剛踏進邑境,便聞十室九空、白骨蔽野之訊。再一打聽,家中哪還有甚活口,悲慟自不必說。疫勢雖消,餘氛未盡,不敢遽然回家,只得先往鄰縣戚家暫避,直到冬寒疫盡,方始還鄉,料理完了葬禮。遭此慘禍,觸目傷心,都不願再在原居地居住。便把家產變賣,遷往武夷山水勝處,闢建田宅,重又立起家業。

桓氏自漢以來,族戶本就不繁,而桓雍這一支更是累世單傳。到他這一輩忽然人丁大旺,不料又會被一場瘟疫葬送殆盡,眼看血食將斬,如何不急,桓父家宅一定,便對桓雍責以大義,說:“起初你爲學武,不娶妻室,已非人子之道。只因當時你兄弟有好幾個,子侄衆多,你又立志甚堅,因此我未加攔阻。如今天降大禍,你如堅持成見,桓氏宗嗣由此而斬,不孝之罪便上通於天了。”桓雍本孝,見衰年父母沉痛告誡,聲淚俱下,自然不敢違抗。當年娶了一房妻室,也是一個名武家的女兒,貌甚醜陋,是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第二年,兩老相繼病死。桓雍秉着遺命,兩次行刺秦檜,均未得手,末一次還差點把命送掉。後來秦檜也伏了冥誅。

桓妻過門十年,不曾生育,忽然一產雙胎,生下一男一女。桓家隱居之地,名叫古桑原。起初爲避奸賊耳目和一班江湖朋友,見所居四外俱是野生的古老桑樹,便借桑爲姓,隱姓埋名,已有多年,暮年得子,加以這一對子女都是生來力大,資稟極好,自是鍾愛非常。只是美中不足,乃女生相奇醜,更甚乃母,人卻聰明異常,知識更開得早,年才十歲,每遇春花秋月,良夕佳晨,便多感觸。

桓家屋後危崖腰上生着一株奇怪桑樹,粗僅合抱,枝葉極繁,生得蒼幹鐵皮,堅硬非常,用石塊叩上去,嗡嗡作金鐵聲。老於-拗,蟠曲飛舞,矯若虯龍。春、夏、秋三季碧雲如蓋,蔭被數畝,高高懸在桓家屋宇之上,將日光遮住,清蔭下被,平添了許多幽致,家人都愛惜它。桓雍夫妻都是武家能手,子女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練就一身本領。那危崖雖極陡峻,上落之處頗多,恰是練習攀援縱躍的好所在。桑女夏日尤其喜歡扒在桑樹枝上迎風納涼。桓氏夫妻先還喝禁,以防失足受傷。嗣見子女生來身輕骨健,十餘丈高處墜如飛鳥;又見扒坐之處,虯枝盤錯,層層相間,失足也不易下墜,也就聽之。

這年春天,桑女又往樹上憑臨遠眺,偶見空中鴻雁,自傷貌醜命薄,忽起遐思,一時情動神慵,抱着樹幹沉沉睡去。醒來神思迷惘,恍若有遇,身卻舒暢非常。漸漸嘗着甜頭,成了習慣,不知怎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將起來。桓氏夫妻見女兒近半年來神情顛倒,每日守在崖樹之上,也不再和乃兄同玩,回到家裡便默坐無言,若有所失。面色目光又極好,不像有病之相。可是周身老像裹着一層青氣,肚子也逐漸長大,情知有異。因她年只十一歲,隱居山僻之區,四無鄰里,父母胞兄外,只有幾名年老佃工。細查行止,除愛在樹上玩是她從小積習,永不往遠處遊玩,別無可疑之狀。起初雖然發愁,並沒想到別的。又過兩月,見她身上青氣越來越顯,肚子也大得和懷胎婦人相似,才越發着急起來。

桓妻揹人驗過女兒童貞未失,故未想到懷胎上去,當是得甚奇病,連由山外延了醫生診治,均說是喜脈,人並無病。桓氏夫妻自然不信,又帶她到福州尋一名醫診治。剛走到中午,還未出山,女兒忽然失蹤。正在着急尋找,家人趕來報說,女兒已然逃回,現在桑樹上面。趕回一看,果然。似這樣連帶出山幾次,均被中途逃回。間她何故,只說捨不得家,本又無病,不願遠遊。桓氏夫妻又極鍾愛子女,不捨強迫。情知中了邪祟,必與屋後老桑有關。可是女兒愛那桑樹如性命,剛有砍伐之意,便被覺察,立即哭鬧不休,自絕飲食,欲以死殉,哪裡還敢動那老桑一枝一葉。萬般無奈,只得又往山外延請名醫。中途遇見一個年老道婆,自說能醫奇疾。桓雍是老江湖,極有眼力,看出道婆不似常流,便求救治,恭恭敬敬延到家中。

道婆只朝老桑樹上仰望了望,便令屏退從人,悄告桓氏夫妻說:“令媛已與神木元靈相感,身懷奇孕,須懷三年零七個月始能生產。所產子女乃先天乙木精英所萃,生具異稟仙根,落地便有一層青霞護體,水火刀斧所不能傷,稍遇機緣,立致仙業。只見那古桑逐漸枯萎,便是臨盆將近。只是生時極爲艱難,令媛難免兇險。我如能來,自可無事,否則便須預爲之備。現留靈符一道。靈藥兩丸,一爲神嬰御劫之用,一爲產婦催產保安之用。月份一滿,只看日裡桑樹一死,到了子夜,如見風雷大起,正南方有火雲飛來,便該降生。賢夫婦速將靈符向空擲去,自生妙用;那藥也速給產婦服下,自可無事。

只是降生日期不定,也許還會延後幾天,所以由那日起,每夜均須由亥正守過醜初纔可安歇。山中雷雨無常,最怕適逢其會。符只一張,先期誤用和到時遺忘,都是一樣債事。

只要把此關過去,母子平安脫難,神嬰成長,合宅飛昇雖不敢必,全家半仙之望,數十年後總可如願相償了。神嬰關係君家仙福至大,不可輕視。此時令媛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管她,免生枝節,反而不美。”

桓氏夫妻再三叩問姓名法號,道婆只不肯說。又拜請她到時相救,答說:“貧道意欲玉成其事,無如機緣不巧,我尚有一個約會也應在三年以後,到時能否前來,尚難定準,但可分身,必定趕來。最好仍作我不能來的打算,依照前言行事。還有令媛所生神嬰,易啓妖邪覬覦,我去以後,直到降生十年以內,切忌張揚,事越隱秘越好。對佃傭們只說冒犯山神,得了腹蠱,已然託人尋藥,到時自愈,不許傳說。生產前三日,更不可令其出山,以防泄漏,惹出亂子,無人解救。只要嬰兒長到十歲,即使我三年後有了變故不能前來,無人傳授,他自己也必能參悟,勉力前修。那與生俱來的乙木具氣也目凝爍,足刁仗以防身,尋常妖邪水火刀劍已不能傷。除防他出走外,決無妨害。好自珍重,行再相見。”說罷,滿室金光,不知去向。

桓氏夫妻知遇仙人,又驚又喜,隨即依言行事。先還恐怕女兒肚子與日俱長,年歲身子大小,支持不住。嗣見七個月份過去,便不再長大,那精神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健實,只是相貌神情愈發醜怪,周身俱有青氣隱隱透出。穿着衣服還不怎顯,衣服一脫,遠看直似一幢青霞裹着一個小人影子,連面目都幾難分辨。頭臉因是無法遮蔽,更青森森地怕人。想起老道婆所說妖邪覬覦之言,着實擔了些心。

總算散仙隊裡該當出這麼一個奇特人物,桓家所居既極僻險,向無人跡;桓雍隱居時又留了一番心,諸事縝秘。所僱佃傭大都是家鄉年老舊人,共總四人,倒有三個是孤老。只有一個壯漢,已於前數年爲他娶了妻室,移來山中同住。風景既好,出產又多,百物皆經預儲,輕易無須出山,待遇更優,情如家人。略爲編些話一叮囑,全都守口如瓶,就是偶然因事出山,也無人肯向外泄露。桓女除食宿外,每日只在古桑之上起坐盤桓,傍晚方歸,永不離開,也不大說話。枝繁葉密,隱身其內,不近前細看,直看不出樹上藏有一人。

光陰易過,居然平平安安地過了三年多。桓氏夫妻算計女兒產期將近,起初沒有留意,不知女兒感孕日期。桓妻揹人盤問了好些次,好說歹說,只不答言。老道婆一去更不再來,惟恐延誤時機,只得日常格外小心,看那古桑黃落也未。

這日桓雍起來得特早,因是隆冬夜長,天還未亮。照例桓女不論冬夏,總是日將出時,才往桑樹上去,從沒在天未亮前去過。桓雍見天還早,雖是歲暮嚴寒,百卉凋零之際,那桑樹依舊綠油油一片蔥寵。老道婆又說桑葉在日裡黃落,女兒分娩應在樹枯以後,這幾日桑樹愈加繁茂,想必時還未到。又因女兒近日儘管神采鮮瑩,但是睡眠極少,飲食也愈稀微,一聽後室沒有聲息,當她睡熟,未做理會。

桓子名叫超羣,人極好強向上,每日都在天未明前,一人去到屋外廣場上,獨自勤練家傳武藝,盛暑奇寒,永無間斷,全家以他起身最早。近以乃妹將產靈嬰,也是時刻都在留神。桓雍起時,他剛剛穿衣走出,待不一會,忽然跑進,急喊:“爹爹,快看妹妹。”桓雍忙往後室一探頭,女兒已然不在。山中狼多,門字封閉甚固,桓子出時門並未開,也無聲息,竟不知怎樣走出去的。桓妻也是聞聲驚醒,老少三人連話都顧不得說,匆匆披上棉衣,相繼趕往屋後。外面正下着大雪,雪花飛舞,曉色朦朧中,遙見後崖老桑上有一幢青氣,忽上忽下縱落如飛,隱隱聞得女兒哭訴爭論之聲。桓女生賦異稟,幼承家學,雖然八九歲上已能援着十幾丈高的崖樹輕輕下落,似這樣平地飛身一縱十餘丈,卻是從未見過。因那老桑繁茂如初,挺立風雪之中一絲不動,也無異狀,才略放心,只不知女兒何故如此。正待近前詢問,桓女回顧父母兄長趕來,忽然住口,縱向桑樹枝上坐定,一任呼喚不再下來。桓子援向樹上盤問,只不說話。桓氏夫妻又上樹去,屢問不答。嗣以孝道再三勸說,桓女倏地暴怒,朝當中樹幹亂抓亂咬,桓氏夫妻因見她連日神情有異,疑是瘋狂,便硬抱她下來。桓女竟不似往日倔強,一抱立即相隨同下。

到家以後,父母兄長屢次盤問,她只口角微動,苦笑了笑,兩眼青瑩瑩落下兩滴眼淚,仍和啞子一般,默無一言。尤怪的是,由當日起,便在家中兀坐,也沒有再往桑樹上去。家人因其反常,防有他變,日夜輪流陪守。直到過年初春,均未有事,老桑也未黃落。桓女飲食也越來越少。身邊藏有一個桑瘦挖制的木瓶,每日除卻在室靜坐外,便將那瓶取出展玩,人要索觀卻是堅持不與,也不知她何處得來。

桓雍算計早過了道姑所說時限,心正愁急。這日早飯後,桓女忽向父母兄長一一跪拜。然後跪在父母面前,含淚開口道:“女兒不孝,遭此孽緣,父母恩深,不加罪責,反倒費盡心力,百計調治。尤其這三四年中,使父母兄長日夜焦愁。近半年來我守仙誡,恐泄天機,狀如聾啞,更累父母憂急。負罪如山,心如刀割。女兒早該分娩,因是不捨慈親,意欲少作團聚,纔多延了三個月份。如今腹內靈胎已早成熟,不能再延。此子因差一劫,落生乃是女體。女兒爲了成全靈嬰,使其五百年後遇劫能夠避免,血體全都耗盡,生後七日命必不保。所幸生前根骨不差,又得了靈木精氣,雖只三年修煉之功,居然悟徹玄機,本身血髓雖桔,元神卻極堅凝。此去投生,轉劫重修,便可成就仙業;比起暫兔一死,得享修齡,遲早乘化歸盡實強得多。

“那年來的道婆,乃戊土之精轉世,修成仙體,她與嬰兒是天生剋星,前此之來,是想借救女兒爲由,殘害嬰兒,遂她私願,實非好意。去冬她如到此,女兒或可暫免,嬰兒之命必不能保。也因宿孽尚重,前年去年正當她應劫之時,去冬未來,諒已應了劫數,嬰兒能得成長,總算天幸。不過她說的話有好些卻是真的。崖腰神木應三場大劫,頭一劫乃是乾天丙火。這時嬰兒初出母胎,靈元未固,本身乙木精氣也未凝鍊,本來最難抵禦。但是對頭除報仇外,尚還存有自利之心,並不想將嬰兒當時化成灰燼。她惟恐到時不能趕來,所留靈符具有五行生剋之妙。一經如法施爲,先化爲一片玄色光華,與侵害嬰兒的丙火會合。然後化生出戊土的威力,變作一幢白光黃氣,飛回來,將嬰兒全身裹住。由此乙木之精便爲戊土庚金所制,再也不得成長。可是終年身有青黃光煙圍繞,水火刀兵仍是不能傷害。在她以爲女兒仗她活命,全家感激信服,必能好好保持,等她十四年後轉劫脫難,再借引度成道爲名,將嬰兒騙去,稱她多年妄想,所以儘管利令智昏,沒有便下毒手。卻沒料到靈木轉劫託生,雖比她晚了二三百年,根基造詣卻比她強得多;尤其得天獨厚,未轉世前早已通靈變化,附在古桑之上,千百年來刻意韜光隱晦。

女兒感孕不久,便能靈感相通,對她陰謀詭計已有破法,即使到期趕來,也難如願,何況不來。此時不但不能傷害,反可借她那道靈符來御天劫,使與乾天丙火同歸於盡,真乃快事。

“至於如何應付,女兒早已在暗中有了準備。事情就應在今宵,交申以後桑葉便會黃落。請父母到時一任女兒行事,萬不可驚慌攔阻。否則白受一場虛驚,累及他人,幹事仍然無補,甚或女兒元神也爲天火所傷,投生不得,就後悔無及了。起初父母只因不知底細,日夜憂急,現已明說,務求釋念寬懷。門前不遠打稻場上有一株小桑樹,到了亥正女兒走後,爹爹可拿着靈符,守在離那小桑樹十丈遠近的石日之中,只等到了子時,雪勢忽止,風雷大作,正南方有一團火球飛向小桑樹上,待要下落之際,速照對頭所說將符擲出。不論形勢多麼險惡,人絕不會受傷,無須害怕,一過於正,大功便可告成。

那時女兒身在崖腰老桑之上,靈嬰也在丙火飛來之際降生,事完自會下來。此後女兒尚有六七天的活命,未死以前人還是好好的。女兒感激父母深恩,無以爲報,懷中木瘦瓶內貯有少許靈木仙乳,服後可以長生健體。嬰兒本是靈木化生,從小即能自修。至於她肯不肯引度父母兄長,須看各人緣法,尚不能定。瓶中仙乳乃腹中靈嬰的精氣所聚,長日聚斂,費了不少心力,僅得少許,所以還想多積一些,以增靈效。雖然此事不是嬰兒所願,無如她元胎已早成長,除元神尚寄樹上外,所有乙木精氣爲護元胎,全附在女兒身上,又是由漸而進,徐徐誅求,無力見拒。女兒一死,甚事從緩,第一先將此瓶取出,趕出院去,面對東方,分服下去,再把女兒平葬,用壇裝好,埋在崖腰老桑之下。服時越快越好,免被嬰兒看見生心,或是搶奪了去。還有對頭本心想救女兒,所贈靈藥至少也能保得十年壽命。因覺人生終有一死,女兒又急於轉劫,正好轉贈哥哥服食。即使無甚遇合,此丹功能起死回生,好人服了永享修齡,總可如願了。”

桓女終日沉默已有三年,桓氏夫妻父子三人忽聽她侃侃而談,言語真摯,至情流露,始而相顧錯愕。及至聽明言中之意,才知她到了時限,產後即死,不禁滿腹悲酸,又憐又愛。幾次想要勸說,不令即死,擬以道婆所贈靈丹和木癭瓶中靈乳續命,俱被搖手攔阻。話才說完,桓妻早忍不住一把摟住悲哭起來。桓女恐父母傷心,再三勸慰譬解。桓雍自能權衡輕重,知道無法攔阻,逆她反而不好,便一面勸住妻子,一面想趕向崖後看那老桑黃落也未。桓女悽然道:“爹爹不必擔心,女兒一切皆有成竹。外面風雪嚴寒,事應子夜,桑葉黃落不過一個先兆,既已知道,不必再出去受凍了。”桓氏夫妻聞言,自是不免傷感。桓女一再婉言解勸,知是定數,也就罷了。

桓子出外連看了三次,果然那株青枝綠葉的老桑,始而樹葉發黃,漸漸變爲枯乾,忽然一陣風過,殘葉全都凋零,紛落如雨,只剩老幹搓訝,挺立雪風之中,颯颯有聲,了無生氣。雪仍下個不住。因時愈近,桓女雖說家中無須準備,桓妻終不放心,一切仍按尋常生產佈置停當。桓女依在父母膝前,寸步不離。只桓子一人不時出外探看。

那打稻場就在桓家右側,斜對着崖上老桑樹。有一石臼,高約三尺,上面搭有木架,中懸石杵,以備音稻之用。田事已畢,一片平地,空無一物,相隔左近幾處桑林均遠。

這時雪已積厚尺許,桓子爲那石臼要備藏人之用,曾去打掃積雪,仔細查看,並無小桑生出。及至桑葉黃落不久,忽有一株極細桑苗破雪而出,便歸告乃妹。桓女堅囑此時不可再往探視,到了傍晚自能長大,並令佃傭人等各自在屋中,不要出來,以免大驚小怪。

入夜,桓子偷往探視,日間那棵小桑苗粗已半尺,枝葉紛披,亭亭若蓋了。桓女聞言,喜道:“想不到神木精華已盡,猶有如此神通。今晚只要能照我所說行事,不生出別的枝節,決可無礙了。”

捱到亥初,桓雍惟恐誤了時機,堅持先往,老早便飲了點酒禦寒壯膽,帶上老道婆所給靈符,去往稻場石臼之中埋伏等候。桓妻、桓子也要隨去,桓女再三攔阻,才行作罷。桓女又對桓子道:“我家世代單傳,爹爹只生哥哥一人。嬰兒因是神木附體,生有靈慧,只記我一人恩義,對父母兄長推愛無多。木瘦瓶中靈乳是她元精,最爲珍惜,被我強行取來孝敬父母,求一高壽。此事要遲嬰兒多年功果,大非所喜,她雖不致因此懷恨,心終難免介介。起初我原說是爲她吃苦送命,陸續勒索了來。服時不被發覺最妙,如被發覺,大來如見詞色怨望,或是露出口風,可對此女開導,說我因報親恩纔有此舉,全是我的主意,與父母無關;並將今晚全家爲她如何出力御劫加以粉飾,時常提說。此十年中相待更要從厚,不論她行徑如何,不可以加以斥責。只要她有了感恩之意,不但全家得福,將來子孫中必有一二人受她接引,豈非佳事?”桓子一一應了。

桓女重又拜別母兄,又去稻場上向桓雍道:“女兒本擬走後才請爹爹出來,爹爹偏是小心過度,白受了多時寒冷。現在時已將至,分娩之後便許不能說話,諸望寬懷,依照前言行事,勿以爲念,女兒去了。”說罷,拜了幾拜,縱身一躍,滿身青霧環繞。那小桑樹上也冒起一股青氣,簇擁着桓女,直往崖腰老桑之上飛去。桓雍知在緊急之際,不顧悲傷,藏身石臼之中,留心守候。雪仍未住,一片迷茫,除影綽綽看見前面小桑樹上不時發出一點青色煙光外,什麼也看不見。等了片刻,沒甚動靜。方愁雪大迷目,如丙火飛來,一個疏忽沒有看出,便要誤事,忽然狂風四起,聲如潮涌,隨即雷聲大作。

隆冬大雪,天氣突發巨雷,自然駭人。桓雍不敢怠慢,一面暗運氣功抵禦嚴寒,以免手足凍僵,不便施爲;一面持着靈符,全神貫注前面,準備應變。

一會風雪漸住,那雷火電光卻在稻場上盤旋不已。倏地一個震天價大霹靂朝小桑樹打下來,電光照處,眼看打中,樹上忽冒起一幢青色煙光,竟將雷火衝盪開去,隨聲而滅。那雷一個接着一個,只離樹梢三五丈,便被青煙衝散,始終未被打中。似這樣約有盞茶光景,雷火持久無功,似已暴怒,先是盤空蓄勢,轟轟連響了一陣。猛然電光雪亮,連閃兩閃,嚓的一聲爆響,七八團拷栳大的雷火夾着萬道金蛇,由四外集攏,齊往中心打將下來。桓雍生平從未見過這麼聲勢猛烈的巨雷,雖有一身好功夫,也被震得魄悸魂驚,耳鳴目眩。同時那雷火勢雄厚,雖被樹上煙光阻住不能下擊,並不似前此一衝即散,依舊停在空中上下盤舞,互相磨蕩滾轉,發爲怒嘯。

桓雍藏處離樹不過十丈,大有當頭下擊之勢,越顯可畏。算計時辰已至,丙火未來,雷已如此厲害,不禁驚懼憂惶。猛一擡頭,瞥見正南方暗雲中似有極紅亮火星出沒,不禁心中一動。晃眼之間,那團火光已由小而大,由遠而近,穿雲而來。來勢之神速,無與倫比,乍看還在天邊,不等看清,便已飛近。到了面前,變成百丈火雲,直朝小桑樹上罩去。幸是桓雍胸有成竹,時刻都在提防,動作也是極快,心隨手動,火雲還未罩向樹上,手中靈符己是向外擲去。只見立即化爲一團玄色光華,捷如影響,直向對面火雲飛去,火雲一到,空中迅雷恰也突然爆發,打將下來,於是三面相撞,迎個正着。只聽轟隆之聲,宛如天鳴地叱,山崩嶽墜。雷聲響過,火雲玄光融成一體,閃了兩閃,化成一幢白光黃氣,正要往小桑樹上罩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丙火、癸水相剋相生,雲光閃爍之際,那株小桑樹突往地下縮沉下去。同時由崖腰老桑之上,流星趕月般接連飛射下三點拳大青光,直投白光黃氣之中,叭叭叭三聲極清脆的爆音過處,全部消滅,化爲烏有。

桓雍料知大功告成,忙由石臼中縱出,路遇其妻其子,便同往屋後趕去。剛到崖腰老桑之下,便聽兒啼之聲宛如松濤,即清且洪,不禁悲喜交集。桓妻連忙飛援上崖,到了上面一看,桓女坐在密枝上面,懷中抱着一個相貌奇特的怪女嬰。上衣撕破半邊,右肋骨裂開半尺來長一條口子,並未流血,正用手捏攏傷口。好似精力已竭,面如金紙,累得直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桓妻見她疲乏已極,又見肋下裂口,只當御劫時受了重傷,又疼又愛。顧不得細看嬰兒,忙喊丈夫、兒子取來布帛,將女兒母子裹定,緩緩縋下,雙手捧起,趕回家去。

桓雍見女兒身上青氣已然散盡,和尋常人一樣。所生女嬰卻是青氣由皮肉裡往外透出,隱泛青霞,宛如雲蒸霧繞,十分濃密,不近前諦視,幾連眉目五官都難分辨。那相貌更是醜得異乎尋常,比起乃母還要難看十倍。身材是又瘦又小,通體作青藍色,滿身滿臉都是老樹皮一般的大小皺紋瘦塊,通體沒幾片平整之處。闊鼻如箕,上有五孔。眉耳都如桑葉,紋絡顯然。嘴如臥蠶,獨作灰白色。額生三隻圓眼,大如蠶豆,初生不久尚還閉着,微一睜開,便有三點藍色晶光遠射數尺。從前額直到腦後滿是綠毛蓬鬆,尤怪的是下半身奇長,幾及全身十之七八,穿着一件形似披肩的短衣和一條短圍裙,看去青茸茸又滑又細,非絲非帛,不知何物所制。像是新穿上的,平日也沒見女兒做過。明知怪異,但也無法。

桓雍因見愛女疲敝,欲令其妻將嬰兒抱過。嬰兒偏戀在母親懷裡,死不離開,力大異常,桓妻竟強她不過。且喜女兒脅下傷口業已合攏,只剩一點痕印。忙又把備就的湯粥與女兒服用,桓女只把頭搖了一搖。夫妻二人想不出主意,只得任其安臥養神。守到次早,桓女方始睜開雙目看了看嬰兒,喊聲爹孃。

桓女事前早把應說的話說完,曾囑父母兄長在她分娩以後,當着嬰兒不可多言。桓妻終究是婦人之見,心疼女兒,想起愛女吃苦短命,都是桑樹作怪,嬰兒相貌又那麼醜怪,老大不快,儘管桓雍在側示意攔阻,仍是絮聒不休。先間桓女身體如何,並勸吃點飲食和產後應用的湯藥。嬰兒只睜着精光四射的三隻眼,依在產母懷中注視靜聽,並無異狀。

後來桓妻因女兒說精血已盡,不是藥石所能奏功,不肯服藥飲食;又聽說嬰兒是裂脅而出,未經產門,不知彼時女兒受了多少苦難:忍不住發話道:“你說那老道婆是土精,又是你的對頭。照你爹昨夜所遇情景,沒她那道靈符,且敵不住那天雷天火呢。你如今精血已枯,只有七天壽命,就生下這麼一個報娘女,不知所爲何來?老道婆說她給那丹藥能夠救你,爲什麼偏不肯吃呢?”說時恰值桓雍父子在外屋用飯,沒在室內。嬰兒忽然滿面怒容,目閃兇光,不住口發出怒聲。吃桓女一把抱緊,附耳急語,急切間未被掙脫。桓妻因她長相奇醜,怪眼時常放光,一個初生女嬰,並未放在心上。

桓女產後力薄氣弱,專一壓制勸慰嬰兒,不暇再顧別的。直到桓妻把話說完,看出情形有異,嬰兒也已寧靜,不再暴躁。桓女連急帶累,已是面無人色,喘息不止。直到父兄飯後入室,方纔把氣緩過來,朝乃母看了一眼,悽然說道:“女兒早已說過,一人得道,九祖昇天,女兒今生雖然受苦短命,轉世卻有成仙之望。女兒與神木乃是患難夫妻,理應同仇敵愾,他仇即我仇。休說此番遇合是福而不是禍,即使那丹藥能夠起死回生,女兒怎肯領受對頭的好意?何況還不能呢。她那丹藥已被女兒譭棄,不相干的閒話提它則甚?神嬰躁性未退,照此情形,女兒怎放心去呢?”桓妻還要說時,桓雍已聽出女兒語藏深意,忙暗扯了她衣服一下,接口埋怨她道:“那丹藥已然毀掉,此是定數,提它有甚用處?你快吃飯去吧。”桓妻這才警覺說走了嘴,恐於女兒有礙,不敢再說,強忍悲憤走了出去。

嬰兒除生母外,誰抱也不肯。桓妻走後,桓女附耳悄悄說了幾句,她忽然徑向桓子撲去。桓子早受乃妹指教,忙即接抱過來。因知嬰兒生具神力,抱時暗運內功微試了試,竟如無覺,好生駭異,一面含笑撫弄,一面問妹子:“神嬰可要吃點什麼東西?”桓女道:“她只飲點雪水,連人乳都不用。我也無乳給她吃。不知怎的,適才聞得外面飯香,她和我說想吃一些,偏又和娘不甚投緣。我說這裡的田是爹爹和你率人種的,她才答應吃飯。本來不想叫她吃煙火食,一則她性倔強,再三索討,沒有不依;二則我想讓你們甥舅親熱,才行答應,她暫時還不願到外間去,可請爹爹把飯粥各盛些來,你自端去喂她吃,只不令她動葷好了。”說時,桓雍已隨桓妻走出,聞聲端了飯粥走進。桓女見飯上面夾有素菜,想要攔阻,嬰兒己食指大動,饞涎欲滴,口中哇哇亂叫,不讓再往外端。

桓女知攔不住,只得聽之。嬰兒吃得香甜已極,幾口便把大半碗飯粥連菜一齊吃完,意猶未足。未了仍由桓女朝她怒叫了好幾聲才罷。

嬰兒聰明異常,當日隨着桓氏父子問答,便學會了好些人話,隨聲即會,一會便能記住應用。只和產母應對仍是原來互相吼叫,聲音也頗好聽,聽不出說的甚話。除和桓子比較親密,桓父也甘受撫弄,有問必答外,餘人都還平常,只是見桓妻不得。桓女爲此,時與互叫爭辯。次日起,雖不見即怒視,終非所喜,桓妻口裡不說,心裡對嬰兒極爲厭憎,又因女兒死期日近,追原禍始,想起傷心,越發看都懶得看她。桓女見狀憂急,當着嬰兒不便明說,只管時常暗中示意,終難減老母悲憤的成見。嬰兒到第三天便能下地行走縱躍。桓女見父兄因嬰兒靈慧絕倫,頗爲喜愛,嬰兒對於外祖舅父也漸親熱,以爲可以無事,才略放了點心。自知體氣日益衰微,不久人世,老想把嬰兒支開,向父母重新叮囑,嬰兒偏只守在房中,寸步不離。

一晃過了五天,桓女自知只有一二日壽命了,不能再延下去,方向嬰兒哭訴,力說:

“爲娘身受父母養育深恩,絲毫未報;便於你也將有十餘年撫養之德。爲娘父母家人以後不問待你好壞,均須看我份上,不可絲毫嫌怨。”說完,先要嬰兒立誓。然後說要背了她與父母訣別。嬰兒被她絮聒不過。應是應了,只囑咐其母不可做出與她不利之事。

桓女自然一口應諾,這才由桓子將嬰兒抱出屋去。

嬰兒一走,桓女含淚埋怨母親說:“神木借體,自孕靈胎,與尋常母女不同,女兒雖然今生葬送,他生卻是受益無窮。她與我本來無甚情義,那老道婆是她宿命剋星,深仇大敵,母親那日不該走嘴,對她神情又極厭惡。惡因一種,將來難免後患,實是懸心。

尚幸爹爹見機,相助用話遮蓋,否則當時便許生出事來,此女生具靈異,休看初生乳嬰,翻起臉來,全家合力皆非敵手。那木瘦瓶中所貯靈乳乃她先天所生元精,多服一點,便有若干靈效。本該早奉父母服食,因女兒本身還有少許,現藏口內,連日仗它苟延殘喘,欲等去時全數奉上。連日查看此女靈慧無比,因看出女兒體氣太弱,已疑心前次向她勒索盜取的丹液不曾全服,一連盤問過幾次。女兒至遲後日必去,一個措手不及被她覺察,不是當時奪去,也必因此結嫌。雖對哥哥說過有了防備的話,想來想去,與其有了嫌怨再行設法勸解,終不如無事的好,爲此藉着訣別將她支走,豁出糟蹋一滴,請父母今日便即服用,以免夜長夢多,又生變故。”

桓女說罷,自將胸衣解開。桓女本瘦,生育之後益發成了皮包骨頭,又瘦又幹。桓妻見了,自是心酸。方問木瓶藏在哪裡,桓女低聲答道:“本來藏在胸前肉皮之下,女兒死時自會現出,日前因見嬰兒機警,鎮日在懷抱之中,恐被看破,乘她初生正在養神,雙目未開之際,偷偷塞向脅下創口之內。那地方乃嬰兒產生之處,不比胸前原是貯藏克敵寶物的所在,曾練仙法,可以收合由心,爲此還多受了一點苦痛。但是隱秘異常,嬰兒萬想不到。這乙木靈乳見了大風即化烏有,五行均不能沾。雖它有本身桑瘦制的木瓶可以封存,不致見風透氣,瓶外仍須時常溫暖,又不能用火烘它,除借人體溫別無他法。

否則她已有點生疑,如何還肯離開一步?不過那木瘦瓶,女兒騙她已在抵禦天災時連同法寶一齊消滅,所以服了靈乳以後,務須縝密收藏。此瓶雖是木質,火不能化,尋常五金所不能折。再者還有明目靈效,哪怕多年替目,只須將瓶盛了泉水,洗幾次立可重明,毀了也是可惜,最好裝一瓦壇,覓一僻遠之處埋入地底,等他年嬰兒成長仙去,再行掘出,永爲傳家之寶,濟世救人。只要她在日,卻不可使她看見。”

桓女說時,上衣已全脫去,邊說邊將手指向脅下連劃。產兒創口本早合攏,只剩下一條半尺來長的紅印。桓女劃了十幾下,倏地咬牙皺眉,手指往縫痕中硬插下去。桓氏夫妻看她痛苦,方要攔阻,只聽嚶嚀一聲哀呻,一個兩寸來長、寸許粗細的木瘦瓶已應手而出。桓女顫巍巍遞給母親,神情好似痛楚已極。緊跟着前胸挺了兩挺,當中胸皮忽然由凹而凸,迸落下一粒形似桑椹之物。桓女一手接住,用掌心握向創口之上,往上搓揉了幾下,創口重又合上,點血均未流出。

桓女事完,喘息着將瓶要過,對父母道:“瓶中靈乳共有九滴,一滴可延一甲子的壽命。乘女兒在世時看着服了,不過是有一人多服一滴。”說罷,便請父母同立面前,將瓶上木塞揭開,瓶口先對着桓雍的嘴,微微一傾。桓雍猛覺一滴甘露灑向口中,順津而下,當時甘芳滿頰,心胸爽朗,神智爲之一清。桓妻服了也是如此。似這樣輪流了四五次,算是桓雍多服了一滴。服完將瓶交給桓妻收藏,又囑咐了一番,才把嬰兒喚進來。

嬰兒雖是靈慧絕倫,畢竟初生數日,稚氣猶重。桓子更善於引逗,特意引到田場、草地、菜圃等處,向她一一解說各項用途,故意延挨,所以去了半日,一點未起疑心,如非着人去喚,尚無歸意。桓女見她沒有盤問,頗自欣慰。桓母乘空,先照女兒之言將木瓶偷偷帶出,尋一僻遠之處埋好。夫妻二人經過女兒再三譬解,也不再像前些日那麼傷心,只把後事從優佈置,一切停當,靜候數盡。

當晚桓女請父母兄長不要進她屋裡,自和嬰兒低聲密語了一整夜。次早日出,才許家人進去,告知父母,自己正午便要身死,千萬不可悲傷,否則無益有害。這些話原說過不只一遍,桓氏夫妻見事已至此,只得依她,一口應了。桓女然後對兄長說:“嬰兒是神木寄身,並非真實生女,暫寄居我家十餘年便即仙去。只要不觸怒她,這居停之德終有以報。父母也許只享高年,哥哥似有夙根。昨與嬰兒同出,相處甚好,大出意料,想是有緣。此後務望諸事容讓,但能辦到,即隨所欲。最好拼着這十多年的光陰,日常陪伴她,不要離開,以免走遠,與外人相近,生出事來。昨夜我已再三託她對你格外垂青,能如妹子所說,必可得她不少益處。”桓子自然極口應諾。

嬰兒明知生母將死,一點沒有戚容,只賴在乃母懷裡,仰着一張滿是皺紋、形如老嫗的醜怪嘴臉,嘻嘻直笑。桓子深知此女不好處置,欲乘妹子未死以前和她親近,便守在旁不時摸弄說笑。嬰兒近日益會人語,每當桓子愛她,睜着額上三隻精光青熒的怪眼,也是有說有笑,頗爲親近,只是不讓他抱。桓子方愁她少時母死,萬一死抱不捨,休說妹子遺言不可強制,這等天生神力也無人制得她住。

光陰易過,一晃便到了午時。桓氏夫妻只此一子一女,眼看活生生一個愛女就要死去,任怎強制,心終忍不住悲痛,誠中形外,不覺現在臉上。桓女一眼看出,見時已迫,忙道:“爹孃如不能聽信女兒之言,便請出去,只留兄長一人在此,免致兩誤。”桓氏夫妻總算服了靈乳之後長了好些機智,看出女兒神色悽惶急迫,料知關係重大,互相勸誡,極力強爲歡笑,將悲容掩去。桓女見母不捨退出,心終愁慮,惟恐見了自己死後慘狀,忍耐不住悲苦,意欲再加力勸,勉強掙扎。無如數運已終,血髓全枯,終於支持不住,只口裡高聲急叫道:“今日一有哭聲,便遺全家後患,千萬大意不得。”說到末句,聲音越厲。倏地挺身自起,直立榻上,全身用力一掙,嚓的一聲響處,頭腦爆裂,由頂上箭一般射出一股青氣,在室中略一盤旋,穿窗飛去,頭殼已然裂成兩片,想系修煉功淺,嬰兒不曾煉成,血髓已枯,難再生存,精氣悶在裡頭,無法出竅,只得震破天靈脫出投生。去時把點餘力全數用上,勢子猛急了些,不特五官七竅俱是裂口,全臉皮肉也都成了龜裂,一隻眼珠更突出眶外,死狀端的怕人。

嬰兒本在母懷,原極依戀,及至桓女快死以前,忽向乃母叫了幾聲,徑向桓子撲去。

桓子知時已至,忙即接住。剛抱過手,桓女說完末兩句話,便已身死。桓雍父子尚能守着前誡,勉抑悲思,故作無事,桓妻終是女流,如何見得愛女這等慘狀。又見嬰兒看乃母爲她慘死,竟如陌路,毫未動容,越更悲憤,雖未放聲大哭,眼淚卻點點滴滴流將下來。等桓子想起避諱,將嬰兒臉抱向外時,已被她看在眼裡,不禁心動了一下。當時無甚異狀,也就放開,不以爲意。

桓妻經丈夫一再作色示意,才強把眼淚忍住。桓雍知女兒言必非妄,恐生事端,好在棺葬俱早備就,一面勸住妻室,一面忙去喚了人來趕緊成殮,桓女頭晚便即沐浴換了新衣,頭上裂口雖多,並無血跡,僅略有點淡紅水流出。當下由桓妻用熱手中輕輕將兩眼珠按回眶內,拭了拭臉。不消片刻,裝殮停妥,釘好棺木,擡出屋去。崖腰老桑之下,穴已掘好,用長繩吊下棺木,立時埋葬。葬時嬰兒卻要隨往,仍由桓子抱持,在崖下站立。嬰兒見衆人忙碌上下,似覺有趣,時發醜笑,東張西望,神情並不專注。

那老桑生根在崖腰壁縫之中,因樹身越長越粗,年深歲久,崖壁撐裂越大,石土逐漸崩落,樹根下面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洞穴。桓女預囑平葬,不要墳頭,埋處須靠石壁。

自己精魂已往投生,這臭皮囊無須珍惜。只那一滴殘餘的靈乳靈氣尚在,異日葬處生一小桑,便是所化。根生屍口之內,萬一將來家中有人病危,可揹着嬰兒將桑掘倒,將主根由屍口中拔出,搗汁敷服,立可起死回

這時剛把土平好,嬰兒忽似有甚警覺,想往崖腰上飛去,倏地由桓子手上一躍而起。

任她神木轉世,到底初生才只七日,筋骨尚未十分結實,全仗先天,終是稍差,縱沒三丈,便已落下來。桓子見狀大驚,忙去接時,嬰兒已落到地上,二次又復躍起。這次因自地上縱起較易用力,縱得比前稍高丈許,但離樹幹仍差好多。桓家諸人均知嬰兒,她如不吐口求助,最好聽其自然,不可助她多事,也就不抱她上去,任其自縱。似此接連三縱,儘管一次比一次高,均未縱到。桓子與她相處不久,不知她生性奇特,無論多麼急於要做的事,至多兩次沒辦到,立即棄而不顧,這次還是多的。見她三縱不到便不再縱,口裡哼了一聲,面現獰惡之容,意似憤恨,恐其發怒,隨即抱起撫慰,笑問道:

“上面只是一個土洞,陰溼晦暗,無甚好玩,我同你找地方遊玩去好麼?”嬰兒聞言忽又笑了。桓於因知父母痛女情切,葬後難免悲泣,心念妹子臨終之言,恐爲嬰兒所見,雖想借此引開,因她在憤怒頭上,以爲未必肯走。不料競和常嬰一樣,說好就好,適才獰容全部掩去。於是抱了便走,也不再向崖上回顧。漸漸覺出嬰兒天性暴戾,冷酷無情,喜怒無常,記仇之心特重,由此時刻留心。不提。

桓雍夫妻既痛愛女,又覺嬰兒乃妖孽託生,照女兒死時情景和一再叮囑的話,未必是家中之福,這十數年問,全家老幼傭工都須存着戒心。過慣安靜閒淡從容歲月,忽然加上好些禁忌拘束,豈不難受?尤其嬰兒相貌醜怪,目射兇光,必不安分,初生數日已看出不好對付,大來更不知如何難辦。偏又生具神力,煙雲護體,刀劍不傷,無法除她,任多大的害也只能忍受。嬰兒抱走以後,老夫妻回到家中,越想越愁煩,再忍不住傷心,相對痛哭了一陣,無計可施。最後商量把嬰兒另安置在一處,將桓女住的一間後房由前面隔斷,用具陳設重新佈置,作爲嬰兒臥室。由後牆開一門戶,使其一開頭就這樣習慣。

雖是一家同住,卻分兩起出入,以免多生事故,又省他們見了厭煩,山居木料、石頭俱都現成,人人都會幹,只招呼得一聲,佃傭們全都趕來。七手八腳,個把時辰便改建停當。

桓雍本意是女兒既將嬰兒交託愛子照看,又是初生乳嬰,應與愛子一同起居,不應任其獨居一室。桓妻總以爲嬰兒是個怪物轉世,心中疑慮,執意不允。桓雍雖覺不妥,一則強不過老伴,二則又恐嬰兒善惡難料,愛子此時與她一同起居,異日如有不合,反倒難於分開。倒不如乘她母親新死,開始就令獨居,可免日後顧慮也好,便即應了。

直到傍晚,桓子才帶嬰兒迴轉。回時嬰兒已不再要人抱,並還打到好些野味,用些山藤穿扎,和桓子二人由地上拖了回來。見面一問,才知桓子超羣不敢把嬰兒抱出人遠,又想多延一些時候,先在附近山谷中游玩了片時。正恐久了嬰兒不耐,忽發現樹窟中藏有兒只山雞,仗着身手靈巧,縱上樹去,生擒了一隻下來,用身邊帶子繫好,初意不過引逗嬰兒多玩一陣。嬰兒果然喜歡,先把山雞捧着玩弄,不知怎的手一鬆,竟被飛去,嬰兒立即暴怒,怪嘯一聲,縱身一躍三丈多高,一把抓住雞腿上系的帶子,二次擒了下來。好似憤那山雞不該遁走,到手連看也未看,一陣亂撕亂扯,扯個稀爛,扔到地下。

氣猶未出,一眼瞥見旁邊矮樹上又有幾隻飛起,跟着追蹤過去,又被抓到一隻,照樣亂扯,扯得毛羽紛飛,鮮血淋漓,方始棄卻,兀自恨恨不已。

超羣因父母全傢俱喜吃山雞肉,見當地山雞既多且肥,大雪之後競出覓食,易於擒捉。又見嬰兒居然能手抓飛鳥,毫不費事,甚是驚異,一時不留心,便對她說山雞如何肥美好吃,可帶些回去享受,不要扯得稀爛。嬰兒自然信超羣之言,相與滿山馳逐。超羣本是好身手,嬰兒縱躍又極輕靈,目光如電,敏銳非常,性情更是殘暴,捉時稍不遂意,便即怒嘯亂蹦,定要全部搜殺,一隻也不肯放逃脫。不久卻又生厭,改尋別的野獸晦氣。殺機一開,見了生物便想捉了來弄死,只要被發現,極難倖免。這一來,當地山雞固是遭殃,別的野物也跟着受了擾害“只見青色煙光環繞着一條小人影子,在積雪滿布的山谷林樹之間往來馳逐,縱跳如飛。所到之處,烏魯悲鳴,驚飛逃竄,多半仍被趕上,死在利爪之下。超羣只想打上幾隻肥山雞回去,與父母家人下酒,少解悲思,並使嬰兒在外多待些時,沒想到她手下這等狠辣。高興頭上,不便攔阻,只得自己住手,由她一人追逐。嬰兒直把那條山谷窮搜殆遍,方始興盡停歇,天也將近黃昏了。超羣一檢點,她所獵殺的野味沿路都是,雪地上點點滴滴盡是鮮紅血跡,再加幾個人來也拿不完。

只得尋山藤樹幹,編成排子,挑了一隻肥鹿、四隻野兔、二十多隻肥山雞,綁紮到上面,順雪地拖了回來。

到家時桓雍正在門前迎候,假說嬰凡是神仙轉世,恐家人讀犯,現在後面爲她闢了一問靜室,以供獨居養靜之用。每日仍着超羣陪伴,只夜裡分居。超羣會意,嬰兒也未置可否。桓雍便命人接過野味,領向後室中去。桓妻還想連飲食也給分開,超羣牢記妹子之言,執意不肯。夜裡燒些野味,超羣與嬰兒一同吃了,陪着又玩些時,勸嬰兒睡下,纔回正屋去睡。

由此超羣每日除睡眠外,俱和嬰兒在一起,嬰兒也離他不得。超羣恐將武功拋荒,有時當着嬰兒練習。嬰兒初見時望着有趣,也跟着習武,任多難的功夫,一學便會。只是無常性,學不多日,便即丟開,反嫌超羣練武,撇她一人氣悶,時常阻擾。超羣無奈,只得改到夜裡嬰兒睡後獨自練習。

半年過去,超羣方愁日後練武爲難,這日剛吃完晚飯,嬰兒便令走出。超羣當她想睡,未做理會,不料此後每夜都是如此。這時嬰兒已然長有四尺高下,除相貌醜怪,周身青氣環繞外,看慣了也與常人無異。只脾氣越大越古怪,凡是人世上的服食玩好無一不愛,只要見到,便向超羣要。超羣也曲意順着她,悉爲辦到。兩老夫妻心中自是厭惡,幸虧嬰兒無論有甚需索,只向超羣討要,永不向別人開口,高興時見人問話還答一兩句,平日多不理睬,因此還能相安。因母死時忘取名字,人見她形如老嫗,便叫她桑仙姥。

超羣因她一向最愛風晨月夕,照例夜晚總強着自己陪到夜深,才放回屋。連日正是月夜,又是夏秋之交,鄉間飯早,晚飯後天還未黑,怎便催睡?又不出外納涼,獨在屋中作甚?不由起了疑心。愉偷掩去,隔門一看,油燈已滅,室中地上不知何時掘了一坑,嬰兒赤身立在坑內,下半身不動,頭卻忽低昂,忽側忽正,連同雙手起落,做出許多樣式。那身上原有的青氣也隨着時收時發,青氣中迸射出一片光霞,映得滿室均成青色。

光比燈強得多,不似往常只是一幢青霧將人籠住,黑地裡便看不清切。嬰兒想是知道居室僻在房後,除超羣外從無人去,超羣已然遣走,照例不會再來,以爲無人窺伺。獨個兒在裡面演了個把時辰,忽然停止,只將身往左側,雙臂也一伸一縮,隨着上半身斜探出去,更不再動轉。身子煙光全斂,三隻怪眼也全閉上,直似入定神氣。超羣也看不出她這舉動是何用意。室中漆黑,月光自來不能照進。等了一會,無甚動靜,獨自回屋。

次早,超羣到後屋一看,昨晚的坑已然不見,地皮仍是好好的,並無發掘之跡,看嬰兒神氣,似未覺察,便不說破。夜飯後,嬰兒催走兩次,超羣故意延宕試她。嬰兒情急,竟現怒容,立逼非走不可。超羣料定事非偶然,立意探個水落石出,到外面轉了一轉,重又掩將回去,伏身室外窺伺。見嬰兒舉動仍和前一晚差不多,只是式樣較多,煙光越盛,未了仍是站在坑中閉目入定。似這樣接連窺探了五六夜,才悟出嬰兒演的像是樹形,一切動作全都摹仿樹的姿態。知她自練道法,與人無害,既秘行跡,若每夜如此窺視,早晚難免撞破,反倒不妥,便即中止窺伺。

又過半年,嬰兒身上青氣竟是由濃而淡,由淡而無,除臉仍青色外,幾與常人無異,超羣覺着奇怪,夜往窺探,還未走到,老遠便見室中青霞一閃一閃。正要掩將過去,室中嬰兒已有覺察,青霞遽斂,厲聲怒喝:“何人大膽來此?”超羣近來已覺出嬰兒機智絕倫,任何事都瞞不過,既已被警覺,回去反露痕跡,忙即應聲說是當晚無聊,見月色甚好,想來約她一同出去步月。因不知睡未,故此輕輕走來,如若睡了,便不再驚動。

總算初被嬰兒發覺,話編得圓,才未十分發作。只厲聲喝道:“我這裡有事,速去田場相候,不許進來。”

超羣自然不敢強,到田場上等有兩個時辰,嬰兒未至。不便失約,天氣又冷,正在心煩,忽聽身後“嗤”的一聲。回頭一看,嬰兒正立在一株大樹底下,好似窺伺已久。

忙把心神按定,迎上前去,笑問:“仙姥,怎來得這麼晚?”嬰兒正色答道:“這裡的人只你還好。適才你雖到後屋去,因你以前從未這樣過,想是出於無心。我以後事情還多,但於你家決無妨害。已過之事不說了。以後我如叫你走開,我不喊時千萬不可到後面去。若不聽良言,受甚傷害,莫要怨我情薄。須知今晚來的是你,如另換一人,不論有心無心,我都不饒他呢。”超羣見嬰兒說時聲色皆厲,一點不帶平日稚氣,三隻怪眼一齊睜開,精芒遠射,威風凜凜,由不得令人望而生畏。知她翻臉不認人,哪裡還敢分辯。勉強陪着玩了一會月,各自歸臥。

超羣以爲嬰兒天性涼薄,已經觸怒,對己不快,日後恐難相處,頗懸着心。次早見面,嬰兒仍是好好的,言笑如常,彷彿昨夜之事已然忘卻。人心好奇,超羣又是饒有膽智的少年,自從昨夜以來,越覺出嬰兒神情舉動過於詭秘,又見沒有怎樣怪他,日子一久,重又生心,立意想窺伺個水落石出。無如嬰兒機警非常,已然警告,如往後屋,再被看破,立生事變。因此除每日相見時刻留神觀察外,不敢冒失再蹈前轍。籌思多日,苦無善策。

崖腰桑窟正對嬰兒臥室,由上望下,雖然隔着紙窗能看出一點行跡,但離所居太近,上下不便,且易覺察。只有崖上樹木山石之間藏身之處既多,嬰兒足跡從所不到,她又不知上下途徑,即使被她察覺上面有人也易逃避,追趕不上。只要不被她認明相貌,至多相隔過高,看不見室中人的動靜,別的決無妨害,大可一試,那崖既高且陡,由屋後這面上去,只能爬到老桑生根的地方爲止。過此勢愈陡峭,人不能上,須繞出村外二里,抄向崖背,由一個極險窄的壁夾縫中攀蘿援葛,手足並用,猿行蟻附而上,才能到達崖頂。除這壁縫外,崖背更加陡峭,上凸下凹。壁間卻多老藤,蔓草附生,中間又有幾處突出來的奇石,上雖艱難,武功好的人,下卻容易。崖頂尤爲平坦,松石洞穴俱多。以前只超羣兄妹夏秋間常去納涼遊玩,桓雍夫妻無此興趣,佃工們又無本領上下,所以向無人跡,連超羣也有年餘未去。

當地山石每易崩裂,超羣主意打定,本擬日間先往探看壁縫故道湮塞也未,無如嬰兒片刻不令離開,走到哪裡都要隨往。平日晚飯吃罷便即分手,這晚偏巧留住不放行,也無甚話說,只是二人對燈枯坐。嬰兒偶然也去屋外略爲眺望,仍回屋坐下,超羣一心盤算如何去外崖頂窺探,並未覺出有異。直到子時過去,方始辭別出來。暗忖:“日裡不能分身,此時雖然夜深,乘此月明,且先探一探路也好。”於是走到村外,從崖背面繞去。且喜壁縫依然,無甚阻隔,仗着身輕力健,一會便援上崖頂。正在回想:“今晚嬰兒怎不入定,卻留我久坐?神情舉止也與往日不同?”猛見前面山石似有黃光一閃。

超羣心靈膽大,覺出那黃光眼熟,心中一動,忙把腳步止往,身往左側矮鬆後一閃,留神往前觀察。

時已深冬,南方地暖,崖頂樹下俱是矮鬆刺柏之類,枝葉茂密,易於隱藏。超羣候有片刻,黃光又閃了兩閃,忽然想起嬰兒降生之夜,老道婆靈符所化黃光正與此相似。

山石後面不遠正對嬰兒臥室,下面崖腰便是老桑生根之所,危崖險峻,深更半夜,何來人跡?那光又黃又亮,決非燈燭,定不是甚好路道,弄巧就許是嬰兒的對頭來此暗算。

這時超羣雖見嬰兒留此,全家不安,父母尤爲厭惡,但由於心慕仙業,又目睹一切靈異之跡,牢記妹子臨終叮囑,打定主意用上十幾年的心力向嬰兒結納,以便異日求她引度成仙,因此…念,對於嬰兒異常愛護。嬰兒也對他獨爲親近,使超羣增加好多希冀。心中儘管疑慮,一旦發覺來了仇敵,立起同仇敵愾之念。明知身是凡人,難免危險,仍想探明底細,設法應付。略一盤算,自把膽氣一壯,藉着崖樹遮蔽,輕悄悄掩將過去。

超羣蜇到山石後面立定,探頭一看,只見前面對着嬰兒居室的崖口,站着一個身穿杏黃色道裝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二四歲,手裡持着一柄形似蠅拂之物,面對崖下,神情似頗注意。忽然蠅拂往下一揮,立有萬點金星灑落如雨。緊接着崖下也飛起一股青霞,帶着萬點螢光飛涌上來,迎着金星只一撞,金星螢光全都消散。那股青霞卻由青黃星雨中直向少女身前射到。超羣知那青霞是嬰兒所放,既已覺察對敵,可知無礙,心中大喜。

因少女生得美豔如仙,月下看去越覺丰神絕世,容光照人,不知不覺生了憐愛,將敵視之心減去大半。一見青霞來勢強盛,方在替她愁急,少女早已防備,先揚手放出一團碗大黃光,照準青霞打去,叭的一聲極輕脆的爆音,黃光爆散,青霞立即縮退回去。同時少女也往後縱退,坐在一塊大石之上歇息了一會,將石側放着的一個二尺來長的黃色兜囊拿起,伸手入內,取出一件雀卵大小、隱泛黃光的彈丸,兩手合攏,連搓了一陣。忽然秀眉一聳,仍持蠅拂走向崖口,重又往下一揮。星雨剛剛飛落,青霞又帶着螢光飛起,雙方又是一撞即滅。這次少女發動較快,青霞才現,左手揚處,一團大如栲栳的黃光先已打下。青霞也較前強盛,依舊是一個爆散消滅,一個縮退回去。似這樣接連又是三次,少女所發黃光和下面青霞都是逐漸加大增強,但都分不出勝敗來。只少女面上神情越往後越帶愁急,全副精神貫注下面,竟沒防到有人在側窺伺。

超羣爲她美色所動,久了竟是越看越愛。因見少女每鬥一次,必退回來坐在石上喘息,然後手向右側兜囊中取寶再鬥。所取寶物大小形式雖不一樣,出手總是一道黃光。

心中奇怪,便留了神。最後一次,少女好似久鬥不勝,情急之下,由囊內取出三粒精光四射的黃色晶丸,其大隻如龍眼,看去甚爲沉重。少女拿在手上先掂了兩掂,覺出東西太重,力不能勝,又恐少了不能克敵制勝,先放回囊中兩粒,略…躊躇,把牙一咬,又多取了一粒在手內。照前樣搓上幾搓,兩手各持一粒,倏地縱向崖口。少女這次連蠅拂也未使用,一到便將左手往空一拋,化成一團栲栳大的金光,剛剛飛起,右手晶丸相繼飛出。不等青霞飛上,兩粒晶丸所化星光先自相撞爆發,化爲數十丈金霞。緊跟着將背上插的蠅拂拔出,連身縱起,只見一條黃影其疾如矢,射向金霞之中,兩下會合,往崖下罩去,光輝燦爛,山石草木都被映成了金色。

超羣心裡儘管向着嬰兒,卻也不願少女受什麼傷害。見下面青霞只在少女身光相合時略閃了閃,未及涌到崖口,金霞即蓋將下去,由此便不再現。側耳一聽,崖下靜悄悄的,並無聲息。少女下時面容惶急,已現敗意,此時如已獲勝,定必飛起。嬰兒一向手辣心狠,何況來的又是她的仇敵。雖然愛莫能助,心終懸念,唯恐少女遭了毒手。又待一會,超羣實忍不住,見左近崖口生着一株老鬆,輪園盤曲,勢甚飛舞,除卻生根之處,上半樹幹齊向崖外伸出,正好潛身下覷。輕悄悄蜇了過去,掩身鬆後偷偷朝下一看,只見一團金光黃氣裹着少女的影子,與下面一片青霞往來馳逐,鬥在一起。再看嬰兒立在崖下,雙手不住向上連指,隔不一會把口一張,噴出一粒青光四射的晶丸,飛上崖腰青霞之中爆散,勢便增強許多。少女幾番乘隙衝下,俱爲青霞所阻,左衝右突,奈何不得。

少女金光雖較青霞勢子稍弱,急切問也難分出勝敗,料知雙方勢均力敵。

超羣看了片刻,偶一回顧,少女藏寶兜囊尚放原處,並未隨身帶下,忽動好奇之想。

乘着雙方相持不下,趕將過去一看,那兜非絲非麻,不知何物所制,摸去柔軟異常,分量極重,好似地上有甚吸力,直往下墜。超羣生具神力,又是家傳武功,從小練習無間,提在手裡,竟覺十分吃力。細看那囊中,除適才少女放回去的一粒黃色晶丸外,僅有兩柄紅色玉刀、一個黃漆葫蘆,看不出有甚奇處。只那晶丸雖只龍眼大小,分量少說也有一二百斤,心中奇怪。

超羣年輕,稚氣未退,加以一見少女便自愛好,暗忖:“此女並非以前來過的道婆,不知何故來與嬰兒作對?看神氣,少時她必仍爲嬰兒所敗,上來必將兜囊帶了逃走。久鬥無功,也許知難而退,不會再來。這晶丸如此沉重,發出時又有金光,必是一件寶貝。

她既放心將寶物放在這裡空身出敵,必定以爲深夜荒崖無人能到,不會失落,走時多半疏忽。我如將寶物取走,她回去發覺決不肯舍,明晚仍要再來此地。那時我伏在來路等候,假說無心拾得,以此要挾和她交往,就便勸說她與嬰兒解卻前仇,豈不是好?”超羣想到這裡,因那葫蘆大有尺餘,凸起囊中,由外可以看出,又無光華,便沒有全取,只把晶丸,玉刀取出。作賊心虛,身是凡人,唯恐當場撞破不好措辭,又料定嬰兒不致閃失,偷到手內便慌不迭由原路逃回,先把所盜寶物嚴密藏好。心仍懸念雙方勝敗,有心再探,又因嬰兒恨人窺她隱秘,上次曾經嚴詞告誡,恐被覺察。繼一想:“屋側大樹甚多,雖被屋宇擋住,看不見後屋,雙方所鬥青黃光華卻總可望見。”忙又趕出,擇了一株大柏樹爬將上去,見青霞和金光黃氣已然糾結爲一團,鬥了個難解難分,好似功力相等,差不許多。

超羣正在端詳雙方勝負強弱,忽聽嬰兒在屋後遙喚大舅,聲音頗急躁,忙由樹上縱落。趕到一看,嬰兒雖仍指揮青霞在與敵人苦鬥,面上卻帶焦急之容。一見超羣趕到,急道:“狗丫頭受了仇人指使,欺我初生幼小,前來侵害。現在她那些法寶多已被我破去,只有這點戊土精氣尚難消滅。她由崖上下來,上面還帶有仇人給的法寶不曾用完。

後崖如若有路能上,你可急速上去。這些東西極重,多半不能近土,只一挨近,立被吸住,無法移動,多了你必拿不起。可惜你來得太晚,不曾看見,難於詳說。此去如見上頭堆放着你不經見的東西,便留神查找,只要見內中有拇指大的一粒金丸,急速與我取來,便能制她。餘下的俱無關緊要,多了你更拿它不動。我知你向着我,見拿不走,難免要想毀壞。但這些東西俱有生克,非我親自動手,你不知破法,一動便生禍害,切忌妄動。可恨我年紀大小,不能飛縱上去。你如給我將這事辦好,我便能制仇人死命了。”

少女聞言,想是知道不妙,意欲退回崖去。無如敵人已早防到,嘴裡說話,越發加緊施爲,少女竟被青霞絆住,急切問逃脫不得。這時超羣只消將所得金丸交出,立可討得嬰兒歡心。一則心愛少女美貌,二則又知嬰兒狠毒,如真照她所說,少女決無生路。

如若推託不能上去,又恐敵人長志,時久生變。只得答道:“我試試去。”說完,故意回身就跑。剛到崖上,少女己然掙脫了身,飛向原坐石側,伸手兜囊中一摸,立即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超羣沒料少女脫身這麼快,又無石山遮擋,避讓不及,恰被看見。

因少女神態驚惶,似要向己喝問之狀,不免心生憐愛,一點也沒害怕,反恐嬰兒聽出破綻,忙把手連搖,令其暫退。少女以爲超羣是由下面剛到,萬沒料到法寶早被偷去,只是情急喝問。見超羣一打手勢,知非惡意,立即住口迎上前去。

超羣在前引路,又退出老遠,估量嬰兒不會聽見,才悄聲說道:“姊姊,你那晶丸現被一人拿去,請明夜子時前到西面山後崖谷之中等我,也許能有報命,此時尚須向你對頭遮飾,以防覺察。總之,你法寶雖然暫時失落,定能珠還,決不會交與你的對頭用以加害,如想再和她打,卻是難說。你對頭一會便要尋來,撞上好些不便,請放寬心,先快走吧。”少女聞言,意似驚喜道:“你原來是個好人,我甚感謝。但那失去之物,玉刀還在其次,金丸一落敵手,我便要遭慘死。請你轉告那人,只要將二寶交還,日後必有厚報。老妖心狠,謹防覺察兩誤。明夜必來赴約,我先去了。”說罷,帶起一溜黃煙,沖霄而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廁解

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傳音 邪火彌空 仙娘失計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
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傳音 邪火彌空 仙娘失計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