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運玄機,內觀反視,得知猿、虎有難,便命能濟帶了靈丹前往解救。行時曾囑:“那紅蟒已有數百年吐納之功,往救猿、虎,只可解冤懲戒,不可傷害結怨,又種孽因。”
能濟到了一看,猿、虎已被紅蟒纏住,仗着虎、猿前爪厲害,雙雙抓住蟒頭,死力撐拒,不使近身來咬,雖未送命,已顯出精力交敝之狀。那紅蟒頭被虎、猿抓住,毒口中一二尺長火焰一般的紅信吞吐不歇,只要虎、猿稍一不支,被它咬中要害,立時準死無疑。能濟因虎、猿神情危殆,見自己到來,不住哀嘯悲嗚,看去可憐,動了惻隱,又知虎、猿俱是素食,與尋常猛獸不同,從不輕易傷生,又有平日相處的情感,不知不覺先就有了偏向。而那蟒紅潛伏山中,雖不曾見它出山害人,但是性極殘忍,以前幾次見它橫山曬鱗,空中如有鳥羣經過,它只一昂首,呼吸之間,成羣飛鳥便連翩自墜,投入它那火口之中,晃眼間噴將出來,只剩滿空毛羽,映日紛飛。這多年來,不知傷害多少生靈。心中痛恨已極,屢欲除它,只恐給禪師知道受責罰而止。這時見它緊纏猿、虎,磨牙吮血,獰惡狠毒之狀,越發憎恨。
其實紅蟒也是通靈之物,不是不知禪師師徒厲害,見能濟走來,自知無幸,本欲逃跑。無奈頭被猿。虎抓緊,脫身不得,急得斜眼望着能濟,那水桶粗細紅錦一般的長大身子不住屈伸鼓動使勁,猿、虎受不得緊束,悲鳴更急。能濟不知它是掙扎圖逃,以爲對自己也存了不利之心,不由怒火上升,頓忘師戒,大喝一聲,一揚手,把戒刀化成一道金光,照準紅蟒連繞數匝的長軀中間經過,立時將它斬成了數十段。紅蟒身遭劍斬,靈氣尚存,蛇頭被猿、虎抓着的一段,兀自怒目如火,赤信頻伸,口中噓噓怪叫不止。
惱得能濟性起,喝令猿、虎鬆爪,擲向地上,那蟒竟拼了命,一落地,便向能濟縱去,如何能是對手,吃能濟一指金光,當頭先劈成了兩半。接着金光一陣亂攪,把那數十丈長一條紅鱗毒蟒,全身斬成血泥,方始收住。再行法禁制,聚石一堆,埋人地下深處。
一看猿、虎俱都軟癱地上,動轉不得,忙用禪師所賜靈丹與它們服了,候到毒消回醒,才行領回寺去。見了禪師,稟知除蟒之事,說它死纏不捨,妄殺實非得已。
禪師早知就裡,宿孽難解,錯已鑄成,只朝他看了一眼,並未深說。能濟隨侍禪師多年,頗有道力,偷觀師父神色不善,心裡吃驚,從此修持益發謹嚴。隔了多日,見禪師始終不加責怪,也未再提前事,心才略放。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黑虎、白猿自從遇救,死裡逃生,服了禪師靈丹之後,不消三二日便已復原。虎猿因感能濟救命之恩,知道後山有一靈狐苦煉多年,內丹已成,每歲三五月圓,必向空吐納,吸取月華。修道人如得了此丹吞服下去,足抵得千百年修爲之功,便想由白猿盜來送與能濟。知道禪師門下戒律謹嚴,明說定然不允,每次慫恿能濟乘月出遊,覷便下手。能濟因新犯殺戒,每日勤謹自勵,惟恐有失,哪還有閒心出遊,俱沒答應。
一晃過有半年,虎、猿無計可施,又知靈狐不久滿了功候,就要脫體飛昇,成爲天狐,益發不可捉摸。正打算不告而行,徑去盜來獻上,偏巧禪師適在望前三日,前往吳門上方山石門寺,應覺照禪師之請,講經說法,救度衆生,不在寺內。白猿忽生一計,乘着月明去見能濟,假說:“後山新近出了一個妖物,昨晚並親見它由山外飛回,帶了許多新死人頭向月大嚼,留下骷髏,望月煉丹。我和黑虎本想弄死它,爲世人除害,估量妖物厲害,恐敵它不過,沒敢下手。今晚那妖物又從山外帶回七個人頭,正在大嚼大吃。本山是老禪師恩主清修之所,怎能容妖物在此盤踞猖狂,每晚出山傷生害命?特來報知,請示定奪。”
能濟天性疾惡如仇,聞言大怒。暗忖:“師父雖有戒殺之命,但是斬妖降魔,爲世除害,分所應爲,想必不致怪責。”立命白猿引路同往。剛出寺門,黑虎業已迎候路隅,便騎了上去。這時離靈狐吐納之時尚還未到,猿、虎不料能濟如此易於說動,知道先期趕往,難免不被能濟看破,故意馱着他在深谷中滿處跑,延宕時光,卻不往後山跑去。
能濟喝問白猿:“你適說妖物,已然在後山出現,怎還不去,卻引我在這谷中亂跑?”
白猿急口分辯說:“妖物雖藏後山,每晚拜月大嚼人頭,卻多在這谷中一帶,此來正爲尋它。走完此谷如再不遇,必已迴轉巢穴無疑。總之,今晚定能除它。不過這東西已然通靈變化,去時最要縝密,輕悄悄的,一掩到立即下手,纔可成功;稍微驚動,便被逃走,難再尋蹤了。”能濟原本精通獸語,只當猿、虎素來忠誠,決無虛假。又因寺中數月苦行,久未出門,見月滿空山,清景如畫,沿途觀賞,頗洽心意。便也不再過問,一任猿、虎馱着他緩步前跑。
一會工夫,到了亥未,快交子初。白猿見是時候了,私朝黑虎一打招呼。又朝能濟叮囑道:“妖物不在這裡,此時必在巢穴外頂着死人頭,向月煉丹。少禪師到了那裡,下手必須神速,一驚走就難除了。”能濟臼小出家,隨禪師參修上乘功果,雖有降龍伏虎之能,畢竟沒有奉命下山行道。禪師道妙通玄,法力無邊,一切邪魔外教,從來不敢輕易侵犯;間或相遇,也有禪師在前驅除誅滅。當初斬蟒,還是第一次出手,因而見聞不多,經歷尤少,對於這種踏罡拜斗,採煉月華的異類,哪知底細,便跟着到了後山。
忽覺白猿不在身側,那虎也輕悄悄走上山去,停在一塊可藏身的怪石後面,趴伏不動。
心知到了地點,探頭石外一看,恰值那黑狐煉形拜月到了緊要關頭,地下鋪着一張人皮,面前大方石上供着六個人頭骨,兩隻前爪還捧着一個人頭骨,如轉風車一般,正在月光底下舞蹈不歇。
黑狐因爲成功在即,又在本山修煉多年,知道禪師慈悲,只要不害人,不但無事,還可仰仗他的法力,任何異類妖邪不敢來此窺伺,因而放心大膽,早晚苦修,毫無顧忌,哪知禍生瞬息。因它舞蹈飛速,能濟那目力,先並未看出它的原形。又有白猿先人之言,一見死人皮和幾個人骷髏,已證實白猿所說不虛。再一看那東西,只是一團油光水滑的黑毛,中藏火一般的雙眼,在月光下繞地疾轉了一陣,倏地往平鋪的人皮上一個滾打去,立時起身變成一個千嬌百媚的赤身少女,粉彎雪股,玉立亭亭,秀髮如雲,柔腰欲折。
月光下看去,越覺得膚比花妍,顏同玉潤,珠靨星眸,掩映流輝。端的容光照人,蕩心融魄,儀態萬方,不可逼視,能濟益發斷定是個害人的妖物,傷生的邪魅,不禁怒從心起,遽下無情,一指手中戒刀,化成一道清光,直飛下去。黑狐如不將內丹吐出,也能化形遁走,偏是大劫臨身,不能避免。因見自己化身爲人,形神完全無異,當時情不自禁,喜極忘形,向天一聲長嘯,竟將那粒內丹吐出,化成一團透明五彩、熒熒欲活的晶光,向月中飛起。它這裡內丹飛高才百餘丈,能濟的刀光也似電閃一般飛來,不由嚇得亡魂皆冒。驚慌失措中意欲收丹遁走,已是無及,刀光過處,屍橫就地,從頭自尾斬成兩半。
這時只喜壞了石旁窺伺的白猿,趕忙搶上前去,覷準那團載沉載浮正往下降的晶光,縱身一躍,便搶到手內,捧好不放。同時,能濟因想看看妖物原形,也從山頭飛到。一見是個身披死人皮臉的黑狐,左手上還抓着一個骷髏,仍還當是個傷害生靈的妖狐,並未在意。一回首,見白猿滿面歡容跪在地上,雙手捧着那團晶光,要請自己吞服下去,知是那黑狐煉的內丹,才明白了黑虎、白猿用意。心想:“佛門戒條,最忌貪殺。誅妖爲了除害還可,怎能動這貪慾?”便把白猿數說了幾句,命將此丹,連同妖狐與死人皮骨等一齊葬埋。白猿正極口勸說不可如此,忽聽寺內鐘聲催動。能濟知道師父歸來,忙說:“誰要妖物的內丹,快給我拿去一同埋了。”說完,便匆匆飛回。
能濟到了一看,禪師正升大殿,衆弟子和全寺人衆,俱都合掌閉目,肅立侍側,面上若有憂懼之色,便知情形不妙,忙即上前參拜。禪師吩咐起立,說道:“能濟,你知罪麼?”能濟惶恐道:“弟子自從恩師出門,每日捧經虔修,兢兢業業,實未敢犯戒律。
只今晚白猿來說後山出了妖物,每日傷生害命,弟子上體我佛慈悲之旨,及師門降魔除害,救濟衆生宏願,前往誅除。果然看見妖物在彼煉形拜斗,被弟子飛出戒刀將它劈死。
恩師說弟子有罪,想必指此而言了。”還要往下說時,禪師喝道:“好個糊塗東西!你說那妖物傷生害命,是你親見的麼?爲師自居此山多年,幾曾見有甚妖物敢來窺視過?
何況明目張膽,公然在此盤踞麼?你前此誤殺紅蟒,還可說那東西雖未害及人類,但也多傷生物,劫數臨頭,咎有應得。爲師見你錯已鑄成,正借佛法爲你解除孽冤,怎奈你道淺魔高,殺戒一開,便難遏止,平白地又種下惡因,犯我本門戒條。你即日便要轉劫入世,負我多年期許,還在夢裡麼?”
能濟聞言,嚇得戰戰兢兢跪伏在地,哀聲稟道:“弟子一心除妖,並無惡念,況且當時明明見妖物身披人皮,面前供着幾個死人頭,才下的手,以爲這等害人精魅,理應誅戮,不能說是有背本門戒條。恩師如此說法,弟子死也不得明白。”說罷,痛哭起來。
禪師道:“你真糊塗!你仗我降魔真傳,任它多厲害的山精野魅,三百里內不能逃死,何故如此心急,怎不細看看那些人皮頭骨,是否新死之物?毫不審視,遵下毒手,可知道家旁門原有煉氣變形之法?那黑狐不特得道以來不曾害過生靈,便是那一張人皮、七個人頭骨,也是向青螺峪凌真人處明白乞取,得諸妖人囊內,並非偷盜兇殺而來。它因自知無罪,纔想仰借佛力,在此寄跡,早夜公然修煉,並不避人。誰知千年苦修之功,敗於一旦。休說它不能甘休,便是我也無從寬縱。何況你又是本門傳人,如不使你轉這一劫,了此冤愆,怎能受我衣鉢?那猿、虎只爲報恩情切,想奪那粒內丹與你,不想愛之實以害之。還算你未起貪心,未將此丹據爲己有,總算是無心之失;否則後患更是不堪設想,只恐轉劫再來都無望了。這一來,爲師又須多等你好些年,方得完成正果。話已說完,你自己前往後殿茶毗去吧。”
能濟知禪師戒律極嚴,言出法隨,無可寬免。略一尋思,把心一橫,跪求道:“弟子道淺魔高,此去轉劫,又有這兩層冤孽,自作自受,夫復何言?所望恩師念在弟子從小隨侍,親逾父子,大發慈悲,施大法力解難消災,度化接引,以免墮落濁世。”說罷痛哭不止。禪師道:“你茶毗以後,我爲你先煉真神,再使入世,便是莫大鴻恩。我遲卻數十年飛昇,所爲何來?這個你可放心。你只要此行不昧夙根,努力修爲,自有重來之日。雖說你冤孽太重,一轉世便成凡人,狹路逢仇,難以抵禦,但你夙根深厚,到了那時,自能轉危爲安,一切不消慮得。現距託生之期還早,你自去吧。”
那白猿、黑虎見能濟執意不收那粒內丹,又聞鐘聲催動,禪師恰在此時迴轉,也恐事情敗露,必受斥責,萬不料能濟爲此一事已墮一劫。當下由黑虎用前爪匆匆扒地,埋好黑狐,正欲趕到寺中窺探動靜,誰知那內丹只是一團光華,又輕又柔軟,彷彿吹彈得破一般,捧在手上,虛飄飄的,似要乘風飛去。白猿用兩手合攏捧持着沒走幾步,內丹光華倏地往裡一收,立時縮小大半。白猿深知此物靈異,惟恐化去,剛把手一緊,內丹忽又長大,彩光熒熒,照眼生穎,比起先前還要鮮明瑩澈得多。等把手一鬆,又復往回縮小。似這樣,幾收幾放過去。白猿不知靈狐本身真神已由散而聚,那粒內丹是它千年吐納苦功煉就的元嬰,當時沒有將它消滅,此時軀殼雖死,真神猶在,白猿又不諳禁制之法,如何能保持得住。見它消長無定,只料有異,卻想不出應付之法。未一次收得更小,長得更大。白猿心裡一着慌,把持未免緊了一些,奇彩輝幻中,耳聽叭的一聲,那團光華立時爆散,化成彈丸大小一點奇亮奪目的銀光,流星電射般往上空升起。白猿縱身數十丈,一把沒撈住,轉瞬它已高出雲表。再漸長漸大,往下緩緩落來,流輝四射,照得山石林木都成銀色。
白猿妄想失而復得,運足周身力氣,還在作勢相待,等夠得到時向上躍取。眼看那團銀光長有拷栳般大小,離地也只一二百丈左右時,忽聽黑虎一聲怒嘯,向來路直撲過去。回頭一看,黑虎撲處,有一團黑氣影影綽綽裹着一個黑狐形體,身後帶起一溜黑煙,其疾如矢,直朝當空銀光中射去。兩下里才一接觸,黑影不見,銀光閃了兩閃,立時化散開來。晃眼問又由分而合,變成蝌蚪形一道光華,頭大尾小,略一撥轉,後面帶起一條芒尾,無數大小明光恰似長替飛馳,萬點流星過渡,徑向東南方投去,一瞥即逝。猿、虎俱看得呆了,白喜歡一場,到手之物又復失去,好生掃興。
猿、虎再回到寺中,伏在殿外一聽,正趕上能濟痛哭陳詞,行即轉劫之際,才知鑄成大錯,害了恩人,這一驚真非同小可。也不顧禪師責罰,雙雙躍上殿去,趴伏在地,不住以頭撞地,極口悲鳴,願以身代。禪師早知前孽註定,能濟該有這場劫難,並沒深責猿、虎。只喝道:“你這兩個孽畜,才脫大難,不安分虔修,卻去誘人爲惡,使我門下弟子犯戒遭劫。本當將爾等斬首,永墮泥犁,方足蔽辜。今姑念畜類無知,事由報恩情切,素行無他,暫且免死,還敢代人求恩麼?能濟犯我家法,咎有應得,自作之孽,誰也不能替他。”說罷,便命旁立侍者:“將這兩個孽畜逐出寺外,不能再來聽經了。”
這時能濟已跪謝完了師恩,自往後殿引用本身真火,茶毗轉劫去了。猿、虎見侍者持杖喝逐,知禪師意甚堅決,無可求恩。只得戰兢兢站起,不住悲鳴哀嘯,倒退出去。
因恩人爲已所誤,甚爲傷心,雖被禪師逐出,仍然不肯遠離,不分日夜,在寺門外伏地哀聲鳴嘯。口吐獸語,求禪師大發慈悲,寬恕既往,指點明路,許其自保恩人,直到仙緣遇合,引渡入門,以免中途爲仇敵所害。接連幾天未離開寺門一步,一片真誠,竟將禪師感動,出寺面示機宜:命黑虎先去青狼寨等待,白猿隨後即去。直到能濟轉生顏家,窮途落魄,朝夕相隨,守護不離。白猿更是靈異,知道清波上人是禪師好友,意欲藉着搭救康、連二猱爲名,將上人請動。事完,再引虎兒前往拜謁,日後許多個支援。所以黑虎雖被上人喝出,仍在洞外徘徊未走。
塗雷聽上人說完大概,既想乘機一試身手,又想和虎兒見面,看看這轉劫再生的能濟是何等人物,故連請求幾次。上人明知他與虎兒別有因緣,因受乃母之託,恐明許了他,異日出去久了,又往別處生事,故作不允,拂袖而入。塗雷絕頂聰明,看出乃師意非堅決,又一想:“日前師父原答應過,只要有機緣到來,即可往試,今天有了事,偏又不許。反正相隔不遠,且背了他去去就回,想必無礙。”便又趕進房去和上人說,要往北山採些果子。上人點了點頭。塗雷大喜。出門時猛想起:“路雖不遠,卻未去過,忘了向師父探問一下,縱駕遁光尋找,免不了仍要費事。”正覺美中不足,一出洞門,忽見那隻黑虎仍在門外趴伏,見人走出,不住點首,好似識得自己意思一般。知它通靈,便問:“我現在揹着師父,同你去殺死那妖道好麼?”黑虎點了點頭,挨近塗雷身側,把前腿一伸,四足趴伏在地。塗雷知要他騎,心想反正得虎引路,便騎了上去。
那虎等人上了背,將頭一昂,放開四足,往前跑去。塗雷先還以爲騎虎比起御劍飛行相差天地,誰知那虎竟如飛的一般,一路躥山跳澗,上下於峻崖峻嶺之間。只覺耳際呼呼風生,林木肢陀成排成陣,如浪濤起伏,迎面奔來,再往身後倒瀉下去。略一回顧的工夫,便飛越了一二十里的崎嶇山徑,奇景萬千,目不暇接,一瞥即逝。自己穩坐其上,迎風長驅,真是又舒服又壯觀,比起初習御劍飛行,別是一番情趣,高興之極。恨不能也收一隻虎豹之類的猛獸,來充坐騎,才稱心意。
塗雷正尋思間,忽聽那虎嘯聲連連,接着又聽崖下猿嘯相應,已到了妖人巢穴上面。
一會轉到崖下,一見虎兒生相,先自心喜。後來斬了妖道,破去邪法,一同前往救康、連二猱,路上彼此通問姓名,一說經過,益發投機,由此成了至契。
康、連二猱被困的那間石室,只是邪教中的尋常禁閉之法,本無足奇,妖道一死,不攻自破。當下由塗雷上前放出飛劍,斬關直入。裡面地方不大,甚是污穢陰溼。康、連二猱被妖道用蛟筋倒綁,吊在室頂當中,看見主人、猿、虎進來,哀鳴求救。塗雷見二猱遍體金毛,油光水滑,生得甚是異樣,不禁喜愛。正欲上前解救,被虎兒一把攔住道:“師兄莫忙,這兩個狗東西太可惡了,我還有話問它們呢。”
虎兒說罷,指着二猱發氣罵道:“你這兩個該死的狗東西!當初如不是白哥哥引我救你們出來,你們早在山窟窿裡餓死了。它雖和你娘打過架,你娘又不是它弄死的,你怎不聽我話,三番兩次朝它行兇?憑它氣力本事,弄死你兩個,還不是和掐死一個蟲子一樣?不過因我還喜歡你們,它看在我的情分,不肯動手罷了。你們怎還起壞心,不知從哪個鬼地方弄一技鬼花朵來,想把它迷倒害死?害它不成,又敢背了我逃跑,偏生報應,被妖道捉來。如不是我白哥哥寬宏大量,打發黑哥哥到清波師叔那裡請來我塗師兄將妖道殺死,你們今晚便沒命了。該死的狗東西,太可惡了。我也不打你們,仍由你們在這裡吊上幾個月,我再來放,看你們還弄鬼花樣害人不?反正不是我白哥哥害你們吃苦,莫非這也恨他?”二猱一聽這次遇救全仗白猿,這一半日工夫苦頭業已吃足,又悔又怕,哪裡還敢絲毫倔強,望着虎兒不住哀聲乞憐,表示誠心悔過。虎兒本來愛它們,原是故意威嚇,顯出白猿恩惠,以免日後一個顧不到,又去背地尋仇。假裝發怒,又喝罵了幾句,經白猿一講情,這才轉請塗雷解救。
塗雷先見虎兒小小年紀,獨居深山,有通靈猿、虎爲伴,已是驚奇。及聽喝罵二猱,不知就裡。後來用飛劍解綁,問起詳情,才知他不只有此靈猿、神虎常相廝守,還有這兩個善解人意、靈慧奇猛的金星神猱,以及千百金錢花斑大豹朝夕服役,隨同出入,不禁慾羨已極。等二猱一一跪叩謝罪謝恩之後,便要伴送虎兒回去,認清門戶,以便暇中時常過訪。虎兒、白猿巴不得日後和他時常來往盤桓,聞言大喜。
兩人四獸離了妖窟,因虎兒來時所騎之豹仍在峽外,欲循原路迴轉。白猿卻說:
“來路迂迴繞遠,無須如此。可命康康招豹回去,大家仍由崖上回轉。”塗雷本要飛行前去,虎兒因荒山獨處,從不見人,不意空谷足音,得此良友,真是喜出望外,和塗雷親熱已極,堅邀一同騎虎回去。塗雷雖恐出來久了,回去招恩師責罰,但一則年幼貪玩,二則生平頭一次交到這樣好友,又心想主人未歸,自己先去了也是無用,立即應了。
二人手挽手臂,並肩騎上虎背,不消頓飯光景,便到了虎兒洞中。虎兒引將進去,一同坐下。白猿和連連慌不迭地獻上山果食物。塗雷、虎兒邊吃邊說,越談越對勁,俱都相見恨晚。一會兒,康康引豹歸來。塗雷要見羣豹,虎兒便陪了出來。一聲長嘯,崖下豹柵中大小金錢花斑野豹千百成羣,紛紛跑出,一同擁到崖前,面朝上跪伏在地,似練習有素的一般。虎兒又是一聲長嘯,羣豹俱各昂首,齊聲吼嘯,立時山鳴谷應,怪風四起,沙石驚飛,山花亂墜,宛如紅雨,聲勢雄壯威猛,若撼山嶽。喜得塗雷心花怒放,也跟着引吭高呼,歡躍不已。羣豹怒嘯了一陣,虎兒把手一揮,轟的一聲,戛然頓止。
只剩四山迴應之聲,嗡嗡震盪,半晌不絕。塗雷拉着虎兒雙手,笑嘻嘻讚不絕口。
虎兒看出他喜歡這些猛獸,便說道:“康康、連連性子太野,不肯跟隨生人,白哥哥要出門找我爹和娘去。黑哥哥從小陪我在一處,永不離開。除開它們這四個,還有這麼多豹兒,只要塗師兄喜歡,隨便挑了帶走,要多少有多少。如伯其野性不聽你的話,它們都怕康康、連連,只須吼上幾聲,也就不敢強了。”塗雷原知虎、猿與虎兒有前生宿契,漫說不肯相贈,縱肯也絕不會跟了同去。心中頗愛康、連二猱,想分它一個,又不便開口。繼而一想:“君子不奪人之所好。康、連一母雙生,何苦給它拆散?”正把念頭轉在豹身上,聞言大喜。因虎兒有恐豹性野難制的話,暗忖:“他小小年紀便能降伏羣獸,難道自己一身遁法本領還不如他?”不願示弱,接口答道:“我原有此心,既承兄弟盛意,我此時還不知師父心意如何,且先挑兩個大豹和一個小豹崽吧。”
虎兒正要張口呼喚康、連二猱,塗雷忙把手連搖道:“這倒不消,我自會降伏它們。”說罷,朝豹羣中仔細看了一看,覷準兩隻又大又雄壯好看的金錢花斑大豹,一縱遁光,往崖下飛去,滿擬手到擒來,誰知物各有制,野豹生性猛惡,憑塗雷本領,盡殺羣豹不難,要想馴服它們,卻非容易。就是虎兒,如非先有猿、虎與康、連二猱相助,這上千大小野豹,也休想制服得住。塗雷剛剛飛起,腳還沒有踏地,羣豹先是一陣大亂,互相擠撞。先看中的那兩隻大的,早不知擠向何處。一片金錢花斑錦毛中,千頭攢動,擠成一團,簡直分辨不出來。等落地收住劍光再找羣豹,又各齊聲咆哮,紛紛躥起,同向塗雷撲來。豹是虎兒家養,塗雷是客,又不便真用飛劍斬殺。虎兒偏又過信塗雷本領,想看看他伏獸之法,羣豹見主人沒有喝止,益發膽大,來勢猛惡非常。塗雷無法,只得飛身縱起。因這一遲疑之間起得稍慢了些,將身着短衣抓裂了一大片。,如非生就銅筋鐵骨,差點沒被豹爪抓得骨碎筋裂,鬧了個老大不是意思。
塗雷不禁心頭火起,在空中盤旋了兩轉,二次覷準一隻大的,想好主意,電射星流般朝豹羣中直落下去。就在羣豹二次駭亂驚竄中,一伸雙手,抓住那隻大豹的頭頸皮,大喝一聲:“起!”便提了起來,往崖上飛去。這隻大豹恰巧是虎兒先騎的那隻,最是猛烈,加以人小豹大,抓的地方只是頭頸一處,急得那豹在空中不住亂掙亂舞,怒吼連聲,下面羣豹見狀,俱各發威怒吼,風起塵昏,聲震山谷,比起適才勢子還要來得驚人。
塗雷飛到虎兒身側,剛將手一鬆,往地一擲,那豹便一打滾翻起,張牙舞爪,惡狠狠向塗雷撲去。塗雷見那豹如此兇猛,喊聲:“來得好!”身子往下微俯,讓過來勢,再略一偏,便閃向豹的左側。貼着豹腹飛身縱起,一伸右手,又將豹頸皮抓住,奮起神威,口裡嗯了一聲,往下一拉。
那豹撲時正在情急暴怒之際,勢於絕猛,吃塗雷神力逆着勢子硬拉回來,兩下里都是個急勁,那豹身不由己,兩隻後腿朝天向上彎轉。山中猛獸,豹類身子最是靈活。這隻又是多年老豹,羣中之王,更爲厲害。就着上翻之勢,前腿一掙,後腿索性連身反轉過來,伸出兩隻鋼鐵般的利爪,便朝塗雷身上抓去。這一下力量何止千斤,塗雷縱是生就異稟,如被抓在要害之處,也難保不受傷害。幸是塗雷身靈力大,內外功均到上乘地步,頭一次吃豹將衣服抓裂乃是偶然大意。知豹難制,早留了心,一見豹的後半身上翻,手中豹頸皮一扭,便知要出花樣,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雙方動作瞬息之際,人與豹全未落地,未容那豹整個翻身扭轉,塗雷倏地右手一鬆豹頸,身子往上微升,左手早攥住那豹手臂粗細的一條長尾,掄將起來,在空中一連悠盪了好幾十下。悠得那豹頭暈眼花,張着血盆大口,腥涎直流,吼叫不出。
虎兒不忍那豹吃苦,連忙勸止時,下面羣豹怒吼之聲越厲,已然陰雲四起,狂風大作,加上山谷迴音,直如驚濤怒卷,地陷天崩,貼耳欲聾,哪裡還聽得出說話來。還是白猿、黑虎和康、連二猱看出虎兒心意,紛紛往崖下豹羣之中飛落,一聲吼嘯,羣豹見了剋星,才逐漸靜止。等到虎兒喚住塗雷,那豹已亂噴白沫,急暈過去。
虎兒笑對塗雷道:“師兄,你本事真大。但是這樣硬收拾它,就算降伏了,日後也不會好好跟你在一處的。”塗雷問故,虎兒便說:“我因承白猿指點,不只能通獸語,並且深明獸性。因爲獸類除豺狼等有限幾種外,大半義烈。馴養它們,須得恩威並用,尤其是威不可妄發,只要使它們時時刻刻對主人都有懼怕,而又感激非常,則自然馴服,生死不二,任何驅遣,無不如意,硬制未始不可,但是隻能使它們當時害怕,心中卻憤恨已極,過後不是遇機圖逃,便是乘隙報復。似這般只有畏心,並無情義,只能制服,不能馴養,有甚趣味?這隻老豹更是羣豹之王,頗有靈性,你如此待它,死也不會歸心。
適才羣豹怒吼,固由於未加禁止,卻也因見豹王受難,奮不顧身之故,如非崖上現有兩個剋星,早一同拼命撲上來了。還是我來代你另挑一公一母兩隻大的,再將這兩隻新生的小豹崽一同帶去,本是一窩,使它們有所依戀。再叫白哥哥和康康、連連與它們說明,永遠隨你,不準離開。它們已見過你適才的本事,一點不用費事,自然害怕,聽你驅使了。”說時,那豹已然回醒,怒吼一聲,果有想朝塗雷撲去之念。經虎兒喝止,撫慰了幾句,命康康領入洞內給些肉食。又問:“師兄心意如何?”塗雷正覺有力無處使,便也就此下臺。
虎兒陪了他,帶着白猿和連連縱下崖去,走人豹羣,將適才所說大小四豹指與塗雷,問中意否。說也奇怪,起初塗雷單身下來,羣豹那等兇威,這次竟是馴善異常,一個個趴伏在地,動也不動。塗雷見那隻公豹只比豹王略小一些,周身全是金錢花斑,目光如電,形甚威猛,比前豹似還要好看些,很是中意,母豹也不算小,爪牙犀利,靈活非常。
那兩隻小豹,只有狗大,錦毛細密,身子雄壯,甚爲可愛。心中大喜,連忙謝了。因出來時久,告辭要走。白猿又教虎兒隨去拜渴清波上人致謝,也認清門戶,日後便於來往。
塗雷首次背師行事,來時沒有說明,恐跟去受責,但又心愛虎兒,極願其去。想了想,與虎兒商妥,當日同去只認門戶,先不見清波上人,等塗雷日後伺便稟明,再來引去相見。
當下虎兒、塗雷仍乘黑虎,與白猿二猱帶了四豹,往黑蠻山鐵花塢跑去。塗雷還以爲出來時辰比往日差不了多少,師父不致察覺。行近山麓,一眼望見清波上人正在洞外閒眺,知道隱瞞不住。咧着一張雷公嘴,笑對虎兒道:“我們行藏已被師父看破,左右招罵,你前生是他師侄,索性就見了他吧。只罵我時,你們不許笑我。”虎兒聞言大喜,連聲應諾。白猿又叫虎兒速下坐騎,步行上去。快要到達時,塗雷涎着臉,笑嘻嘻先跑上去,高喊道:“師父,我把虎師弟領來了。”虎兒早有白猿叮囑,也跟着跑近,跪下行禮,口尊:“師叔,弟子顏虎拜見。”清波上人看了塗雷一眼,也沒理他。先命虎兒起立,說道:“你雖轉劫再生,並未忘卻本來,實可慶幸。今日之事,我已盡知。雷兒揹我行事,大犯家規,姑念初犯,又看在你的面上,權且記責。再不俊改,二罪歸一,一定從重處治了。相見不易,可隨我至洞中落座,還有話說。”虎兒領命。清波上人便命虎、豹、猿、猱暫留洞外,徑往洞中步去。
塗雷見師父只略說了兩句,並未深究,大出意料。上人一轉背,塗雷朝虎兒扮了個鬼臉,喜洋洋走過來,拉了虎兒的手一同進入。虎兒到了裡面一看,石室修廣,洞壁如玉,雲牀丹竈,陳設井然,通體明朗,淨無纖塵。洞甚深宏,石室不下數十間,也不知光從何來,比起自己所居崖洞終年陰暗,真有天淵之別。心想:“幾時也找這麼一處山洞來住纔好。”
正懸想間,清波上人已將二人引人丹房之內,各命坐下。先將虎兒前生因果一一告知。然後說道:“那靈狐因你壞了它的道行,銜恨入骨,尋你報仇,已非一日。只因你茶毗以後,令師將你真靈禁閉內殿,傳你煉氣凝形之法。過了數十年,形神俱固,才令轉世。所以你生具異稟,大異常人。靈狐先時固無奈你何,如今你已轉世,宿根雖厚,因令師要使你險阻備嘗,歷應災劫,前生法力已化烏有,僅仗虎、猿等靈獸護持,如何能是敵手?尚幸它目前還不知你託生在此,你所居之處又有令師預設禁法,暫時或者不受侵害,但是靈狐神通廣大,事頗難料。適才令師託髯仙李元化路過傳語:因鐵花塢與你所居密邇,囑我代爲隨時照應,以防不測,恰值雷兒將你引來。現已將你前生因果說明,少時我再傳你入門功夫,以後如有事時,我不親去,也必命雷兒前往。你來時須要經過斑竹澗,那一帶相隔靈狐修煉的北斗坪扯旗峰甚近,如被窺見,便生禍變。回去好好修爲,靜待仙緣遇合。此地不可常來,平日出遊也以山南一帶爲宜,切忌走過斑竹澗。
比如好好天氣,忽然天地晦冥,陰風四起,少停風止,現出生人,不論男女老少,俱是那靈狐幻化。此狐得道千年,精通邪術,千萬不可使之近前。速將第一道靈符展開,便生妙用。如還不退,再將二、三兩道靈符依次招展。縱然不能傷它,也可惜以脫身,暫避當時之禍。”說罷,傳了坐功與使用靈符之法,命塗雷陪了他在洞內外遊散片時,再行護送回去。
塗雷乘間稟說虎兒送了他大小四隻野豹,請準留養。清波上人笑道:“你師弟能馴猛獸,半由宿根天賦,半由靈物輔佐,你如何也想學樣?你不久下山,這類猛惡野性東西不能隨帶了去,我日常修煉,又沒工夫教化。你童心甚盛,一個不好,將來反要惹禍。
仍由你師弟帶回去吧。”塗雷如何肯舍,涎着臉再三苦求說:“這些豹兒都解人意,來時師弟已然告誡,決不致闖禍。異日師父出門,留它看守洞府也是好的。”上人見他情詞惶急,虎兒又代求說,便答道:“你這孩子實是淘氣,爲了你,不知要添我多少糾纏。
你既再三求說,也罷,答應你不難,只你未奉命下山以前,不許騎了它滿處亂跑。如若違背,或在外惹禍,連同今日,二罪歸一,定然重責不饒。每日還須由你抽出空來教練,使其變得馴善,可能應得?”塗雷原想日常騎着豹出門遊玩,聞言雖覺有些美中不足。
終園師命難違,只得應了。清波上人適有日課,虎兒先行跪拜謝別,隨了塗雷出來。
小弟兄二入到了洞外,同在山石之上落座,暢談一切。一面叫白猿、二猱用獸語告誡四豹,此後務須長隨新主,不許違逆生事。盤桓到了日落黃昏,虎兒兀是不捨言歸,嗣經白猿幾次催促,方行上路。將四豹留在洞外,仍由塗雷送回。因有上人前言,路過斑竹澗時,虎兒、塗雷俱都留神四處查看,並無異狀。塗雷對虎兒道:“師弟你不要害怕。那狐精不來惹你,是它福氣;它要是動你一根頭髮,我便尋上門去,非把他斬成肉泥才罷。”白猿一聽塗雷高聲口出狂言,大吃一驚,慌囑虎兒勸止。虎兒雖是幼童心性,但極信服白猿,忙向塗雷道:“師兄請勿高聲。你話雖好,只是當初還是怪我不該殺它,照師叔說,明明是我不好,怎麼能怪它尋我?如今我打它不過,你又不和我常在一起,如被它聽見,有你它不敢出來,等你一走,我就糟了。”塗雷聞言,當時雖然住口,心中卻存了尋找靈狐與虎兒除害的念頭。
虎兒等回崖之後,康、連二猱點起火炬,二次又搬出果品食物款客。虎兒堅留塗雷用完晚餐再走。因清波上人已久斷煙火,黑蠻山周圍千百里,到處都是窮山惡水,奇峰怪石,鐵花塢境極靈秀,可供修道人果腹的山糧卻絕少。上人每日閉洞虔修,無暇他去。
而塗雷年幼道淺,所學又是降魔出世的功夫,不能遽絕食飲,求糧不易,所以自幼出家,並未禁其肉食。可是上人不欲無故殺生,又不許塗雷遠離洞府,經年中除偶獵一兩隻爲害生物的猛獸外,塗雷日常多半以少許松子、黃精之類爲糧,難得大嚼一回,至於鹿肉之類的馴獸,簡直從未吃過。不比虎兒,自身既無拘束,更能驅使羣獸,有猿、虎、二猱隨時服侍,好多珍奇的山餚異果,都成了他家常便飯。白猿又給他釀了幾瓦罐果子酒,香冽異常,醇美無比。今日遇上佳客初來,恨不能把所有家當全擺出來待承,羅列滿前,殷勤勸嚼。加以猿猱靈慧,爭先捧奉,應接不逞,塗雷大半都沒見過,吃到口裡,更覺腴美非常,不住口開懷食飲,越吃越高興。塗雷笑對虎兒道:“師弟,你小小年紀,一個人住此荒山,竟有許多好東西吃。聽你說,這都是白哥哥和康康、連連替你弄來的。
我人小食量卻大,如非略知服氣的話,早餓死了。我那裡出產少,師父又不許隨便打野東西吃,除師父兩三年難得一回去城市上帶些米糧回來,能吃上些外,每日只吃一點首烏、黃精。最焦人的是剝松子仁吃,費了好多事,肚皮還是空的,我一賭氣,就懶得吃了。雖然因我學習吐納導引,從不知餓,但總覺極少有吃夠的時候。方纔你到我那裡,連果子都拿不出一個來,真怪寒酸的。幾時我也能夠有像它們三個這樣聰明的猿猱,我就喜歡極了。”白猿便叫虎兒告訴塗雷說,它此去岷山,那裡同類甚多,必代他物色一個靈慧之猱帶來,供他驅使。塗雷益發心喜。
一會兒,吃了個酒足肉飽。天已深夜,正要說走,又想起洞中沒肉食,無法喂那四豹,發起愁來。虎兒笑道:“師兄你真想得到。要照你說,我有這麼多豹兒,它們肚子雖沒虎大,一個大豹兒也和我吃的差不了多少,一隻大肥鹿不過夠七八隻豹兒吃的,我還喂得起麼?它雖歸你收養坐騎,吃的它卻自會去找的。我過斑竹澗時,見近側不遠山坡上,灰的黃的一大片,羊兒很多,那都是它們口裡的好東西。這裡老豹兒都有點靈性,它們跟隨我們不去,一則是怕康康、連連;二則是山外土人打獵的人多,因我們有本事,遇上時好護庇它們,不許山人傷害,它們圖的只是這一樣。要圖吃的時,我一個人就有白哥哥和康、連幫助,也找不了許多,那每天不叫人心焦死麼?它們自從歸我,我第一不許它們不聽我話就傷人;第二找吃的,得由我成羣帶了出去,不許單走。因有白哥哥、康、連兩個幫助,力大腿快,眼睛又尖,打上一回野物,就能吃上好幾天。多餘的風乾了,防備下雨、下雪不能出門時吃。從沒操過一天心。你共總才四個,焦急啥子?我另送你四條肥鹿腿,四條黃羊腿,都是一條鮮的,三條風乾的。怕師叔等久,你自駕劍光飛回。我叫康康、連連用草藤紮好,挑兩個大豹馱着,由白哥哥隨後給你送去。可留一半自吃,一半作你頭一回給四豹打牙祭。”塗雷聞言,喜得沒口子稱謝。出來時久,不便再事留連,方與虎兒握手殷殷,訂了後會,出洞駕劍光破空飛去。
白猿忙與康、連二猱將八條羊腿紮好,連夜押送前往,未明迴轉。虎兒累了一日,已是睡熟。白猿將他喚醒,說肉送到時,塗雷同了四豹正在洞外守候,見白猿去甚喜。
現在大援已有,二猱從此馴服,諸事就緒,你我早晚終須分手,不如早行。因叮囑虎兒厚結塗雷,謹守清波上人之戒,靜候仙緣到來。自己事一辦完,便即歸來。縱與禪師同至,也必先期趕回送信。雖然早去數日,卻可早日相見,也是一樣。虎兒萬不料它當夜就走,聞言猛然驚起,再四堅留。經白猿力說利害,此行愈早愈妙,虎兒知留不住,只得含淚出洞相送。黑虎和二猱已早得信,伺伏在側。自猿重又向虎、猱告誡,善事主人,勿得擅離,防虎兒日久淡忘,切忌往斑竹澗去。說罷,與虎兒作別下山。這時晨光欲吐,殘月初墜,只見白猿化作一條白線,其疾如矢,出沒昏林暗影之中,俄頃不見。虎兒目送白猿去後,直到看不見影跡,方始怏怏回洞。
由此,塗雷每隔些日,必來虎兒洞中看望,並將乃母給的古玉符轉贈虎兒,作緊急時防身御邪之用,兩人成了至交莫逆。虎兒日常無事,便騎了黑虎,帶着康、連二猱,驅使羣豹滿山行獵爲樂。一晃數年,無事可記。中間塗雷業已下山兩次,往往一去經年。
白猿也沒歸來。虎兒越發覺着不慣。
這日虎兒正苦唸白猿、塗雷,康康見主人心煩,勸主人出遊解悶。連連又說:早起出外採鮮果,因爲時當秋暮,附近果林都是桃、李、梨、杏之類,業已過時,想往離此較遠的紅橘山去看橘兒熟未,就便挑幾個紅大的橘兒回來與主人嘗新。歸途因追一隻落單的小角鹿,走岔了道。遠望鄰近高峰上面,花開甚奇,花旁似盤着一條紅蛇。同時峰下面還有好些竹樓。天已不早,恐主人起牀呼喚,又恐遇見生人,言語不通惹亨,趕了回來。主人日前因青裸早吃絕了種,老是想吃。那谷中山民必有主人愛吃的東西,何不前去和他要些?說時天已將近黃昏。照例,虎兒傍晚歸來,即在崖前馴獸爲樂,不再出遊。只因以青稞、獸肉爲糧,久不食米穀,想換一換口味,加以性又愛花,聞言立被說動。忙喚黑虎,卻不在跟前。康、連二猱到處尋呼不見。連連一問豹王,說黑虎自隨虎兒出獵歸來,沒隔多一會,便往南跑了下去,走得飛快。連連聽黑虎所去之處正是同路,纔想起適才曾和它說過凌晨往紅橘山之事,莫非他已先去?便和虎兒說了。虎兒近來益發身輕體健,神力大長,翻山越嶺,其捷如飛,本用不着騎虎,又當望後一二m司,月光正明之際,以爲路上可以與虎相遇,便率二猱趕去。恐驚山人,連豹羣也不帶。
那峰相隔約有二百里遠近,在一個深谷的盡頭處,偏向紅橘山西南二十來裡。外有茂林密莽掩蔽,內中藏伏不少山人村寨,田園屋舍,漁獵畜牧,別是一個天地。雖有出入之路,便是谷中山人,也經年難得通行。外面看去,只是叢草森林,荊棒匝地,密壓壓連山蔽野,一望無涯,形勢險惡異常。
虎兒行至紅橘山,已是黃昏月上。望後明月,分外皎潔,加上秋空晴霽,萬里無雲,似一個大晶盤低懸於林梢崖角之間。僅有數得出的數十顆明星,稀落落散置天空,與它做陪襯。清光所被,照得近嶺遙岑,岩石草樹,明澈如畫。越覺靜曠寂寥,夜色幽麗。
虎兒不禁脫口喊了聲:“好大月亮!”極目四顧,月光下除卻來去紅橘山的那條山路而外,到處都是林木藉翳,叢莽茂密,隨着山勢高下起伏,看不見片石寸土,腳旁時有不知名的野花秋菊之類,在微風中亭亭搖曳,淡紅淺翠,薄紫浮金,五色繽紛,天生麗色。
再被月光一照,花上面又泛出一層異彩,恰似雨花臺的五色寶石,浸在玉碗清泉裡一般珠圓玉潤,更顯明潔。有時清風吹動,花影娟娟,因風零亂。緊跟着便是密莽波顫,簌簌有聲,林枝舞動,聲如濤涌。真是奇景萬幹,筆難盡舉。虎兒雖然久處山中,因守白猿行時之誡,絕少夜出;所居山崖,石多樹少,縱然多植奇花,皆由人工佈置,加以年幼,胸少丘壑,那比得上這等天然雄奇幽麗的境界。佳景當前,只覺應接不暇。暗忖:
“這裡以前也曾來過,春夏時滿山是花,都不覺怎樣,想不到夜間景緻這般好法。”由此動了夜遊之想。
正想把腳步放慢,沿途觀賞流連,不捨疾走,康、連二猱忽引虎兒往左一拐,走向樹林之中。林森枝繁,盡是鬆、檜、槐、捕之類的千百年間老樹。上面亂柯虯結,互爲穿插。下面一株緊挨一株,密匝匝排立挺生,大部數圍,小亦成抱。人行其中,最密接處直須斜肩側背而過。隙地上又時有叢草沒脛,荊棒礙路。若在春夏之交,鎮日陰暗,冥如長夜,草更高密,幾及林枝,休想見着一線天光。幸是九秋時節,山風勁道,木葉多脫,草莽也漸黃萎,除了幾種長春的樹木而外,有的地方還能從無葉繁枝中漏下些月光,化爲無數條粗細橫直的暗影交織地上,略可分辨方向路徑。
虎兒入林走沒多遠,便不耐煩道:“路這樣難走,老黑也沒找着,多會纔到呢?”
連連道:“這裡要抄近些,還不是正路。主人嫌黑,我們繞過去吧。”說罷,領了虎兒,經行之處,盡是松柏等類的長春林木,比先走的一段還要陰森黑暗,叢草荊棒卻不多見,路也平坦得多。虎兒正要喝問,地勢轉高,攀越過一條崎嶇的崗脊。再走不一會,便走向入谷的幽徑。前半截仍在森林之中,路寬丈許、數尺不等,時有危石肢陀間阻。徑頗彎曲,如無連連引導,即便得入,照樣也要走迷。谷中山人當初爲闢這條通路,曾將當路的林木砍去,道側雖是老樹參天,卻不甚妨礙天光。松風稷稷,清蔭匝地,人行其中,別有一番幽趣。虎兒不禁又高興起來,一催二猱,便撒開腿往下跑去。
約行七八里路,進了谷口。那谷上下四方俱有林莽包蔽,隱秘非常。谷口甚狹,谷內卻極修廣。虎兒見兩邊山腰上俱有梯田,高低錯落,時有竹樓依崖高建,蘆棚木架,制甚粗劣,沒有青狼寨所居精細。過時屢屢聞見血腥之氣。越往裡走進,竹樓越多。只是靜悄悄的,不見一個山人影子,也沒聽到一點聲息。心想:“山民愛月,今晚月亮這麼大,天黑沒多時候,難道都睡熟了?”想喚出人來問話,還沒張口,連連在前面想也看出有異,已往一所竹樓上縱去。只探首人門看了一看,便即縱落,又往第二所竹樓縱去。接連幾所,俱似不曾見人,一望而下。虎兒追過去問道:“上面都有人麼?”言未了,忽聽遠遠傳來一聲虎嘯。虎兒和康、連二猱一聽,便知是黑虎被陷,呼喚二猱求救之聲,俱都大驚,更不暇再說別的。虎兒忙喝:“老黑吃了虧,在喊我們,你兩個還不快走?”
康、連二猱原是神獸,耳目是最精靈敏銳的,又能繞樹穿枝,踏葉飛行,捷逾飛鳥,真走起來,自比虎兒要快得多。知道黑虎尋常人欺它不了,這求救之聲,尚是第一次聽到,必在危難之中無疑。沒等虎兒把話說完,各自躍上高處,首先引吭長嘯了幾聲,其音清越悠長,響振林樾。嘯罷飛落,空谷傳聲與四山迴響,兀自嗡嗡不歇。二猱向黑虎打了迴應,又向家中豹羣遙嘯,發下號令。便即縱落,腳一點地,長臂向上一揚,身體向前一躥,月光下便似兩枝離了弦的金箭,當先往前飛去。
虎兒知道二猱嘯聲極能傳遠,多老遠都能聽見,既然呼喚羣豹,路上又見那麼多竹屋田舍,料知谷中山人必多,特地喚來以壯聲勢。黑虎有難,想起白猿行時之言,心急如焚,跟着二猱忘命一般飛跑下去。跑約裡許,又聽黑虎連嘯了幾聲,越發心慌。這時康、連二猱早跑得沒有蹤跡,所幸兩邊山崖谷徑雖然曲折,卻只有一條,不患迷路。虎兒加勁狂奔,跑出約有八九里路,虎嘯之聲由悲壯變爲猛厲。漸聞人聲鼎沸,夾着婦女悲號,恍如潮涌。聽去黑虎已經脫險,因爲關切太過,心中尚拿不定準。這時谷徑已被前峰阻住,須往左面倒轉。身子剛一拐過崖角,地勢忽然展開,平疇曠野,竹屋雲連,當中一片寬大的廣場,直達最前面的高峰之下。峰腳下烈火熊熊,大約數畝,焰高丈許,無數上身赤裸,頭插鳥羽的山人,紛紛吶喊,各用刀矛矢石,正向對面山峰隔火擲去。
人叢中還有一條黃影,縱橫飛躍,中雜哀號悲叫之聲,山人漸有退勢。再趕前幾步,定睛一看,黑虎半伏半蹲,倒貼在火對面筆立孤峰腰上。背後康康用雙足倒掛樹根,一條長臂緊緊撈住黑虎那條長尾,一條長臂去撥落那羣山人射擲過去的刀矛矢石。有時得手接了去,還得回敬山人一下。連連卻在山人叢中亂抓亂甩。知道黑虎、二猱周身刀箭不入,只要不射中雙目便不妨事。二猱在未奉命以前,雖不致多弄死人,但是情勢所迫,估量山人受傷的已不在少。虎兒幾世善根,見虎,猱無恙,氣便消了一半。因不知人虎因何起釁,恐多傷人,忙用土語連聲大喝:“你們快些住手,免得送死。”飛步跑去。
虎兒還未近前,山人婦孺已連哭帶喊,跑過了好幾起。那些山人先見二猱生相雖奇,體格矮小,並沒怎看得起眼。後來吃連連一陣抓打,挨着便皮破血流,骨折肉碎,早已心寒膽怯,疑神疑鬼,紛紛敗退下來。虎兒邊喊邊跑,喝住連連。一看那邊已是谷的盡頭,當中高峰筆立,兩旁崖壁如削,與峰相連,高達百丈,僅比峰頭稍矮,峰下就着地勢,掘成了一個大坑,深逾十丈,火焰熊熊,兀是未熄。再看黑虎,身上皮毛燒焦了好幾處。康康前臂上金毛也燎去了一片。因對峰無可駐足,又有烈火阻隔,非等火熄,除了康、連二猱,人、虎均難往來,只得耐心忍住。
原來黑虎當日回去稍早,無意中聽連連說起谷中山人與峰上異花、紅蛇之事。黑虎一聽,料定是岷山紅蟒轉世,既然到此,早晚必尋虎兒報仇。意欲潛往谷中探看,相機除害,免得虎兒出遊路遇,驟出不意,爲它所傷。誰知那紅蟒專好生吃猿、虎與漢人,卻不傷害山人,谷中山人認爲神奇,把它當作天神一般看待,已歷多年。便是那條出谷通路,也是爲了月望祭獻,缺乏這三樣祭品時,出谷搜擒猿、虎、漢人而闢。山南森林內猿、虎原多,因山人逐年搜殺,存身不住,業已他徙,絕跡將近十年。紅蟒蓄意報仇,又不要別的祭品。山人因祭品難尋,時常着慌。有幾次不得已,綁了同類活人假充漢人祭獻。那紅蟒也真怪,竟連面都不照。山人恐蟒神不享降禍,益發愁急。日久幸無甚事,雖略放心,總覺有些缺欠似的。
這樣過了兩三年。中間只遇到四個打獵的漢人,因他們均有武藝,死傷了不少山人,才得擒到。有兩個被毒箭射傷,當時身死,還不合用,所以共只祭了兩次。然紅蟒不知何故,自從前年生下一條小蟒,吃了最後兩個漢人外,便不常見。同時山人連遭瘟疫,死去多人,俱以爲紅蟒神發怒所致。幸而病過一陣,也就過去,未再蔓延。山人實在尋不到祭品,又守着祖傳仙巫之戒,不敢多出,在自焦急,無計可施。
照例每次上祭,都當月望起始,接連三日,將各種生熟糧肉酒飯等祭品堆列峰前,每晚在廣場上向月跳舞,唱歌爲樂。等神吞食完了祭品,再將祭餘糧肉酒飯分攜取食。
本日原是第三夜,因紅蟒久未現身,只那條小紅蛇在峰上盤遊,也不過來享用,山人方覺掃興,忽見谷外奔來了一隻絕大的黑虎。以爲祭品自送上門,俱都喜出望外,紛紛上前擒捉。誰知這虎不比常虎,還未怎樣發威,稍一挨近,便被撲倒,周身刀矛不入。山人正無主意,偏巧黑虎直往峰前跑去。先還想蟒神出來湊現成,比生擒還強,哪知紅蟒偏又他出不在。黑虎一見小紅蛇生相與岷山死蟒無異,誤以爲是它轉生,縱身躍過去,只一下,便抓落坑底。猶恐未死,跟蹤追落,又是兩爪,便即抓死。
那深坑靠來路一面,有一個數丈長尺許寬的巨縫,裡面滿是天產石油,山人常用此油蘸作火把。一見黑虎把小神抓死,俱都情急,各把刀矛矢石往坑中亂扔。坑深僅十餘丈,以黑虎神力,本不難一躍而上。偏虎性慈,見上面山人密集,這一躍之勢,至少也許死幾十個人,便在坑中盤旋,向上發喊怒吼。意欲將人驚退一些,稍有空隙,便可縱出。不料山人俱是死心眼,紅蛇一死,認爲奇禍,齊集坑邊,一個也不肯退。雙方相持了一會,因月光斜照,坑深黑暗,發射矢石刀矛還恐難中要害,好些山人持有火把。內中一個拿着火把,正伸手向坑中照去,鄰近的人一技長矛從斜刺裡飛擲過來,碰了火把一下,持火把的人一吃驚,手一鬆,火把正順坑邊墜落。殘火飛入油穴之中,一下將石油點燃,轟的一聲,涌起一二十丈高下的烈火,熊熊直上,嚇得山人紛紛倒退。
幸而油穴深藏凹下,橫嵌坑底,只有一面火勢冒上來,穴口不寬,火苗被束,順石罐斜出,到了口外,再朝上噴起,勢子先減了一半。坑上面看似被火佈滿,坑底近峰一面反倒無火。黑虎只被火燎焦了些皮毛,就地一滾,便已熄滅,當時欲待縱出,無奈出路被火阻斷。那峰又是筆立百丈,溜光油滑。僅近峰腳處有幾塊危石錯落,三兩株老樹挺生,但是勢絕險陡,着身不得。黑虎發急,向峰上躥。頭一次上來,剛抓住一株樹幹,無奈身子大重,用力又猛,咔嚓一聲,齊根折斷,連虎帶樹墜落坑底。虎忙鬆爪時,樹枝已被火苗燎着,燃燒起來。如非爪鬆得快,差點又被燒傷。虎知上躥無望,只得罷休。
坑底雖然有大半無火,無奈火熱猛烈,炙烤難禁,延時久了,不被燒死,也被烤死。黑虎實難禁受,想起二猱耳目聰靈,均能及遠,這才奮起神威,大聲吼嘯求救。自知來時沒有通知虎兒與康、連二猱,不過情勢萬分危急,略作萬一之想而已,誰知虎兒、二猱早跟蹤趕來,才吼兩聲,便有迴應。隔不一會,康、連二猱先已追到。
那夥山人把虎視如殺父之仇,恨它人骨。先時還想生擒上祭,嗣見刀箭難中,纔想起使用火攻之法,把山柴樹枝一齊拋下去,要將它活活燒死。正隔火喧譁,飛擲刀矛之際,一聽虎在坑口震天價發出一聲怒吼,立時四山大震,狂風怒號,沙石驚飛,連火苗也冒高了好幾尺。衆山人吃這山君一震之威,俱嚇得心搖手顫,不知不覺倒退了幾尺。
正驚惶辟易間,黑虎又接連小吼兩聲,康、連二猱也有了迴應。山人看出黑虎聲勢雖然威猛,仍在坑底繞着峰腳迴旋,好似無甚伎倆。雖聽二猱嘯聲有異,深山荒谷異聲原多,急於得虎,爲蟒神報仇,仍未在意。心中略定,又是紛紛吶喊,擁到坑邊,拿起山柴雜草七手八腳往下亂擲,一會便擲了不少在坑裡。
黑虎見上面擲下柴草,坑中到處火起,仗着地面廣大,尚未遍及,人被火逼住,不能近坑對準自己下擲,還有閃避所在。但是山人衆多,四外柴枝雜草亂下如雨,時候稍久,定葬身火窟無疑。正惶急竄避間,恰好康、連二猱趕到。先時康、連二猱不知就裡,並未傷人。仗着天賦本能,雙雙一縱身,徑從山人頭上飛到坑邊。一聽黑虎在坑口吼嘯,略一端詳形勢,競拔地數十丈,從火頭上似飛鳥般一躍而過,落到對面峰腰一株盤生石隙的老樹幹上。往下一看,黑虎業已被火包圍,正在騰挪撲閃。康康見狀,當先飛下,身才近虎,便被上面擲下來的一束帶火枯枝燎着前臂上的金毛。康康見勢不佳,只得用爪按滅,縱身而上。
黑虎見二猱到來,仍是無法援救,一時情急,便往峰上躥去。一撲撲在峰腰又光又滑的頑石之上,沒有抓住,順勢溜落,石頭卻被虎爪擊碎,成塊下墜了好些。康、連二猱見虎上縱時相隔樹根不遠,猛生一策,便向坑中大叫,教虎再縱高些,康康單足掛緊樹根倒垂下去,連連蹲身碎石之處接應。這時坑底火勢越大,黑虎情勢危險,此外別無生路,便從二猱之教。運足周身神力,在坑中怒吼一聲,朝峰腰上二猱存身所在飛躍而起。這次躍得比前兩次都高得多,勢於更猛,竟飛過了康康存身的老樹。黑虎躍過了頭,一發急,兩爪一抱,將那古樹上半截連枝抱住了大半。黑虎神力何止於斤,樹枝如何能吃得住。峰是石體,峰腰一帶樹只三五株,僅兩株年久根固,能夠載重。其中一株較小的已被黑虎頭一次上縱時齊根折斷,僅此一株,如再斷落,休想能夠活命。幸而二猱機智靈警,康康腳掛樹根,見黑虎來勢疾驟,不敢當時就接。身子一偏,剛剛讓過,便聽頭上一片咔嚓之聲,柯斷乾折,枝葉紛飛。上半截樹身被虎抱住,往下沉落,勢將斷折。
知道不好,口中忙喊:“快放!”長臂一伸,已將虎尾緊緊撈住。當這千鈞一髮之際,黑虎雙爪一卷,擦着亂枝下落,身子往側一彎,貼着峰石就要滑下。連連早在彼等候,因峰勢陡峭,無法下手,只得四面抓緊山石,奮起神力一擋,勉強將虎身擋住。勢子一緩,樹的上半身已早還了原位,樹也不致再受重壓折斷了。黑虎就勢奮起神威,用力一抓,四隻虎爪全部嵌入石裡,身後再有康康揪住長尾,才得懸伏峰腰之上,脫出險境,不致墜身火窟。
二猱初到時,山人並未覺察,只見兩條黃影從衆人身後往前飛墜,落地現出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獸。因二猱身量矮小,又是那麼輕靈,無甚先聲奪人,還當是兩隻猴子和小拂拂之類。譁噪忙亂間,有兩個山人立得較近,手持長矛,正要扎去,二猱已雙雙隔着一二十丈的烈焰飛躍而起,晃眼便在對面的峰腰上出現。方纔有些駭異,誰知二猱一到,不消片刻,便將黑虎救上峰去,隔火吼嘯不已,震山撼谷,狂火四起。山人見狀,益發心驚,漸把虎、猱也當成了神怪,大半追巡欲退。
偏生山酋麻大拉,前次愛妻偶染時疫,向小紅蛇跪求賜藥,等蛇歸洞,爬過峰去,將蛇盤身所在的枯草取了些來服,居然一藥而癒,另外又救活了幾個垂死的同族。他不知蛇盤過的草有毒,乃妻之病原由中了山嵐惡瘴而起,以毒攻毒,所以靈效,只當是小蛇神真個垂佑,益發感激敬奉,視爲恩物。一旦死在黑虎爪下,哪得不恨,報仇之心既切,又恐大蟒神歸來怪罪降禍,見手下衆山民有些畏葸,不由憤怒交加。一面督飭衆山民加緊使用刀矛石箭上前進攻,不準後退;一面大聲疾呼,曉偷利害。衆人聞言,也想起紅蟒降禍可畏。再一想,“兩個怪猴雖將黑虎救出火坑,但是峰腰筆立,無處着足,面前又隔着大火,跳不過來。只能互相攀扯,大聲怒吼,仍是上下行動不得,並無甚出奇之處。”膽又頓壯,紛紛吶喊,刀矛石箭,隔火亂擲。
麻大拉見山峰那面隔着一層大火,雖然不比常火,除上頭濃煙飛揚外,中下截顏色青碧,明比澄波,還能觀察對峰仇敵所在,不致擋眼,但畢竟橫着穿火飛投,阻力絕大,力量稍弱,便被火衝浮出,還沒等落到對峰,凡是竹木製成的全都成了灰燼。兩處相隔又遠,極難命中。估量虎、猱懸身趴伏,全仗那株古樹,非將樹弄折,不能奏功。忙即喝令衆山民,用腰刀、鐵箭、石弩、梭標之類,連虎帶樹一齊投擲,不再使用竹木製成的矛、箭,以免勞而無功,反傷兵器。
二猱見山人飛刀擲向樹上,常將枝幹砍落,時候久了,那樹早晚必被砍折,不禁大怒。康康忙改用一隻腳爪去揪緊虎尾,身子改懸在大樹幹上,用一條長臂攀定,揮動剩下一臂一爪去接擋刀、箭,上護下半截樹身,下護虎目。好在虎、猱身上都似精鋼一般,尋常刀、箭休想傷害它們分毫。山人鐵箭中有毒汁,只要不被它傷中面、口、眼等可一刺見血的要害,便不妨事。連連飛過火坑,去奪山人兵刃。連連性情最暴,見黑虎吃了外人的虧,早就躍躍欲試。因黑虎自知註定災劫,喝止二猱,不令上前對敵。嗣見山人一任發威怒吼,終是不退,火大峰滑,存身吃力,忙於出困,方始應允。連連初過來時,猶未忘主人平日之誡,不肯傷人,只在羣中起落跳躍,亂奪兵刃。山人偏不知趣,欺它瘦小,毫不退讓,反將矛、刀亂砍亂溯。連連利爪身單勢孤,雖然所向無敵,爪無空發,身上免不得捱了兩下。不禁性起,一聲長嘯,發揮天生異稟神力,前後爪並用。有時連人一起抓起,便往人羣中擲去。山人紛紛受傷,這才覺出它力大身輕,非同小可。那夾在人羣中的婦孺首先害怕,往後逃竄。山人固是驚心,但一則人數大多,二則賦性猛悍,又有麻大拉厲聲督飭,慌亂號叫中,仍將刀、箭往對岸擲去,兀是不肯就退。
連連見衆山人此僕彼繼,益發暴怒,起落如飛,極力抵抗。山人挨着它便筋斷骨折,皮裂肉破。麻大拉還在發號施令,連連看出他是衆山民之首,飛身過去,一把抓住肩膀,往前甩出去二十多丈遠近。尚幸落在一羣奔逃的山女身上,將人砸倒了兩個,除肩、臂被連連抓傷血流見骨外,沒有喪了性命。衆山民見狀,登時齊聲呼嘯,一陣大亂。虎兒也恰在這時趕到。
虎兒匆匆略問了一些經過,看虎、猱健在。衆山民受傷的甚多,有的倒身近側,還在呻吟哀號,轉動不得,動了惻隱之心,本不想再與爲敵。正打算喚來爲首之人,設法將火救滅,好使黑虎過來,不料這些山人復仇之心極盛,麻大拉更是兇悍強毅,留不畏死,衆山人在他積威之下,個個畏服。先見他受傷,暫時逃退。等麻大拉從地上爬起,驚魂一定,越想越不肯甘休,又將衆山民聚在一起。遙遙觀望了一會,竟被他看出黑虎、二猱是虎兒家養的,便用土語對衆喝道:“那黑虎只生得大些,無甚出奇。那猴兒卻是兇惡,打它不過。我看後來那漢人是它家主,娃兒們不要害怕。今番帶了索圈兒去,能全捉住更好,要不就將它主人活捉過來吊起,叫他喊住猴兒,由我們捉住,不是把仇報了麼?”衆山民一聽,轟的應了一聲,紛紛取了藤草絞成的索圈及刀矛石箭,吶喊連天,一擁而上。
虎兒先見衆山民二次喊殺而來,本心不欲傷人。便喝住連連少動,挺身上前,正要張口喚人答話。誰知山人一味蠻橫,更不容他張口,手揚處,紛紛先將索圈當頭拋起。
野人投索原是慣技,平時用來打獵擒獸,從無虛發。幸是虎兒力大身輕,一見十餘個圓圈連同七八丈長的索子似長蛇交舞,當頭飛到,估量不是什麼好相與,腳一點處,飛縱起十來丈高下,纔算躲過。等到雙足落地,山人索圈業已抽回。二次又發將出來,虎兒再想躲開,已是無及,身雖縱起,竟被兩個索圈套住。仗着天生神力,縱得又高,不但沒有被人拽去擒住,反將兩個發索的山人帶出老遠,跌趴在地。同時虎兒被套發了急,落下時兩手挽住長索,用力一抖,二人握索的手指全被抖折。長索鬆處,虎兒身上的圈無人拖拽,自行解脫。
連連護主情殷,早不等招呼,徑往山民人羣中飛去,仍舊四爪並用,專往發索的人撲去。所到之處,衆山人紛紛受傷倒地。立時一陣大亂,互相擠撞踐踏,再想發索已不可能。
虎兒忙喝:“你們快些住手,便不傷你們,要不休想活命!”連喝兩聲,麻大拉仍率衆山人以死相拼,兀自不退,仍舊刀矛石箭朝着虎兒,連連亂髮。虎兒雖然力大矯健,身上結實,皮肉到底沒有黑虎。二猱堅韌,刀箭不入,加以衆山民人多手衆,忘命爭先,前仆後繼,任是虎兒縱躍輕靈,閃躲敏捷,照樣也受了兩處輕傷。不由怒起來,大喝一聲,便往人叢中縱去,手起處,便打倒近側兩個山人,就勢奪過一柄長矛,打將起來。
連連見主人動手,益發起勁。麻大拉吃過它的苦頭,一面督促衆山民進攻,一面留神注視,始終避着連連,不等近前,便即閃過一旁,連連幾次要想抓他,俱被溜脫,正沒好氣。及至虎兒一動手,麻大拉不知怎的看出便宜,又見連連與虎兒相隔較遠,悄悄從側面衆山民中繞將過去,縱身躍起,照準虎兒就是一刀。滿以爲與人對敵,總比那怪猴子要容易得多。卻不料虎幾天賦異稟奇資,兩膀神力不下千斤,跳得雖沒二猱高,因爲受過白猿指點,也有不少極妙的絕招,山人全部受傷倒退,休想挨近。因是短兵相接,衆山民一味混戰,矢、石、索圈全用不上,益發放心應敵,手中一柄長矛舞了個風雨不透。麻大拉如何是他對手,刀砍下去,吃虎兒振臂一獠,迎面正着,咔嚓一聲,矛尖雖被刀砍斷尺許,可是發力太猛,震得麻大拉虎口綻裂,手臂痠麻。手中刀再也把握不住,叮噹兩聲,連同斷矛尖墜落地上。麻大拉吃了一驚,方欲縱退,正值身後有幾個山人擁殺上來,撞個滿懷。急切問沒轉開身,虎兒趕過去,一矛杆打在他左肩頭上,噯呀一聲剛喊出口,那旁連連已由人叢中橫躍而至。
連連本意欲與主人會合,一同應敵,身才落地,一眼瞥見爲首山人負傷欲逃,心中大喜,只一撈,便抓在爪內。因恨他不過,頓忘主人不許妄殺之戒,就地飛身縱起,再一把撈住麻大拉的腳,正要勻出原抓的爪,將他撕裂兩半。虎兒此時仍無殺人之意,對敵均用矛杆橫打直刺,矛尖已經拔去。一見連連欲行兇,忙即喝止時,連連身子懸空,收不住勢。百忙中聽主人厲聲喝令放手,心裡一驚,慌不迭單臂一甩,飛擲出去。不覺用力太猛,那地方離火又近,一下將麻大拉從十來丈高處扔到火坑裡面,死於非命。
山酋一死,衆山民失了主帥。又見那漢家少年生龍活虎一般,威猛異常;那隻怪猴子更宛如神怪,厲害無比,只一飛近身來,便無倖免。心中一害怕,立時氣餒,不再拼死上前。當前幾個一喊:“山王死啦!打他不過,快些逃呀!”四處的人便齊聲應和,一窩蜂逃退下去。
虎兒見狀,忙喝住連連,不令追趕。回身一看,坑內火勢更熾,近坑石岸已然崩裂了好幾處,大有坍塌之狀,虎、猱仍懸峰腰之上,無法飛渡。看神氣,非找當地山人想法不可。無奈這些山人來時喊殺連天,敗時更亂,又夾着受傷人悲號之聲,益發貼耳欲聾,怎麼大聲喝止也是無用。正想重命連連超越衆山民之前阻止,忽聽嗷嗷吼叫之聲由遠而近。擡頭往來路上一看,月光底下,先是四五隻大豹,各瞪着一雙碧光閃閃的豹眼,從崖腳折轉處現身跑來,接着又是十來只成羣的大豹跟蹤繼至。當先跑的數十山人逃得正緊,一見有豹阻路,有兩個便舉手中長矛照豹擲去。當頭幾隻大豹,豹王恰在其內,原是聽到康、連二猱適才嘯聲,趕來應援。山人的矛並未打中,卻將豹王激怒,踞地一聲怒吼,後面千百羣豹紛紛應和,從轉角處爭先縱撲過來,立時山風大作,塵沙四起。
遠遠望去,除當頭數十豹外,後面只是一片濃煙,夾雜着無數黑影碧星,上下飛躍。加上吼聲震天,蹄聲動地,宛如萬馬衝鋒,戰鼓交鳴,海嘯山崩,怒濤澎湃,聲勢委實驚人。前面山人躲避不及,早被撲倒了一二十個,後面山人哪裡還敢上前,嚇得個個狼嗥鬼叫,忘命在廣原中東奔西躥。因爲前有豹羣,後有強敵,只管互相踐踏擠撞,如鑽窗凍蠅一般,也不知究竟往哪裡逃好。
虎兒見狀,猛生一計。忙命連連速趕上前,喝住羣豹,不許叫嘯聒耳,速向前、左、右三面分散過來,只留自己這一面退路,將衆山人圈在一起,遇有倔強動手的,只許撲倒,不許傷人性命。連連領命,引吭一聲長嘯。神猱嘯聲不洪,卻極尖銳悠長,羣豹吼嘯立被止住。連連跟着飛起,邊嘯邊縱,一會趕入豹羣之中,同了豹王,各率一半豹子,傍着兩邊山麓成一半圓陣式,向衆山人包圍上去。衆山人粗愚,打勝不打敗,一落下風,只知一味亂躥,既無鬥志,又無心計。只有限數十個腿快的,得以拼命攀援上到兩邊山崖外,十有九全被豹羣圍住,不住哭喊狂號,欲逃無路。
虎兒見衆山民逐漸被豹圍緊,往身前倒退下來,知計已成,心中大喜。忙將周身神力運足,覷準兩個身材高大、頭上鳥羽甚長的山人,猛地雙足一點勁,飛身縱將過去,一手一個,飛鷹捉兔般攔腰一把抓住,擒起回身,再一縱回到原地,將二山人往地下一擲,高聲大喝道:“我叫你們不要動手,你們偏要找死。這麼多豹兒全都聽我的話,再如倔強,叫你們一個也活不了。快些叫他們跪下投降,聽我的話便罷,不然一個也休想活命!”
那兩名山人,一是山酋麻大拉的兄弟二拉,兇悍不在乃兄之下,並且較有智慧,只力氣稍弱,屈居乃兄之下,心常不忿;另一個是他叔父麻幺狗。兩個恰都算是衆山人之首。當地土語與青狼、金牛兩寨同是山民村寨,相差不多,虎兒幼時所學恰好用上。先時二山人因爲虎兒先聲奪人,又有羣豹助威,被擒時俱嚇了個魂不附體,一毫未敢抗拒,自覺必無生理,及聽敵人口出土語,已有了一線生機。頭一遍驚駭中沒有聽得明白,虎兒又照樣說了一遍。二山人會過意來,才知只有跪地降伏,不僅自己,連全族都可獲免。
但求死裡逃生,早把紅蟒神威忘諸九霄雲外,立時跪伏在地,叩頭不止。虎兒便命二山人速去召集衆山民來降順;並高呼連連喝住羣豹,休要進逼。
這時衆山人互相擠作一團,三面被豹圍了個水泄不通,正往虎兒這面退避,不料虎兒飛身下落,一下將二拉、麼狗擒去,越發惶急,亂作一片。直到二拉、幺狗迴轉,連番大聲疾呼,纔將衆人鎮住。二拉更乘機欲繼山酋之位,極力向衆宣示說:“來的漢人乃是虎王,身有神法,手下養着成千累萬的神獸,比紅蟒神厲害得多。大家如若跪下降服,不僅免死,還可降福。”衆山民本無主見,求生情切,有幾個一答應,轟的一下齊聲應和。以二拉爲首,率領衆山民擁到虎兒面前一同跪下,口喊:“虎王饒命。”
虎兒正要喝問用甚法兒將黑虎接引過來,忽覺地底有些搖動,接着便聽身後面山崩地裂一聲大震,身子震得連晃了兩晃,兩耳嗡嗡直響。剛一回頭,峰前煙飛霧涌中,倏地飛來一黃一黑兩條影子,正是黑虎和神猱康康。百忙中再定睛往對峰一看,一二十丈高的烈焰忽然不見,月光下只剩黑鴉鴉一座山峰,冒着一股股極濃烈的煤煙氣味,令人慾嘔。原來火勢太裂,己將峰對面高岸燒烈,塌了下去,恰巧將火口堵塞,將火壓滅。
虎、猱目光何等敏銳,見斷崖崩裂,填滅了火路,立即飛身從濃煙中衝越而過。虎兒見虎已脫險,勿庸再要山人設法,乃改口索要食糧。
衆山人經此一來,個個膽戰心驚,把虎兒視若天神,要的又是極尋常現成之物,自然惟命是從。虎兒聞知山酋麻大拉已死,因二拉、幺狗先來投順,二拉更是首先率衆來降之人,便命他做了酋長。二拉喜出望外,忙命人取了不少青稞、糌粑來獻。虎兒只取了幾藤包,馱在豹身上,自率虎、猱、羣豹迴轉。衆山民自去擁立二拉爲主,收拾傷亡,按時向虎兒貢獻食糧。虎兒從此也改稱虎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