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

話說彩蓉將禁法撤去,令浪生坐下,盤問身世。浪生也語焉不詳。只知父是四川州縣官,死於任上。乃母扶樞回籍,船行江峽之中,路過險灘,因有八九月身孕,肚大體弱,又在病中,不能上岸,行至娃娃灘附近遇險。除卻幾個上岸幫纖的船夥外,俱被惡浪捲去,無一倖免。只乃母一人被浪打向江灘之上,沒有沉底,經人救起,產了一子。

乃母水中受寒,山村無處延醫,只廟中老道士魯清塵醫道最好,偏又因事他出。

嬰兒生具異相,落地即能睜眼說話,人多當作怪物,幾乎拋向江里弄死。孤兒性更暴烈多力,稍有不合,便亂抓怪叫。生具異稟奇資,落地便能分別善惡。土人們過信神怪,初救人時本是好心,及見生下怪嬰,俱恐貽禍,立即改了待承,也不問產婦能否經受,竟將她搭向江邊崖洞裡去,死活不管。幸得兩個年老好善的給了些稻草吃食,並命家中婦女前往伺候,並攔住衆人不可傷害嬰兒,產婦這纔多捱了三日活命,嬰兒也得保住。下餘土人及原救人那家,俱對產婦母子輕視厭惡,不但不再幫忙,反而傳爲怪事,引了多人前往觀看,閒語嘈雜。產婦乃名門官眷,夫喪之餘遭此大難,日抱嬰兒血淚呼號,一直到死。

嬰兒天性至厚,見母悲泣慘痛,所來土人婦女什九詞色不善,洞外還聚集多人嘈雜不休,先雖心中厭惡,尚還不知就裡。到第二天閒人去後,乃母自知不保,愛子生而能言,犯了衆惡,恐死後遭人毒手,乘着夜靜,一邊喂他離娘乳,一邊忍痛強提住氣,告以利害,教他忍耐小心,以後不可當人說話。嬰兒生已二日,力氣愈強,知識越長,聽知就裡,立即發威暴怒。產婦本要往下詳說身世,見狀一急,便暈已死。等到緩醒,人已不能說話,眼含痛淚,望着嬰兒,正在挨命。恰值魯清塵得信趕來,人既正直慈祥,又是一方重望,喧囂立止,問明經過,見狀知無生理,只得先給產婦灌服了兩粒丹藥,稍補元氣,好使詳說姓名身世。產婦人甚機智,一見老道士,便知是個好人,開口便哭,求收容嬰兒,千萬慈悲,不可落於旁人之手。又令愛子拜師,再四哀聲叮囑,眼看兩人欣然應諾,末了才說身世,不等說完,便已身死。

嬰兒落地便遭大難,備受憎嫌,忽得老道士溫慰憐愛,乃母又有遺命,不由依戀已極。先還不捨死母,抱住哭鬧,不放擡走,經魯清塵耐心婉言勸解,才行備棺埋葬。魯清塵將他帶回廟中撫養,因生險浪之中,恰又姓風,取名浪生。因他靈慧穎悟,生具神力,身輕善躍,骨格堅硬,成長甚快,不到半年,便有三四歲大小。只是性格剛毅,脾氣強暴,除師父外,誰也不服。魯清塵知土人多對他嫌憎,日常不令生人見面,只教他識字和談吐問答。魯清塵三個徒弟俱得師傳,學有一身好武功,大弟於卞明德更是他衣鉢傳人,連所習法術全學了去。浪生半年後見師兄們習武,也磨着師父要學。魯清塵說他雖然生有自來,到底年紀太幼,不許。浪生無法,因二師兄宜從善、三師兄金百鍊俱疼愛他,便背師偷學,共只四五個月的工夫,竟把本門一手雙發的雙鏢弩學會。

浪生近見師父爲了妖神之事時常憂急。老大氣忿,本想長大後學成本領,殺死江神,爲師除害。當日又聽師父和師兄們議論祭神之事,並說今夜必有一場爭殺,弄巧許能就此將害除去。浪生平日愛聽故事,早從宜、金兩師兄口中得知昔年師父曾和妖神鬥過一次,幾乎把命送掉。心想:“彼時妖神母女只有四個,師父已打他不過,如今師父年老,妖神又添了一子一女,小妖神更是厲害,兇惡難制,雖有大師兄相助,也非敵手。”越想越擔心着急,決計揹人藏伏殿門窗中,暗刺妖神,助師除害。小娃兒無甚顧忌,想到便做。

魯清塵知他最是信實,無論是多不願的事,只要事前說好,一點頭永無更改。見他再三央求在師父房中守候,許其悄悄伏窗外望,決不出門一步,不要將他關入地洞以內;又因室中設有奇門遁法,出進兩難,縱令伏窗偷覷,也不妨事。哪知浪生智慧過人,記性絕佳。上月師父他出,卞明德嫌他頑皮,曾用奇門禁他數日,撤去時,生死門和撤法,竟被他記下。一見師父灑米佈陣和師兄一樣,心中暗喜,也不說破。俟魯清塵等走後,扒窗遙覷了一陣,側耳遙聽大殿上住了聲息,算計佈置停當,靜候妖神來享。知那奇門當門而設,腳一踏進,在米圈中旋轉縱躍決走不出,仗着目光靈敏,能在暗中視物,便照前記撤法,看好門戶方向,由休、杜兩門挨次撤起,將米抓散,破了遁法,胡亂尋出兩把鋒利匕首和鏢弩等暗器,剛輕悄悄跑出偷往大殿,爬在門窗高處往裡張望,不料被二女抱回房來。

二女見他說到魯清塵師徒密計與神相鬥時,目光閃爍,語多吞吐;問他怎知自己是仙人,又答不出,料有原因。忽聽外面山風暴起,遙聞江峽中波濤怒吼,灘聲如雷,勢頗驚人。浪生忙低告道:“神快來了。”彩蓉因時甫交亥,道士所說時辰決不會差;並且風勢初起,妖來須在風定以後,便問:“你怎知妖神快來?”浪生說:“向來多半如此,風住一落偏東雨,神便飛來;也有無風之時,不知不覺,悄悄飛來。師父只上過一次當,以後全都算準,這次定是把小妖神一齊帶來了。我先怕它偷偷來害師父,所以心急。既颳了風,定是明來,至快還有半個多時辰。我們聽見雨響,再出去等它也趕得上。

不過我擔心師父,總是早點去好。”彩蓉便說:“區區妖神,舉手伏誅,不足爲慮,到時再去,決來得及。先去易被驚走,轉留後患。最好等它進殿受用之時,我們偷偷掩去,斷了它的逃路,再行下手,一個也逃不脫;你還可以由我抱着,看個熱鬧。只到時不要亂動,免受誤傷好了。”

浪生暴性已過,想起師言,雖然驚喜交集,但還別有疑慮之處,欲在妖到以前先去守伺。彩蓉終以爲道士師徒雖無除妖之力,卻能人妖互約,相處多年,未爲所傷,可知妖物氣候有限,魯清塵必能抵敵片時,心想看明白再動手。妖物又是水怪,殿有水槽,防它逃時帶水爲害生靈,決計等它入殿享受時,先在殿外設下禁制,再行入內誅殺。強止浪生勿急,急反壞事。浪生有了先人之見。聽彩蓉說得如此容易,也就相信,放下心思。

待有片刻,忽聽暴雨打窗之聲,風勢更狂。浪生忙說:“江神來了。”彩蓉知浪生生來夜眼,忙把適放光華收去,同就窗隙往外偷看。只見外面狂風暴雨,陰雲如墨,籠罩全殿。遙望殿門大開,盆火驟熾,燈燭輝煌,甚是明亮,火苗也極旺盛,風吹不搖。

卞明德手持長劍,腳踏槽水,當門而立,倏地劍尖刺水,朝外一甩。槽中之水立似瀑布倒掛,飛出殿外,朝空斜射上去,高出殿房丈許,波翻浪滾,循環不已。卞明德隨即縱落槽後火盆後面,全神貫注,持劍相待。一會,便聽空中吁吁之聲由遠而近,晃眼之間,一條黑影疾若箭射,順着瀑布飛瀉,直入殿門,三人見那怪物通體墨綠,長約丈許,滿生三角尖鱗,前身大半形似如意,曲頸扁頭。平臉上叢生着五個茶杯大小的怪眼,藍睛怒凸,睜閉不息,兇光閃閃。眼下有一通紅肉縫。再下去是一張寬約尺許、長約二尺的長方形怪嘴。嘴內生着上下兩圈鋼錐般的利齒和兩條三叉形的怪舌,蛇信一般吞吐不休。

身粗尺許,只有怪頭四分之一。後半身形似橫立着的半截琵琶,上生雙翅,形如兩把短柄薄扇釘在背上。腹前兩條長爪,伸開怪蟒也似,約有兩丈長短。腹下六個鴨掌形的肉足。毛尾上生着一叢怪毛。神態奇特,獰惡非常。才落水槽,望見卞明德,便吁吁怒嘯發威,怪頭高昂,張牙舞爪,待要撲去。卞明德早有準備,手中長劍向火盆一指,立有一團烈火飛起。隨喝道:“你母今日爲何又不遵前約,放你先來?急速進房受用,再若無禮,神火落下時便把你活活燒死。”怪物想知難犯,這才怒嘯連聲,順水槽往祭室內泅去。

跟着又聽空中吁吁之聲交作,聽去有四五個。這時風雨全住,只那條瀑布斜立空隙,黑雲水霧比前還要濃厚,除正殿景物可見外,餘者俱難看出。待有半盞茶時,又有四怪自空飛墜,形狀俱差不多,只頭上多着一叢毛髮,身稍長大,聲勢沒頭一個猛惡。好似來熟神氣,由瀑布順流落入水槽,吁吁叫了幾聲,便順卞明德指處泅向側室中去。彩蓉方覺怪物無甚能爲,忽見大殿上五盆之火齊發,火牆也似將卞明德擋住。猛聽破空之聲又快又急,晃眼一條藍光疾如流星般自空飛墜,那條瀑布也似電卷一般掣回槽去。緊跟着殿門便閉。三人僅看出後來這怪身子只有三尺來長,頭前五眼藍光四射,身上藍光齊閃,兩翅一放一收之間,已掉頭往祭室中駛去,端的快極。彩蓉才知老怪已能通靈變化,小大由心。看它來得迅速,逃必更快,忙囑靈姑、浪生少待,自往空中暗佈網羅,斷它歸路。

彩蓉去後,忽聽殿內道士師徒呼叱,與怪物怒嘯之聲交作。浪生急道:“今晚又和那回一樣,定是大師兄把江神惹翻,仙人快去吧。”說罷,下地便跑。靈姑不會禁法,知難強攔,又聽道士聲音有異,算計彩蓉不會去久,自信怪物無甚靈奇,浪生同去還護得住,忙拉他道:“要去趴我背上,不許亂動,我一到便把怪物殺了。”浪生依言趴向靈姑肩上。靈姑因彩蓉不在,恐有疏失,想先窺探明白,如非危急,便等彩蓉事完回來,一同下手。日間曾去祭室,知道牆垣厚實,除通正殿一門外,上面還有一個天窗,下視室內,一目瞭然,破窗飛落也極容易,便帶浪生往殿頂飛去。

到了上面,收了遁光,輕輕越過殿背,掩向天窗旁邊往下一看,只見靠牆六個注滿江水的木槽內,各踞着一個適才所見的怪物。左右四怪大小形狀俱差不多。初來那怪和末了一怪分踞當中兩隻大木槽內,身子較小,神態卻要獰惡得多。尤其後來那怪,身長只有三尺,遍體藍鱗精光湛湛,爪髮尾毛剛勁如鐵,怪掌在水皮上似沾着未沾着,凌虛而踞,虎虎欲飛,首尾綠毛蓬鬆,根根倒立,五隻怪眼齊閃兇芒,遠射數尺,分外顯得威猛。旁四怪都是大口箕張,各伸腹前兩隻長爪,亂抓面前架上牲肉,塞向口中,上下兩排利齒略一咀嚼,便成粉碎,咽將下去。無論是豬是牛羊,利爪搭將上去,只一劃一抓,便大塊抓落,比刀還快。有的更深探入腹,連腸肝肚肺一齊抓出,鮮血淋漓,灑了一地。只顧爭吃搶奪,別的全未在意。當中一怪偶然抓吃幾塊,卻是時吃時輟,十隻兇睛齊注前面,頗似蘊毒已深,蓄怒待發之概。

靈姑再細看對面道士卞明德,也是披髮仗劍,左手握着大把米豆,目光註定當中兩怪,一眨不眨。二怪只要稍微張牙舞爪作勢,卞明德便立即厲聲呼叱,左手揚起,右手長劍對着燭架上所懸的鱗片、綠毛,作出欲砍之勢。表面雖還鎮靜,頭上已然見汗。怪物也似有所顧忌,欲發又止。水槽四外到處都是法米、法豆。老道士魯清塵本有奇門隱形,這時也現身出來,背插六柄短叉,短衣赤足,站在卞明德身後,面帶焦急。看神氣,師徒二人定和怪物打過一次交道。當中二怪看似有意相拼,劍拔弩張,待隙而動,一任呼叱鎮壓,不少斂跡。

靈姑總以爲道士供養怪物已歷多年,見雙方尚未發難,魯清塵師徒又有好些準備,既能相持,還等彩蓉到來下手穩妥,免得漏網不能全戮,又留後患,便未發動。誰知事機瞬息,一觸即發。當中老怪忽然長爪伸向牛腹之內,只一下,便將牛的全副內臟抓將出來。正要回爪送入口內,左槽那條無發小怪伸爪便搶,抓着一些肝腸,兩怪一撕,分裂爲二。奪時用力過猛,血水橫飛,卞明德驟出不意,灑了一臉。就在這心神微微一分之際,二怪倏地一聲怒嘯。魯清塵忙喊:“徒兒留神!”中槽二怪箕口張處,兩股二尺許粗細的水柱劈面向二人射到。緊跟着舞動兩隻鋼爪般的前爪直躥過來。所噴水柱又勁又激,其疾若箭。二怪往前一躥,槽水立即高涌。左右四怪也都蠢蠢欲動,待要飛起。

雙方相隔原本不遠,探爪可即,又正當行法人疏神之際,危險已極。還算魯清塵深悉怪物動作習性,見卞明德心神一分,便知不妙,一面大喝示警,左手將卞明德猛力朝旁一推;一面發動禁制,身往右縱,避開正面來勢,右手急忙往後抓叉,向外一甩,便有六溜火光裹住那六柄鋼叉,朝六怪飛去。卞明德也頗有急智,見勢不佳,縱時左手一揚,滿把法米、法豆化爲無數大小火彈,雹雨一般打去,就勢空手提了那壇五色米豆往側縱去。師徒二人恰好同時發動。左右四怪身還未及騰起,被火彈剛打了一跌,火叉同時飛到。倉猝之間不及抵禦,各被火叉叉向如意頭頸上面,禁法再一發生妙用,緊緊嵌住,疼得吁吁怒嘯,在槽中舞爪掙扎,不能脫出。

當中兩怪眼看將仇敵衝倒,忽被火彈、火叉迎面打來。這類旁門中應急煉成的法器,老怪雖不甚在意,但那小怪是個雄的,年紀最幼,最是兇惡,老怪也是疼它,惟恐受傷,忙即攔向前面橫身遮擋時,小怪也被火彈打中好幾十處。總算見機,知叉厲害,迎御得快,負痛舉起兩爪,將火叉敵住,未被叉中要害。轉是老怪急於救護幼子,鬧了個腳忙爪亂。火彈打向身上,不過略往後退,還不怎樣,這一叉卻正打向頸間軟處。幸虧修煉年久,氣候甚深,才一打中,便回爪將叉拔下,怒吼一聲,奮起神力,一折兩斷。接着又把小怪那柄叉抓去折斷。經此一停頓,師徒二人才得避過兇鋒。

魯清塵看出老怪比前幾次厲害得多,所煉法器已制它不住,料知它內丹已成,少時情急噴出,必遭毒手。所盼救援,不知何故尚未出現,好生憂急。便乘老怪回身拔叉之際,忙喊:“徒兒快快隨我退出屋去。”縱身上前將法架上所懸怪物鱗毛搶到手中,一同往外逃去。

怪物因爲生性殘暴,極少安分受享,魯清塵雖無力除它,防備卻極爲周密,煉就法器相待,軟硬兼施,自己每來必要吃點苦頭,本就懷恨多年。當晚主祭人又是卞明德,越發倔強不服。先已小鬥過一次,等魯清塵看出怪物來勢不善,現身相助,怪物兇野之性業已大發。一則初到貪吃;二則魯清塵把昔年在怪物身上砍落下來的鱗甲、頭髮做了鎮物,屢次爲此吃虧,不無顧忌,兇焰方纔少息。及至行法人爲牲血灑中,心神一散,怪物乘隙暴起,又吃了虧,懷恨自然越深。這時老怪正噴腹中所煉真氣熄滅法火,回救四個木槽中小怪,剛將火叉毀了兩把,忽見魯、卞二人搶了法器往外逃走,如何能容。

連下餘兩個小怪都無心再救,兩翅一展,率領三小怪飛身追出。

靈姑沒想到雙方動作這麼快,方覺魯、卞二人手忙腳亂有了敗意,未及施爲,人、怪雙方已飛向正殿。急得浪生在背上大喊:“我師父定被妖怪吃了,仙人還不下去?”

隨說隨即掙落,只一抓,便將天窗上鐵櫺抓斷了兩根。靈姑恐他莽撞受傷,忙一把攔腰夾起,喝道:“你去不得,等我抱你下去殺那怪物好了。”浪生聽到末句,才住了掙扎。

靈姑隨將飛刀放出,銀虹略繞,鐵柵粉斷。靈姑手夾浪生飛身直下,見槽中還有兩怪在叉下亂掙亂叫,魯清塵一走,火叉無人主持,效力漸減。靈姑急於應緩,本來無心殺它們。不料二怪見銀光破屋飛落,驚俱情急,一怪負痛回爪猛力一抓,竟將叉拔起折斷,展翅便往外飛。木槽離地六七尺,怪物起時水隨涌起,晃眼工夫,室中之水已將過槽,仍在繼長增高,奪門而出。小怪起得突然,靈姑不曾防備,衣服全被濺溼,又見小怪脫叉欲逃,不由大怒,銀光電掣,攔腰一繞,立即腰斬兩段。另一小怪恰巧隨後脫叉飛來,見同類慘死,嚇得怪嘯一聲,頭還未及撥轉,吃銀光迎繞上去,照樣殺死,血濺屍飛。

浪生見怪物如此易殺,喜得拍手蹈足,怪叫不已。

靈姑見二怪雖斬,屍身猶在水中撲騰,目射兇光,爪牙皆動,勢頗猛惡,恐其性長未死,重指飛刀一陣亂攪,眼看血肉橫飛,成了碎段,才行停手往外飛去。經此一來,又耽延了一會。剛出屋門,便見老怪由殿外帶着浪頭展翅飛入,兩隻長爪已斷,似要往祭室中飛去。剛側轉身,瞥見銀虹飛出,知道厲害,不敢再進,退又無路,吁吁急叫,待往殿後飛去。靈姑如何肯放,手指銀虹,攔住去路。怪物無法,箕口張處,噴出一團淡碧光華,意欲迎敵。靈姑飛刀何等靈奇,迎着碧光略一沉滯,便聽叭的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碧光碎裂,化爲千百縷冷焰激射四散。銀虹隨向怪物頭頸間繞去。

怪物噴出碧光時,後面彩蓉也指着一道劍光飛身追入。見銀光已將碧光裹住,忙喊:

“此乃水怪內丹,留它有用。”飛刀神速,已將碧光絞碎,怪物雖有一點氣候,怎禁得起飛刀、飛劍夾攻。內丹一破,自知無幸,心橫發狠,還在妄想拼死,發動洪水,爲害生靈。身才暴長,未及飛逃,銀光首先繞向頸間,彩蓉飛劍青光又攔腰落下,只慘叫得一聲,身體已分成三截。當時一顆比水缸還大的怪頭直朝後牆飛撞上去,中、後兩截屍身也在水上飛躍。彩蓉知它性長,恐傷殿房,將手一指,全都禁住,落在水內。

靈姑忙問:“姊姊怎去這麼久纔來?這是老怪,我在西房殺了兩個小怪,還有三個小怪都殺了麼?”彩蓉道:“三小怪已全被我殺死。我到晚半步,致令那老道友爲怪所傷,真是可恨。”

語聲才住,浪生首先驚叫,急問:“我師父被怪物咬死了麼?”彩蓉還未及答,跟着神龕內縱落兩個道童,哭喊着“仙人救命”,浮水趕來。浪生又連掙帶喊,要看師父。

二道童哭道:“浪生,仙姑能救我們師父,你千萬莫強,求仙姑好歹救師父一命吧。”

隨說隨在水裡磕頭,人矮水深,通體淋漓。二女看了甚是感動。彩蓉道:“你們師父爲老怪所傷。又吃了小怪抓了一下,幸我趕到,未被吞噬。現被你大師兄救回房去了。我們必盡全力救他,你們不必悲哭。大約江水已被怪物發動,仗着崖岸甚高,怪物又死得快,未至成災,此時江中波濤想必平復。這裡的水最深處雖不過丈,因我早防到此,設有禁制,未使蔓延,水都聚在一處,也須退去。呂仙姑帶有丹藥,你們可先隨她同去,看你們師父傷勢如何,先給他服下一粒靈丹,將命保住。我事完即來。你們快去吧。”

三小哭謝。

靈姑仍抱浪生,帶了二道童,同去道士丹房。見魯清塵臥在牀上,胸前被怪爪抓傷甚重,肋骨斷了兩根,上身滿是血跡。又中怪物丹毒,通身寒戰,面如白紙,牙關緊咬,氣還未斷,人已不能言語。三小見狀,立即大哭奔去。卞明德眼含痛淚,正在行法禁止血流,用自配丹藥灌救,回顧四人進房,立即向靈姑拜倒,哀哭求救。靈姑答道:“令師傷勢甚重,這裡有家師所煉靈丹,可給他灌服一粒,將命保住。我同來的還有一位道友,現在殿上退水,等她事完來此,再行設法施治吧。”說罷,取出一粒丹藥,命卞明德用水調化,撬開病人牙關灌服下去。並囑三小不可哭喊。卞明德跪謝接了,依言行事。

靈姑便去外屋相候。

約有頓飯光景,魯清塵寒戰漸止,眼也睜開,張口便喊諸徒近前,說:“今日之事,我早算定,是我劫運。本想能避過去,留一全軀坐化;否則只能將害除去,了我多年心願。先還想我雖道力淺薄,無力除怪,師徒合力,決不致爲怪物所傷。不料此怪頗有機心,早將內丹煉成,偏是深藏不露,忽然乘隙發動。我師徒驟出不意,一切佈置戒備全無用處,至爲所傷。如非仙姑駕臨相救,不特我師徒幾人性命難保,左近生靈和江邊停泊舟船也無倖免。我數限將盡,縱不爲怪物所傷,不過落個全身,終須化去。身在旁門,超劫轉生始得善果,藉此解化乃大佳事,你們何必悲痛?倒是那二位仙姑關係明德、浪生二徒甚大,二仙此來尚有要事,不至便走,務要照我前言虔敬相求,不可自誤。二仙俱是玄門正宗,拯濟羣生,積修功業乃分內事,無庸多事絮聒。爲師身中妖毒,神志全昏,本應即死,忽得清醒,定出二仙施治之力。據那日佔算,尚有數月壽命,正好借這仙藥之力,靜心調養元氣,以待時至。後日會期,好在一切均與你們說過,無須重述。

由明早起,我便閉關自修,不到日期,連你們都不見面了。”

卞明德見師父說時十分吃力,人尚不能轉動,面容隱忍痛楚,再三勸阻說:“仙姑共是兩位,與師父佔算相符。呂仙姑先來給師父服了一粒靈丹。適才追殺老怪的一位尚在殿上退水,少時到此,必能轉危爲安。師父剛醒,體力不佳,務望保重靜養,不可言動多勞。”魯清塵笑道:“徒兒如何知道,便那位仙姑到來,也只醫傷定痛,定數焉能挽回?我因此丹靈效,乘其功效最著之時,囑咐你們幾句。少時見了二仙,致了謝意,便一意調元靜養,不再說話了。”浪生最戀師父,悲淚不止,幾次想說話,卞明德恐師父又勞神,頻頻攔阻。浪生也知有害,強自忍抑,悲痛已極。

這幾間偏廂佔地頗高,水又未自當地發出,深只尺許,這時已全退盡,現出地面。

靈姑獨坐外屋桌上,聽魯清塵師徒問答之言,分明事已前知。若彩蓉適才趕回稍早,何致受傷?退水又去了老大一會,還不回來。不耐久候,走向外面一看,陰雲盡去,星月滿天。樹木多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殘枝敗葉到處都是,直似暴雨初過情景。大殿火光早已熄滅,此時卻是明如白晝。暗忖:“水都退了,彩蓉還在殿中作甚?”打算催她回屋,與魯清塵醫傷。

靈姑剛往殿階上一縱,腳未落地,便聽彩蓉與人說話之聲。猛見一道青光帶着幾條長大黑影,疾如電掣,直向天空射去,差一點便被迎面撞上。驟出不意,不禁大驚,忙向側面縱避。定睛仰望,只天際略有一絲青光閃動,破空之聲由近而遠,晃眼聲蹤全無,端的快極。靈姑自從元江取寶之後,見聞大增,看出那道青光正而不邪,知有外人到此。

方在奇怪,忽聽彩蓉呼喚自己。進殿一看,殿內外大小六具怪屍不知去向,血跡也都去淨。彩蓉面色發紅,神情似頗急遽。

靈姑一問就裡,才知道那道青光是彩蓉兒時舊侶衛詡,現在崑崙派游龍子韋少少門下,不但劍術有了造詣,又得本派名宿鍾先生期許,學會許多法術,爲崑崙派小一輩中有數人物,適才彩蓉截斷怪物逃路,正在行法設伏,恰值衛詡空中路過,看出是左道禁法,誤認壞人,上前喝阻,其勢洶洶。如非彩蓉災劫之餘心氣平和,幾乎動起手來。嗣經彩蓉說明原委,又認出鴛鴦眼的異相,才各略敘原委。衛詡原奉師命,有事巫峽;彩蓉又忙着除妖應援:二人匆匆說了幾句,便訂後會而別。爲此遲到一步,以致魯清塵師徒幾爲怪物所殺。等怪物死後,彩蓉行法退水時,衛詡也事完趕來,重又會晤,並助彩蓉將怪物屍首移沉江中。

靈姑聽彩蓉語氣,與衛詡頗爲交厚,只是面帶憂急,神色不定,知有緣故,因忙着回去救人,也未深問,便催速往。彩蓉愀然答道:“那老道士頗能前知,已早算出我二人來意和他應遭之劫。現在身中寒毒,已不能治,至多還有三兩個月可活。他雖旁門,吐納修煉頗有根底。他必早把身後一切安排,長日閉關入定,將本身真火聚於金門玉閥,以俟數限一到,立即出神坐化,免使寒毒耗損真元。照理醒後全身都要血凝體僵,仗有靈丹之力,減卻他多日苦痛;想要救活,休說我無此本領,他也未必願意。如能施救,我早搶先救他了。廟中人少,再出這事,後日又是會期,大殿上香案什物尚且散亂。不如由我將這三間殿房清掃乾淨,佈置還原,免驚俗人耳目,還替他們省卻不少的事。”

靈姑只得罷了。

殿房血污腥穢,已經彩蓉在退水時順便清除,只把魯清塵師徒適才移去的陳設用具移回原處,再稍整理,不消片刻,便即完事。正要走出,浪生忽然哭着跑進來。見了二女,忽又破涕爲笑,急喊:“仙姑快去救我師父。”靈姑疑心魯清塵傷勢危殆,不暇多問,便催彩蓉,抱了浪生,一同飛去。只見魯清塵已然坐起,見了二女,便要下牀拜謝救命之恩,彩蓉連忙止住。一問卞明德,才知浪生聽魯清塵吩咐完了後事,得知師父只有數十日壽命,傷心情急,擬求二女相救,探頭外屋,不見靈姑。卞明德早知二女不會就走,因有話和師父商議,需避着浪生,假說仙人已去。浪生越發惶急,故此哭喊追出。

魯清塵功力頗深,服藥不久,人已好了十之七八,並無異狀。

二女問完前事,見卞明德等長幼四徒環跪求救,滿面悲愁之容。浪生更是淚眼瑩瑩,哀告不已。方在喚起來溫言慰勉,魯清塵嘆道:“我適才再三曉諭,如何還不明白?浪生幼童無知,你三人怎也不知輕重利害、等天一亮,我便閉關靜養,有好些事要拜求二位仙姑,似此哭鬧,徒亂神思,於事何濟?我蒙仙姑靈丹賜救,才脫險境,不耐多言。

明兒可照我剛纔說的活,代我稟告仙姑要緊。如有一線生機,二位仙姑正在廣行功德,何用你們強求呢?”說得語聲斷續,氣頗衰弱。靈姑便勸他躺倒將息,魯清塵告罪依了。

卞明德料知望絕,只得強忍悲酸,談說前事。

原來那水怪本是前古蛟龍一類,名爲藍螭,產於冰雪寒潭之中。性最兇殘,力猛非常,喜伏寒潭深澗和江海泉眼深處,雖好殘殺,但是一飽便睡,往往旬日不餓不醒。醒時無論什麼人物魚介,遇上即無生理。因它惡明喜暗,尋常只在深水裡作怪,不是餓極,無處獵食,尋常不上水面。又是卵生,爲數甚少,出生時身小不過寸許。大螭口中噴吸之力極大,餓時性發,箕口暴張,猛力狂吸,離身十丈以內魚介生物全被吸入口內。偏是護犢,所產之卵全在身側不遠的水底沙窩之中。這些小卵哪禁得起它這樣擾害,不被誤吞入腹,便受狂濤震碎衝裂,所以產量甚稀,世人極少見到。可是成長極速,不消多年便長過丈。

二女所殺老怪,潛伏江心水眼已數百年。起初只在江底殘殺生靈,激動上面狂濤駭浪,爲害舟船。近百年中漸漸通靈變化,餓時常率小怪興風作浪,將行舟捲入漩渦之中,吞食人畜。

魯清塵本是明末秀才,飽學博物,生來好道。明亡前棄家學道,可惜誤投旁門,僅學了些旁門法術。他卻立志清修,專以救世濟人爲務。這年雲遊至此,正值江中風濤大作,舟船紛紛沉沒。看出江中有怪作祟,立意除害,積修苦功,便在江岸上搭一茅棚居住。乘着月明風靜,冒險入水偵伺虛實。看明怪物底細,知道厲害,不敢和它水斗,盤算了三月之久,才行下手。先後在半夜裡將怪物引出水來,苦鬥了好幾次,結果雙方各受些傷害,終於制服不住。藍螭勢更猖獗,船行至此,總有半數以上難免於禍。魯清塵無法,只得長日守在江邊,遇有船過,便在暗中行法護送出險。無奈人單勢孤,法力有限,搶灘的船太多,不能兼顧,不消月餘,累得心力交瘁,所保全的過船並沒多少。最後又下苦功仔細觀察,連入水底好幾次,探明怪物習性嗜好。重又擇一靜夜將怪物引上岸來,鬥到酣處,先給它吃點苦頭,然後與怪相約:從此互不侵犯;以後怪物不許傷害舟船,由魯清塵建一神廟供它,每月兩次備下牲畜,請怪物上岸受享。當時怪物神通尚小,鬥時往往吃虧,心中不無畏怯,一經好言開導,許以美食,立即應諾,方得暫安無事。無如怪物性太兇暴,飽臥還可,醒時稍一腹飢便不安本分。灘本奇險,哪再經得起怪物在下面發威大鬧,每月依然不斷出事,只是比前好多了。

魯清塵不願假借神怪招搖惑衆,荒江野岸,村小地僻,不能分身往別處募化。起初只和一個已死的徒弟合力在坡上建了一個大茅棚,算作神廟,用所存十多兩散銀買了些肥豬如期供應,預計至多數月錢便用光。恰值有一官員入川,趕灘路過,因連日風浪太大,不敢開船,時正炎暑,借宿村中。見民家宰豬,說是山坡茅棚道士託宰祭神肥豬,每月兩次,每次一口,少時便要擡去。那官人頗賢能,問出道士善於醫病,從不向別人捐募,師徒都是茹素,日以野菜、野草、糠米爲糧,甚是清苦,每次祭神都在半夜無人之際,有那好事村人,見次早茅棚內豬骨都不留一根,前往窺探,必吃他的徒弟迎頭勸阻。去的人有時不聽,強橫動武,交手必敗。人少如此,人多照樣敗回,休想過去。村人知他師徒好武功,平日待人又極謙和,次日老的必率徒弟登門賠禮。兩次過去,也就無人再找沒趣。

那官人心想:“當地肥豬有三百斤左右,少說可供百人以上之用。照例祭神只是虛設,未見實享。道士形跡詭秘,又精武藝,莫非是江洋大盜隱跡居此?”便率悍僕和一位隨護武師去探。魯清塵已早算出,命徒來迎,接入棚內,揹人告以經過,並請藏於所設奇門之內隱身靜伺。到了半夜,果見怪物來此受享,親見奇蹟。魯清塵隨允明日送他過灘。那官人本來程限緊迫,幾次要想冒險上駛,俱吃眷屬、舟人苦求強勸而止,見道士有此法力,心中大喜。又問知怪物不是人力可除,宣揚徒自生事,憐他清苦行善,自捐二千金,另建廟供神之用。

不久魯清塵查知怪物餓醒必鬧,又算準時刻,將祭期移前一二日,不等怪物醒轉,在廟中宰牲設供,命徒弟持了法牌前往近江邊呼喚。由此習以爲常,每逢朔望祭後數日內,多半風平浪靜。縱然出事,也因灘勢奇險,風色不順,沒將伏礁急漩躲開所致,與怪物無干。不似往常怪物作祟,滿江舟船全部沉沒,極少倖免,救不上一個生人。歲月既久,漸漸傳播開去,舟人都知江神有靈,齊來供獻,香火日盛,人怪倒也相安。

怪物本是一個雌螭,這年不知何處又來一個雄螭,兩個交合產卵到了祭期齊來享受,魯清塵恐它種類日繁,爲害更烈,每值產卵期中,想盡方法破壞。雖得手了好幾次,先後仍被長成了幾個小螭,連那雄螭共有兩大三小。知此怪已有靈性,再隔些年內丹一成,更難制伏。現時它防護小螭自是周密機警,無法再行下手。而雄螭不除,必要掌生不已,供應艱難還在其次,小螭更不安分,豈非大害?好生焦急。

先同來的徒弟名喚王清,隨師多年,本領法力俱比乃師差不了多少。自恃太過,見師父日夕爲此愁思,便乘怪物享受後回江伏臥之際,背師自入江中暗刺雄螭。那雄螭氣候尚淺,但這東西在水底力猛異常,雖被刺中要害,王清卻被它長鬚卷緊,無法擺脫。

王清自知難免,惟恐雌螭醒來發現,與師父拼命,爲害生靈,把心一橫,就勢行法,連人帶雄螭一齊沉人江心水眼以內,然後自己震破夭靈,遁回元神。等魯清塵半夜起來,發覺愛徒不在,算出就裡,趕去救助,已是無及。只得把他元神收住,用本門法術送往左近臨產貧婦家中轉世,等他離乳之後,用銀收買爲徒,便是現在的卞明德。

雌螭醒來不見雄螭,還不知爲人所殺,只當年久生厭,遁向他方。連往上下游搜尋多次,終未尋到,只得仍回老穴潛伏。每年逢兩怪交合與雄螭失蹤那幾天,怪物想起舊情,必要大鬧,於是又添了一年兩次大祭。到時供應獨豐,怪物大嚼醉飽之餘,迴穴一臥多日,比起朔望兩祭隔時還久。這春秋兩祭,江水一漲一落,恰到好處,利於行舟,怪物又不肆虐爲害,最是安穩,無形中又將江神增加不少靈異傳說。

可是那號稱江神的藍螭,只是一個尚未全成氣候的怪物,只能性發爲禍,不能造福行旅。尤其到了近十數年間,小怪逐漸成長,只要睡醒,便在江中作祟。除兩次大祭,怪物飽餐之餘,照例把小怪封閉穴內,不使外出,有十來日平安外,其他時間不斷出事。

往往那不信奉的倒能平安過去,那信奉的反而出事,於是漸失信仰。再有幾個膽大聰明的故乘大祭行船,得了平安,於是紛紛效尤,鬧得廟中香火一年比一年稀少。雖因地僻,遠近商民多乘祭期來做生意,熱鬧不減,香火也有,但多是虛應故事,供銀比昔年大遜。

怪物食量偏越來越大;魯清塵師徒又好行善,每有餘資,多以散衆,向無積蓄,漸漸捉襟見肘,連牲畜都是先賒後付了。

魯清塵年已八十,自思坐化在即,卞明德雖得自己傳授,無如年來怪物本領大增,分明內丹將成,即使自己在世也未必能製得住,何況身後。屢次占卜,都是自己運盡之日,怪物也該遭劫,守候數年,卻通無徵兆。日前正在作難,忽見江邊風雨雷雹夾着金光飛墜,因他道淺,未能深悉微妙,卻已算出於己有關。當彩蓉二次暗入祭室之時,已被魯清塵看出有人來過,嗣見卞明德行法時如有師助,知道來人尚在室內未去,越發心喜。彼時如請見二女,原不至於受傷。因想夙孽太重,多年清修到此境地,不久即可化解轉劫,所有磨難都願今生受盡。只要不傷三個愛徒,不願再以人力勝天,始終聽其自然,若無其事。自從算出此事起,魯清塵便日夕籌劃,將後事一…分派。浪生每日守伺在側,聽出不妙,心中憂急,立志和怪物拼命。魯清塵知他和彩蓉有緣,又無兇險,故意放任,好使親近。又令卞明德事後求二女援引。

彩蓉對浪生先頗喜歡,本無他意,及聽卞明德說完前情,忽然動念,說道:“浪生孤兒,又是異稟奇資,此地如不留養,我二人拼擔不是,帶回山去,還有說法。但是卞道友一節,你本劫後餘生,我雖奉鄭仙師之命有事於此,還未正式拜師,此身尚無歸着,靈妹更是人門未久,如何代爲援引?”卞明德接口答道:“此層家師早已想過,並非要求二位仙姑如何爲難,只求此次取寶時令弟子追隨在側,如有機緣遇合,不措口角餘芬,便可援引到別位仙師門下。”

彩蓉應了。隨與卞明德商議買米之事。卞明德道:“這個容易。小廟常收各方佈施米穀,爲數也頗不少。家師因這裡買米艱難,爲防災變,每年收下新谷,除施捨貧民和變錢買豬外,向來要存下好些,年年倒換,只食舊谷。以前香火盛時,所存米穀足夠上下村衆和全廟人衆之需。近年香資大減,存谷比前雖少,但照二位仙姑所說石數,也相差無幾。到了會期,有兩個乘此時過灘的谷商幾乎每年必到,由弟子和他們一說,當時就可買下了。”二女聞言大喜。便令卞明德到日出頭代買,暫存廟內。再由彩蓉行法,夜間運入木舟,以備應用。並命道童明日告知老纖頭中止前議;原來所給買米定銀也送他養老,只不許對人說起。

卞明德隨談起灘勢險惡,江中伏礁甚多,怪物雖除,大害並未全去。彩蓉說:“去礁平水不難,但有多人指江爲生,害去以後衣食無着。兩害相權取其輕,事自應辦,但這些苦人也應爲他設法。”魯清塵本在靜坐養神,任卞明德代說,不曾開口。此時聞言,接口道:“貧道昔年曾經想過,這裡山高石多土少,本不宜於耕種。去年秋間無心閒遊,發現危崖背後有一狹長山谷,不特土地肥沃,出產甚多,還通着一大片窪地,開出田畝再好不過。只是四面危峰峭壁,無路可通,連貧道略知武功的人,也只可以空身攀援上下。有心開出一條山夾縫,使此奧區變成良田,無如遍查形勢,此山是塊整石,上蓋浮土,石質堅固。廟後危崖有一處相隔最薄,也有三五十丈。休說貧道法力淺陋,只能驅役五鬼邪神,難任是役;便是法力較深的道術之士,除非真有五丁開山之能,這數十百丈高厚的堅石也無法將它攻穿。二位仙姑飛劍神奇,何妨一試?”

靈姑忽想起元江取寶所得五丁神斧,立答道:“我有一柄五丁斧,觸石如粉。難得此時天還未明,無一外人在此,待我往廟後試它一下。”彩蓉道:“我也想用此寶削去江心礁石,用以開山,實爲絕妙。但是會期已近,此時試用,必驚俗人耳目,傳說張揚,轉多不妥。好在我們取寶時,會期也到未天,到時我自有處。”魯清塵大喜,稱讚功德不置。

彩蓉知他不宜多勞,事俱商定,見天將明,自己還有別的心事,囑咐了幾句,便即辭別,浪生意欲隨往,又捨不得師父,二女因取寶關係重大,木船隱沉水內,帶一嬰孩同往,諸多窒礙,只允事後攜帶回山,不令隨往,魯清塵本想勸二女將浪生即日帶走,聽對方詞意堅決,也就不再勸說。等卞明德等四徒送走二女回來,略囑幾句,便退入靜室,閉關入定。不提。

二女回到原泊舟處,彩蓉令靈姑暫候,自己先人水查看,見無異狀,才放了心。這時天已大明,江岸上朝陽始升,夜雨之後,草木華流,苔蘚肥潤,到處林木山石都是欣欣向榮,溼陰陰的。仰視天空,一碧無際。一輪朝日獨涌天邊,射出萬道光芒,氣象甚是雄曠,下面江峽斷崖千尺,高矗削立,驚浪怒濤如雪,夾漩而駛,濤聲浩浩,宛若奔雪。不到正午,照例不見日光,氣象蕭森,景物陰晦。這一夜工夫,平添了無數大小新瀑,恍如數十條大小白龍飛舞騰翔於深淵之上。

靈姑極口讚美,不聽彩蓉應聲,回頭一看,彩蓉獨立朝陽影裡,眉顰不舒,似有心事在懷,正在凝想。人既美豔,又被當前景物一陪襯,越顯得丰神絕世,儀態萬方。暗忖:“彩蓉自從元江取寶之後,日夕相聚,情感益親,勝逾骨肉。以前身世行藏,無所不談。來時並還說,等二次吸起金船,取得船中遺寶,不問師父允否收錄,決計同回大熊嶺苦志潛修,以求正果。每日總說以後漸入佳境,前路明但,興致勃勃,從未見有憂色。昨晚還好好的,怎自行法退水,遇見她那舊友以後,便心神不定起來?”心中奇怪,忍不住問道:“彩姊,你在盤算些什麼?江神廟前豆花飯甚好,我們晌午還去吃它好麼?”彩蓉面上一紅,答道:“我們這種神氣穿着容易叫人生疑,最好暫停一日再走。

明日即是會期,香客商賈四方雲集,什麼異言異服的人都有。靈妹打算飽嘗鄉味,好在取寶還得數日,要去明早再去好了。”靈姑見她支吾不答,以她爲人和平昔情形,必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再追問。暗中留意窺伺,彩蓉面上老是時喜時慍的。有時故意談笑,似恐心事被靈姑看出,欲蓋彌彰,更露形跡。靈姑越發心疑,也不給她叫破。當日便在泊舟岸上閒遊,隨便飲些江水,吃點乾糧,徘徊眺望。

到了黃昏將近,彩蓉忽說想往廟中看望,當地不可離人,令靈姑留守。靈姑知道一切都與魯清塵師徒商妥,去否無關,彩蓉藉詞他往,必有用意,但是不便攔阻。又因事關重大,倘因同時離開發生什麼變故,如何承當?只得罷了。

彩蓉去後不久,靈姑忽見一道青光由上流頭橫空疾駛而來,先疑來了同道,轉瞬已經飛過。心正尋思:“此人劍術頗深,怎飛得這麼低,豈不驚俗炫衆?”青光倏又折回,到了頭上略一停頓,便即下落。靈姑因那金船藏珍關係修道人甚重,不特各異派生心覬覦,便是崑崙、武當兩派和海內外散仙修士,見了也不肯放鬆。因彩蓉不在,更須謹慎。

一旦看出來的是生人,並非元江所遇諸友,又似朝己而來,靈姑早就有了戒心,暗中準備。青光還未及地,手指處,一道銀虹已先迎上,才一接觸,青光倏地掣退。靈姑原見來勢大驟,未分敵友,不得不防,本無比拼之意,見青光往下一撤,也將銀光止住,方問:“何方道友到此?請示來意。”同時對方也發話道:“我來尋人,呂道友休得誤會。”跟着面前青光斂處,現出一個猿背蜂腰,面如冠玉,長眉入鬢,星瞳炯炯,身着白拾衣,腰佩革囊寶劍的英俊少年,緩步走了過來。

靈姑聽來人稱己爲呂道友,猛想起天明前大殿門外所遇青光,正與此人一般家數,知是彩蓉所說童友故交,愛屋及烏,敵意全消。更想借此探詢來人口氣,彩蓉時愁時喜,究是爲何?忙把飛刀收去,賠笑答道:“道友尊姓高名?令師是哪一位仙長?能見告麼?”少年答道:“卑人衛詡。家師是崑崙四友之一,游龍子韋少少。”靈姑一聽果是衛詡,笑着接口道:“如此說來,道友尋的是彩蓉姊姊了。久仰崑崙四位前輩仙長大名,今見道友劍術神妙,果不虛傳,可稱幸會。聽彩姊說,昨晚除妖空中行法,得與道友無心路遇,後在廟中晤別,己然因事他往。現又尋來,有何見教呢?”

衛詡目注靈姑,略爲尋思,便笑答道:“明人不做暗事。實不相瞞,我與道友一樣都是爲那金船藏珍而來。昨晚別時,因見空中邪氣瀰漫,疑有妖人盤踞廟內,不想行法人竟是昔年舊侶。蓉姊自從幼年隨人上墳未歸,諸鄰友都當她迷路入山,飽了蛇虎之口,獨我不信,背了家人私往山中尋找,也將路徑迷失,因在山中,幸遇家師和鍾師伯,得有今日。她卻不幸爲妖鬼徐完攝去,受盡苦難。數十年來時在念中,昨夜劫後重逢,始悉前事,聞之痛心。只因她陷身妖邪門下太久,如今既已歸正,如何仍習邪術?我再三勸她隨我往見家師,必爲援引,她又不去,可知惟恐妖鬼死後失勢無依,並非真個迷途知返。因她說起元江取寶曾經參與,彼時武當七姊妹也都在場,我與七姊妹中的姑射仙林綠華相熟,所居恰又離此甚近,意欲證明真假。適往訪問,果然不虛。並還因此得知巫峽取寶之難不亞元江,只金船陷入水眼不深,吸上來較易,但若沒有金蛛仍吸不上來。

我素不願搶人現成,初意仗有師傳法寶,直入江心金船之內取寶。誰知金船禁制仍未全除,不知破法,不能妄入。蓉姊再三勸我息念,我均未允。現知底細,既不願巧取豪奪,只好罷休。深覺昨夜對她不起,意欲告知,好使她放心,還有好些話說。我崑崙門下雖不似目前峨眉、青城兩派聲勢之盛,人才之多,論起功力修爲,卻也不相上下。師叔崔黑女自從陰素棠犯規叛教,便立意收一女弟子承繼本門心法,多年物色,不曾尋得美材。

蓉姊天性品質,無一不是上選,本意約她訪我,取了寶物同返崑崙,她偏執意不允。我疑她所說不真也由於此。現在取寶一節,我也知難而退,不再作梗,但對她前途仍是關心在念。好在令師大顛上人未允收徒,可否請道友相我勸她,等將寶物取到手內,覆命之後,由我引進到崔師叔門下,免使她身無歸屬,又被昔日同道妖人誘脅了去,再人歧途,就感謝不盡了。”

靈姑見他對於彩蓉情分真摯,現於詞色,便問:“彩姊被妖鬼徐完攝去時年尚幼小,道友稱她蓉姊,想必年紀更輕了?”衛詡答道:“蓉是她的乳名,論年紀比我只大一個多月。因蓉姊生母賢惠多才,夫亡以後遭嫡室妒忌,遺棄流落滇中,與我叔父母所居是緊鄰。彼時雙方年小,我也幼遭家變,父母雙亡,寄養叔家,受盡悽苦,與蓉姊同病相憐”常在一處玩耍。後來蓉姊年紀漸長,生活日苦,娘又下世,還算鄰人善心收留,但那家也非富裕,僅得棲身。那日她去城外上墳,我本想同行,她恐家叔母搬弄是非,害我捱打,又恐旁人編造黑白,堅不令去。我幼時曾經習武,如若同去,她固不會迷路遇難,我也不會有此仙緣遇合了。今日僥倖得有小成,全出她賜。她已萬苦幹災,方由苦海中掙脫出來。我不知道那是無法,今既已盡知底細,如再視同陌路,萬一她重墮泥淖,怎能問心得過?無如蓉姊爲人外和內剛,從小我就強她不得,一別多年仍是如此。昨夜已再四相勸,終是不聽。反說她已失身妖鬼,無顏與我再見,下次相逢,還要避道而行,怎好意思同在崑崙門下?這話實是欠通,再說恐也無用。道友和她患難知交,言以人重,倘蒙勸解,許能聽從也未可知。”

靈姑聞言,越知二人童年早種情根,彩蓉今日愁思必由於此。正待答話應諾,彩蓉忽然飛回,一見靈姑、衛栩並立說話,不由臉上一紅。皺着眉頭看了衛詡一眼,似想說話,又說不出口來。衛詡見彩蓉來到,卻甚喜歡,笑道:“蓉姊,你到哪裡去了?我正託呂道友勸你呢。昨晚所說的事,你能答應我麼?”彩蓉微慍道:“我心已定,並與譚蕭姊姊有約:她此番往青城見了崔五姑,爲我盡力援引。好些前輩仙師都在金鞭崖上聚會,便鄭仙師不允收錄,也必不至落空。你對我好意,終身銘感。但是崑崙派前輩女仙,只有陰素棠與崔黑女兩位,而陰素棠已因作惡叛教,遭劫慘死。我生性好潔,你也深知,多苦不怕。照你昨晚所說崔老前輩那等行徑,雖說骯髒風塵,滑稽玩世,我卻一日也做不來。你昨晚行時又說氣話,害我擔心一天。我本來不想再見你,適因取寶事難任重,關係我前途成敗至大,你仍是童年性情,我又素不受人要挾,萬一因你失事,我這苦命人怎生得了,迫不得已,適才設詞瞞了靈妹,前往下流頭飛來石古洞前尋你問個明白。

不料你又他去,我便在洞壁上留字代面。今既相遇,好在靈妹患難骨肉之交,此事早晚也須告知,就說出來也無妨。取寶之事,鄭仙師已早有安排,到時還另有能人到來相助,你只要不在暗中作梗,必能成功。你如憐我,便請息念回山,免我這苦命人出甚差錯,無法交代;如真以此要挾,或是乘機巧奪,我所習旁門邪法,用以尋求正果雖是無望,如用來對敵,正不知鹿死誰手,事到其間,說不得只好與你拼命了。”

靈姑見彩蓉言詞堅決,令人難堪,方恐二人反目,誰知衛詡聞言毫無忤色,只苦笑道:“姊姊,你錯怪我了。昨晚原因久別初會,盼深望切,見你初脫苦孽,身尚無歸,恐將來有甚閃失,欲踐幼時生死禍福之約。那金船之寶乃曠世奇珍,正好合力下手尋取,同返崑崙,共證仙業。如真與人有約,不能變計,便各行其是。反正此寶乃現成無主之物,誰有緣福、法力能得到手,便算誰的,並不爲過。今日去晤武當七姊妹,承張、林二位道友告我取寶之難,不能專仗人力,還要藉助異類,又出元江所得諸寶相示,才知底細。適已對呂道友說過,生平不願因人成事,巧取現成,只請姊姊踐言,情願知難而退,幾時有心要挾呢?”彩蓉冷笑未答。衛詡又道:“我昨晚話大率直,難怪姊姊不肯深信,但巫峽沉船,已有不少異派中人知曉,到時必來擾害。你和呂道友只有兩人,俱要主持行法,人手大單,恐難分身抵禦。暫時甚話不談,且容我從旁相助,明瞭心跡,再說如何?”彩蓉哪知衛詡別有心意,本爲取寶擔心,惟恐衛詡作梗,自己難處,一聽衛詡舍了前念,改作相助,暗自欣慰,不禁轉了喜色。但仍故答道:“我們倒無須你相助,只求你不來作梗已足感盛情了。”

靈姑不知衛詡與彩蓉總角之交,耳鬢廝磨,性情素所深悉,見彩蓉話語神色拒人於千里之外,頗覺過意不去,恐怕雙方鬧僵。方欲設詞緩和,衛詡已含笑道:“蓉姊如此說法,那我到時只作壁上觀,略開眼界總可以吧?”彩蓉想說連看都不許,見衛詡滿臉笑容,心方生疑,未及答話,衛詡已朝二女舉手爲禮,道聲:“容再相見。”腳點處,一道青光衝空直上,往下流頭天空飛去,指顧之間蹤跡已音,端的比電還快。

靈姑見他飛行如此神速,心甚贊服,埋怨彩蓉道:“衛道友是姊姊總角至交,我見他人頗豪爽真誠,所說全是好意。即使不願與他同門,多一有力之人相助,總比從中作梗要省事些,何必樣樣深卻峻拒,使他難堪呢?”彩蓉苦笑道:“靈妹和我情逾骨肉,我的事也不須瞞你,他這人從小聰明絕頂,卻受惡叔欺凌,將財產霸去,常加虐待。彼時雙方都在童年,雖然兩小無猜,互相愛好,原不懂什麼情慷。後來年紀漸大一些,他忽然對我用起情來,時常揹人尋我同玩,一天不見都不行,不久我被妖鬼擄去。我自學會妖法以後,曾往故居尋他幾次,都未尋到。事隔多年,以爲他已老死在外,不料昨晚重逢,他的遇合竟與我相差一天一地,不但仍是當年風度,並還學了一身道法。依他心意,仍是不忘舊情,再三向我勸說,由他接引到崑崙門下,拜女劍仙崔黑女爲師,異日與他同隱,如劉樊合籍、葛鮑雙修一般,我多經災劫之餘,萬念皆灰,幸遇靈妹,才得今番遇合。眼看前路有了生機,一心向道,惟恐失錯,如何敢再惹世緣?就照他所說,他也是玄門清修之士,與我共處,不過雙方情厚,不捨分離,只作個神仙眷屬,地老天荒,長共廝守,不涉兒女之私,但我已然失身妖鬼,蒙垢含羞,終身莫滌,如何再配與他爲偶,爲此故作不情之拒,欲使絕念。昨晚他走時出言要挾:如允舊約,無一事不肯相從;否則他此來也爲取寶,既然忘情故劍,視若路人,就只好各行其事了。今早回來,我料他色厲內在,時常負氣,事後必來尋我,因此不肯離開。及至等了大半日未來,惟恐相別年久,改了性情,萬一真個反臉成仇,卻是我們一個勁敵。因拿不定準,前往探他心意,沒有尋見,心還發愁,不料他已到此。適才看他還是當年對我情形。他這人言行如一,只要把話說定,決無更改。只是別時他面有喜色,令人生疑。我對他難堪並無妨害,也不會因此懷恨作梗;轉恐他聰明機智,看出我那種種不情出於故意,那就難保糾纏不清了。”

靈姑暗想二人語氣神情,一個固是用情專誠,一個也是未能忘情。聽歐陽霜平日之言,彩蓉與師父無緣;譚蕭和她那麼深交,受託時也只支吾答應,並未明允力任其難,爲之援引。譚蕭脫劫以後,由本身元嬰煉成道體,法力高深,已能前知,如知彩蓉前途,萬無不告之理。照此看來,果知衛詡所云,只做名色夫妻,同修正果,焉知不是她的歸宿?便將所託的話說出,又從旁勸解了幾句。彩蓉聞言不答,隨後想起自身經歷,竟然掩面痛哭起來。靈姑再三慰勉,終無話說。一會月上東山,二女吃些乾糧,夜深各回沉舟之內安歇。

次日一早,二女同往廟內,裝作香客隨喜,見江邊埠頭舟船雲集,因船多灘險。”

泊舟之處只有裡許……餘者多是水深浪惡,山險崖高,無法上下,好些後至舟船都在上下游三五十里外覓地停泊,肩挑擔負,起早趕來,還不在內。廟前坡上下更是人山人海,喧譁如潮,大殿外香菸繚繞,漫爲雲霧,端的熱鬧非常。靈姑暗忖:“近年舟人信心大減,尚且如此熱鬧,如在昔年,正不知有多繁盛呢。”方嫌廟中進香人多擁擠,不願進去,忽見廟側一株大黃桶樹上有一小孩招手,定睛一看,正是浪生。忙告彩蓉,隱身飛縱過去,將浪生喚下來,帶向廟後樹林之內問有甚事。

原來二女走後,魯清塵說浪生已有歸宿,不久即隨二女他去。吩咐閉關以後,由他自由行動,無須似前禁閉。只囑浪生不可生事淘氣,否則便要自誤仙緣,悔之無及。又暗中告誡卞明德,對於浪生須以恩結,不可生嫌。說完,隨即入定閉關。四徒知是師父臨去遺言,傷心已極。尤其卞明德和浪生不久他往,從此更無晤對之期,連送都不能送,悲痛更甚。當面不便哭泣,同退出室,各自痛哭,互相勸勉。卞明德和浪生素不投緣,惟恐他會期中淘氣滋事,奉有師命,不便再加管束。知道二女早晚必來,設詞哄他,天未明,便令其隱身樹上相候,不令行動。說二位仙姑不似常人,來時難免隱身,非在高處不能看見。此來無多耽擱,如被走脫,永無入門之望。浪生因師父也曾說此乃曠世仙緣,不可自誤,惟恐二女走來錯過,信以爲真,果在樹上耐心眺望。候久不至,腹飢焦躁,忽見二女雜在人叢中走來,喜得將手連招。見二女忽又隱去,以爲有心避他,正在驚急欲哭,四下查看,二女已在樹下現身,招他下來。不禁心花大放,見面說了前事。

靈姑見他情急依戀之狀,笑道:“你大師兄哄你呢,我們還要託他買米存放,焉有不來之理?況又答應將你帶走,怎能失信呢?”浪生聞言,暴跳道:“大師哥太可惡了。

他說二位仙姑嫌我調皮,不想帶走,非緊纏不放,便被走脫,日後休想再見。卻害我餓着肚皮,天不亮就爬在樹上,着了一早晨急。少時我非尋他算賬去不可。”靈姑忙勸道:

“長兄當父,你師父已然閉關,他便算是你的師長了。他就哄你,也因今日人多,恐你性暴淘氣,惹出事來難處。你既腹飢,我們也正想吃豆花飯。可隨我們一同吃完,在廟外閒遊些時,晚來人靜,再去廟中見他,商量買米好了。”浪生仍然忿恨不依。彩蓉故意怒道:“你師兄原是好意,再不聽話,我不要你了。”浪生方始安靜,不再爭鬧。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傳音 邪火彌空 仙娘失計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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