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紀散集時,天色已暮。集市場摩肩接踵的顧客退潮般地涌出集鎮,從各個路口踏上回家的路。他們手提,肩扛,車裝,乘興而歸。散集的同時商戶們開始紛紛收攤。做手藝的攤子很好收,我們這樣賣大貨的就要麻煩些:順貨、打包、拆牀架、捆竹竿……最後給三輪車打氣。整裝結束,街燈大放光明。幾條街的外來商戶撤出這個鎮子時混亂擁擠,人聲鼎沸,活像戰爭年代攜帶着各種輜重紛然潰退的國民黨軍團,只不過所有人都是興高采烈的。因爲商戶們來自四面八方,擠出鎮口各奔前程,車流才稍稍寬鬆些。
出了鎮子,就一頭栽進濃濃的夜色之中。晴朗的天,夜空星漢燦爛。裹挾着莊稼和泥土芬芳的野風吹到身上,令人十分愜意。與我們一同順公路往南騎的人很多,估計差不多有一個機動連。路上一片嘰嘰喳喳,歡聲笑語。奔波勞碌了整個春季,集場終於趕完了,錢也賺到了,哪個生意人心裡沒有一種圓滿、輕鬆和解脫?
發財精神旺,車輕腿兒歡。我把三輪車蹬得飛快,可寶根還是嫌我慢。他對騎在後面的明寬吆喝:“快點兒騎,來娣把屁股洗得乾乾淨淨等着你呢!”明寬馬上回敬:“我們老夫老妻的不像你們那麼黏乎!你這是說你的心理活動,肯定是春英把屁股洗得香噴噴的在等你!”愛兵說:“這個時候不許說婆娘哦,你們這一說我和春生有多難過?我都想往趙家莊騎了——我家小翠的屁股也不醜哦!”銀鳳直罵他們“嚼舌頭”。
騎過竹墩,騎過宗村,騎過喬河,我們把其他所有的趕集人全部扔到了後面。這時我們感到了飢餓,能聽到彼此腹中泛起的咕嘟聲。難怪,中午大家吃了簡單的客飯,到現在還沒有進食呢!從小紀到揚州五十公里,就是騎得再快到家也深更半夜了,中間不打個尖是不行的,否則後半程就很難捱了。我們決定到前面幾里路的丁溝鎮下來吃飯,因爲這時飯館還開,錯過這個時段到下面的鎮子就吃不上了。寶根說他們三個刻章的騎自行車快,先向前到丁溝鎮路邊的飯館訂好桌子,菜炒好了我們正好趕上就吃,“口渴了,弄幾瓶啤酒喝喝!”我、銀鳳和明寬表示贊同:“去吧,快去!”
他們三個呼嘯着躥向前方,很快不見了蹤影。我們三個還按正常速度騎着。明寬突然發問:“金龍,也不曉得他們幾個點的什麼菜,有沒得紅燒肉?”我說:“別猜了,說得我唾沫直嚥,難過呢!”銀鳳笑我們:“兩個饞鬼!”正說笑着,前面來了輛汽車,明晃晃的大燈射得人睜不開眼睛,驀然撳響一聲尖利的鳴笛,呼地從我們身邊掠了過去,帶出來的風塵像河浪撲打在身上。銀鳳罵起來:“開這麼快,趕着去殺頭啊?還把人嚇死呢!”明寬也罵:“他媽的家裡死人了,趕回去搶孝帽子戴呢!”我說:“開車子不是這麼開法,遲早要出事的!”
恨恨地罵着那個司機往前騎。左拐,進入一條南北向沿河公路,隱約聽見遠處有人在呼喊。我側耳諦聽,說像是春生他們。銀鳳疑惑地說怎麼啦,話音剛落,明寬失聲叫道:“在喊‘救命’!”我渾身寒毛剎那間全部直豎起來,頭皮發炸,聲音都變調了:“快騎!前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