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下旬的一天,我到南京進貨。我依然暈車,去南京上車前半小時必先服用兩粒“暈車寧”,返回時再服一次。明明記得那板藥還剩有兩粒(正好夠服一次,準備到南京中央門車站下車後另買一板待用),但可能存放不小心丟掉了一粒,直到服藥時才發現,只好將就了。還好,上車後閉眼睡覺,一百公里路途迷迷糊糊就過去了,居然沒有“出事”。
到南京進貨都是清晨出發。這個時候車站內尚未發車,就給私人客運鑽了空子——車站對過江陽飯店門口停着四五輛中巴和大客呢。有去鎮江的,有去南京的,都有專人吆喝、拉客。吆喝的手持電喇叭,就像賣西瓜的大喊:“鎮江五塊,馬上開了!鎮江五塊,馬上開了!”“南京十塊,就要走啦!南京十塊,就要走啦!”遠遠發現來了一個人,不管人家是不是來坐車的,也不管人家是去哪裡,馬上一窩蜂衝上去邀請、拉拽,其情急如同搶女婿——先下手爲強,控制住再說,拉錯了拉倒。眼睛尖,腳步快,出手迅捷,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但你剛坐上車卻往往發現汽車並不像吆喝的那樣“馬上開了”、“就要走啦”,人家要等到客滿或基本客滿才肯走呢!但這時你只好認了,因爲你被人家無限熱情地請上車後馬上就收了你的車錢,錢出去就不是你的了。等吧,等車主終於吐出金口玉言:“發車!”
生活中隨時可能遭遇可愛的陷阱,讓人哭笑不得,讓人恍然大悟,讓人不斷地長見識。一段時間內每次趕到這兒,總看到有的車廂已經乘坐不少旅客,這時候拉客的聲稱“馬上開了”“就要走啦”就由不得你不相信了,而且有時那輛汽車已經發動馬達啦,但是且慢——馬達發動是營造出發氣氛的,靠在車窗顯要位置坐着的那些人中甚至有五分之四是車主的家人或是親戚,也有花錢僱過來坐上個把小時的,他們都是“媒子”,是勾引旅客上車的演員,他們心理素質穩定,演技高超,安靜從容,煞有介事,等真正的客人上得差不多了便一聲不響地起身去喝早茶了。我上了兩次當才醒悟過來。
汽車停在南京中央門車站。我習慣先去附近的小餐館吃早飯,然後乘1路公交車前往夫子廟小商品市場。南京人實在,一份蓋交面裝得大碗滿滿的。我打着飽嗝兒上了公交車,剛開動我就發現不妙:在揚州服的那粒“暈車寧”藥效到頭了,有了暈車反應!這時我纔想起剛纔忘了在車站門口買一板“暈車寧”。就是有藥,這時服下去也來不及了。
車上人很多,沒有座位。我站在中間走道上,伸出左臂握住頂上不鏽鋼橫杆。公交車轉彎抹角,時快時慢,在不停地靠站和啓動中我頭暈噁心,雙腿顫抖打軟,不得不蹲下來,把身子團成蝦米,抿緊嘴巴,強抑着一陣陣泛上來的酸水,心裡祈求車子趕快到達夫子廟,可千萬別讓我在車上嘔吐難堪呀!
就這樣,我蹲在車廂過道間,過了一站後,一個少女站在我的前面。我不擡頭就知道是個少女,這是基於我天生敏銳的感覺和判斷能力。首先,她穿着齊膝頭的白色喬其紗百褶裙,腳上是雙真皮運動鞋,帶折邊的白色短襪,因此判斷這起碼是個年輕女子。其次她的小腿兒告訴我,這是個年輕中最青蔥年紀的少女。難道不是嗎,我眼前是什麼樣的小腿兒呀?頎長,結實,白嫩,特別是那腿肚兒,圓潤光潔,輪廓美侖美奐,簡直就是希臘美神阿芙蘿黛緹(Aphrodite)的那雙纖纖玉腿,讓人驚豔不可方物!我被面前**的美腿迷醉了,不瞬眼地掃瞄着每一寸肌膚,真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撫弄摩挲,一時間竟全無暈車感覺。
直到被一雙有力的手揪着後領拎得站起來,我才從沉迷狀態驚醒過來。回過頭,一位彪形大漢,山一樣屹立在我面前,虎目怒張,惡狠狠地盯着我!
“你膽敢耍流氓!”他吼叫着,粗壯的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大拇指翹着,有些像開手槍的樣子。
我明白了。我想我當時臉上肯定是煞白,卻不是怕,只是暈車的緣故。因爲是誤會,我沒耍流氓,爲什麼要怕?隨着這位見義勇爲好漢的怒吼,一些乘客也跟着起鬨:“打他!”“湊這個小流氓!”“送他到派出所!”
“我耍什麼流氓了?我只是暈車站不住才蹲着!”由於人站着搖晃幅度大,我的噁心立時強烈了,大聲辯解的聲調便顯得艱難,幾乎帶着一種悲愴。我搖晃着身子,伸出握着蛇皮袋的手,憤怒地說:“我是到夫子廟進貨的人,我暈車!我站不住才蹲着的!我耍什麼流氓啦?耍什麼流氓啦?”
在我的奮力叫喊中,感到胃袋一陣巨烈的**,雙腿一軟,還沒完全重新蹲下來,在中央門吃下去的那碗蓋交面便從口中噴薄而出。帶着羞憤的意識,我不管不顧地狂嘔,嘔得眼淚鼻涕齊出,嘔得癱坐在地上,車廂裡頓時瀰漫了難聞的酸腥味道,乘客驚叫着後退縮腳,怨聲不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