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放學後,看到我們回來了非常高興,說:“下午沒正課,陪你們喝兩杯。”他去房間牀肚下面拎出個塑膠壺出來,笑嘻嘻地。塑料壺裡是農家土窖釀製的“大麥燒”,裡面泡了桔子皮和枸杞丁兒,所以看上去是黃的,像桔子水。這是父親自制的養生藥酒,一般是不拿出來招待人的,兒子媳婦回來當然另外了。
母親到東橋口薰燒攤上買了幾個熟食。岳母把剝好的蠶豆燒好了,裝在一個瓷鉢裡端過來。中午兩家並一家,吃個團圓飯。就十二點了,岳父大人還沒回來,銀鳳有些着急,跨上我父親的“永久”牌自行車去地裡喊他了。
約摸過了二十分鐘,銀鳳後座上帶着人回來了,騎得臉上汗溼溼的。岳父看上去更加黝黑,但精神很好。也真不容易,岳母負責帶趙泱,所以除了魚塘裡的魚和珍珠蚌要他照料外,地裡的活兒也幾乎全靠他幹了(實在不可開交時可以找幫工),還偷空幫幫我家的忙。天下父母一條心,爲了子女好,什麼都肯犧牲。席間我首先敬了岳父一杯,所有的感激盡在酒中了。
席間談着談着就談到孩子身上去了。銀鳳剛離開時,特別是跟她睡的趙泱最不適應,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睡覺時就哭得不可開交,要媽媽,找媽媽。有天姐弟倆在一起玩時,西巷進發家的新媳婦玉琴來借羅篩,站在院中說話,兩個小東西挪着步上去一邊一個抱住人家的腿,仰着小臉兒看人家。敢情把玉琴當媽媽了。玉琴離開時還扯住不放,張嘴大哭……
我聽了心裡發酸,孩子這麼小就不能享受父母的關愛。畢竟銀鳳呆在家裡一年多,孩子意識中對“媽媽”還是有概念的,對我這個父親肯定是全無印象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爸爸呀,只有在外面努力奮鬥,日後加倍補償孩子了。
中飯我沒有多喝酒,我不能酒氣哄哄頭腦昏昏地陪孩子玩。在家裡不可能呆很多天,我得珍惜每個團聚的日子,陪孩子玩,讓孩子熟悉我,在小腦瓜裡留下“爸爸”的好印象和好記憶。吃過飯我打開旅行包,從裡面拿出兩樣玩具出來。是我在夫子廟認真挑選的,價格都不菲:一把電聲衝鋒槍,一隻電動花母雞。我原以爲男孩喜歡武裝,女孩熱愛動物的,哪曉得兩樣東西剛拿出來,趙泱就一把搶走了衝鋒槍,而趙泂滿心歡喜地把花母雞抱在懷裡。我替他倆一擺弄,電聲“噠噠噠”“咕咕咕”地響了,姐弟倆馬上哇哇地歡叫起來。趙泱的槍不但發聲逼真,而且前端槍桿有光電效果,如同晚上霓虹旋轉,煞是漂亮,小東西馬上掌握了要領,端着槍朝一家人瘋狂掃射,嘴裡笑得咯咯的,笑得口水都掛下來了。花母雞一邊咕咕叫,一邊往前移動,腚後則慢慢地往下生蛋,一枚,兩枚……一共生六枚蛋,趙泂玩得專心致志,忙得滿頭大汗——他不等雞肚裡的蛋全部下完,便撿起蛋掀起雞屁股上方的裝倉翻蓋,把蛋放進去,這樣好像雞有下不完的蛋似的。大人們跟着孩子樂。我父親說趙泱逞強好武,趙泂忠厚,特別喜歡小動物(據說他能整小時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能發現牆角破洞裡躲着的癩蛤蟆,用小草棍去搗它出來趕着玩。家裡的花狗是他的忠僕,任他驅使),這對姐弟性別應該是倒過來的。“但金龍小時候倒也像趙泂,喜歡一個人悶皮。”他最後又強調道。
“那趙泱是像我嘍?”銀鳳叫起來。
“可不是!”岳母說道,“你小時候就逞強,和金龍在一起搶他手上的東西,搶不到就哇哇哭。金龍小時候就讓你的。”
一家人都笑起來。
岳母戲謔地對我說:“自從兩個小東西出世,我和你媽媽就被‘綁’住了,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你媽媽去年挽留我們在家裡時還發狠想搞個大副業呢!”
我知道的,母親當時是想種蘑菇。這幾年莊上陸續有些人家在院裡或田間搭草棚種蘑菇,投資不大,有人專門上門收,弄得好的一年可以賺幾千塊錢,就動了心。投資雖然不大,管理上卻麻煩,銀鳳生了雙胞胎,這計劃只得擱置了。
我回答岳母:“你們大人把伢子帶好了,讓我們在揚州多賺錢,裡面就有你們一份,也等於做了副業嘛——最大的副業!”
銀鳳在旁邊聽了卻“臭”我:“你就是會哄人!你說帶伢子等於做副業,我們賺的錢你給了爸媽多少?”
岳母笑着說:“我們要你們什麼錢,拿錢買不到有伢子帶!別說你爸爸魚塘包得不醜,金龍的爸爸一年也拿那麼多工資——你們賺到的錢是你們的,賺得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