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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日,我到郵局一趟,給父親匯了二百塊錢。另有一封信,信中很冷靜地說了這二百塊錢的組成——以後每月都匯二百,請他們代我把錢存起來,以備將來有用。信箋間夾了張我在文昌閣前拍的單人彩照,背面寫着:妹妹金桃惠存。

我想家裡人收到這些會感到一些踏實和的欣慰的。我寄出去的不僅僅是錢、信和照片,還有我的尊嚴和信心。不復讀,不要家裡人煩神,我也能過得很好,也有希望慢慢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前途。

這天深夜,我起身出門小便,猛然發現不遠處的圍牆有動靜,便躲在暗處定睛觀察。只見圍牆根下站着兩個人,正伸手去接圍牆那邊有人遞給他們東西。不一會兒,那邊有兩個人爬上牆頭,狸貓般輕輕跳下。四個人扛着袋子很快往西而去,轉彎不見了。

我明白過來了:這是小偷在盜竊廠裡的東西!而且,我認得出來,這些小偷就是住在七號宿舍的四個臨時工!

這四個人是盱眙的,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他們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平時不大跟別的工友搭介。有意思的是,他們上班時和別的工人沒有二樣,下班後就完全是另一種做派。穿真絲T恤,着奔褲或牛仔褲,腳上是鋥亮的皮鞋,頭上搽着髮乳,嘴上叼着好煙,看上去就像城裡的時髦青年;晚上常結夥騎自行車進城區,看錄像、上舞廳。他們來二分廠的時間也不長,是今年麥收後一起過來的。

有次我和小林子閒談,說這幾個人如此瀟灑,工資也不夠他們花啊。小林子輕笑着說:“你替人家煩什麼神,人家自有人家的小路子。”我問什麼叫“小路子”,他卻不開口了。我也沒有再問下去。

現在我知道了,小林子所說的“小路子”就是偷盜。難怪上次聽郭大姐說廠裡裝炭棒的鋁盒老是少,原來就是他們偷的,偷去賣錢了!

我不聲不響地回到宿舍重新躺下,黑暗裡好長時間沒有睡着。

上午工間體息,我悄悄跑到保衛科,報告了昨晚看到的情況。

吃中飯時,食堂裡議論紛紛。說派出所過來帶走了四個人,肯定和廠裡鋁盒被盜有關。說果真是這四個人偷盜,不但要追髒罰款,還要開除走人。

下午下班後,浴室、食堂裡更是沸反盈天。說派出所查出來了,盱眙這四個人到揚州後結成一個盜竊團伙,專門在夜間偷周邊工廠的東西,出賣變錢。最近居然偷起自家廠裡來了,一來宿舍接着工廠圍牆,方便偷盜,二來鋁盒值錢,一斤鋁六七塊錢呢。昨晚偷的鋁盒全在揚州大橋東面那家興化人開的廢品收購站裡搜出來了。

回到宿舍時,工友們問是不是我發現舉報的。我問他們怎麼知道的,說是有人看見我去了保衛科。我輕描淡寫地說:“不該舉報?臨時工的名譽都被他們搞壞了!”有人說其實不少人都曉得他們偷東西,這幾個傢伙太猖獗了,怕說出來遭報復。“報復?”我冷冷一笑,“報復我的人怕還沒出世吧?”

五號中午,我看到七號宿舍木門大敞着,裡面有四張空蕩蕩的木板牀。顯然,那四個傢伙被開除走了。

下班後在去浴室的甬道上,周廠長站在二樓辦公室陽臺上喊我上去。在大大誇獎了我舉報壞人的正義之舉與勇敢精神後,他遞給我一百塊錢獎金。

我請宿舍裡的五個人一起去小飯館,開玩笑說:“這錢是‘拾’得來的,不吃白不吃!”酒桌上老孫有些擔心:“這幾個傢伙不一定回家,如果還在揚州,就防止他們來找事。”老王也有點擔憂:“小人難防啊……”大老陳和小林子則表示不大可能,“倒被派出所抓過了,諒他們不敢!”永忠兩杯酒下肚,聲音發了粗:“就是來怕什麼——他們有手我們有手,哪個怕哪個?”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