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峰黑氣壓頂,怕是災難將臨。
這是黎初做出的結論,事實證明,他判斷得絲毫沒有錯誤。
入秋的第一場雨纏纏綿綿依然沒有停歇的徵兆,雲嵐唐鏡正和歐陽潯他們在屋中喝茶閒聊,誰知忽聽房門輕響,見老三神色凝重地進來通報。
“閣主,山下燃起了危險信號。”那是明鏡閣特有的通訊方式。
果然,康宇當真是一路尋來了。
杯中清茶猶在嫋嫋逸散着霧氣,唐鏡垂眸凝視茶盞半晌,驀然薄脣輕揚笑得不羈:“叫兄弟們抄傢伙,見着就殺不用留活口,事後把屍體全都丟到後山懸崖去。”
“我反倒有些不放心後山,很難說康宇會不會選擇那條路迂迴上來。”雲嵐蹙眉沉吟,“那裡的道路雖然更險更難攻破,但是缺少成員駐守,不能忽視。”
“你的意思是……”
她擲地有聲:“交給我負責吧,你們去前山迎敵,我會把那裡守好。”
唐鏡聞言反而有些遲疑了:“你一個人?”儘管他對她的實力確信無疑,但放任她獨自前往總覺得不甚妥當。
“還有我。”百里長歌在旁溫聲開口,“我陪雲嵐一起,放心吧。”
歐陽潯原本正擺弄着手上的銀扳指,聽到這裡不禁瞥他一眼:“你病還沒好吧?跟着湊什麼熱鬧。”
雲嵐登時火大,她發現自己現在一看見這位傲嬌馴獸師就想揍人,不過還沒等到她抄茶壺掀對方前臉就被百里長歌攔住了。
百里長歌耐心把茶壺放回原地,新月眼微眯,笑容溫文爾雅:“用俗話來講,我的確是個病秧子,但可不是廢物,恐怕就算和歐陽先生過招,最後佔上風的也會是我呢。”
“……”這倒是實話,歐陽潯一時無言以對。畢竟他只是馴獸師而已,要論飛檐走壁不如雲嵐,近身拼殺不如唐鏡,暗器又不如黎初……他那點用於防身的暗器手法還是原先黎初教的。
“這次康宇帶來的人不會少,他應該是把錦衣衛精英全調到岳陽城來了。”雲嵐不再搭理歐陽潯,只一門心思繼續着自己的思路,“爲什麼我會有種預感,他已經徹底確定我還活着了呢?否則在沒下定論之前,斷不至於鬧出這麼大動靜。”
黎初淡聲道:“你們在路上可曾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那男人的思維很縝密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雲嵐、唐鏡和百里長歌三人對視一眼,均在彼此眸底看到了與自己別無二致的痕跡。
或許……
很快老九的到來就給出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閣主!”
“別慌慌張張的,說。”
老九手中還扯着一個形容狼狽的男人,那人始終把臉埋在胸前不敢擡頭:“兄弟們已經和追兵交上手了,有成員在距山下不遠的地方發現了這混蛋,他當時正偷偷摸摸想要溜上來,八成是爲了打探情況。”
雲嵐心中狐疑,不由分說上前強行擡起了對方的下巴,待看清對方正臉時,她心中的疑惑瞬間一掃而空。
果真和方纔猜測的沒有出入,正是在麒城那家客棧碰上的強盜老闆。
“原來如此啊。”她冷笑着,“我們當初放了你一條生路,你反而帶着皇城的人來殺我們了,嗯?”
客棧老闆迎着她威懾性十足的眼神,明白自己這回無論如何都跑不了了,直嚇得抖如篩糠:“女女女俠饒命!小的也不想啊,小的本來是逃命來着誰知道中途就被一姓康的大爺抓回去了啊!”
“姓康的大爺?”雲嵐隨手抽出腰間的紫電青霜,反轉過來拍了拍他的臉,“那是錦衣衛知道麼?皇城的錦衣衛,你一江湖混混投靠他們,想死麼?”
客棧老闆已經快嚇尿了:“其實小的只是見房子被燒,在酒館裡喝醉抱怨了幾句而已,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裡雲嵐也就大致瞭解了,康宇將大部分兵力調往西面追擊洛子淵沒錯,但他依舊留了心眼,派小部分錦衣衛成員在東面一帶搜尋,想來是有聰明的手下無意中遇到了撒酒瘋的客棧老闆,覺得其中存着蹊蹺,套出後者的話之後火速報告給了康宇,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解釋了。
她忍耐着即將爆發的怒火,壓低聲音問道:“那你呢?怎麼和對方交代的?”
“小的只是說,明明看起來是出身富貴的主兒,怎麼能想到身手那麼詭譎多端?然後那人湊過來問究竟是什麼樣的混蛋燒了小的經營的客棧,小的說……說女人眉心有顆痣,身邊還跟着兩個漂亮公子哥……”客棧老闆哆嗦着介紹來龍去脈,“那人給了我一筆錢拉我入夥,讓我指給他們正確路線……小的想到那天躲在暗處看見了幾位大俠離去的方向,一時心動就……”
原因就是這麼簡單,似乎所有的巧合都趕到了一起。
看來人若是註定倒黴,那是怎麼逃都逃不掉的。
雲嵐怒極反笑,一雙美目中利光畢現:“道理我都懂,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你還是去陪自己的同夥去吧,他們等你等得着急了。”言畢紫電青霜猛然前送,不偏不倚扎進對方胸口,連血都沒有多流一滴。
眼看着客棧老闆睜着惶恐的雙眼轟然倒地,她俯下身去,在他衣襬上把刀刃的血跡擦乾淨,而後從他懷裡取出一沓銀票,頭也不回扔給老三。
“拿着,回頭給兄弟們買酒喝。”流氓氣息顯露無疑。
“……謝謝夫人。”
唐鏡示意老三把屍體拖出去,轉而沉聲道:“他明顯是康宇派來的替死鬼,待會兒若見不到他回去報信,康宇有所察覺,肯定會加強攻擊力度。”
“反正遲早要對上,沒什麼可說的,準備動手吧。”雲嵐轉身,面無表情走出了房間,連背影都透出難以壓制的殺氣。
百里長歌謙和有禮地向老九借了一把刀,腳步輕捷隨之而去。
惡戰,一觸即發。
後山地勢險峻,四面盡是懸崖峭壁,陰氣逼人,且要到達有明鏡閣成員所在的位置,還需要經過一條搖搖晃晃的鎖鏈橋。
可以想見,雙方如果在這裡進行抗衡,難度着實勝於登天。
雲嵐攏着袖子倚在石壁上,目光渺遠地投向另一座山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百里長歌在旁側給她撐着傘,也是半晌無言。她突然像反應過來什麼一樣側臉看向他,順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穿得少了點吧,冷麼?”
“我再怎麼說也是個大男人,被一女孩子這麼問真丟臉啊。”他笑着脫下水色外衫,很隨意地搭在她肩頭,見她似欲拒絕,又不容推辭地用力按了按,“聽話,不用總替我擔心,我還沒虛弱到那種地步。”
雲嵐有些尷尬地轉開視線,半晌卻又忍不住囑咐着:“真交戰的話別太勉強自己,盡力而爲就好。”
他無可奈何地注視着她:“你今天似是羅嗦了許多,我就那麼不可靠麼?須知我多少也算練武十年了。”
“……好好好,其實我就是隨口一說,畢竟真較量起來,你沒準比我還要強上幾分呢。”
“雲嵐。”他突然開口喚她。
“唔,你說。”
百里長歌微笑:“你有心事。”
“……”
“你從方纔開始就一直心緒不寧,怎麼,不能告訴我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倒叫雲嵐怔住了,她櫻脣微抿,無言良久才勉強笑了笑:“並沒有啊,只是憶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百里長歌若有所思:“是皇城的九千歲麼?”
“……你既然都猜出了,何必再問我一次?”她深深嘆了口氣,“難道我果真表現得極其明顯麼?”
“也不能這麼講吧,只是每次和九千歲沾上關係時,你的神情總是有些不太一樣的。”百里長歌溫聲答道,“我不認爲會有其他人能讓你露出這種表情,除了他。”
忘記了是在多久以前,霓裳也說過同樣的話,言她在想起白祁月的時候,永遠難免反常。
那並非本心可以控制的,畢竟相愛的痕跡已經刻進骨子裡,擦不掉抹不去。
“真困擾,怎麼好像身邊的人都比我更瞭解自己一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選擇以後的路。”百里長歌微笑着,“當然,不管你如何選擇,那條路上肯定要算我一名同行者的。”
她不禁笑出聲來:“好,榮幸之至。”
任憑道路崎嶇舉步維艱,有人同行就是幸事。
那一瞬間由往事勾起的悵惘情緒被衝散了不少,她擡眸看着頭頂細密的雨簾,眼神略顯蕭瑟。
不得不承認,洛子淵轉述白祁月的那句話,終於還是在她心裡激起了漣漪。
然而現實沒有再給她思量的時間,剎那間忽聽不遠處風聲有異,她幾乎在同時與百里長歌雙雙側身躲避,見一支鋒利羽箭已然深深沒入身後山壁。
果然,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