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叢中藏着的是孫婕妤,其居住的地方距離棠梨宮很近,據派過去的東廠成員彙報,這女人似乎隔三差五就去給沐雲煙請安,討好之情顯而易見。
當時雲嵐聽了還沒覺得有什麼,以爲不過是個小小的婕妤,沒姿色沒才藝,平日裡也沒見陌天堯寵幸過她幾次,大概成不了氣候,現在看來,差點就疏忽了。
再沒本事的人也架不住其走歪心思,怕就怕碰巧趕上個合適的時間,一轉身就壞了事。譬如此刻,估計這孫婕妤也是恰恰路過,結果撞見了她和白祁月。
孫婕妤自然是知道沐雲煙與雲嵐不和的,她既能躲在花叢中偷聽,事後必然會講給沐雲煙聽,以此爲自己獲得好處。沐雲煙聽說倒沒什麼,可如果傳到陌天堯那裡去,免不了又是一樁禍端。
總而言之一句話,孫婕妤這女人留不得。
眼看着雲嵐扯着領子把孫婕妤拎出來,白祁月陰冷地掃了後者一眼,沉聲道:“不能叫她活着了,你先回去,我來處理。”
“在你府裡莫名其妙死了個人,不怕陛下懷疑麼?怎麼都說不通的。”雲嵐低頭看着抖若篩糠的孫婕妤,略一思忖,勾起脣角笑了,“也罷,今天就由我來處理,你只要配合演場戲就好了。”
孫婕妤似乎想要開口呼救,被她手疾眼快卸掉了下巴,只能無助地掙扎着,卻哪裡逃得出去?雲嵐飛快衝白祁月打了個手勢,隨即伸手在孫婕妤腰間一推,兩個人同時越過欄杆栽進了水塘裡。
“救命啊!快來救人!”
雲嵐通識水性是當然的,她一面故作焦急地大聲呼救,一面把孫婕妤整個人按進了水底,任憑對方怎麼撲騰都絕不再允許其露出水面呼吸。
在那一刻,說沒有負罪感是假的,但她明白自己心軟不得,但凡心軟半分,將來遭受懲罰的可能就是自己。
怪就怪孫婕妤不識時務,硬要參與這場本可避免的災禍。
白府侍衛聽到動靜迅速趕來,看見在水塘裡沉沉浮浮的兩人都驚呆了,連忙集體下水護送兩人上岸。
當陌天堯聞訊趕到的時候,白祁月也恰好裝作剛剛得知消息的樣子從另一側走來,前者無暇顧及後者,只忙着衝上前去把脫離險境的雲嵐打橫抱了起來。
“沒事嗎?好端端的,怎麼會掉進水塘裡了?”
雲嵐像只受了驚嚇的小貓般,溼漉漉蜷在他懷裡,換了好一會兒才含着眼淚低聲道:“我本來是碰巧路過假山旁,結果看到孫婕妤站在這裡,似是多喝了幾杯不甚清醒,擔心她會出危險就想拉她下來,誰知她自己竟失足摔下去了……當時附近一個人都不在,我爲了救她,只好也跳下去了。”
“胡鬧!她的命哪有你的命值錢?值得你親自跳進去救她?”陌天堯一激動不小心連實話都說出來了,頓時感覺此話不妥,只好保持沉默。
雲嵐爲避免尷尬,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轉頭看向還躺在地上的孫婕妤:“陛下要責怪臣妾也請回去再責怪,還是先看看孫婕妤怎麼樣了吧。”
“……哦,她怎麼樣了?”
白祁月上前一探孫婕妤鼻息,起身淡聲答道:“回陛下,孫婕妤身嬌體弱,已經溺水身亡了。”語氣並無半點波動。
“死……死了?”話雖如此,但也只是場面話罷了,雲嵐其實早就確信了這點,畢竟還沒上岸之前她就把孫婕妤解決了,此刻要做的無非是作戲作得更逼真些,“臣妾本來能託她上來的,可她在水下一直掙扎,還要把臣妾往下拽,臣妾也沒辦法了啊……”說着說着又帶了哭腔。
陌天堯登時愛憐橫溢地摟緊她連聲安慰:“這又不是你的錯,誰讓她好酒貪杯,還偏偏挑了這種地方胡鬧,她若是當真連累你也出了危險,朕纔要誅她九族呢!”言畢很嫌惡地朝孫婕妤的方向掃了一眼,下巴微擡吩咐道,“給九千歲添了麻煩朕也很不好意思,但這裡畢竟是九千歲的地盤,還請九千歲代爲處理屍體。”
“臣遵旨。”白祁月目送着陌天堯和雲嵐的身影遠去,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雲嵐側過頭來朝這邊投來了一瞥,僅僅只是一瞥,其深意卻已不言而喻,薄脣勾起淺淡弧度,他很平靜地吩咐下人,“把該做的事做好,叫東廠成員將其送回原籍安葬。”隨即轉身離去,沒有再理會地上那具神情扭曲的冰冷屍體。
愚蠢的人是沒有活路的,這個女人早在產生不軌心思時,就該有了赴死的覺悟。
而另一方面,雲嵐在房間裡換好乾淨衣服後,又經梅靈陪同回到了座位上,不緊不慢啜着薑茶暖身,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也彷彿自己方纔根本不曾親手了結了一條人命。
陌天堯不在意後宮失去一個湊數性質的婕妤,她更加不在意。
“雲嵐,你似乎對這幾齣戲不太感興趣?”
“臣妾原本對戲曲的興趣也一般,但只要能陪着陛下,聽什麼都無所謂。”她嫣然一笑,而後故意貼近他耳畔輕聲道,“而且……臣妾覺得唱旦角那個戲子挺不錯,好像是梨園戲班的頭牌呢,正好臣妾現在還缺個貼身侍女,不如把她帶回長寧宮和梅靈一起吧,陛下覺得如何?”
陌天堯當然覺得很好,須知這提議正中他下懷,但他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只端着架子象徵性點了點頭:“你高興就好,不過也多少應該和梨園的班主商量一下。”
“頭牌沒了可以再找,討陛下歡心的機會卻少之又少,他掂得清分量。”雲嵐說着施施然起身,走到班主面前,見對方似欲起身行禮,很自然按住了他的手臂,“不必多禮,我只是想問你幾句話。”
班主連忙恭謹垂首:“修儀請講,草民洗耳恭聽。”
“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纖纖手指朝戲臺上一引,正是頭牌的方向。
“回修儀,她叫霓裳。”
“真是旖旎動人的名字。”雲嵐脣角微揚,若有所思,“如果我想收了她的話,要多少價錢?”
班主擡頭,在不被別人發覺的角度笑了一笑,眼底似有微光劃過:“一分不取,只要修儀喜歡。”
“有勞。”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從臺下卸妝換了常服的霓裳經人引領,來到了陌天堯面前。但見那樣式普通的衣裙被她穿上也依舊顯得風情萬種,俊眼修眉,於秀美中又多了幾分難言的颯爽,看過去便叫人挪不開視線了。
“民女霓裳,見過陛下。”
“好名字。”陌天堯笑吟吟一擡手,“給霓裳姑娘賜座。”
“謝陛下。”
陌天堯細緻打量着她的面容,目光頗有幾分欣賞之意,半晌開口道:“明修儀相中了你,想把你帶回宮中當她的侍女,她待身邊人一向寬厚仁德,斷不會虧待於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雲嵐附和着笑道:“你還年輕,長久留在梨園戲班也不是辦法,總要給自己尋條更可靠的出路纔是。我不是挑剔的人,長寧宮日常瑣事也不多,我只是看你很閤眼緣,想留你在身邊當姐妹相處,總好過你在外風餐露宿忍受看客的臉色。”
霓裳饒有興致偏頭看向她,秀媚的眼睛裡光影攝人,明亮而銳利。那是殺手特有的眼神,雲嵐清楚得很,同時也暗贊不愧是明鏡閣的成員。
四目相對,兩人脣邊均帶了幾分笑意,似是有些惺惺相惜。
“民女孑然一身,多年漂泊也只是爲了一方容身之所而已,全聽陛下和修儀安排,民女絕無二話。”
“如此甚好。”
月至中天,梨園戲班的表演也到了尾聲,散場後陌天堯起駕回宮,遠看妃嬪們的轎輦跟隨龍輦排作長龍,不多時便消失在視線之中。
白祁月在府門前負手而立,遙望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身後傳來謹慎腳步聲,他平靜回頭,見梨園班主在自己面前站定,恭恭敬敬雙手奉上一枚荷包。
“這是方纔明修儀悄悄塞給草民的,草民暗想,修儀的意思是託草民將其轉交於九千歲。”
“知道了,今晚辛苦你們。”
“這是草民的榮幸。”
直到對方背影徹底隱於夜色,白祁月這纔打開荷包,將裡面的薄紙取出,見一行熟悉字跡清秀飄逸,很明顯出自雲嵐之筆。
是他當初教給她的、隱了兩人名字的那句詩:風回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
詩句末尾還加了四個字,生辰快樂。
他輕笑一聲,將荷包緩緩貼近心口位置,神色溫柔,彷彿她還像以前那樣,巧笑嫣然地站在身邊。
而他並不曉得,此刻的雲嵐也在轎輦上掀開軟簾朝天邊望去,淺色月光倒映下來,無聲無息融化在她清亮的眼眸裡。
當心底念着某個人已成習慣,便可抵得過時間,經受住任何冷漠的考驗。
總該相信,依然會有攜手同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