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雲嵐純屬就是來棠梨宮找茬的,至於打綠珠的藉口也是隨口編出來的,目的就是給梅靈解恨。
沐雲煙坐在帽椅裡氣得渾身都在顫抖,用手指着對方半天都沒說出來一句話。
每次與雲嵐面對面較量,無論是口才還是氣勢,她永遠都處於絕對的下風。
雲嵐貼心地幫她把手指收回去,轉而回頭很自然道:“你們先都退下去吧,我和你們娘娘有悄悄話要講。”
除了梅靈,那些宮人自然不可能依言照做,雲嵐等了片刻見沒人挪步,復又微微笑道:“你們自己不走,是在等我挨個清理嗎?”
在場衆人均見識到了她剛纔打綠珠的情景,姿態輕描淡寫,力道卻是雷霆萬鈞,沒誰樂意親自嘗試,登時一面觀察着沐雲煙的臉色,一面紛紛退出了房間。綠珠和梅靈一左一右離開,前者不小心碰了下後者的衣角,頓時嚇得踉蹌了好幾步,顯而易見是產生心理陰影了。
雲嵐見殿門關嚴,這纔在旁邊坐下來,像在自己家一樣,很隨意地倒了杯茶,輕啜一口滿意道:“不錯,這茶葉成色可比醉霞閣的好多了。”
“本宮就該提前在茶裡放毒,毒死你個小賤人!”
“娘娘別這樣咬牙切齒的,多嚇人,被陛下看到可就不妙了。”雲嵐笑道,“不知情的還以爲我怎麼得罪你了呢。”
沐雲煙猛地一拍桌面,連上面的茶杯都顫了三顫:“沐雲嵐你別得寸進尺!你當真覺得本宮拿你沒辦法麼?”
“平心而論,我怕得很,時刻都在害怕着娘娘,因爲你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像只瘋狗一樣跑出來咬人。”雲嵐用最認真誠懇的表情,講着最尖酸刻薄的話,“可我不同,我只會安分守己待在長寧宮裡,不刻意爭寵也不主動害人……至於陛下喜歡翻我的牌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也沒辦法。”
“賤人!你以前說過不會和本宮搶的,現在竟然還反悔得理直氣壯?”
“你是陛下的妃嬪,你們倆這輩子都別想再和對方在一起了!”
雲嵐如今對這種刺激性的言語已經麻木,聞言連神情都沒有變一分,只勾脣微笑:“多謝你特意提醒我這件事,但即使你不說我也能記得,誰在陛下耳邊挑唆了什麼,誰又在和肖菁兒暗地裡策劃了什麼,我全都清楚得很。”
“……”某人一時愣怔,彷彿沒意識到她說的什麼。
“我呢,原本是真的不想和你搶的,否則你以爲那時陛下爲什麼三天兩頭往棠梨宮去?是因爲我故意不留他啊。”她起身走到沐雲煙,俯下身湊近對方耳畔,極輕極緩地重複着,“但既然你執意不肯讓我好過,定要逼我不得不做出選擇,那麼……從今往後,你永遠也別想再受到陛下絲毫的眷顧……哪怕我根本不愛他,可縱使在我手裡毀了,也不給你留着。”
言畢拂袖而去,像曾經無數次那樣,驕傲而從容地消失在沐雲煙視線中。
……
七日後,白府大堂。
四面燈燭流光溢彩,愈發襯得戲臺上的角色神氣非常,梨園戲班也的確不負帝都第一戲班的名聲,從《遊園驚夢》唱到《貴妃醉酒》,再到《玉堂春》,場場豔驚四座,博得如潮掌聲。
陌天堯聽得興致高漲,酒過三巡,連神智也迷亂了幾分,那副登徒子的模樣再度顯露無遺,也不管身邊的妃嬪是誰就上手撫摸,眼睛卻還直勾勾盯着臺上那唱旦角的戲子,半天挪不開視線。
幸好沐雲煙今兒個因爲賭氣稱病沒來,否則看到這一幕還不知要怎麼吃醋。“我剛纔講得很清楚,並沒有和你搶,只是陛下自己的選擇而已。”
沐雲煙簡直要被她激得失去理智:“你敢說你半分沒有狐媚於他?本宮方纔在承德殿看得清清楚楚!”
“要說在陛下身上花心思,你遠勝於我,可你爲什麼到現在還沒進展?不是我不給你機會,是你自己沒用。”雲嵐不閃不避正視着對方惡狠狠的目光,脣角微揚笑得輕蔑非常,“因爲陛下不是洛子淵,他不會時刻以你爲中心,這世間就是這樣不公平,有些事你不努力也能辦到,而有些事你縱然費盡心機,不是你的依舊不是你的。”
得到的不懂珍惜,得不到的卻偏偏惦記着,所以大家從來都是各做各的孽,各受各的苦。
“你有什麼資格和本宮提起洛子淵?當初你是攛掇本宮去刻意接近他的!”
“別說這些被人嘲笑的傻話了好嗎?”雲嵐淡定反問,“我和洛子淵是什麼關係?我讓你去你就去?捫心自問你到底是爲了誰纔去的?”
沐雲煙霎時悲憤難抑:“沒錯,本宮是爲了陛下!爲了陛下本宮幾乎什麼都不要了,可最終依舊抵不過你這賤人的一句話!”
她背棄了沐家上下,昧着良心去勾引洛子淵,甚至爲了完全取得洛子淵信任而讓後者要了自己,她將全部的自尊和驕傲都賭在陌天堯身上,本以爲他能給予自己想要的未來,卻不曾想到頭來無論如何爭取,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不愛她,他真正寵愛的是沐雲嵐,即面前這個自己從小就看不起的妹妹。
雲嵐不緊不慢將杯中清茶飲盡,從容迴應:“我不認爲你有什麼值得抱怨的,雖說你不是皇后吧,但終究也算是如今後宮唯一身居妃位的女人,這就是陛下給你的補償啊,多正常。”
“可本宮不需要這些!”哪怕不是妃位,只是昭儀、婕妤,甚至是才人,只要陌天堯能在乎自己,不會只想着搪塞敷衍而不付出真心。
“你需要的他不肯給你,所以還不如好好把握住現有的東西,可惜你一直不懂這個道理。”
沐雲煙猛地擡頭,眸中光影漸暗,變得嘲諷而兇狠:“沐雲嵐,你究竟在得意什麼?本宮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你不同樣也沒有得到嗎?白祁月是司禮監掌座。”
雲嵐見此情景心底冷笑,索性隨便找個藉口從後門離開,徑直到後苑散心去了。
儘管離開白府已有相當一段時日,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回廊她依舊熟悉無比,無奈越是熟悉就越容易勾起離愁別緒,因爲到處都有曾經留下的痕跡。
她在假山下徘徊半晌,只覺心酸莫名,終是嘆息一聲準備離去,誰知卻有低沉男聲於此刻響起,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難得在此遇到,居然不說一句話就走了麼?”
她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擡頭望去。
石山頂那方涼亭上,有道人影迎風而立,暗紫常服將他周身渲染出冷峭氣場,於月光映襯下如天神臨世。他凌空一躍,衣襬在風中獵獵狂舞,下一秒已然輕飄飄落在她面前,狹長雙眸一如當初那般邪氣縱橫,蠱惑人心。
不會有錯,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無奈卻是連開口的勇氣都在剎那間失去,雲嵐嘴脣微微顫動着,良久,終於勉強笑了笑,輕聲問道:“眼看着這都入秋了,怎麼還穿得這麼少?”
“不冷。”白祁月深深注視着她,片刻也不願挪離視線,“倒是你,聽戲聽得好好的,爲什麼突然跑出來?”
“我對那種東西沒興趣,何況以前也沒聽你提過自己喜歡啊。”
他不禁微笑:“我並不喜歡,但我知道陌天堯會來,而且還會帶你來。”
他只是想見她一面而已,正如她同意陪陌天堯前來,也僅僅是因爲他在這裡。
“那……那……”雲嵐試探性去觸碰他的手,結果很快就被他反手緊緊握住,“會被人看到的!”
“不會有人看到的。”
他的語氣格外篤定,擁有着讓人瞬間安定下來的力量,她用力閉了閉眼睛,轉而拋棄所有顧慮撲到了他懷裡。
久違的溫暖迎面而來,那是格外奢侈的一個擁抱,她把臉埋在他胸口,低聲喃喃着:“清翊,疼不疼?”
白祁月明白她是在指鴛鴦恨的效力,沉默半晌,終是自嘲一笑:“還好。”
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被他輕描淡寫歸結於一句“還好”。
雲嵐驀然哽咽起來,眼淚洶涌潤溼了他的衣衫:“你騙人!我明明在《毒心經》中都看到過的……”
“乖,真的還好。”他低頭吻着她的額頭,聲音溫柔,“每次想你的時候的確會有一點疼,但現在能這樣抱着你,我就把那種感覺都忘了。”
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重新擁她入懷更值得欣慰,此刻看她一切都好,他也就安心了。
雲嵐拉過他的手,將他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動作依戀不捨:“清翊,錦衣衛最近有沒有找你麻煩?”
“沒有,康宇那人很謹慎,沒有絕對把握是不會朝我下手的。”
“可他已經對明鏡閣出手了。”
“我知道。”白祁月沉聲道,“所以我們多少也該採取些行動”
她疑惑地看着他:“怎麼做?”
“暫時不急,你按我說的做,先請求陛下將梨園戲班的頭牌收爲自己的侍女,那名頭牌是明鏡閣的人。”
“那名頭牌……哦!”雲嵐恍然,隨即便有喜色漫上眉梢,“方纔陛下似乎相中她了,但凡是他動了心思,我想要那個女人簡單得很。”
陌天堯自然不好意思直接把那頭牌帶回宮去,可若是她先開口提要求,他從此近水樓臺,必定只有欣喜的份,絕不會反對。
白祁月收攏手臂將她摟得更緊一些,方欲再囑咐些什麼,卻冷不防聽得身後花叢傳來輕微動靜,登時轉過頭去厲聲道:“誰?”
話音未落,雲嵐已然掙開他的懷抱,轉身箭一般躍入了花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