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黎湛爲何總是要半夜離開你,到冰庫去?”雪盞斜睨着秦無衣,再也不是那個平日裡看起來柔柔順順的她。而也許,這纔是她的真面目。
那姣好的面容,尖削的下巴,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卻因爲當中的狠意而失去它們原本的光澤。
“爲什麼?”秦無衣其實一早就想知道黎湛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似乎總是時不時地會虛弱一陣子。
“因爲他中了師父的蠱毒……”
“黎湛哥哥中了蠱毒?”躲在承雲殿外本來想要刺殺秦無衣的黎青蛾偷偷聽到了雪盞對秦無衣的話,皺着眉頭喃喃地自言自語,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黎湛哥哥的身體一直看着都挺好的,怎麼會中了這個毒?但是冰室是什麼地方?爲什麼她都不知道?
雪盞興奮地看着秦無衣的面色由輕鬆變得凝重,那雙帶着寒星一樣的眸子緊緊地盯着雪盞:“是蒼梧給他下的蠱毒?什麼時候的事情?”
“什麼時候?這我也不知道,”雪盞的眼中充滿了得意,能將黎湛和秦無衣惹得情緒慌亂,也算是一種本事,“我只知道,這毒蠱萬分霸道,黎湛已經同它鬥爭了好長一段時間……”
“那這是什麼蠱毒?”秦無衣既然知道了黎湛身體的問題,就該爲他尋找就解藥。而要想解毒,定然得先知道這東西是什麼。
“血蠱。”雪盞看着秦無衣,半晌吐出兩個字,果然看見秦無衣的面色一變。
血蠱,這東西秦無衣曾經聽師傅蒼朮講過。這種蠱毒相當於一種原始的詛咒術,專門針對姬氏一族,且以血爲咒。中蠱之人每月都會發作一次,發作的時候身體虛弱到連普通人都不如,不論練習了什麼用法,全都會作廢。
而且在蠱毒發作的前後兩天裡,中蠱之人也會非常脆弱。所以黎湛爲了能避開這些虛弱的時候,特意每次都躲到冰室去,一方面是不受到外界的攪擾,給自己一個平安度過蠱毒發作期的安全地帶,同時也能用冰室的低溫讓自己的蠱毒發作得不那麼劇烈。
而中蠱之人發作到一定次數,就會受到生命危險,身體機能衰竭而亡。雖然目前黎湛還沒有到這一步,但中了這種蠱毒,同樣是非常危險的。
秦無衣眉頭皺得越發深了。如果是蒼梧給黎湛下蠱,那麼久是說,蒼梧必須還是肉身之軀,也就是在十世以前當他還是姬氏一族長老的時候。
換句話說,黎湛的蠱毒竟然帶了十世之久——可究竟是什麼讓他能夠堅持這麼久?
秦無衣看向雪盞:“怎麼解?”
“怎麼解?”雪盞冷哼一聲,“如今我雖然是你的階下囚,但你以爲我會說麼?你們是我的死對頭,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這蠱毒的解法?”
“你不告訴我,自然會有人告訴。帶下去!”秦無衣不再同雪盞廢話,今日故意讓雪盞逃脫,不過就是想試一試雪盞的功夫,可以確定的是,雪盞的功夫同煉秋霜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留着雪盞,自然有用。
*
“沒用的東西!”
地宮中,蒼梧指着跪在地上的煉秋霜一陣怒喝:“你說本座留你何用?本座要你儘快集齊夜明珠,現在夜明珠好容易得了幾顆,你竟然又丟了兩顆!現在要你去殺個孩子,竟然都殺不成,還讓咱們苦心孤詣的一顆棋子就這麼死了!照你這麼下去,咱們的大計,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煉秋霜低着頭:“師傅……”她已經盡力了。但今日那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樣子也不大凌厲,誰知道他僅僅憑着一支竹節,竟然將她打得節節敗退,結果就讓姓荀的和那個小丫頭帶着秦綠蘿的孩子走了。
本來聽說這孩子沒有被帶到承運帶你去當做人證,她還有些慶幸。可誰知道秦綠蘿那麼笨,秦無衣不過幾句話就讓她亂了心神漏了陷。
而且也太沉不住氣,就算一時被秦無衣壓倒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秦綠蘿卻偏偏又因爲憎恨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別的女人,情急之下只想着不甘心要報仇,自然被人殺害。
若早知道這顆棋子這般不堪一擊,她當初就不該將師妹雪盞送到秦綠蘿身邊去。而今連雪盞都被秦無衣抓住,她自然又羞又憤,蒼梧的罵也乖乖地受了。
而且她不敢告訴師傅,其中一顆夜明珠不是她弄丟的,而是她求屠染做事被屠染拿走的。
如此看來,她手中一共有的六顆夜明珠現在只剩四顆了。
本來眼看着就要成功的事情,儼然走了後退的路,也怪不得師傅生氣。畢竟師傅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整整十世。如果這一世秦無衣覺醒,姬氏一族復興,他們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叫我師傅!”蒼梧破銅羅一樣的聲音響在地宮中,始終都顯得狹窄而詭異。他想要出這個狹窄地方已經幾百年,他可不想一招棋毀!
“我聽說你的哥哥,葉飛霜,也投靠了黎湛,你是不是也想要這麼做?”蒼梧忽然看向煉秋霜,鬼眼中發出森綠的光芒,充滿了猜忌和森冷。
“師傅,秋霜不敢……”煉秋霜口中說着惶恐的話,面上也做着惶恐的樣子,然而她低着頭的眼睛裡,卻絲毫沒有惶恐的情感。
不是表示她也會投靠黎湛,而是蒼梧——這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是她一輩子要恨的,如今不過就是委曲求全罷了,總有一日,她要將這個男人一刀斃命!
不,一赤練斃命!
察覺到那一絲幾不可見的殺意,蒼梧猛地伸出鬼爪緊緊地摁住煉秋霜的脖子:“如果連你都敢背叛我,你就等着,和竹茵,一起陪葬!”
煉秋霜感受着脖子上傳來的壓抑和痛楚,有心要反抗,但蒼梧手中的力量強勁,讓她半點都使不上力氣!
就在她快要窒息而亡的時候,蒼梧猛地將煉秋霜一放:“給我準備的人,準備好了麼?”
煉秋霜癱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緩了許久,方纔點點頭,指着角落裡一個黑色的布袋:“準備好了……”
蒼梧這才側臉滿意一笑,綠色的鬼眼中泛出貪婪的光芒。深黑色的身影一閃,立即到了那個布袋身邊。掀開,裡頭赫然是一個被堵了嘴打暈了的女子。
蒼梧緩緩地伸出收取,仔細地端詳着少女,少女的面容姣好,緊緊闔着的雙眼,睫羽在面上掃出一些淡淡的陰影。
蒼梧滿意地點點頭,將少女視若珍寶一樣扶起來,抱在懷裡。
蒼梧卻笑,他的笑看不見臉,看不真切,可那種笑卻帶着嗜血和變態的喜悅。他的臉漸漸湊近少女的面頰,輕嗅着少女身上散發出來的專屬於少女的芬芳,繼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閉上了眼。
煉秋霜緊緊地看着蒼梧的動作,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捏緊,牙關都咬得死緊。
暈了的女孩兒卻忽然緩緩醒來,待她漸漸看清面前蒼梧猙獰的鬼臉,瞪大雙眸“啊——”得一聲尖叫開來。蒼梧欣賞着女子驚恐的容顏,嘴角的笑沒有消失,反而更加肆意。
擡手一拂,女子的尖叫聲忽然戛然而止——啞穴被點了。
女子下意識地想要掙扎,然而不知何時定穴穴也被點住,只能看着蒼梧噁心的臉慢慢靠向自己——
蒼梧深深地吻住少女的脣,然後忽然蹂躪般地碾壓吸吮,口齒間似乎在呼喚着一個人的名字,如果湊近了就能聽到那是“竹茵”“竹茵”……
少女嚇得暈了。
蒼梧離開少女,盯着少女的臉看了許久,忽然瘋狂地喃喃道:“這不是竹茵,這不是竹茵,這不是竹茵!”
然後猛地咬向少女潔白的脖頸,利齒咬破少女鮮嫩的皮膚,少女在疼痛中醒來,感覺到身體中的血液汩汩地流失,又嚇得暈了過去……
如此反覆,蒼梧不知疲倦,仿若在享用一頓美食,少女終於成了一架形容枯槁的骨架,沒有了血液,驚悚得如同地獄而出的屍體,再不見方纔丰神兼備的樣子……
*
“你聽說了嗎?咱們宮裡又死人了……”
“是嗎是嗎?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從清水河裡頭撈上來的……”
“就和當初在冬欣宮的水井裡撈出來的一模一樣慘吶,渾身的血液都被吸乾了……”
“誒,那你知道那宮女是誰嗎?”
“噓——秦美人來了……”
幾個本來相互嘰嘰喳喳的少女,在看見不遠處行來的秦無衣,立即止住了聲音,作鳥獸散,該做什麼做什麼。
秦無衣的耳力驚人,自然聽到了。
*
青城客棧,客來客往。
後院,璇兒正細細地刷着馬,明麗的容顏在陽光下閃着玉一樣的光澤。
葉飛霜從二樓屋檐上跳下,倚在栓馬柱子上看着璇兒:“喂,美女,真的不跟我們回去?”
璇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有名字!”
葉飛霜笑,看了看周圍無人,摸了摸鼻子:“璇兒,跟我們會衍城唄。”昨日聽任廣白說璇兒同他說了,回衍城的事情她不參與,她不知爲什麼離開了衍城,自然不會再回去。
雖然葉飛霜不知道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真的很希望璇兒改變她的初衷。他葉飛霜好容易看上一個女人,總不能就讓這個女人從自己的指縫間溜了。
而且,這個女人這般與衆不同,來無影去無蹤,下回見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如果能挽留她,自然是一件最好的事情。畢竟黎湛的計劃纔剛剛開始,他走不開。
璇兒刷馬的動作一頓,緊抿的脣一動,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繼續刷馬。
“真的不回去?”葉飛霜又看了看四周,見無人,又堅持了一遍。恆源大陸五洲十國,他儘管有着這天下最快的輕功,卻頭一次覺得這天下太大。
而這種覺得,僅僅是因爲面前這個堅強而獨立的少女。璇兒。
璇兒仍舊沉默,刷馬的動作卻越發重了些。
葉飛霜不甘心:“那至少告訴我,你要去哪兒?”
“我去哪兒,重要麼?”璇兒刷完了馬肚,起身在另外一頭刷起馬背。
葉飛霜忽然覺得受到了打擊。遊遍芳叢,見過無數女人,他葉飛霜可是頭一次在意一個女人的何去何從。也是頭一次想將這個女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好好疼她。
可她竟然不給機會。
“當然重要了,”葉飛霜平息了心頭的負面情緒,裝作輕鬆地道,“你救了我,這等救命之恩,我總要找個機會報答你。”
璇兒手中動作一停,緊緊地看着葉飛霜的眼:“僅僅只是爲了報答救命之恩?”
“當……當然了,”葉飛霜忽然有一種心裡所想被看穿的迥然,腦子一抽下意識否認,“不然的話,還能有什麼目的?”
葉飛霜說完這話,頓時有一種想要一嘴巴子抽死自己的衝動,這根本不是他最初想要表達的意思。末了見璇兒面色越冷,趕緊補了一句:“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如果你不告訴我你要去哪兒,我怎麼找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必了!”璇兒目光冷冷,“我救了你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就當是救了一條狗吧!”
“你……”葉飛霜頓時氣急,什麼叫救了一條狗?!他葉飛霜雖然身爲天下第一飛盜,放在正道上名聲是不大好,但他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地位的男人,錚錚鐵漢子,璇兒如此侮辱,葉飛霜自然心裡頭不爽快。
璇兒也自知說錯話,但方纔得知葉飛霜只是爲了報答她救命之恩而想知道她去哪裡,心頭莫名一陣火,便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話都說出去了,還能收回來不成?!
立時斂下眉,手下刷馬的動作卻慢了下來。有意想要道歉,但兩片嘴脣卻像是千斤重的鉛塊一樣,無論如何也張不開。
沉默就像是沉重的鉛塊擠壓着兩人之間的空氣。誰都沒有說話,但內心的活動卻如浪潮翻涌。
葉飛霜那頭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那就當是你救了條狗吧,這條狗想要知道你究竟要去哪裡。因爲早在你救他以前,他就想守護你一輩子。雖然狗的鼻子很靈敏,但他就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奔到你身邊。如果你實在要走,留一個信物,他好循着你的氣味找到你的身邊……”
葉飛霜的語氣從來沒有過的低沉,同往日肆意瀟灑或說道而浪蕩的樣子完全不是一個樣子。他沒有看着璇兒,他還是怕璇兒不接受。
然而他這樣近乎低下身段懇求的樣子,卻被璇兒看在了眼裡。她擡眼,嘴角忍不住上揚,卻在葉飛霜覺察到擡頭後猛地收住,一手扯下腰上一塊玉佩扔了過去,同時撂下馬刷,留給葉飛霜一個翩然的背影。
然她的嘴角,已然上揚。
葉飛霜緊緊地握着手中橙色的玉佩,上頭似乎還有她淡淡的香氣,頓時欣喜非常。然高興之餘,纔想起來問道:“還沒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呢!”
“天下之大,有緣自會相見!”
葉飛霜掂了掂手中的玉佩,無奈地看向璇兒的馬,如果這馬能告訴他璇兒究竟去哪兒就好了。
然而就在他要走的時候,一個眼角的餘光,他彷彿在馬的右後臀位置,看見了一枚天黎王宮的標記?!
*
承雲殿,下了早朝的黎湛自然又到了秦無衣這兒蹭飯吃——自打從北郊行宮回來,黎湛這是每天每天地膩在承雲殿裡,原本只蹭晚膳的,現在連午膳一起蹭了。
“黎湛,馥太后身邊的丫頭又死了一個。”秦無衣替黎湛盛了飯。
黎湛的目光一頓,英眉一皺,隨即快速鬆開:“想來又是蝠血術。”
“究竟是誰?”秦無衣看向黎湛,“而且我聽說,黎宮裡死人,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
黎湛似乎有些不大想談這件事,卻還是調整了心情,道:“這事情多年前就開始了,幾乎每個月都會死上一兩個,同樣的死法。我想,你應該猜到了。”
秦無衣沉吟半晌:“所以咱們得儘快毀了他。”
“咱們不提他了,”黎湛換了個話題,“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你二哥了?”
“二哥?”秦無衣雙眸忽然一亮,“想想自從他被分到封地去,該有五六年了吧。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想不想見他?”黎湛如瀲的目光打在秦無衣身上,那賊然的樣子彷彿在問一個小孩兒“想不想吃糖”?
秦無衣的回答當然是:“想啊。”
*
三月的春正值爛漫時候,百花爭春,萬物繁盛。
天黎宮中的御花園也不例外。尤其是那些黎湛特意讓人從各地蒐集來的各色花草,映着豔陽發出勃發的姿態。
一個穿着珍珠色宮裝的少女提着裙襬在花叢間飛奔着,身後跟着一個皺着眉頭的小尾巴。
“公主,您慢點兒!”採珍快步跟上黎青蛾,還不停在後頭勸着。也不知道聽誰說的,說是青娥公主小時候和大王一起種下的一株梨樹如今長得很高大還開了花,公主便馬不停蹄地趕了來,說是要親自看一眼。
然還未到梨樹前,黎青蛾忽然看見一個形跡可疑之人立在梨樹下,看着似乎是個男人,竟然伸手去摘她和黎湛哥哥一起種下的梨花!
“放肆!”黎青蛾頓時面色一放,飛身上前一掌便劈下那人的手!
那人聽到而後傳來的風聲,嘴角一勾,右手手腕順着黎青蛾劈來的掌勢往下往上一繞,便順勢將黎青蛾的柔胰抓住。然擡眼看向女子的容顏,便愣了一下。
風中梨花白,女子的面色卻瑩潤得比雪還白。眉目如畫間唯有雙眸中的憤怒不妥。緊緊地抿着的脣顯示着她的不妥協,緊緊地擰着的眉顯示着她的倔強。
秦羽怔愣間,黎青蛾看到機會,一抽手反手一巴掌摔在秦羽臉上:“流氓!”
秦羽這才後知後覺地撫着面上被打的地方,然面上卻無半點生氣,反而勾着一雙醉人的桃花眼笑着道:“想不到年紀不大,力氣倒是不小。打得還真是疼。”
“放肆!你究竟是誰?”黎青蛾上下打量了秦羽一番,瞪着秦羽沒好氣道,“後宮不許外人擅闖,我勸你還是早早離開,免得我喊來了人,你可就活不成了!”
秦羽卻笑,緊緊地瞪着黎青蛾生氣的樣子,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可愛。面前的女子一身珍珠色的宮裝,少女髻輕梳,倒也迎面撲來一些清新的氣息。而且最難得的是,這女子的面容,竟然有三分像他的無衣。
只是這傢伙比起他的無衣來,似乎還要跋扈一些。當初無衣匆匆出嫁,他從封地趕回京城,然無衣的車馬已然離去,故而成了一次遺憾。
這麼多年未見,不知道無衣究竟出落得個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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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太忙,晚了些上傳,抱歉。明日還是晚上九點半更新。放心,絕不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