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一愣:“怎麼,荊天羽又打算出徵了?”
“嗯,”黎湛仍舊盯着南楚,“畢竟是兄弟。”
“兄弟?”霜天曉卻有不同的看法,“我看他前陣子就不大對勁。所有的將士都積極應戰,身爲振國大將軍,他竟然連着好幾天都不上朝,更別說請纓。別說是我,就是老百姓都在議論他了。誒,你說這荊天羽究竟是怎麼回事?”
黎湛卻未曾回答。
霜天曉看了黎湛一會兒:“我覺得,不管這荊天羽到底是怎麼了,最後還是出戰,這倒是好事,也不枉我去搶了這一百匹馬來,是吧?”
黎湛卻仍舊未曾回答。
霜天曉撓撓頭,只好扯開話題:“聽說你把璇兒又弄到宮裡了?”
“嗯。”黎湛終於回了一個音。
“那我……”
“去吧。”黎湛淡淡道,繼而將地圖上的小紅旗子移動了一個位置。
霜天曉可就等着這句話了。三年來黎湛將璇兒指派在左爰身邊照顧小公主,他才頭一回覺得天黎有家的感覺。每次出了任務便回來看看璇兒,這已經成爲他的習慣。
而且他現在還在偷偷地攢錢——這回攢錢可不一樣,他是靠着給黎湛出任務得的賞錢,他想靠正當的手段得來的錢財求娶璇兒。儘管他從前總說自己盜的錢財爲“娶”,但在璇兒面前,他可不敢唐突。
左爰同樣被接入宮中,住在秦無衣椒房殿的側殿。彼時璇兒正牽着橙兒公主在院子裡玩耍。而黎諾從太傅那兒回來,便也加入這個行列。
“璇兒,有位霜公子在等你。”
璇兒回頭,便看見霜天曉果然在宮人身後。
……
(關於璇兒和霜天曉之間的故事,不作爲本文主打,故而略寫,黎湛和秦無衣的故事結束後會在番外詳寫,敬請期待。)
*
天黎鴻宴七年春,南楚國師戰北冽帶領盟軍南方諸小國討伐天黎,理由是天黎王黎湛戲弄南楚王,悔婚無禮羞辱於南楚,有損南楚國威。更其王后乃姬氏一族後人,爲天下人所不恥,要求黎湛交出秦無衣,殺了她,以維護世間正義。
天黎國君黎湛自然不肯,斷然拒絕如此無禮要求,發兵對抗圍困天黎各方的軍馬。
一時間天黎如同餃子餡兒被包圍,恆源大陸平靜了兩百年後,終於爆發戰爭——而上一次戰爭,正是爲了屠殺姬氏一族族人。同樣的歷史,在恆源大陸再次上演。
這場戰爭從春天打到了夏天,雙方卻仍舊僵持不下。戰北冽之軍所過城池,斬殺城中百姓無數。
戰北冽還時不時便派使臣前來要求交出秦無衣,否則絕不退兵。一時間天黎朝中戰報連連,舉國上下陷入一片緊張。
這日御書房中,黎湛又爲此聚集衆臣商議。倒不是商議交不交出秦無衣,而是商議該如何退敵。這場戰爭繼續打下去,愈演愈烈,或可將是天下浩劫。
“什麼交出姬氏一族後人,這分明就是那些人的詭計!”霜天曉氣不過,一拳頭便打在桌上,砰砰直響,“他們要的,不過就是王后身上的那份藏寶圖!”
偌大的上等梨花木桌案後面,黎湛一身墨袍深沉如水。好看的英眉皺起,右手修長的食指和拇指在梨花木案上輕輕敲打,發出清脆的聲響。
“陛下,此番明擺着就是戰北冽等人的陰謀,”姬太傅一臉嚴肅,“這些年來,若非蒼老前輩將王后帶走在黑木崖,恐怕戰北冽的人已然無孔不入,定然對王后造成不利。爲今之計,既要在戰場上狠狠地戳他戰北冽的銳氣,更要保護好王后,以及王后身邊人的安全。”
“姬太傅此言有理,”霜天曉卻只聽了前半截話,“若是需要我的地方,比如上回搶了一百多匹馬,就讓北漠那頭亂了些陣腳。我霜天曉別的事情不會,打戰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擅長,但是這樣的事情,我卻是很樂意的。”
霜天曉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黎湛深邃的眸子中暗光浮浮沉沉,天黎國力雖盛,但卻經不起五國圍攻。這場戰爭從春天打到了夏天,眼看就是秋季,如此僵持,不過是消耗國力罷了。
半晌看向霜天曉:“我倒果真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
椒房殿側殿,璇兒帶着橙兒等人玩耍。然她看起來心事重重。煉秋霜當日闖入豫王府,告訴她的秘密,的確讓她有些心緒不寧。
橙兒公主玩了一陣子,似乎有些累了,璇兒便領了她進屋去歇息。
然她纔要進門,忽聽空氣中一陣破空響,一支銀鏢紮在璇兒身邊的紅柱子上。
璇兒四望,卻並沒有發現什麼人。伸手取下贏柱上的飛鏢,展開上頭扎着的紙條:今夜亥時三刻,重衍宮,殺母仇人。
璇兒將紙條和飛鏢收起,這才若無其事的進了殿。
亥時三刻的夜空明朗,繁星點點。一道小身影從王后宮中出發,來到一處廢棄的宮殿前。
“重衍宮”三個大字在佈滿灰塵的匾額後面,卻閃着一絲微藍的詭異的光芒。周圍沒有聲音,靜得璇兒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璇兒緊了緊手中的匕首,匕首都快被她手中的汗濡溼了。
這個地方,是天黎後宮最爲詭怖的地方之一。在這裡,多少人葬生。從當年的羽妃,到後來的秦才人、連姑姑等等,所有的死者都是一個下場——全都被吸乾了血液,死於非命,如同一種宗教的祭祀儀式。
很多人都說,進了這個不祥之地,就不可能活着出來。
縱身一躍,璇兒進了重衍宮。
待她的身影消失,另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從黑夜中跳出,如一片秋葉滑入重衍宮。
重衍宮中,一人已然等在那裡。
那豔紅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凝成一道血色的背影。濃密的長髮飄揚在那女子身後,纖細的腰肢纏着赤練,靜靜地等着的,正是煉秋霜。
“是你?”璇兒並沒有上前,她的右手緊了緊匕首,“你還敢到宮裡來?”
上回煉秋霜闖入豫王府,差點就讓紅蛇咬死橙兒公主。這事情她還沒和煉秋霜算賬呢!
煉秋霜卻未曾轉身:“若你想知道殺母仇人是誰,你就跟我來。若你不想知道,你可以現在就喊人。”
煉秋霜未曾給璇兒思考的機會,便朝重衍宮的主殿而去。豔紅色的衣袍在暗夜中翻出一道道豔麗的紅浪。
璇兒立即跟了上去。任何事情都比不過殺母之仇,她尋找了這許多年,不能讓任何線索斷了。
一隻小白趁着門縫未關,“刺溜”一聲鑽了進去。
長長的地道,盡頭通往一處暗室。
一口碩大的檀木棺材橫亙在璇兒面前。暗室牆壁上幽暗的燭光將璇兒絕麗的五官勾勒——那本來就同煉秋霜有幾分相似的容顏,此刻因爲燭光的關係,反而更增加了相似度。
而煉秋霜身上的豔紅色衣袍,此刻紅到發藍,是一種更加詭譎的顏色。
“這是……”
璇兒能感受到暗室中的森然冷氣。棺材很大,大到她就算站着也看不到棺材的頂面。
“這裡頭躺着的,就是咱們的殺母仇人。”煉秋霜緊緊地盯着那檀黑色。
“死了?”璇兒看向煉秋霜。
“沒死,只是睡着。”煉秋霜卸去往日的妖魅,難得認真。
“既然他在沉睡,如何不直接殺死?”璇兒皺眉。
“如果可以,我早就這麼幹了。你可聽說過姬氏一族?”煉秋霜問。
“姬氏一族不死不滅,此番戰爭,也是因爲指認王后乃是姬氏一族後人,”璇兒看向煉秋霜,語氣有些不善,“戰北冽本也是姬氏一族後人,你們不過用這種藉口來獲取利益。只是那所謂的藏寶圖,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跟咱們無關,”煉秋霜聽到戰北冽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我上回同你說過,我同戰北冽等人一起,不過是想要查找殺母仇人。這棺材中躺着的,就是沉睡的蒼梧。”
“蒼梧?姬氏一族黑長老蒼梧?”
“不錯,也是外界所知的我煉秋霜的師傅……”煉秋霜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眸猛地泛紅又泛黑,閃出深深的恨意,“現在,只有你才能喚醒他。”
“喚醒?”璇兒愈發皺眉,渾身充滿了警惕,“既然要殺他,爲何不直接殺死,反而要先喚醒他?如今天下戰爭發端,不就是因爲他?”
“姬氏一族靈魂不死不滅,若不讓他的靈魂附身軀體,如何殺了他?”煉秋霜冷哼一聲,“這些年來,我拜入他的門下,不過就是想尋找殺死他的方法。而今得知,如何不除了他?天下第一的寶藏,同我煉秋霜又有什麼干係?”
“附身軀體?”璇兒越聽越糊塗了,這種事情,聽起來都覺得玄乎。
“人,魂與身體,靈與肉,若靈魂不滅,如何死?”煉秋霜看向璇兒,“秦無衣三年前將蒼梧靈魂沉睡,封在這裡,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用其童女之血將他的靈魂喚醒,而後讓他的靈魂附身於與其有血親的人身上,而後殺死,蒼梧便再無生還的可能。”
“童女之血?”璇兒聽得更加糊塗。但她看着煉秋霜,總覺得當中有什麼陰謀,“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你只要知道,我只需要從你身上取下一滴血,而後再借你一把刀,你的殺母之仇,便可得報。”煉秋霜緊緊地盯着璇兒的眼。
璇兒只覺得那雙眼睛泛着可怖的猩紅,便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一滴血?童女之血?這些詞在她腦海中晃盪,像是鬼魅之語。煉秋霜自己難道……
煉秋霜猛地抓過璇兒的手,雙眸泛紅面容猙獰可怖:“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如果你還想爲自己的孃親報仇,你就按照我說的做!”
璇兒想要甩開煉秋霜的手,但煉秋霜的力氣卻無法戰勝。
“煉秋霜你到底想幹什麼?”璇兒心頭大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喚醒蒼梧?喚醒這個恆源大陸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若當真如你所說,那麼就憑我們兩個人,如何能夠對付醒了之後的蒼梧?!”
“我沒瘋,我不能,但是你一定能!”煉秋霜猛地用蠻力將璇兒拖向棺材,“你要曉得我爲什麼要讓你亥時三刻來?子時一到,便是喚醒蒼梧的最佳時機。你可知道蒼梧藉助與之有血親的軀體便可以復生,這一直以來都在尋找蒼梧自己的軀體,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因爲他早就將自己的軀體藏了起來,當年任廣白等人毀掉的蒼梧的屍身,根本就是僞造的,這個陰險的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