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發現我恢復記憶的?”秦無衣擡眼,暗夜中其實看不見黎湛的臉,但她還是這麼擡眼,想象着他臉上的表情。
黎湛輕笑:“你說呢?”黎湛喉嚨裡發出的愉悅笑聲,低低地,透過厚實的胸膛傳入秦無衣的耳朵,震動着她的耳膜。
“我猜……”秦無衣一手搭在黎湛胸口,被黎湛一把抓住,聲音有些暗啞:“別動……”
秦無衣亦敏感地感覺到黎湛身體的變化。才溫存剛過,黎湛好容易才平息下來,若是……秦無衣趕緊閉上眼睛假寐。
黎湛卻睡不着了。若不是考慮到秦無衣近日奔波,未來還有一段日子要奔波,真想讓她起不來牀。
但他捨得麼?黎湛將秦無衣往懷裡又攬了攬,他的無衣經歷生死而後掃除了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生死。若如此他黎湛還不曉得珍惜,那麼便枉然世間真情。
秦無衣果然是被黎湛折騰累了,不多時便淺淺睡去。那輕輕淺淺的呼吸就在黎湛耳畔,她那溫熱的呼吸還輕輕噴灑在他胸口,透過薄薄的裡衣傳來溫度。
而今,要叫她無衣,還是喚她白蘞?
暗夜中黎湛深邃的雙眸低低地看着懷中人兒,其中瀲灩的光輝彷彿暗夜黑雪河上的點點星光。而他的心口,亦彷彿被什麼東西填滿。
而這個女人,是他的女人,是他唯一的女人,也是他娃兒的孃親。很快就能一家三口團聚了。
如此,甚好。
*
不過一月之間,秦泱公主,亦即天黎王后秦無衣同黎湛一起迴天黎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恆源大陸,沸沸揚揚猜猜測測不絕於耳。
就連天黎王宮內外,也都傳着這樣或是那樣的流言蜚語。
“你們說咱們王后可是秦泱公主,咱們大王滅了秦泱,難道王后不會憎恨大王嗎?”
“這你可就不懂了,咱們王后那是什麼人?雖然是秦泱的公主,但早就嫁給咱們天黎,是咱們天黎的國母,自然要以咱們天黎爲重。就算秦泱是王后母國,滅都滅了,她能怎麼樣?”
“我還是覺得王后是恨的,王后是不能怎麼樣,好像也只能再來投靠咱們大王了……而且這三年,王后究竟去了哪裡,誰都不知道的呀……”
“……”
這不,御花園一個角落裡,幾個宮女藉着即將開春除殘冰的勁兒大大地議論着。三年了,這個後宮三年了都未曾見大王有過女人,曾經的什麼婕妤啊修儀啊,王后失蹤後不到一年就全都被大王打發走了。
如此一來,除了東西宮兩個基本上老死不相往來的太后,宮中只有宮女,沒有貴人,一來二去,自然這些禮數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們在說什麼?!”一個小小的嚴厲的聲音在衆人身後響起。衆人猛地嚇了一跳,手裡剷雪的鏟子都差點拿不穩。幾人趕緊對着身後的小奶娃跪下:“殿下!”
幾人屏聲靜氣,要說這後宮之中雖無妃嬪等人需要應付,兩位太后也基本沒生什麼事端,但光有這麼一個小殿下,就夠她們受的了。
但見幾人面前,儼然是一個三歲的小奶娃,一身羽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臉蛋肉嘟嘟的煞是惹人憐愛。可他渾身小大人的勁兒,卻絲毫不亞於她們最敬仰的王。
黎諾,王后秦無衣之子,如今才三歲,已然是大半個太子——如今後宮之中沒有女人,不立他還能立誰?
也不知這傢伙究竟學了誰的脾氣,從小就淘氣,卻偏生到了關鍵時刻又分外懂事乖巧,讓你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想疼他吧,偏生這傢伙分外高冷,輕易不給人套近乎的機會。
“你們纔在說什麼?!”小大人嚴厲的聲音比這北風還要刮人,幾個宮女哪裡還敢多說半個字?
她們纔在說什麼?那可是王后,黎諾的母后——要曉得這個小殿下成天家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翹首以盼王后歸。
這不前陣子從大王那裡拿了一顆桃樹種子,他還煞有介事地佔卜了一番,覺得御花園的四方亭不錯,這不每天都往御花園跑,就是想看看他的那棵桃樹究竟長出來沒有。
如此這樣,她們就算被聽到議論王后,只要不承認,這小殿下也不能把她們怎麼樣。
其實黎諾壓根兒就沒聽到這些人前頭的議論——留在宮裡此刻站在黎諾身後的趙常山,那可是奉了黎湛的命令要保護小殿下,讓小殿下不受這宮中不良習氣沾染的呀——黎諾只聽到這宮女的最後一句話,還是從大老遠跑過來的。
這會兒趙常山纔將將追上黎諾,對着那幾個宮女忙問:“小殿下問你們話呢,你們方纔可說什麼了?”
“奴,奴婢們……”宮女揪着眉頭,總不能照實說了吧?這小殿下不是很想着王后回來麼……
那宮女靈機一動,便擡頭回答道:“回殿下,奴婢們是在說呀,這王后,很快就會回來了!”
“是嗎?!”黎諾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又變得嚴厲,“既然如此,你們繼續吧!母后馬上就要回來,這事情本殿下知道!你們賣力點,要把這御花園裝扮得漂亮一些,母后回來纔會開心!聽見了嗎?!”
“是!”衆宮女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看着黎諾蹦跳着離開的背影,衆宮女許久纔回過神來,都不禁感嘆這小殿下才三歲就已經這樣了,往後還不知道怎麼“禍害”人呢。
*
而另一頭,秦無衣正歸心似箭着——和自己的寶貝兒子闊別三年,當初還是個屁點兒大的奶娃娃,如今正好四歲,還不知道長成一副什麼禍害人的模樣了呢。
這日鄰近京城,秦無衣又在飯桌上問起黎諾。
秦無衣眨眨眼,看向黎湛:“你說,諾兒是像我多一點,還是像你多一點?”
黎湛輕笑,看着秦無衣眉眼間的關切和溫柔,心裡儼然升起一絲酸味:“怎麼,這一路上都問了千百遍了,還是問不膩?”
他黎湛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在他提防了這天下男人之後,他還需要提防自己的兒子!那個小屁精……
黎湛一想到那個小屁孩兒,頓時覺得頭都疼了。
“怎麼,那可是我生的孩子,還不許我問了?”
“倒不是不許你問……”黎湛趕緊道,“只是這傢伙和你一樣,自打會說話就管我要娘。你們兩個一個德行,一個忘了爹,一個忘了夫君。還沒見面就這樣了,往後的日子,爲夫難道要獨守空房不成?”
一想到獨守空房,黎湛英眉皺起。那日子可不好受。
“那也不是沒可能,”秦無衣托腮,看着黎湛吃癟的樣子,她心情大好,“畢竟諾兒還小,而且他成長的關鍵時刻我都不在身邊,回宮以後,還不得好好補償補償他?”
“那我呢?”黎湛皺眉,一雙深眸看向秦無衣,已然有些乞憐的味道,把個秦無衣看得又是一陣輕笑。若是放在三年多前,她絕對想不到這個表情會出現在黎湛的臉上。
而面前這個人就是她夫君呀。秦無衣看着天光裡俊朗無雙的黎湛的面容:“既然是個兒子,我覺得還是像你多一點比較好……”
黎湛眉頭一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接話道:“既然如此,再造一個像你的,豈不是完美?”
“咳,”秦無衣趕緊收住話頭,這才覺得自己給自己又挖了個坑,“吃飯吃飯……”
暗處的火影忍不住掩着嘴笑了一笑。
黎湛如薄如削的嘴角一勾,卻不想收住話頭了:“真的,這念頭我可有了很久了,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玉兒,長得我的無衣一樣水靈可愛,絕世無雙……”
黎湛那頭越來越帶勁,秦無衣夾了塊肉過去,這才堵住了他的嘴。
窗棱上翅膀撲棱棱幾下飛響,是雪鴿。秦無衣和黎湛的神情便都嚴肅起來。
秦無衣不在的這三年,黎湛在恆源大陸各處建立了自己的信息網,而這雪鴿,秦無衣在黑木崖上見過,是聯繫各處暗線用的。當年西宮太后耶律氏也曾用過,用來同南楚丞相耶律雄奇通信,妄圖從天黎這頭送出些消息出去,好讓耶律雄奇在南楚多建立些功勳,免得左國師戰北冽一人獨大。
但顯然這個計劃被戰北冽識破,所以那年耶律太后壽辰上,連姑姑同耶律太后之間所說的那些話,什麼大將之類,不過說的就是這些用來傳信的雪鴿。
雪鴿相繼被戰北冽的人屠殺,便漸漸斷了耶律太后同耶律雄奇的通信。就連耶律太后身邊的連姑姑都慘遭毒手,耶律太后更是沒了左膀右臂,只剩下那些她從南楚帶來的積蓄,這幾年以及後來幾年也都陸續花光了。
——這自然是前話後話,耶律太后已然不足爲患,不過是個死了男人的老女人的後半生罷了。
當即黎湛大袖一揮,窗子打開,雪鴿撲棱棱落在桌邊上,黎湛伸手取下鴿子腿上的信紙。
展開是張白紙,細細一聞卻有一股子茉莉花兒的香味。黎湛點起蠟燭,將那紙片烤一烤,果然顯出些機密的文字來。
紙上的字跡倒是瀟灑,同貴祥酒樓牌匾上的題字同一個筆跡,是任廣白的。
“上頭說了什麼?”秦無衣湊過去,但見那紙上白紙黑字寫着:謠言因戰而起,天下戰亦將因戰而起。
上頭的三個戰,其中兩個是指戰北冽。
黎湛兩根纖細的手指將那紙片輕輕搓一搓,那些紙片便都化作灰塵飛落。
“看來戰北冽還是被咱們逼急了。”秦無衣說這話,倒是沒有半分害怕的意思。任廣白用語簡單,但她和黎湛都是明白人。這“謠言”自然指的是她身上有一份什麼天下第一寶藏鑰匙或者藏寶圖的——雖然的確有此事,但不至於一個月傳遍天下的。
而“天下戰”指的便是近日她和黎湛受到的信報中提到的,天下各國蠢蠢欲動,南楚因爲被天黎退婚,怒而有意發兵,遂聯合天下除秦泱以外的各小國意欲討伐天黎——
——“所以你該曉得那些謠言真假,至於秦泱……”
秦無衣笑着搖搖頭,制止了黎湛的解釋:“什麼秦泱被天黎所滅,不過是你替我王兄將王權暫時保管罷了,雲姑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黎湛輕笑,目光輕柔。得無衣若此,他也少許多操心。這個女人的聰明,有時候遠比他想象的要厲害。若說秦無衣沒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他可就要不依。
若有人還說這樣的女人是來“投靠”他黎湛,那麼那些人也實在是瞎了眼了。
秦無衣黑木崖下來之前,的確是未曾恢復記憶,但自打那日在貴祥酒樓玉佩亮起的一刻,二人心意相通心照不宣,秦無衣看透了整個棋局,便到驛站陪他演了這麼一出好戲給戰北冽看,也讓那一直自認爲掌握一切盲目自大的戰北冽瞬間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別人盤中棋子而已。
籠中雀。
而籠中雀若是怒了,也是會採取一些行動的。
比如此番天下眼看即將興起的新一輪戰亂。不過都是爲了利益。數百年的和平,不過因爲姬氏一族聖女的沉寂而沉寂。而今姬氏一族聖女復位,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其實雲姑如果不說,你也能猜到不是?”黎湛看着秦無衣,嘴角掛着瞭然的笑。
“畢竟現在接管秦泱的可不是黎胤麼?你早就安插在秦泱的你的眼線,天黎質子?”
黎湛點點頭,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秦無衣的眼睛。
“至於那藏寶圖……”
黎湛忽然舉起兩根手指,制止了秦無衣的話頭。窗外似乎有些動靜,秦無衣也感覺到了。
黎湛一個眼神,木影得令而去。
窗外連同屋頂上,幾名蒙面人正手執武器等待帶頭人的一聲令下,便向屋裡衝去。
天黎王黎湛帶着秦泱公主,亦即現在的天黎王后秦無衣就在這屋子裡吃飯,而秦無衣身上有着天下第一寶藏的藏寶圖,這一筆買賣,無論如何都划算。
帶頭趴在窗口聽了一會兒,屋中似乎沒有什麼異動,便慢慢舉起手來,然他的手指纔將下了攻擊令,窗子猛地“砰”得一聲從裡頭被打出,正打在領頭的人的鼻子上!
一陣鼻血流下,來人用力生猛,若不是後來的人扶住,領頭的恐怕就要掉下去!
街上的人才發現上頭的動靜,頓時亂做一團。而放眼望去,那個窗口和屋頂上猶如螞蟻一般,早密密麻麻包圍了一羣黑衣人。
“看來戰北冽安全抵達南楚,而且部署得不錯,都有先鋒軍來打頭陣了。”秦無衣似乎還沒吃飽,穩坐桌邊從容對黎湛道。還似乎心情很好地夾了個菜遞到黎湛碗裡。
隨即又想了想:“這菜似乎有些涼了,要不吃點飯後甜點?”
黎湛亦點點頭:“好主意。恐怕這些不都是戰北冽的人,他不會讓自己的人先來送死,只可惜了這些炮灰。”
秦無衣輕笑,這“炮灰”二字,還是黎湛從她這兒學過去的。她瞥了眼窗口處同火影寅生等人纏鬥的此起彼伏的黑衣人,人人手中都是一把明晃晃的彎刀。
那彎刀秦無衣再熟悉不過,從前在秦泱的時候,她還是公主,便有人持着這彎刀來刺殺她。只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東西的主人是誰罷了。
這東西里面鐫刻着猛虎繡花,一面鐫刻着蓮花托月,倒當真是騷包極了。
“戰北冽還想用這東西來迷惑我,險些就被他成功了。”秦無衣回想起在青城驛站的時候刺殺她的那個刺客,當時秦綠蘿還沒有死,當時雪盞也沒有死,當時葉飛霜還不是黎湛的“朋友”,戰北冽便安排了人故意刺殺她,用的便是這彎刀。
當時還不知道姬氏一族圖騰的她,看到那蓮花托月,又看到黎湛馬車中的蓮花托月燈盞,差點以爲那兩者有什麼聯繫——畢竟當時,她還只是同黎湛初識。
而後瞭解越多,她越發否定了那個戰北冽想要強加在她意識中的猜測——黎湛打從一開始就是在保護她,愛她都來不及,如何會害她?
黎湛卻輕笑:“我都知道。”
他自然都知道。自從他隻身前往天黎——甚至是在他隻身前往天黎以前,他將黎胤派往秦泱當做質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而他唯一漏算的,便是秦無衣當真會捨命來救他。他也都算好了,保得秦無衣恢復白蘞記憶,就算犧牲一個他,又算什麼?
“天下,我爲你奪取,便也可爲你捨去。”
如此一來,他的命又算得了什麼?
“我知道。”秦無衣迴應着黎湛的表白,眼中的溫柔,如清晨的霧,化不開。
而窗口激戰的那些黑衣人簡直就要吐血——請裡頭的兩個主人公能不能正視一下外頭還在死命流血的這些人?就這麼當着一場廝殺,互訴衷腸,也太氣人了吧!
那個帶頭的看着屋子中的秦無衣,眼中冒着綠光。都說這秦無衣天下絕色,如今只是一個側臉,果真能迷倒衆生的。也不枉他死了這麼多兄弟。
就算沒有藏寶圖,這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恐怕也值得一搶!
然未等他實施他所想的,屋子中猛地掣出一根細長的玉筷,風馳電掣一般下一刻便扎進那領頭的脖頸。
黎湛渾身冷氣坐在桌邊,緊緊地抿着薄脣。
找死,竟然覬覦他的女人!
秦無衣面不改色:“這等小角色,還勞煩夫君動手,當真是他的榮幸。”她曉得黎湛爲何生氣,她也感受到那人對她不敬的目光,若是黎湛不動手,她也會動的。
這樣的男人留着,只會禍害人。
“還是爲夫動手的好,免得累到夫人。”黎湛很是配合地同秦無衣一唱一和,將外頭激戰中的黑衣人們又是氣倒一片。
而沒有了領頭人,那些黑衣人瞬間都像迷失的羣羊沒了方向。附近的行人全都能躲的躲,能逃的逃。黑衣人很快全軍潰散,有的裝作百姓想要逃走,都被火影等暗衛一手一個解決了。
秦無衣手中一塊軟糕將將消滅,火影已然落在屋中:“啓稟大王,王后,螞蟻已然清楚,一個不剩。”
“很好,”黎湛的語氣卻無半分波瀾,“洗鍋。”
“是!”火影話音剛落,便又消失在窗口。不多時街上的黑衣人屍體盡數不見,連同街上窗口的血水也都被灑掃乾淨。如果不是空氣中還來不及散開的血腥氣,恐怕沒有人能想象方纔這個地方進行了一場激戰。
“吃飽了?”這頭黎湛關切地問秦無衣,仿若方纔的腥風血雨不過是一陣急雪。
“嗯,”秦無衣起身,眼角瞥見對面樓中一抹稍縱即逝的紅色,“走吧,這地方有些晦氣。”
不多時街上已然恢復秩序。等黎湛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對面窗口才露出打斷紅色的衣裳。
那如玉公子一身紅衣如血如殘陽,雙眸憂鬱而惹人憐惜。然忽然閃過的殺機,卻將意欲上前搭訕的女子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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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開始反攻了。明天開新文,如果審覈過了,就該是《國師難惹女王快逃》,是一個高冷國師和穿越女神偷冤家路窄鬥智鬥勇的故事,敬請跳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