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嬪娘娘,左貴嬪來了。”采蘩從外頭進來,身後跟着被黎青蛾攙扶着的左爰。
經過幾個月的療養,左爰的身體和氣色看起來好得多了,看起來比從前還要端莊穩重了些。
“爰姐姐……”秦無衣忙起來行禮,被左爰一把拉住:“你就別跟我行禮了,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秦無衣笑道,“這不還有黎湛麼?”
左爰輕笑,聽秦無衣這口氣,這纔出了一趟遠門,秦無衣已然將黎湛“據爲己有”了。不過她也曉得,黎湛這個君王,同別的君王可不大一樣。這後宮這麼多女人,跟黎湛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包括她。
從小跟黎湛一起長大,她一直都知道黎湛的脾氣。而對於黎湛,她更多是把他當做一個很成熟的弟弟看待。她和黎豫一起幫着黎湛在實施着屬於他們的計劃。
畢竟這個後宮,亂得沒法兒用常理來解釋。
左爰這纔看向黎湛,行了禮——黎湛也不過輕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左爰、黎湛和黎豫雖然都是青梅竹馬,但隨着三人漸漸長大,左爰和黎豫之間的關係倒是更加親密無間了,而左爰和黎湛,便各自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相敬如賓。
秦無衣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秦無衣才很放心地將左爰當做朋友。畢竟非常時期,左爰雖然掛着黎湛的貴嬪名分,但其實是是誰的人,她心裡也都明白。
至於其他女人麼……
這時候采蘩又進來:“大王,司徒婕妤、許夫人等求見。”
“不見。”黎湛想也不想便回絕。
左爰和秦無衣相互看了一眼,交換了個眼神。至於其他女人,不過都是各國送來的眼線。所以這不算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後宮,這是一個看不見硝煙的戰場,然而四處都暗藏殺機。
馥修儀的宮殿裡,馥修儀對着鏡子正照着自己的面容。
宮女安安靜靜過來:“修儀,大王回來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馥修儀仍自照着鏡子,半晌才道:“不必。”
宮女面上有些奇怪,馥修儀今日吩咐取來這麼顏色明麗的緞子製成了衣裳,又畫了這麼豔麗的妝容,難道不是爲了去給大王請安?
畢竟大王都出宮這麼久了,身邊一直都只有秦淑嬪一個人。大王一回來,幾乎整個王宮的女人都跟飛蛾撲火一樣涌上去,難道馥修儀不想?
若是不想,打扮得這麼正式做什麼?
“走,去御花園。”馥修儀起身。
宮女面上有疑惑,這麼晚了,去御花園做什麼?要賞花,也該是早上去,傍晚去,這麼晚了,這花,都不開了吧?
然心裡雖然疑惑,卻還是不敢發問。這主子就是主子,做什麼事情都有她們的道理。而且這馥修儀可是馥太后的侄女兒,這層身份更是主子中的主子……
御花園,暗月輕移,一個悠悠的白影像鬼魅一般在未名湖畔的假山處立着,隱隱約約,遠遠看去就像看錯。
“哎呀,我的手絹兒好像落在宮裡了,你去給我拿一下……”遠遠地,馥修儀在未名湖畔的橋上停了下來,取過宮女手中的燈籠,“快去!”
宮女看了看前方黑漆漆的夜色,心裡有些毛毛的,看了看馥修儀手中的燈籠,還是應了聲“是”摸着黑去了。這麼晚了,手絹兒沒帶有什麼打緊?
可這是馥修儀,她不敢衝撞,還是照馥修儀的意思做吧。
馥修儀見宮女走遠,這才朝那假山而去,不多時見左右無人,便繞過假山,來到那白影身後。
“你來了?”戰北冽的聲音。他蛇一樣的細眸微微向後瞥了一眼,卻未曾想要轉身。
“是,我來了……”馥音的聲音有些顫抖,“其實,我早就想來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要等今天……”
戰北冽轉身,馥音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容顏,但戰北冽袖子一揮,那燈籠的光芒便滅了。
馥修儀剛想叫,便被戰北冽一個“噓”聲停止了動作:“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戰北冽的手指冰涼,觸在馥音的脣上,那種冰冷的感覺卻給馥音一種觸電的感覺。
馥音擡起頭來,暗夜中看不清戰北冽的臉。但戰北冽身上傳來一種清新淡雅的芬芳。那是屬於南楚杜若花兒的味道。這是一種天黎沒有的花朵。
“什麼日子?”彷彿受了戰北冽的影響,馥音也幾乎從喉嚨裡發出那種耳語一般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挑動着馥音的神經,好像這個微微帶着寒風的夜晚已然成了一個浪漫的夜晚。
十幾年的灰色並緊張的生活,除了頭一次見到黎湛,這個晚上,是她最難以忘懷的。這個男人,他將自己的手指放在她的脣上,同她說着悄悄話。
下一刻戰北冽收回手,在暗夜中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在馥音看不到的角落裡使勁地擦拭着手指,但脣齒開合,卻道:“我們相遇第四十天……”
“啊……”馥音心裡猛地一熱。這麼重要的日子,她怎麼會不記得呢?同時她心裡也越發雀躍,這麼重要的日子,他記得……
戰北冽眼中卻閃過血紅色的嗜血光芒。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爲那天晚上,黎湛給他設下了一個天羅地網,不僅讓他沒有殺了該殺的人,反而讓他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劫難。
是的,劫難。
若非蝠血術……他現在拿什麼同黎湛鬥!
“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
“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戰北冽纔不管馥音那頭的小女子情節,忽然道。
“當,當然!”馥音有些慌亂。剛纔,她真的是太冒失了,還想要和他說那樣的情緒。他能夠來,他能夠記得這樣的日子,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纔不過見過幾次面而已,如果女孩子太主動,也不好……
“我能爲你做什麼呢?”馥音擡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心裡卻升起一絲欣喜。能爲他做點事情,這纔是兩人之間有聯繫的地方。她很開心,也很榮幸。
“現在不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到時候會派人跟你聯絡……”戰北冽看了看不遠處的橋上,似乎有個人影朝這邊摸索過來了。
“那,是什麼時候呢?”馥音還想問,然一轉身,卻不見了戰北冽身影。
*
“你看清楚了?”
秦無衣喝着薏米紅豆湯,夜晚的燭光將秦無衣的容顏映得明麗而柔和。她端坐桌邊——自從她知道自己懷了黎湛的孩子,就不敢像從前那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了。
這後宮之中,懷孕是件好事,但被人知道,就不是好事了。既然如此,如非必要,她不能讓她的孩子曝在危險中。
秦無衣擡眼看向面前的寅生:“你看清楚了?”
寅生卻搖搖頭:“沒。”
“沒看清,但你卻知道那是戰北冽,對不對?”秦無衣輕笑,朝邊上的小琴示意,給寅生也盛一碗薏米紅豆湯。
“嗯!”寅生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和什麼人說話,你看清了嗎?”秦無衣又問。
寅生搖搖頭,皺着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女人!”
“是誰?”秦無衣差點噴了。這天黎後宮,除了黎湛和黎豫,就沒有什麼男人了。“女人”二字,無疑是大海撈針。
寅生又苦惱地搖了搖頭。
“下次看見這個女人,你能認出來麼?”
寅生重重地點了點頭。
秦無衣笑,示意寅生喝湯。寅生這才喜滋滋地接了,喝了,屁顛屁顛地出了門。畢竟又給無衣姐姐捉住一條線索,心裡開心。
不多時黎湛進了來,看着黎湛歡樂的背影:“這小子最近,都不愛跟我一塊兒了。”
“當然,我的魅力比你大。”秦無衣放下碗,親自給黎湛盛了一碗湯。
“怎麼,被我傳染了?”黎湛接過秦無衣給他盛的湯。
秦無衣輕笑:“怎麼樣,另外兩顆夜明珠打探得怎麼樣了?”
“不是兩顆,是三顆。”黎湛道。
“三顆?怎麼說?”
“屠染的那一顆,上回屠染被荊天羽等人胖揍以後,戰北冽追上去,趁機取走了他的……”說到這件事,黎湛心情大好。屠染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心頭大患,倒不是屠染會對他的計劃產生什麼影響,而是秦無衣。
屠染的目標是秦無衣,總是在秦無衣身邊晃來晃去地礙眼。
“這麼說,咱們只要對付戰北冽就夠了?”秦無衣揚揚眉,“這麼說,咱們很快就能實施咱們的終極計劃了?”
“嗯。”黎湛看了眼秦無衣,心情也大好。
*
“什麼,採珠死了?!”
次日一大早,馥音不見自己的貼身宮女,就是昨晚同自己一起去御花園的,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就死了?
“是……”宮裡的宮女面色有些蒼白,實在是被採珠的死法感到恐懼。
“她怎麼死的?”馥音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並沒有得罪什麼人,採珠也一直都謹小慎微,到底是誰會下這樣的死手殺一個宮女,這何必呢?
“她……她和前陣子死的那些人,一樣……”那宮女胃裡一陣翻滾,幾乎要吐出來。所以她並沒有將那場景描述出來,並很快抑制自己去想那件事情。
馥音面色也白了。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她的心裡想到的竟然是哪個白衣烈烈的男子。若是從前,她一定覺得這世上沒有誰能夠依靠,而那個高高在上的黎湛,早就不屬於她。
而現在,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她忽然覺得這個人像是她在溺水的時候能夠抓住的一根稻草。即使是稻草,她也覺得她在這個王宮比從前要安全多了。
“蝠血術又出現了……”承雲殿裡,秦無衣很快也得知了這件事。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死上那麼兩個宮女,都是死於蝠血術。按理說蒼梧被鎖在重衍宮的地下室裡頭,出不來,那麼究竟是誰每個月固定時間給蒼梧尋找蝠血術的祭物?
秦無衣在紙上列下她來到天黎以後死於蝠血術的宮女們,從耶律太后的連姑姑,到秦綠蘿的陪嫁媵侍秦儉和她的宮女,她的宮女青梅,到現在的採珠……
算起來,幾乎都是同戰北冽的計劃有關係的。或者是發現戰北冽秘密的,或者是在這個秘密邊緣遊走的人,而這個採珠……
“采蘩,馥修儀是什麼背景?”秦無衣心頭閃過一個猜想。
“馥修儀?”采蘩停下手中的活兒,“她是鎮遠將軍馥將軍的女兒,也是馥太后的親侄女兒,大王登基那年進的宮。但,她似乎並不怎麼受大王寵愛,至今大王還未曾臨幸過她……”
“按理說,這樣的人不應該引起誰的注意,她的宮女怎麼會死了呢?”采蘩自言自語。
秦無衣又陷入了沉思。馥音的宮女死了,而除了這個宮女,那些死於蝠血術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同戰北冽的計劃於有這樣一定關係。
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推測,馥音,也成了戰北冽的人?
“采蘩,拿上些咱們從外頭帶進宮的好吃的東西,咱們去看看馥修儀去。”秦無衣又叫上寅生,打算一塊兒出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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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修儀,秦淑嬪來了。”馥音纔在繡着一隻帶着鴛鴦的帕子,猛一聽見秦無衣來,一慌,針便扎到了手指頭。
“她來做什麼?她從來都不來串門兒。”
“說是從宮外帶了些好吃的東西,給您也送了些來。”
馥修儀沉吟半晌:“讓她進來吧。”馥音將那開了個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塞進袖子裡,重新取了一塊白淨的帕子,隨意紮了兩針,僞裝成剛開始刺繡的樣子。
“馥姐姐……”秦無衣這還是第一次到馥修儀的宮殿裡來。這個宮殿比她的承雲殿要大,但卻透着一股子灰暗的味道——主要是光線不太好,屋子裡的簾子傢俱等等擺設,一半以上都是淺色,看着倒有一些陰森和壓抑。
只是馥音在這樣的環境裡久了,也不覺得什麼。且她的身上今日穿了明豔的桃紅色宮裝,倒是襯得她的美麗容顏越發溫婉,襯着這些陰暗的色澤,卻顯得更加詭異。
後頭進來的采蘩也覺得渾身發冷,好像一下子來到了一個陰氣很重的地方。
且這屋子裡似乎有一股子淡淡的黴味兒,儘管馥音吩咐人用什麼薰香蓋過了一些,卻還是讓從外頭進來的采蘩等人一下子無法適應。
只是久了,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彩雲,上茶。”馥音放下針線和帕子,揚聲道,“虧得淑嬪還想着我,從外頭帶了好吃的,也給我一份。多謝你記得。”
“這有什麼?”秦無衣輕笑,將四周看了看,“姐姐若是無事,還是不要總是待在屋子裡的好,多到外面去走走。比如咱們的御花園……”
御花園?!
馥音心裡一抖,擡眼看向秦無衣,但從秦無衣的眼神中看不出什麼別樣的情緒來。遂只當秦無衣是隨口提的,便接話道:“多謝妹妹關心了。”
這時一個人匆匆忙忙趕進來:“馥姐姐,我聽說你的宮女採珠死於非命,這事情……”
是秦鶯兒。
乍一看見秦無衣,她愣了一下。
幾十天沒見秦無衣,秦鶯兒忽然有些認不出來了。從前秦無衣的身材纖長而偏瘦,才幾十天不見,秦無衣不僅沒有被舟車勞頓累着,反而豐滿了許多,還長了些個頭,看起來,比從前還更多了一些韻味。
女人的韻味。
秦鶯兒的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裡去。這該死的秦無衣,爲何總是不死?還活得這麼精彩……
馥音本以爲秦無衣會是第一個提那件事的,此刻秦鶯兒提起來,無疑讓她更加不開心。遂沒有接話。
秦鶯兒也才發現馥音的不對勁。如果這會兒沒有秦無衣在,她就可以好好地表達一下她的關心,可是秦無衣在這兒,她就覺得這事情不好再提起。
遂坐下來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尷尬,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擡眼的時候恰好看見那侍女:“咦,這位是……”
馥音眸光一閃:“哦,這個,是我的新侍女。採珠遇到了意外,但我身邊不能沒人,以後就是彩雲跟着我了。”
彩雲衝秦鶯兒和秦無衣兩人躬了躬身,退下。
只是秦無衣在彩雲轉身的時候,狀似無意地看了彩雲的手一眼。那雙手,右手皮膚細嫩,而她的左手上,卻有不少老繭。那種繭子,不是那種幹活兒多而留下的——虎口等幾處厚繭,形成了一把劍的形狀。
秦無衣不過坐了一坐,便出門了。走的時候,秦鶯兒還未走。
“看清楚了麼,是不是她?”秦無衣對着牆上道。
寅生從牆上出現,點點頭。
秦無衣若有所思。
“采蘩,咱們回去。”秦無衣走了不久,牆根下便出現了一個白衣烈烈的身影。
“什麼?秦淑嬪有孕?”馥修儀驚訝地看着秦鶯兒,“鶯兒妹妹是怎麼看出來的?”
秦無衣在這兒坐了這麼久,她都沒看出來。秦鶯兒的年紀比她還小,但看樣子,卻比她少年老成多了。
有時候她看秦鶯兒的眼睛,裡頭似乎閃爍着她都看不懂的光芒。
“我也只是猜測,”秦鶯兒回想着秦無衣的體態,“她刻意掩飾的小心翼翼,坐姿,站姿……總之,看着同從前都不大一樣。不過姐姐算一算,這秦淑嬪獨得大王恩寵這麼久,還跟着大王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去了那麼久,若說有孕,也不是沒可能……”
秦鶯兒沒說的是,她對於旗黃之術本身就有些研究,望聞問切,對於有孕二字,當初爲了驗證秦綠蘿究竟有沒有懷孕,她可是下了大工夫的。
想不到現在又用在秦無衣身上。只是秦無衣如果當真有了孩子,她就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
秦無衣自從嫁到天黎,就獨得大王恩寵,要是有了孩子,恐怕這空出來的東宮位子,就該由秦無衣去坐了。
只是她不該一個人行動,她可以找個替死鬼,這該找誰呢?
秦鶯兒這頭尋思着,那頭馥音卻並沒有接話,似乎對這東西不大興趣了。
秦鶯兒心裡狐疑地看了馥音一會兒,打消了找馥音幫忙的念頭。自打上回從北郊行宮回來,馥音的性子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難得在這後宮與世無爭的。
按理說馥音這樣的性子在後宮是站不住的,但誰讓人家的姑母是黎湛的母后?
馥音是不能找的,左爰呢?
她的孩子前陣子剛沒,她會不會嫉妒秦無衣肚子裡的那塊肉?
要不然,許夫人?還是司徒婕妤?
秦鶯兒思量了一陣,覺得從司徒婕妤入手爲好。畢竟兩人都同南楚有關係,這樣,好結盟麼。
秦鶯兒想着想着,心裡便有了個主意。
不管秦無衣這回肚子裡是否有肉,她都得讓秦無衣嚐嚐她的手段……秦鶯兒眼中閃過一絲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