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橙兒妹妹啊,橙兒妹妹她現在在豫王府,這兩日孃親比較忙,等再過兩日,咱們就去把她接到宮裡來,可好?”秦無衣心裡這纔想起這個事情。
其實這當中也有個秘密,這黎橙,壓根兒就不是她和黎湛的孩子,而是黎豫和左爰的孩子,過繼在她的名下,又從小因爲她失蹤三年而被左爰帶着養大。
現在她回來了,如果這孩子還在左爰那裡養着,這可就不好看了——畢竟黎湛在清理後宮的時候,當年配合黎湛和黎豫演戲的左爰也被賜婚給了黎豫——理由是黎豫從來腦子便不大好,從小隻認左爰。因爲這事情,黎湛還被詬病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過黎豫和左爰二人是真愛,他們都不介意,她和黎湛自然也不介意。畢竟她還未曾來到天黎的時候,若不是左爰陪着黎湛和黎豫演戲,這些事情,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順利。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整個天下局勢也越發清晰了。戰北冽已經公然站到了黎湛的對面,那麼他們,也應該擺好陣勢纔是。
在這樣的天下局勢面前,所有的弦都應該繃着,萬不可出一點差錯。
所以,她必須將黎橙接到宮裡來,同黎諾一起養着。等到事情結束,該怎麼處置,也就沒人理會了。
“好啊好啊,好久都沒有見到橙兒妹妹了,諾兒好想妹妹的,”小糰子一聽要去見橙兒,頓時開心得話都多了起來,“孃親孃親,您做的這個粥很好吃,咱們明天就做給橙兒妹妹吃好不好?還有,還有昨天的那個紅豆糕,諾兒喜歡吃,橙兒妹妹也一定喜歡吃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黎諾的一陣嘀嘀咕咕可把秦無衣等人樂壞了。
“好了,用過了膳呢,就跟夫子去念書,可不許調皮了。今日若是沒能完成夫子交給的任務,就別想見橙兒妹妹咯……”秦無衣忍不住又捏捏小包子的臉,真是越看越可愛。
“嗯嗯呢!”小包子重重地點頭,表示一定不會讓秦無衣失望。
*
豫王府的後院,一株早春新發的桃花樹下,一枚小小的人兒正在顛顛地跟着前頭的舞蹈教習練着舞蹈的基本動作。
那仰起的小小臉蛋兒粉撲撲的,像是兩顆小小的紅蘋果;扎着兩把小辮子,兩隻眼珠子水靈靈的,好像會說話。
秦無衣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邊的石桌邊上,坐着一位年輕的夫人,一身淺黃色的宮裝,退去當年還是左貴嬪時候的雍容,更多了幾分嫺靜和恬靜。
她的目光密密地織在小小的黎橙身上,關注着她每一個小動作,每一次彎起的嘴角和勾起的手指。
而她的小腹,隱隱地有隆起的跡象。
“爰姐姐!”
秦無衣牽着黎諾的手立在院子入口,左爰聞聲看去。但見飛落的桃花雨間,醫絕色女子明立期間,面容比桃花兒要惹眼,卻比桃花更惹人流連。
“無衣!”左爰放下手中的女工,那是爲即將誕生的另一個小生命做的。她起身就要過去迎接,被秦無衣搶先一步扶住:“爰姐姐您可得小心些了,這肚子裡又有一個小寶寶,可得當心!”
“想不到真的是你,你可不知道當年找不到你的時候,黎湛都快瘋了!”左爰想過很多兩人再次重逢的場景,也想過很多要開口的第一句話,可誰知道,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一句爲黎湛的鳴不平。
“爰姐姐,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秦無衣也從宮人那兒聽到不少這樣的事情,尤其是那個話多的小琴,早將那些事情一一都告訴她了,比如當年黎湛打發宮中妃嬪的那個場面,那些人卷着鋪蓋一個個出宮的場景,那叫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把整個天黎都沸騰了。
到如今,街頭巷尾都盛傳着這事情呢。要說起來,黎湛可是這天黎建朝以來第一個後宮只有一個女人的皇帝了。若不是秦無衣失蹤前給黎湛留了個兒子,恐怕秦無衣都要成爲天下的詬病了。
其實,黎湛和左爰都知道,這秦無衣,不僅是黎湛唯一一個王后,也是黎湛唯一一個女人。這樣一份天下獨一的寵愛,莫說是帝王,就是達官貴族,就是這平頭小老百姓,恐怕都很難做得到的。
男人,誰人沒有三妻四妾?
“我曉得黎湛的好,就像,豫王對姐姐的好啊……”秦無衣無意將氣氛鬧得低落,便拿着左爰打趣。果然左爰便好了心情:“你看你,現在都是孩子的孃親了,還是這般調皮長不大的……咱們別站着說話,到屋裡去……”
而另一頭,黎諾早捧着秦無衣特意做的糕點向黎橙獻殷勤去了。
“橙兒妹妹,你看,這是孃親特意給你做的糕點……”黎諾將糕點盒子遞過去,打開,但見其中一隻只小蝴蝶栩栩如生,好像要飛起來——那是秦無衣最拿手的紅豆糕。
黎橙雖是個早產兒,但在璇兒等人的培養下,竟然長得健健康康的,似乎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兩個孩子都還小,說話奶聲奶氣的,身高也差不多。兩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就連一邊的桃花都失去了顏色。
“孃親?”只是黎橙看了看左爰的背影,“孃親做的?”
“對啊,孃親!”黎諾指的自然是秦無衣了。
一邊的丫頭璇兒小琴互相對視了一眼,也未曾揭穿兩人之間的誤會。這樣的誤會,也只有特殊時期纔會產生。如果這場戰事很快就結束,這個誤會也很快就會解開。
“怎麼樣,還是茉莉清茶?”左爰拉着秦無衣坐下,招呼丫頭採燕沏茶。
“當然,雖然曾經忘記過自己是誰,但口味還是一樣的。”秦無衣忙道。儘管三年不見,左爰也比之前看起來嫺靜許多,但那樣親近的感覺,也還沒有消失過。
“你今日來,是想接橙兒回宮的吧?”左爰倒也開門見山,只是她眼中的那一絲不捨還是落入秦無衣眼中。
秦無衣點點頭,抓過左爰的手:“這幾年,你同黎豫的確是辛苦了。如果沒有你們,咱們的事情還不能這麼順利。今日我來,接橙兒回宮,就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懷疑……對了,這些咱們倆都明白的,也就都不多說。”
左爰點點頭:“談不上什麼辛苦,母后才最辛苦。當年年姑姑在她身邊多少年,她都忍過來了。若是你還不出現,年姑姑不除去,恐怕母后和咱們的戲,還得繼續演下去……”
婢女上了茶又下去,秦無衣抿了一口,聽着院子裡黎諾和黎橙的笑聲。
“爰姐姐,不需要很久的,最多一年,黎湛和我都計劃好了,這事情很快就會結束。橙兒我暫時接回宮去,正好,你安心養胎,我就跟橙兒說,讓她跟着皇祖母住一陣子。什麼時候你想她了,或者是她想你了,別人能攔得住你進宮,還是攔着她出宮?等事情一結束,橙兒是誰的孩子,還不是咱們說了算的?”
左爰點點頭,也抿了口茶,淡淡道:“其實真不敢相信,當年沒了一個孩子,後來還能懷上。這不,一晃眼三四年過去,竟然又有了一個……”
說到這,左爰只覺得十分幸運:“無衣,時間就會過的,你也被太擔心。再說,母后在宮中帶着,我也放心的。”
“這樣最好,”秦無衣曉得左爰一向都是明事理顧全大局的人,但她更曉得從一個母親身邊將孩子奪走的那種痛,遂笑道,“要不,今晚讓橙兒還在府裡,正好這兩日我同黎湛都忙,太后也忙。再過幾日,你親自把橙兒送到宮裡去?”
左爰聽了這話,當然樂意:“這可不好麼?那就再過幾日……要不,你今晚就在府中?”
“姐姐糊塗了麼?”秦無衣笑道,“如今我雖宮中無人,卻也無王后留宿豫王府的道理,還需得進宮中的。諾兒——快來見過嬸母的,把橙兒也帶進來。”
不多時兩個小奶娃子手牽手進了來。只是橙兒本來還在笑着,看見秦無衣,似乎有些怕生,便有些朝黎諾身邊躲去。
黎諾忙拉過黎橙的手:“橙兒妹妹,不怕不怕,這個是咱們的孃親吶,就是諾哥哥從前同橙兒所說的孃親吶!”
“孃親?”黎橙顯然沒有黎諾的發展速度快,這會兒歪着腦袋看了看秦無衣,又看了看左爰,這才跑到左爰身邊,指着左爰對黎諾道:“孃親!”
“沒錯沒錯,這個也是,橙兒可有兩個孃親!”黎諾靈機一動,這麼哄黎橙道。
“兩個?”黎橙伸出兩根小手指,可愛的模樣惹得衆人又是一頓笑。
*
夜色如水。
豫王府上空一個豔紅色的身影,如血一般飄過。
那人長髮飛舞,腰中纏着蛇一樣的赤練。不多時來到小郡主的院中,來到其中一間屬於下人的房門前。
門是鎖着的,鎖得嚴實。
那身影來到窗邊,幾下搗鼓便將窗子打開。
煉秋霜身影一閃便來到屋中。嘴角一勾,便來到屋中的拔步牀邊,輕輕從懷中掏出一把毒粉往牀上狠狠一撒!
等了一會兒,煉秋霜才詭異一笑,掀開被子,卻只見放在牀中間的枕頭,人卻不在!
煉秋霜心頭一驚,忽覺後脖子一涼!
回眼便見一柄閃着寒光的匕首朝她揮來,手段狠戾!
煉秋霜擡手擋住那人手腕,擋住那人攻勢,後退好幾步躲開匕首。
璇兒這纔將匕首一收,右手舉起一柄蠟燭,藉着燭光看看着煉秋霜:“什麼人!”
然兩人同時一愣。
若不是此刻兩人穿着不同武器不同,兩人都要以爲自己在照鏡子了。
璇兒看到的是個穿着紅衣手拿赤練面上畫着濃妝的自己;
而煉秋霜看到的則是隻着裡衣外袍散散披着一手執匕首一手抓燭臺更加青春清麗的自己。
就像是十六七歲的自己。
就好像,互相是互相的影子。
“你是……”
“你是……”
兩人幾乎同時問道。
璇兒皺緊眉頭,天下間,怎麼會有同自己長得這麼像的人?
“難道,你就是璇兒?”煉秋霜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知道我是誰?”璇兒心頭的疑惑更甚。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孤兒,璇兒這個名字,是義父告訴她的。
“我不僅知道你是誰,還知道璇兒不過是你的小名,你的大名,叫蒼月。”
“蒼月?”璇兒皺眉,“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名字?”
“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的父母是誰,”煉秋霜索性將赤練纏回腰上,“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我沒興趣!”誰料璇兒的面色瞬間冷了下來,“我是璇兒,不是你口中的什麼蒼月。”
煉秋霜勾着紅脣,繞着璇兒走了一圈:“可你就是蒼月。這天底下能長成這樣一幅皮囊的,也只有是她的女兒……”
“你到底是誰?”璇兒看着面前同自己幾乎能亂真的陌生女子,“夜闖王府,到底想做什麼?”
“本來是想殺你,”煉秋霜倒也誠實,“只是現在看到是你,我卻不想殺了。不,不是不想殺,而是不能殺了。萬一,你真的同我有一半的血統相似,哦,不,一樣呢?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妹妹呢?”
“妹妹?”璇兒皺眉,面色愈冷,“我沒有什麼姐姐。我也沒有什麼血統能跟你一樣。我是北漠人,從小在北漠長大,而你呢?你看起來,像是南楚的。”
“南楚?”煉秋霜面上的驚訝倒不是假的,“你怎麼知道我是南楚的?你有讀心術?”
“我不會什麼讀心術,你想躲了。姿勢曾經有人跟我說過,如果誰身上的氣質像鬼,那麼要麼就是真鬼,要麼就是南楚的人,”璇兒轉過身去面對煉秋霜,“如果我沒看錯,你腰間的赤練正是你的武器,而你,正是被天泉山莊趕出來的三小姐葉秋霜!”
璇兒也是剛纔纔想起來的,她曾經偷偷跟着霜天曉到過天泉山莊的天機閣,當時出逃的時候就碰上天泉山莊的二少爺,他當時就喊自己“三妹”,那些下人也都喊自己“三小姐”,而且,那個天泉山莊的二少爺似乎還不大待見這個“三小姐”,一味斥責她同蒼梧屠染戰北冽等人同流合污——所以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麼面前這個人,纔是葉家二少爺口中的“三小姐”,就是那個名動天下的美豔卻手段毒辣的煉秋霜。
而關於這個公開的秘密,煉秋霜卻不願意提起。
“我不是葉秋霜!”果然,璇兒一碰到她的傷疤,煉秋霜便痛得幾乎要顫抖,“我是煉秋霜,我同天泉山莊沒有任何瓜葛!”
“不是?不是的話,你就不應該這麼激動,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今天是來做什麼的,你都不會得逞。小公主就在隔壁,我不想吵醒她。還請你快速離開!”
“你就真的不好奇自己的身世?”煉秋霜勾着斜佞的脣角。
“不好奇!”璇兒斬釘截鐵,沒有好臉色。
“那好吧,”煉秋霜聳聳肩,“本來呢,我是想告訴你殺死你爹孃的兇手的,可是你不好奇。既然你不好奇,那麼,我就只好走了。畢竟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你都是我的妹妹,不是嗎?”
煉秋霜故意放慢步子,一步一步朝外走。
一……
二……
三……
……
“等等!”
“我就知道你還是好奇的,”煉秋霜立即風情萬種地轉身,“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因爲你姓蒼,而我姓煉……”
“你姓葉……”
“我說了我姓煉……”煉秋霜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卻強力壓下,“你可知道這個煉,是咱們孃親的姓……”
“誰跟你咱們!既然你說你是我的姐姐,你得拿出證據來!”璇兒沒好氣。煉秋霜的名字,她早就如雷貫耳。這可是戰北冽的師妹,這樣的人,她不願爲伍!
可煉秋霜卻說,她知道害死她爹孃的人。
她一直以爲她是被爹孃拋棄的,如果她的爹孃早就死了,那麼她所以爲的自己是被遺棄的的這個事實,就根本不成立!
若是這樣的話,她就得爲你自己的父母報仇!
煉秋霜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冷笑,所以璇兒還是有些相信了。
“你想要證據,我當然可以給你。孃親過世之前,曾經給過我半塊玉佩,如果你是我的妹妹,那麼,你身上就該有另外半塊……”煉秋霜從懷中掏出一直以來都隨身攜帶的那半塊玉佩。
但見那玉佩是血紅色的,缺了半塊,只剩下殘缺的玉珏。
璇兒眸光一緊,緊緊地攥住手中的匕首。這玉佩,她真的有一塊……
難道她和煉秋霜真的是姐妹?
這不可能……
璇兒掏出脖子上一直隨身攜帶的半塊玉佩,血紅的色澤鮮豔,就連色澤和花紋都同煉秋霜手中的半塊一模一樣!
慢慢一扣,竟然嚴絲合縫!
“咣噹”一聲,璇兒手中的半塊玉佩落在地上,聲音清脆而響亮。
“我知道你一下子沒法兒接受,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煉秋霜將璇兒的表情收入眼底,其實她的手也有些顫抖,“當年孃親死的時候告訴我還有個妹妹,我就一直沒停止過尋找。我現在不跟你說太多,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的娘是被奸人所害。而這個奸人,就算是你我二人合力,也無法剷除……”
“你告訴我他是誰!”璇兒低低地問。她怕她一出聲就是大聲吼,隔壁就是橙兒公主,她不能嚇醒她。她房裡的人不管是不是她的姐姐,現在都是戰北冽的師妹,即將開戰的大將的師妹,若是被人知道,就是通敵!
她不怕煉秋霜死,只怕煉秋霜還沒告訴她殺母仇人是誰,就死了。這可不值!而且這事情是真是假,她都得問問義父再說。
可義父現在卻因爲任務而回到北漠去了,現在還是應焱的心腹。現在不能和義父通信,否則有人若是截到,就是陷義父於不義,而且還會打亂大王的計劃,這樣的事情,她幹不得!
可,至少得先知道這人是誰!至少煉秋霜手中的玉佩不假,煉秋霜這個人也不假。
“就算我告訴你他是誰,咱們倆也沒辦法殺了他,這麼多年來你知道我爲什麼跟着戰北冽這些人一起?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委曲求全?你知道我爲什麼會被天下人……”
“告訴我他是誰……”璇兒幾乎咬牙,“我沒有興趣知道你的過去,我更沒有興趣參與你的人生,你只需告訴我他是誰,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辦法,至少,我可以盡我自己的力!”
煉秋霜忽然頓住,破碎的僞裝重新一點點修復起來。她竟然以爲面前的這個人,一旦知道是她的妹妹,就會願意跟她分享對方的痛苦,至少,互相取暖。是她蠢?
是她一廂情願?
她怎麼倒忘記了,她和麪前的璇兒,本來就已經屬於不同的陣營。而且,從一出生,就是來自兩個不同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