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承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竟然也會驚慌失措,也會心心念的記掛着一個人,而且竟爲這個人不眠不休,望穿秋水的夜立終宵。
二十年,從牙牙學語到如今的九五之尊,他見過多少貌美如花,文采斐然、抑或溫婉嫺靜女子,可是他何曾見過他爲一個女子動過心思?
二十年,民間的男子也早已娶妻生子,而他卻依舊孑然一身。他是否等待的就是這樣的女子,一個不施粉黛卻自有一股清華高貴,不卑不亢的風骨,那種風骨好似她無論面對的是誰,都不會低下她驕傲的頭顱。
可是這樣一個女子會是流言中那個邊境貧瘠之地,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被皇上“撿來”的無知女子嗎?
然,她竟和清影殿下一同歸來,這又代表着什麼?
是不是能的兩個同樣優秀男子的傾慕,就算是受盡那無盡的苦楚也不枉了?
承安打了個激靈,不敢多想,又垂着頭用餘光望了一眼那個喜怒從不形於顏色,而如今卻時而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笑意,時而憂心忡忡的九五之尊,暗歎一聲,輕輕地道:“皇上,冷姑娘醒了,太后以需要靜養爲由,將陵南王和幻星夫人拒之門外。”
“那揀些最好的補品給太后送去,請太后安心靜養,朕有空會去探望太后。”慕容晴天眉宇緊鎖,沒有絲毫表情的從堆積如山的奏摺中放下一本,又拿起一本,淡淡的吩咐道。
“那皇上是不是應該過去看看?”承安又垂首問道。
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藉着探望太后之名,再去看一眼那個女子,他無端的揣測,隨即又後悔,帝王的心思怎能容他人揣測?
“朕,忙完公事自會過去......”慕容晴天神情一愣,有些失神的緩緩說道,一個恍惚,已不知看到哪裡,只得從頭看起。
“皇上,風驚雲風將軍無故回京,今日前來請罪辭行,已在門外等了兩個時辰。”承安暗鬆了一口氣,慌忙又道,並特意加重無故回京四個字。
“就說朕準了,望風將軍一路順風。”沒有責怪,亦沒有多說些甚麼,依舊是那副看不出半點喜怒哀樂的漠然平靜。
“是。”承安望了一眼眉宇不展,神情疲憊的慕容晴天,本想再勸勸他是否該休息一下,良久卻化爲無語的嘆息,默默退下。
自慕容晴天歸來的這一個月以來,纏綿病榻的灝帝堅持騎馬奔行,那一日那個曾經縱橫疆場的英雄,傲然而笑,豪氣飛揚,與當今太后曾經的皇后鮮衣怒馬,縱躍山河,在那個深深相愛之人的懷裡安然的闔上眼睛,崩。
緊接着是沿海地區傳來地震,又海水氾濫,沿海居民,盡被大浪卷於海中,並淹沒良田房屋無數,幸而蒼茫山一戰全勝而歸,互遞盟約,免除戰亂,否則內憂外患,這整個漓楚大國就真的要生靈塗炭,改天換地了。
國喪加之國難,這樣受命於危難之間的皇帝如何能高枕無憂坐享清福,又如何只顧兒女情長?
這些天來,不是朝中議事,便是看那堆積成山的奏摺,再就是愣愣出神不知所思,卻是連看一眼自己心愛之人的時間都沒有龍在邊緣。
同在宮中,卻是咫尺天涯。
“公公,皇上怎麼說?”承安輕輕長嘆,掩上璇璣殿的門,一個目蘊精芒,錚錚鐵骨的人,忙向前幾步,輕輕地問道。
“將軍莫急,皇上只是說準了,望將軍一路順風。”承安淡淡的拱手笑道。
“皇上真的沒有說半點責怪我的話嗎?”頭髮鬍子皆都花白的風驚雲有些惶急而不知所措的問。
“將軍既怕皇上責怪,又爲何一點風聲都沒透漏的無故回京?話說見到將軍時,可把老奴嚇了一跳,這邊境若是......”承安重重嘆了口氣,後面的話卻是不能再說。
“唉,不瞞公公,我......我是被人綁來的,說出此事,我都覺得這輩子算是白活了。”風驚雲花白的頭髮鬍子一陣陣的顫抖,眼神悽然迷離。
這輩子他最令他難以接受的事情先是先皇的逝去,後來恐怕就是這件事了。
“何人如此大膽?竟能脅迫將軍?”承安心中大驚,隨即問道。
“還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雪皇玉九幽,他劫掠了我來竟然......竟然只是爲了一個女子......”風驚雲惶惶然的斷斷續續的說。
他本不想說這件事情,可是不說,當今皇上又怎會知道?他這“臨陣脫逃”的冤屈又怎能洗得清?可是說了這又代表着什麼?不過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卻依舊擋不住歲月的摧殘,如今不過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但是這麼厲害的人物,總應該提醒當今聖上應該早些提防纔是,面對江山社稷,他的英明,甚至於他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那將軍敗得不冤,這奇絕天下的雪皇當年可是與晴陽公子並稱第一的啊。”承安手中拂塵一晃,瞭然而篤定的笑道。
“可是邊關,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風驚雲一臉憂鬱的說道,從未受過如此打擊的他,被玉無情文的、武的、有的、無的、詭的、毒的五花八門齊上陣的各種計謀,攪得心神恍惚,大失信心。
“放心吧,邊關有風公子與風小姐在,想必不會出什麼亂子,皇上也是不會責怪將軍的,將軍可不能自亂陣腳,這邊關還需要將軍鎮守才能的平安。”承安眉峰一挑,慌忙提醒道。
二十年來的宮廷生活,多少人來了去,去了來,而他卻屹立不倒,只因他已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這也是爲什麼先皇與太后如此信任的把他放在皇上身邊。
“公公說得有理。”風驚雲聞言面色一凜,有如醍醐灌頂,隨即恢復那種戰場上掩飾不住的刀鋒般的光芒,雙膝一曲,重重的叩首:“請公公帶老臣轉告皇上,老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請皇上放心,只要邊關有風某在的一天,無論是常勝將軍還是鐵血娘子想要越過蒼茫山一步,也必是踏着老臣的屍首過去。”風驚雲鬥志昂然,錚錚鐵骨的說道,儼然一柄出鞘的寶刀,鋒芒外露。
江山代有人才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可是他依然會做出,和他曾經同生共死一起打天下的先皇同樣選擇,英雄安能死於病榻之上?
“這話老奴一定轉達,風將軍保重。”承安淡淡而笑,垂首恭謹,鋒芒內斂的說道。
“多謝公公提點風某,風某銘感五內,公公保重,風某去也。”風驚雲言罷轉身而去,偉岸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寂寞而堅強的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