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哼,一個黑衣人顯然中招,其它三人的攻勢立刻爲之一緩!
燕福一心要護住師姐,手中暗暗一扣機環,那短劍便如暗器一般,飛射而出,在身前織出一片劍網來。那些黑衣人似是對那神出鬼沒的短劍十分忌憚,一時之間,不進反退。
趁此良機,妙音早已伸手摘過牀前掛着的一柄寶劍,仗劍在手,室中情勢頓成僵持之勢。
室外的打鬥之聲越來越劇,夾雜着宮女的尖叫驚哭。妙音猛地想起瓊真公主來,連忙低聲道:“快滅了火燭,一起衝出去救護公主!”
燕福正起勁地將短劍飛來蕩去,阻住四個黑衣人的攻勢。他這飛劍使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一邊猶自暗暗佩服丹丘生所造的這柄神兵,真個是巧奪造化。不但輕快如風,且能伸縮自如,比起尋常劍器,不知好用多少倍。
忽地妙音在肩上一捏,他當即會意。短劍飛刺而出,劍光一閃,室內本已搖曳欲滅的燭火頓時熄滅,兩人趁此剎那之間,攜手飛速刺出數劍,只聽幾聲輕哼,身前一空,兩道身影疾如飛鳥般掠出門外!
黑雲籠罩着整個西華樓,一團漆黑,不見零星燭火,只有刀劍相交之聲,長呼短叫之聲。妙音拉着燕福,往左首客房衝去。
黑暗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刀光逼來,身後那幾名黑衣人早已回過神來,紛紛持刀衝來。狹窄的走廊之上,重重人影晃動着,二人一下子便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之中。
燕福揮出一片劍影,衝在前面開路。妙音迴轉身來,手中劍光亦是揮灑而出,一出手便是“雷鳴電激神泯泯”,阻住身後刺客的前衝之勢。兩人心神默契,背靠着背,前後拒敵,一時間幾聲喝斥,又有刺客中招,圍攻之勢緩得一緩。饒是如此,兩人仍是寸步難行。短短的十幾步路,卻硬是闖不過去!
刺客人數越來越多,卻都悍不畏死,拼命衝上前來,但又不像是要傷人的樣子,只是不停地纏鬥,似是有心讓二人力竭,然後一起上前擒住。
“菊花盟!還是那大魔頭!”燕福低聲道。他已經看出,這批刺客正是前日長街伏擊的林言手下菊花殺手。
那麼,還是爲了《火龍真經》而來!這大魔頭真是賊心不死!妙音咬牙切齒地想。不過,這樣一來,這夥殺手只是要想擒住自己,也許瓊真公主不會有什麼危險。
可事情卻出乎妙音的預料。瓊真公主的臥室之中,傳來一聲嬌呼,接着一道龐大的黑影從樓上飛出,如一隻黑色大鳥般掠下樓去!
不好!公主被劫!燕福和妙音同時會過意來,二人身子一靠,妙音低聲道:“快走,下樓!”
二人同時發動,手中劍氣一吐,逼退數人,身形一縱,飛身而下。
樓下一羣人正在廝殺,那護衛公主從王屋山下來的道士劉希嶽被一羣刺客圍住,左支右絀,身形踉蹌,顯是受了重傷,猶自苦苦撐着,口中的呼喊卻是越來越弱:“護……護駕……公主……”
重重黑影壓來,燕福二人剛一落地,便又陷重圍!
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偏生樓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菊花殺手,燕福妙音二人初時尚還背靠背禦敵,但那些殺手均是悍不畏死之輩,殺退一人,另一人便衝將上來,不多時,兩人已經被衝散,再也不能聚在一起。
二人均是暗暗心驚,如斯險惡之勢,卻是平生未遇。他二人本就沒什麼臨敵經驗,眼見瓊真公主似已被擒,那劉希嶽雖然勇猛,但無奈殺手有如惡狼般嘶咬不放,他口中吼聲漸弱,顯然再也支持不了幾個回合了。這時殺手趁黑一涌而上,分別圍住二人,形勢實在是險惡之極。
不過片刻功夫,瓊真公主身邊的四名女護衛相繼倒下,只剩下劉希嶽仍然狀若瘋狂地大聲喊殺。
燕福惟恐妙音力弱難支,拼命地揮舞短劍,一心想盡快解決眼前的敵人。可這些殺手實是兇悍之極,即便中了劍,也不輕易退開,仍是緊緊纏着燕福,但卻也不下殺手,似乎是在待他力竭,便可生擒。
這西華樓孤懸皇城之外,原是在大明宮廢墟之上新建的。前面是大片斷垣殘壁,影影憧憧地,若是其間藏些兵馬,卻也不易發覺。
天空中陡然劈出一道閃電,跟着便是一聲悶雷響起。
忽地從廢墟中標出十餘匹戰馬來,馬上之人個個鐵甲裹身,頭上戴着鐵盔,只露出兩隻眼睛,手裡執着長槍,轉眼間便衝到了西華樓下。
燕福見黑影衝出,心頭一喜,以爲是官家的禁衛驍騎趕來,誰知那些騎士只是衝向妙音,轉眼間便圍住了糾纏在妙音身邊的一羣殺手。
隨着幾聲慘叫,妙音身前倒下了一片屍體。這一下太過詭異,不止妙音大感詫異,連那挾着瓊真公主之人也是陡然一愣,怔立當場。
燕福偷眼一瞥,恰好看見兩名黑甲騎士一左一右將妙音挾住,生生提在半空,接着一騎閃電般掠過,一把將白衣飄飄的妙音攬住腰身,橫於馬前。
燕福看得肝膽欲裂,大叫一聲“師姐!”,也不顧身前尚有殺手圍住,瘋一般沖天而起,情急之下,居然躍升至一丈來高,堪堪跳出包圍圈。
只聽那擒住妙音的騎士低喝一聲,“走!”,那些黑甲騎士雙腿一夾馬肚,十餘匹戰馬一齊朝着廢墟衝去。
燕福人在半空,未及落地,那些騎士縱馬如飛,轉眼走得乾乾淨淨。那些戰馬似乎蹄上裹了東西,居然毫無聲響。
燕福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頭皮發炸,只是咬牙提劍朝着那些黑甲騎士消失的方向飛縱而去!
又是一聲悶雷,接着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一道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燕福披頭散髮,穿行在大明宮的殘壁之間,臉上淚水飛瀉,心裡猶自癡癡地喊着:師姐,師姐……
他的眼前閃過一張張猙獰的鬼臉,青面獠牙,發出刺耳的怪笑,雨點打在臉上身上,毫無知覺,他只是不停地向前衝,轉眼間便迷失在根根石柱,片片斷牆之間。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聽到蹄聲驟起,好像還有人在吶喊,可是他再也提不起勁來,一頭栽倒在泥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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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間,燕福第三次悠悠醒轉。
鼻間飄來一股香甜的味道,眼前出現的是一張清秀可人的臉。
“師姐!”
燕福下意識地叫了出來。
“咯咯,誰是你的師姐?”那張臉忽地一變,成了一個稚氣未脫,眉眼俏麗的小女孩。只是那小嘴卻如一彎新月,兩頭尖尖地往上挑着,露出一絲俏皮的笑意來。
“你……你是誰?”燕福打量了一眼,這原來是一間陳設華麗的客房,四壁有紅木書架,架上還陳設着色彩豔麗的小駱駝。
“你救了爹爹,自然也是琇兒的恩人了。這不,娘讓我好生照看你啊!”那小姑娘笑着道。
“琇兒?”燕福猛地省起,原來崔相爺的千金小姐名喚崔琇琇,看來自己已經回到了相府了。
可是,師姐呢?想到這一日師姐先是救了自己,兩人久別重逢,好多話都沒來得及說,甚至自己已經知道了李鼎師兄正在真元觀中,這樣的大事都沒來得及告訴她,便乍逢變故,師姐卻被那些奇怪的黑甲騎士擄走,這一切,都讓他心中猛地一痛,眼睛一閉,便再不言語。
“你醒了就好,太醫已經來看過了,說你只不過是驚嚇過度,到是沒受什麼傷。可讓爹爹擔心死了。你且躺着,我這就告訴爹爹去!”琇兒說着,便要轉身出房,卻有一個小丫環推門進來,口中道:“小姐,小姐,那個磨鏡道士又來了,正要問你要不要磨鏡呢!”
琇兒聽了,頓時兩眼放光,小手一拍,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那面東海葡萄鏡都照不出人形來了,快,快把家裡的所有鏡子都拿了來。”
她一高興,頓時便忘了燕福之事,一蹦一跳地出門去了。
燕福只覺心裡空空蕩蕩地,師姐,自己匆匆下山,來到長安,不就是爲了尋找師姐嘛,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可捉摸,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自己實在是太弱小了,一切都那麼地無助,這長安城裡,居然會有菊花殺手橫行,居然會有神出鬼沒的黑甲騎士,看來自己不知道的一股股力量,都還在暗中隱藏着,而自己一個人,卻怎能與他們爲敵,卻又如何能找到師姐?
對,李鼎師兄,如果他真的在長安,就一定要儘快跟他見面,把一切告訴他,他一定有辦法找到師姐。
自己當日投軍,只不過想找個吃飯的地方,鬼使神差地來到這崔相府中,原本就沒什麼期待。眼下既有了李鼎的消息,那可是自己的師門,不如就此辭了這崔相府中的差事,直接到真元觀去落腳好了。
這麼想着,便再也躺不下去,恨不得立刻前往真元觀,去找李鼎師兄。一眼看見牀頭放着一套乾淨的布衫,連忙起身,將那衫兒穿了,便下了牀。又見桌上放着茶點,腹中頓覺飢餓難忍,便自斟了碗茶,抓起點心吃了起來。一邊吃着,一邊想着如何跟崔相說明,早日脫身去尋李鼎師兄。
正吃着,卻聽得院子里人聲嘈雜,像是大小姐和幾個小丫環將人引到了院中,又聽一人拉長了聲音似唱非唱地念道:
“磨鏡磨鏡,大明寶鏡。制御萬靈,飛行上清。”
“飛行上清?”燕福聽得心裡一動。難道這磨鏡道人竟是我上清同門?他頓時來了興致,忙喝了口茶,便悄聲推了門出來。
只見一個虯髯道士,穿一件千瘡百孔的褚色道衣,正自將一副擔子放在院中。琇兒手裡拿着一面銅鏡,兩個丫環各自手裡又捧了幾面,在等着讓那道士磨鏡。這時又有兩個丫環走了過來,手裡也捧着幾面鏡子。
那道人將擔子放穩了,一頭卻是一隻胡凳,一個布囊,另一頭卻是一隻三足小鼎,鼎上卻有蓋子蓋了,也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
琇兒不待那道士安置停當,早已開口道:“我說你磨鏡便也罷了,卻說什麼萬靈啊,上清啊,難道你真有道術?快變幾個道法兒讓我們瞧瞧!”
那道士也不生氣,只笑着道:“小姐不知,我這磨鏡的法子可是太上玄元皇帝傳下的神方,我雖以磨鏡爲生,但也不敢不守道門的規矩,幹活之前呢,先得念這祝文的,否則我這藥就不靈了。”說着,便從那布囊裡掏出一小塊像銀子般的藥餅來。
那些小丫環早已將手中的銅鏡全遞了過來,那道人一看,足足有十來面,又看了看手中那小塊藥餅子,掂了掂,道:“你這大戶人家,一家便有那麼多鏡子,可惜我這藥餅不夠了,得先煉些藥纔好。”
琇兒一聽,連忙拍手道:“好啊,好,你快煉,煉好了再磨也不遲,你這鼎便是用來煉藥的嗎?看上去真挺好玩的呢。”
那道士只是笑笑,也不答話,卻似變戲法似地從布囊裡掏出一件件事物,擺在胡凳之上。又將那三足鼎的蓋子打開,卻見裡面懸吊着一個坩堝子,堝子下面堆了些木炭。那道士將三足鼎側面標着巽卦的地方撥開,卻是個小小的洞門,接着用火石取了火,將木炭燃着了。初時那火只是暗紅,有少許黑煙冒出。琇兒也不管煙火燻人,蹲在鼎邊,眯了眼睛看。
燕福見那道士弄得有趣,早已悄然走到了跟前,琇兒見他來了,忙道:“你起來了啊,別急啊,我先看這磨鏡戲法,一會兒再去找爹爹啊。”
燕福點點頭,便立定了看那道士怎生煉藥。那道士見了燕福,眼中精光一閃,便自顧忙活起來。他又從布囊裡取了一個橐龠出來,對着那鼎側的小門,一拉一擠,便見風聲呼呼地往鼎裡竄,那些木炭立時紅了,火苗竄將上來,再無一點菸氣。不一會,那甘堝子被燒得通紅,道士隨手丟下一大坨白色的錫塊,又取了一個小木人,執了木人的腳,將那木人頭伸入堝中攪動,那錫塊立時便熔了,道人又取過一個小木盒子,將裡面的黃色粉末傾入堝中,又用那木人不停地攪,眼見那小木人頭被燒焦,漸漸地上身也被燒了,看得琇兒兩眼發直,不停地叫好。
不一會,那小木人便只剩下三寸,那道人卻從懷中掏出鴿蛋大一個珠子,投在堝內,又用那隻剩了半截腿的小木人不停地攪着,不一會兒,鼎裡的炭燃盡了,堝中再無煙氣冒出。卻見裡面煉成了一大塊銀白色的漚脂。那道人也不畏灼熱,伸手摳出如指甲大一小塊來,放在嘴上噓個不停,又將那漚脂樣的東西搓手小珠子一個,琇兒見了,忙叫道:“好玩,好玩,好道爺,給我一粒這神藥玩玩好嗎?嗯,我拿錢買你的。”
那道人笑笑,道:“小姐覺得好玩,便拿去好了,只是這東西千萬不可入口啊。”琇兒接過那粒軟軟的珠子,小手亂捏,卻並不散開,燕福也覺甚是好玩。他當日在王屋山石洞中親眼見過狐剛子煉火龍大丹,卻不料丹沒煉成,反而起了一場大火,將道心和狐剛子活活燒死。今日見了這般情景,才覺得煉丹之事,原來真的奇妙無窮。
那道人自鼎中又取一塊漚脂,便伸手將琇兒的那面東海葡萄鏡取過,用嘴在鏡面上哈了一口,便將那塊漚脂塗在了鏡面之上,只見他大手輕輕幾下,便已抹勻,又抽過一條白旃來,在那鏡面上飛快地拭擦起來。燕福見他手勢極爲優美,看似雜亂,卻似含着某種特別的手法,那身手,分明是一個身懷內功的高道,不由對這道人大感好奇,此人不僅精於磨鏡之術,看起來還是個道門的高人呢。他這樣想着,不由得起了結交之心。
“嗯,好了!”那道人伸手將那面銅鏡執了,斜斜對着陽光,燕福只覺眼前一花,原來卻是那道人將陽光射向了燕福。
嘻笑聲中,燕福忙急閃一步,躲開那刺眼的陽光。那道人哈哈笑道:“小哥莫惱,貧道只是試鏡而已。”
燕福訕訕道:“道長好手段,小人開眼了。”
那琇兒早已一把搶過那面銅鏡,對鏡一照,只見鏡面上映出自己的笑臉,開心大笑道:“果然磨得好鏡,瞧,連眉毛都數得過來了!”
“琇兒!什麼事如此開心?”
只見崔胤大步走進院來,衆人忙施禮道:“見過相爺。”燕福也自垂手見禮。崔胤見他精神如舊,喜道:“原來你已起來了,甚好,進屋說話。”說着打量了那磨鏡道人一眼,便要拉着燕福進屋。那道人卻叉手行了個道門之禮,道:“真元觀主託貧道捎來書信一封,還請相爺過目。”
說着便自懷中掏出信來,雙手呈上。
“真元觀?”燕福一聽,便止步不前,自己卻正要去投真元觀,不料人家卻上門來,天下真要這樣的巧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