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孒然獨立於天壇絕頂。彷彿已與天地溶爲一體。
山風呼呼吹來,將她一身杏黃道袍吹得獵獵作響,衣袂飄飄之際,卻勾勒出絕世驚豔的妙曼曲線。
彷彿有把鬼斧神工的刀子,削出細長的臻首粉項,圓潤的香肩,裁出一握盈盈的纖腰,復又回抹出一股豐膄,一彎溝壑。
遠山如黛,近峰入雲。妙目含煙,心波如霧。
十年的修真生涯,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
當造化將某種奇緣降到身上之時,我便不再是我,而是那千古奇緣中的一粒塵,一滴露?
十年了,陽臺雖小,但心地卻寬。從一個笤齡女童,長成妙齡女真,多少淚水,多少歡欣,多少迴夢裡思親,多少回幻想飛昇,如今,這一切都如彈指將逝的過眼煙雲了。
記不清多久沒有照鏡子了,那面青銅神仙四獸菱花鏡,是從長安帶來的唯一舊物了吧,上面是不是蒙上了細細的灰塵呢?
長安,那夢裡的都城,爹孃還記得我嗎?
那天,天空中飄着大雪,爹孃目送着上了馬車,兩人眼裡的淚花,像雪花般飛舞。
在那崤函古道上不知走了多少天,纔來到這王屋山中,師父的臉上,始終沒有露過笑意。
爹孃啊,難道你們真的想着女兒煉成仙功,飛昇上清嗎?還是你們希望女兒遠離世情險惡的都城,在世外桃源中快樂地成長呢?
青燈黃卷的生活,千篇一律的功課,嚴厲而又慈祥的師尊,嬌憨而又率真的姐妹,這些年的日子,怎麼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來了呢?現在想來,竟然是那樣值得留戀。
近日苦煉那“琴心三疊”,竟然好像大有進境呢,等到下次月圓之夜,當會將那赤龍斬盡了吧。師父如果知道,該會有多高興啊。還有那小淫童,他一定是急得要哭出來了吧。唉,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都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可面臨這巨大的漩渦,自己好像卻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都是那《火龍真經》惹的禍啊!這真經到底是什麼東西呢?那些似懂非懂的字句,卻究竟如何關係天下的氣運呢?
要不是自己誤打誤撞地譯出了經文,這天下梟雄怎會齊聚陽臺?如果自己不抽身而出,那陽臺豈不要遭滅頂之災?那些人只是爲真經而來,只要自己向前兩步,便會溶化在藍天白雲裡,陽臺之難,便會輕易化解了。
懷璧之罪,要想化解,難道竟然只有破璧一途嗎?
或許還有其它的法子!那寂滅雖說得了譯文,但他絕不可能破解。如果不能破解,即便得了經文,卻有何用?
唯一能破解的,也許就是自己。
這《火龍真經》,天下只有三份。李鼎師兄手中一份,寂滅和尚一份,還有就是自己心中這一份。
李鼎師兄斷不可能張揚此事,那麼這樑晉吳三鎮,卻又如何知道自己身懷火龍之秘呢?
一定是寂滅和尚!
那寂滅一定想通了自己原是靠着強記功夫,才寫出了經書譯文。如果此書果是秘寶,按常理推測,寂滅必欲除之而後快,卻又爲何放出風去,引得三鎮強豪來此奪經呢?
這其間,莫非還有不爲人知的驚天隱秘?
妙音想到這裡,心中忽然清明一片,片刻之間,便有了計較。
一條黑影快速地竄上了天壇。妙音早已知道,來者必是寂滅。
寂滅曾來探山,故對王屋山的地勢略知一二。當他聽到陶雅讀出那首絕句,便知胡妙音卻是要將衆人引向天壇,以解那陽臺之圍。當下搶先掠出陽臺觀,一口氣便向天壇馳來。
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已經令他心旌搖動,如此完美的一個妙人兒,卻身負着天大的秘密。想起當日曾見到她的半裸的玉體,那份香豔的感覺騰地衝了上來。
他強抑心神,開口道:“胡仙子果然是聰明絕頂,貧僧居然就沒有料到你有這等奇招。”
妙音並不回頭,只是冷冷地道:“大師來得好快。你既想殺我滅口,卻又爲何驚動三鎮官使?”
寂滅道:“胡仙子神仙中人,貧僧怎會妄起殺念?貧僧久未現身江湖,如今只是找幾個老朋友試試身手罷了。”
妙音忽地朗聲吟道:“騶虞白髯,元公素髮,不經凡火,天生神物。你可知那騶虞卻是何物,元公卻又何指?”
寂滅悚然一驚,這幾句正在他所得的《火龍真經》之內,可卻百思不得其解,茫然不知所指。難道,這妙音手中真的藏有另外一本《火龍真經》?或者,妙音真得知道這真經的解法?他不由得手執利劍,朝着妙音走去。
“且住,你如再上一步,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這火龍之秘,你就永遠別想知道了!”
寂滅只好停住腳步,卻又不甘心地問道:“那你又是從何得知?”
妙音忽地一笑:“呵呵,你只知有《火龍真經》,卻不知有司馬子微註文,即便得了真經,又有何用?”
這幾句話正觸着寂滅心頭之痛。十八年來,他一直以爲只要解開了真經文字,便能修成火龍,從而東山再起,卻不料這真經如此難解,不得不重回陽臺,伺機弄清火龍之秘。他原想那胡妙音既能譯出那天書文字,必已將《火龍真經》交給那劍法出衆的書生,這《火龍真經》便已不是自己手中的秘經了,故而放出風去,引得三鎮來搶胡妙音,自己卻也可相機行事。卻不料陽臺觀中已然不見了那書生,而胡妙音卻隻身上了天壇絕頂,令他失了先機,反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司馬註文?那註文卻在何處?”他忽地問道。
“早被我一把火燒了,免得引來無數虎狼之徒,亂我陽臺。”妙音斬釘截鐵地道。
寂滅仍是將信將疑,一時竟然作聲不得。
妙音一見此計奏效,便心下稍安,看來只要自己放言身懷火龍之秘,那寂滅便傷我不得。
她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心下盤算着如何脫出困局。
此時早有無數腳步聲傳來,一眨眼間,天壇頂上已經站滿了手持刀劍的武士。
這天壇爲王屋山最高峰,山頂一片方圓十餘丈的平臺,甚爲開闊。相傳當年軒轅黃帝曾在此祭天,並有西王母率衆仙降靈於此,於黃帝相會於瓊林臺上,由青童君、九天玄女授以破蚩尤之策,黃帝依命殺了蚩尤,從此才得四海安寧。這王屋山本是“天下第一洞天”,而天壇頂卻是“五嶽四瀆、十大洞天”之首。每年的八月十五,上清派的考功大會正在此處。
柳默然一見燕福傳書,已知妙音之意,原是想將衆人引向天壇,頓時心急如焚。她立刻便命兩名道士分赴靈都觀和上方院求援,自己帶了妙雲諸女,飛奔而來。
等她師徒到得峰頂,遠遠便見樑晉吳三家武士早已將妙音團團圍住。那妙音獨立於天壇絕頂一處懸崖邊,只要向前一邁步,便會落入萬丈深淵。
衆人只見一個俏生生的道姑獨立於一塊伸出懸崖的巨石之上,似是在極目遠眺,渾不覺身邊已有虎狼迫近。雲冠高聳,衣袂飄飄,那背影卻是如此精妙絕綸,纖濃合體,透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清高氣質。衆人心頭都在想,光看背影已是如此美妙,如果她回過頭來,將會是一種怎樣的豔色呢?一時間,竟然忘了是來搶奪經書的,誰也不敢先開言,生怕一出聲,這仙女便會飛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