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順着柳天豪的目光望去,原來那邊牆角上趴着一隻手掌大小的蜘蛛,在那裡蓄勢待發已經很久了。望着柳天豪慘白的臉色和歇斯底里的表情,白衣青年輕蔑地搖着頭笑了笑,隨即拿起手邊的一個拖把戳上去,輕而易舉地把這個蜘蛛精給搗成了肉醬。接着拍拍手道:“行了,別叫了!我還以爲你多能呢,一隻蜘蛛就給嚇成這樣!”柳天豪見危機解除,又見此人如此神勇,立馬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這位大哥,我......我是有眼不識泰山。我這人也...也不是怕這玩意兒...是覺得太噁心。我道個歉,你別計較。這麼着,晚上我請大家吃飯!咱們不打不相識,畢竟......同一個寢室也是緣分嘛。”白衣青年見他道歉還算真誠,怒氣也在剛纔的大戰蜘蛛精過程中發泄得差不多了,於是很大度地表示了同意。
飯桌上,隨着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品端上來,白衣青年一杯一杯復一杯地把啤酒灌進肚裡,很快就打開了話匣子。他開始介紹起了自己的過往。
白衣青年名叫賀鑫凱,比這兩位大上好幾歲,是從東北那嘎達考過來的。東北的黑土地給予了他健碩魁梧的身材,也給了他不走尋常路的個性。四年前他本科畢業後並沒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宅在家裡成了一名職業股民。幾番股海沉浮下來,他還賺了不少錢。從此更加堅定了他以炒股作爲畢生志向的決心。但在他們那個東北小城裡,任何離經叛道的舉動都會被視爲他人的談資和笑料。漸漸的,各種流言蜚語都出來了,說他不務正業的有之,說他遊手好閒的有之,說他好吃懶做的有之,甚至還有人說他腦子有問題,有自閉症等等。賀鑫凱一笑置之,依然故我。可他的父母就坐不住了,特別是幾次試圖幫他說媳婦兒卻被女方當成瘟神躲開的經歷,給了他父母較大的精神刺激。父母聯合家裡的其他親戚,給賀鑫凱施加了強大的輿論攻勢和心理壓力,試圖逼迫他去一線大城市找一個白領骨幹精英型的工作,好好氣一氣這些閒極無聊的長舌婦。經過多次談判交涉,雙方終於達成妥協方案:考研。父母既可拿這等‘高學歷’去堵那起子小人的嘴,賀鑫凱也可在學校優哉遊哉地炒股賺錢。豈不美哉?
柳天豪聽了不由得捧腹直笑:“凱哥,原來你跟小遠子一樣,都想着讀研可以玩呢?告訴你吧,讀研不是那麼回事兒......”朱承遠不屑地一撇嘴:“說的好像你知道讀研咋回事兒似的,那你說說讀研是幹啥?”柳天豪端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架勢:“豪哥我向來有江湖百曉生之稱,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請教,我就誨人不倦地告訴你吧。這個,你得先從字面意思上去理解啊,研究生研究生,當然就是.......研究怎麼把孩子生出來唄。”朱承遠起先還在邊吃邊聽,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差點把嘴裡的飯菜噴出來。本來這氣氛熱烈而和諧,誰知柳天豪又不識趣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說真的,研究生導師可不比本科那些老師,大多都把自己當成主子爺,很難伺候,跟他們打交道可得當心。”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恰好說中了朱承遠的心事,他的表情迅速晴轉陰,一臉頹喪地說道:“明天我們就要去實驗室見導師了,真麻煩!”說着又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錘了自己一拳:“管他呢,大不了把他們全都得罪光,反正我已經後悔了!”眼見賀鑫凱也在那兒一個人喝悶酒,柳天豪有些尷尬地說:“別介,吃菜,多吃點菜....明天我也得去見導師,咱們誰也不比誰輕鬆。對了,你們的導師是誰呢?我的導師是院長吳仁耀。”朱承遠有些懶懶地說:“我的導師是夏建。”賀鑫凱也隨口應道:“範桐。”柳天豪還想着聊一聊導師之間的八卦活躍一下氣氛,但見大家都如此意興闌珊,也就訕訕地住了口。氣氛再也無法回到剛纔,三人就這樣默默地吃完了飯。
晚上熄過燈,瀰漫的黑夜如同隱身衣,將很多東西隱藏了起來。三人躺在牀上,卻哪哪兒都覺得不對勁,總是聽到牀底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睡在下鋪的柳天豪忍不住迷迷糊糊抱怨:“什麼東西在牀下鬧呢,睡都睡不好......”翻身想要看看牀底下。朱承遠卻想逗逗他,故意用陰沉的口吻說道:“午夜不要亂看牀底下,那就像醒着做夢,各種驚悚包裹着你,你會發現.....有一個怪異的東西貼着你的牀底,慢慢對你說......”柳天豪表面看起來身強體壯豪氣干雲,卻最怕鬼,頓時被嚇得吱哇亂叫。賀鑫凱開燈下牀,撩開牀底,只見一隻肥碩的老鼠滴溜着眼睛賊兮兮地看着他,好像正等着他發現似的。“我靠!這裡的老鼠這麼大隻!”賀鑫凱把這種行爲視爲一種**裸的挑釁,操起旁邊的掃帚就要打過去。柳天豪生怕老鼠內臟飛濺出來會弄髒他的牀,連忙勸阻道:“哎,凱哥手下留情。我看着老鼠一點也不怕人,說不定是那個宿管大爺養的寵物呢。要是打壞了,宿管大爺追究起來,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嘛......”賀鑫凱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想起宿管大爺那副嘴臉,順着他的意思說道:“那是,說不準還是宿管特意養起來偷我們東西的呢!”說着拿着掃帚捅進去:“我叫你偷!”仔細一看,老鼠又不見了蹤影,如同蒸發了一般。賀鑫凱被撩起了鬥志,翻箱倒櫃地尋找。這邊朱承遠油腔滑調地說道:“別找了,這小東西這會兒說不定早就去宿管那兒,告咱們的狀,說咱們欺負它呢!”賀鑫凱不聽,一邊翻找一邊說:“就算那傢伙找不到了,說不定咱們這兒還有別的‘寵物’呢!比如蜘蛛!蟑螂!壁虎......”柳天豪平時最怕這些小動物,賀鑫凱每吐出一個詞,柳天豪就尖叫一聲,此時早已縮在牀角瑟瑟發抖了。
就這樣折騰了一晚,誰也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朱承遠便哈欠連天地趕往先進金屬材料研究院的實驗室。這個研究院也是E大數一數二的科研機構了,出了不少國際領先的學術成果,還培養出了院士,科研經費更是如流水。能考進這裡應該也算是一種榮耀吧,但不知爲何,這種榮耀在朱承遠心裡反倒是一種沉重的負擔,估計是越想得到就越怕失去吧。眼前這幢巨大的城堡式建築便是研究院的所在了,朱承遠佇立在門口,平復了一下衝波逆折的心緒,步履沉重地走了進去。
實驗室內早已坐滿了人,朱承遠一眼就認出了坐在其中的王武鋒和胡靜。這二位都是他的本科同班同學,屬於很會來事兒的那種。剛剛大二就和系裡的各位老師溝通得熱火朝天,果然到了大四就獲得了免試保研的資格。這會兒朱承遠心裡正慌着,也沒心思跟他們聊閒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算是打過了招呼,便徑直坐到旁邊的一個空位上。“哎呀,朱承遠!你不能坐那個位置,那個位置是徐師兄的!”胡靜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尖聲驚叫道。隨着叫聲,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射了過來,大家如同在觀看什麼怪物似的盯着他。這種感覺讓朱承遠很不爽,一股無名的怒火躥了上來,壓倒了先前的慌張。此時的他反倒鎮定下來了,不去理會胡靜的叫喊,若無其事地掏出手機來玩。
“你,新來的?起來。”一句冷淡而傲慢的話語傳了過來。朱承遠擡頭一看,一個瘦削的眼鏡男正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帶着一副不耐煩的神情,眼鏡的鏡面反射着寒光。朱承遠只感覺心頭的火一跳一跳的,他站起身,梗着脖子問:“讓就讓吧,可是我坐哪兒?”“哪兒有空位置就坐哪兒,這個我不管,我只知道這裡是我的位置。”眼鏡男說完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朱承遠環視四周,確實沒有多餘的空椅子了,只能無奈地暗嚥了一口氣,尷尬地站在原地等着導師前來訓話。夏建教授提着公文包走了進來,此公雖頭髮花白,卻依然用定型膏把根根髮絲梳理得一絲不亂,金絲框眼鏡後面透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他輕咳了一聲,全場立時肅靜,他略掃視了一下全場,輕輕點了點頭,那濃重的鼻音透着威壓感傳了過來:“所有人都到齊了吧,李逸玉?”一個剛纔還面若冰霜的女生突然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對着夏教授說道:“老闆,都到齊了。”“嗯,很好。”夏教授頓了一頓,“今天是本學期開學後我們實驗室第一次開會,我們實驗室也來了位新人,就是這位......朱承遠!”他朝着朱承遠指了指,“朱承遠,我把你分配到多孔功能合金課題組,課題組的負責老師是魏俊志老師。朱承遠,你以後碰到不懂的可以向魏老師請教,也可以問一下徐博。徐博,你多帶帶他!”剛纔還高傲冷漠的那個眼鏡男此時也是一臉唯唯諾諾:“好的,老闆!”朱承遠此時也想表達一下善意,就衝着眼鏡男拱了拱手:“徐博,請多多指教!”眼鏡男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心想這傢伙怎麼這麼不懂規矩?直呼其名連師兄也不叫?不過當着老師的面他也不好說啥,只能略點了點頭。隨後夏教授又交代了要求大家每天按時到實驗室工作、努力研究、注意安全等等,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朱承遠還有些懵裡懵懂:難道我的命運就這樣定下來了?那位叫徐博的眼鏡男卻對他說道:“你,是叫朱承遠吧?就是你!待會兒跟着王武鋒熟悉一下實驗室的流程,中午留下來打掃實驗室衛生。以後你每天來早點,實驗室衛生都是你負責了!聽明白沒有?!”看着徐博那副指手畫腳的嘴臉,朱承遠心裡的無名火一騰一騰的,一句話脫口而出:“你不就是個學生嗎,憑什麼指使我做這做那?我不做誰的奴才!”徐博沒想到這個剛入門的小師弟竟然敢公開頂撞自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也提高了嗓門道:“憑什麼?就憑我是你師兄!就憑夏老闆把你分配到咱們課題組!”朱承遠滿臉譏諷:“師兄是什麼東西?可以吃麼?”徐博眼見周邊圍滿了吃瓜羣衆,更是氣急敗壞:“你...你再說一遍!”“好話不說第二遍!”朱承遠提起書包,衝出了實驗室大門,順便向徐博豎了一箇中指。
望着朱承遠逐漸遠去的背影,徐博氣得七竅生煙。心想真是反了反了,實驗室的規矩怎麼傳到自己這兒就不靈了呢。有人的地方就有規矩,人多的地方就有等級,通過等級來確定規矩,自是亙古不變的通則。就這個實驗室來說,高居頂層的自然是夏教授,人稱‘老闆’或者‘大老闆’,底下有兩個老師:魏俊志和楊益羣,分別負責多孔功能合金和高強度結構合金的科研課題組,人稱‘小老闆’。這二人都是講師職稱,在科研項目和學術資源上都得仰仗夏教授的恩典,不過在學生面前依然享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如果夏教授是宮裡的皇帝,他們二位老師就相當於東宮娘娘和西宮娘娘了。而像徐博和李逸玉之類的學生負責人,則相當於有‘協理六宮’之權的高級嬪妃了,他們通常都是高年級博士生,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自然有了擺譜的資本,在老師面前卑躬屈膝,在低年級的師弟師妹面前還是可以耀武揚威一番的。而像朱承遠這樣剛進實驗室的小師弟,則如同剛入宮的常在答應之流,只有畢恭畢敬唯命是從的份兒。整個實驗室就像一個等級森嚴的金字塔,人人各安其位,各守其分,真是令古聖先賢們也要稱許的‘君君臣臣’的現代化體現。可如今這朱承遠剛剛入門,就敢在公開場合‘以下犯上’,不只令徐博顏面難堪,權威感更是大大受損。難道是因爲自己投出去的論文稿被拒了三次,就讓底下的師弟小覷了自己麼?徐博恨恨地想。
朱承遠衝出實驗室後也並沒有感受到發泄的快意,心慌的感覺反而再度襲來。與柳天豪不同,朱承遠並不算一個喜歡惹是生非的傢伙,他也希望凡事都能平安順遂地度過,只是他對人情世故瞭解太少,加上自尊心一受到刺激,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經常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如今這情況,跟主管自己的師兄徹底撕破了臉,今後想要在實驗室裡混可就難了。他越想越心虛,腳步竟然又不由自主地挪回了實驗室。
看到朱承遠面帶羞愧地回來,徐博心裡直樂,感到自己又重拾了大師兄的尊嚴,故意拖長了聲音說:“朱承遠,看來你是知道錯了吧?放心,只要你誠心道歉,認真把衛生打掃了,這事兒也就算了!”望着徐博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朱承遠又扔出一句硬梆梆的話:“自作多情!”噎得徐博面紅耳赤。眼看二人又要吵起來,坐在一旁的胡靜急忙把他們倆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