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湖邊的長椅上,朱承遠愜意地看着最新蒐羅來的電子小說,專注得一動不動。微風輕拂,午後的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進入大學以來,生活並不像高中老師所描述的‘自由自在吃喝玩樂’的人間天堂,而是充滿了一股又一股的惡意。因爲朱承遠獨來獨往的清高作派,他受到了寢室室友的孤立和排擠。對於這一點,他倒是不以爲意。不過,室友們呼朋引伴地在寢室裡聚衆抽菸打遊戲,鬧得寢室裡烏煙瘴氣,卻讓朱承遠心煩意亂。他不止一次和室友發生衝突,也不止一次地向輔導員反映,換來的都是輔導員打着官腔拖着長音的一通套話。朱承遠也不作他想,儘量少回寢室。而這種時候纔是他最閒適最放鬆的時光,彷彿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沉浸在書中的迷人世界裡。
突然,朱承遠的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輔導員杜老師的聲音乾脆而短促,和平時打官腔的調子判若兩人:“趕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朱承遠來到辦公室,還以爲他是打算給自己解決寢室矛盾的問題,誰知杜老師滿臉怒容地將一張打印的A4紙拍在桌上:“叫你好好團結同學你怎麼不聽呢!這下好了,你寢室的其他同學寫了聯名投訴信送到我這裡,說他們不歡迎你,要求你儘快搬出寢室,你看看怎麼辦吧?!”
朱承遠拿着紙掃了一眼,上面開列了自己的‘十大罪狀’:什麼‘目中無人’啦,什麼‘冷漠無情’啦,什麼‘不關心集體’啦,貌似義正辭嚴,卻生拉硬扯到可笑的地步。
耳邊還在響着杜老師喋喋不休的嘮叨:“我說你還是考慮一下,自己找個地方搬出去住吧,這麼僵持着也不是個事兒......”
朱承遠放下告狀信:“杜老師,之前我找你反映過那麼多次,也沒見你有動作;怎麼他們寫一封信,你就這麼想把我趕走?你怎麼就這樣聽他們的話呢?未免太偏心了吧?”
此話一出,杜老師臉上很掛不住:“你這孩子是怎麼說話呢?他們那麼多人都在這信上籤了名,都不想和你住,難道你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懂不懂少數服從多數?”
聽到這樣的陳詞濫調,朱承遠簡直想吐。本來他是想找個地方搬出去住,離這羣低層次的屌絲遠一點。可被這封信一激,他那股子逆反勁兒又上來了:“我不搬!我也是大學生,憑什麼不能住學生公寓?你以前不是一直說住校外不安全麼?怎麼現在又不擔心這一點了?”
杜老師像是被當衆打了一耳光,臉漲得通紅:“你......好!我也只是提個建議,既然你不接受,那你好自爲之吧!”說着就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朱承遠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腦子裡還回響着高中時父母和老師鼓勵學習時常用的話語:“辛苦三年,幸福一生,只要你們刻苦努力,力爭上游,熬過這三年,上了大學,你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沒人管你!”
“小遠啊,你這幾年的心思還是得放在學習上,高考是一個人的單打獨鬥,這幾年你不需要朋友,老老實實把書念好就成,不要跟一幫人打籃球玩電腦把心玩野了,他們對你的高考沒有好處。考上大學,會有更多值得交往的朋友的.......”
現在,雖然身處大學校園裡,可明顯和他們描述的大學生活是天壤之別。當年的憧憬和希望,感覺全都餵了狗。心裡縱有千頭萬緒,卻找不到人來傾訴。他苦笑了一下,撥通了老媽的電話。
本來想和老媽傾吐一下煩心事,誰知卻招來更多的指責:“你說說,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連同學關係都處理不好呢!今後還怎麼在社會上混?我以前就教過你......”
朱承遠衝着手機吼道:“你以前教過我,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社交!怎麼,以前說過的話現在不敢認了?真是,翻手爲雲覆手雨,正說反說都有理!”
放下電話,朱承遠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這樣發脾氣。但更多的是悲涼,他這才理解‘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真正含義:有了煩惱,有了困惑,找不到任何人可以交流,只能把情緒的毒素憋在心裡,任憑內心的某一處潰爛化膿,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晚上回到寢室,朱承遠目光平靜地掃視了這幾人一圈,他們彷彿有些心虛,不敢和朱承遠的目光接觸。似乎也是因爲心虛的關係吧,他們破天荒地沒有大聲喧譁,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一晚。
誰知纔到第二天,杜老師又給他打了電話:“我跟宿管中心聯繫了,男生宿舍5棟的3樓盡頭有一個兩人小房間,你今天就搬過去吧。還有一個同學和你一起住,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不要再鬧出這種事了。”
朱承遠心裡一輪:這事情就這麼輕易地解決了?仔細想想,應該是父母來學校找過關係了,要不輔導員才懶得管這麼多破事兒呢。上完課,他連飯都懶得去吃,直接回寢室收拾東西。
這個寢室裡長久以來的低氣壓讓他難以忍受,這樣一拍兩散也好,省得受氣。
到了那個小房間,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穿搭風格很嘻哈的青年已經坐在裡頭打遊戲了,仔細一看,居然是他——隔壁班的闖禍大王柳天豪。
這傢伙大一的時候就曾把瀉藥下到室友喝的水裡,險些被移交公安機關。還好沒出什麼嚴重後果,讓人給保了下來。看到他,朱承遠內心一緊:這是輔導員想借刀殺人麼?
柳天豪見到他倒是一臉的嬉皮笑臉:“喲,居然是你這個大學霸,也給流放到這邊來了?”朱承遠對於自己全專業數一數二的考試成績還是很有自信的,驕傲地點了點頭,側着身子坐在離柳天豪很遠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
柳天豪見他一直防着自己,撲哧一笑:“學霸兄,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隨便整人的。你知道我上次放瀉藥之前經歷了什麼?那傢伙居然故意把我的牙刷拿去刷廁所!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你搬過來肯定也是攤上什麼事兒了吧?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如聊聊唄?”
見柳天豪如此開誠佈公,朱承遠也打開了話匣子,將自己在寢室裡的遭遇傾吐得一乾二淨。柳天豪聽後吃驚地張大了嘴:“CAO!都這樣了你還能忍,幹他啊!”
朱承遠問道:“怎麼幹?難道像你那樣去下藥?抱歉,我沒那麼深厚的背景,還不想被開除。”
柳天豪微微搖了搖頭:“經過了上次那件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做事,要麼不做,要麼做絕,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孫子兵法》裡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只有潛伏下來,保存自身實力,找出對手弱點,才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爲了跟他們鬥下去,我看了不少書呢,你看看這些......”
說着他拿出一摞書,除了《孫子兵法》以外,還有什麼《商君書》《韓非子》《厚黑學》《三十六計》《君主論》......甚至還有一部《羅織經》,簡直就是集傳統整人智慧之精粹。柳天豪收回書,問道:“你覺得你那些室友最招人煩的是哪幾點?”
朱承遠掰着手指頭:“愛抽菸、愛吵鬧、愛說髒話......”“停!說髒話這一點可以好好利用利用......”柳天豪得意地笑了笑,二人咬了好一會兒耳朵。
次日,朱承遠依計而行。趁上體育課的時間溜回宿舍,藉口有東西遺落在原寢室,讓宿管員打開了原寢室的門。進去一看,寢室裡空無一人,只有寢室長樑順的手機還在桌上充電。朱承遠飛快地拿起樑順的手機,打開通信錄刪除了輔導員杜老師的電話號碼,又用他的手機給杜老師撥了個電話並迅速掛斷。做完這些後,朱承遠將手機放回原位,飛快逃離了現場。
不得不說,這計謀的效果很不錯,事件完全朝着既定的方向發展:那樑順後來拿到手機,見有兩個陌生的未接來電,還以爲是騷擾電話,便想着把對方罵一通。回撥過去後各種髒話粗話說了個痛快,等到他罵累了喘口氣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幽幽的聲音:“樑順是吧?原來你是這種學生,我記住你了。”
竟然是杜老師的聲音!樑順冷汗涔涔而下,後背發寒。第二天便有同學看到灰頭土臉的樑順到輔導員辦公室道歉,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情很快就成了衆多同學茶餘飯後的談資,樑順也在老師心裡徹底失了寵,以後評獎評優都沒了他的份。
朱承遠衝着柳天豪直豎大拇指:“你這招真神了。把那SB整得一愣一愣的。他仗着老師喜歡,端着寢室長的招牌仗勢欺人,對上像和珅,對下像泰森。混得風生水起,哈哈,竟然也有落魄的時候,看他以後還得瑟......”
柳天豪得意地擺擺手:“小爺不過略施小計罷了,要是不夠,我還有後手呢~”
有人說,一起幹過壞事的友誼才最長久。朱承遠和柳天豪對此肯定深以爲然。從此以後,他們攜手努力,列出了一個復仇清單,將上了榜的‘仇敵’,從前室友到班長逐一報復。
到了大四即將畢業時,復仇之火終於燒到了輔導員杜老師的頭上。對於這個人,朱承遠和柳天豪都談不上有多仇恨,只是比較反感,因爲他有兩大特點。一是他的認知和決策太容易被情感親疏所影響,對於那些經常在他鞍前馬後跑腿兒混熟臉的同學,他熱絡得像對待親生孩子似的,有什麼好事都想着。而把那些不怎麼和他親近的同學打入‘問題學生’的另冊,簡直就是‘智子疑鄰’的現代版傳人,偏偏朱承遠和柳天豪都不是喜歡舔狗之輩,因此在和別的同學發生矛盾時,會經常感受到他的歧視和打壓;二是他喜歡收禮,朱承遠和柳天豪在和原室友鬧翻後之所以沒被取消住宿權,還給他們倆安排了更高級的雙人間,家長給杜老師送的禮品功不可沒。朱承遠就不說了,柳天豪的家長雖然遠在海外,也給他郵寄了些美利堅的土特產,讓他送給輔導員。
當這包裹着巨大‘洋’字號的禮品擺到杜老師面前時,杜老師原本揉不得沙子的火眼金睛也變得不開眼了。這也難怪,相對於做科研的教授導師們,輔導員在高校顯得比較邊緣化,也很難撈到那麼豐厚的油水。無怪乎只能利用小小的職權給自己謀取點好處了。現在快畢業了,也該給這位如此‘照顧’自己的老師一點小驚喜了。
柳天豪不知從哪兒弄了些過期食品,換了個精美的英文包裝,搖身一變成了‘美國原裝進口’的高檔貨。朱承遠和柳天豪二人聯袂提着它笑容滿面地去拜訪杜老師:“杜老師,感謝您這幾年對我們的關心,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望着花裡胡哨的包裝和玄妙至極的英文單詞‘Made in USA’,杜老師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呀,你們真是太客氣太懂事啦,我就替你們保管一下啦~”
那表情恨不得張開雙臂把這堆洋貨擁入懷中,只是介於師道尊嚴必須剋制一下。二人對望一眼,露出狡黠的會心一笑。
不過據說杜老師並沒有把這些包裝精美的過期食品自己獨享,而是本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精神,奉獻給了領導,也算是借花獻佛吧。至於領導享用後的反應......反正後來杜老師就離開了自己熱愛的輔導員教師崗位,從此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