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經歷一些風波,會使人變得冷靜。就比如現在的吳院長,覺得當初讓柳天豪作檢討的決定過於衝動:自己又沒有唐僧的緊箍咒,不可能唸經讓弟子頭痛,何苦把道德教化的差事包攬過來,反而弄得自己血壓飆升,頭痛心痛加胃痛呢?至於科研任務,那也是學生自己的事情,完不成不讓畢業就是了。如此大發雷霆實在不是一個‘垂拱而治’的高明領導應有的風範。這麼想想,吳院長也就懶得管柳天豪的事情了。至於柳天豪,做完這個惡作劇後也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生怕吳院長緊追不捨一查到底,把自己給查出來。觀察了兩天,發現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備考。至於吳院長的實驗室,他如同老鼠避貓似的,再也不敢踏進一步。就這樣,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柳天豪這邊的風波無聲無息地擺平了,朱承遠可還得天天泡實驗室。隨着秋風漸涼,導師們又着手安排學術彙報的事宜了。按照魏老師的說法:“金秋時節正是收穫成果的季節,現在開學已經一個月了,也到了你們拿出成果的時候。我跟楊老師商量了一下,又報請夏老闆批准,決定後天舉行科研成果彙報交流會。還是老規矩,所有人都要上臺彙報,包括研一新生,如果沒有做實驗也要彙報文獻綜述。好了,你們都去準備一下吧......”
望着魏老師那副一本正經的表情,朱承遠直想發笑:每次都只會拿季節梗做文章,也不知道換種修辭手法。轉眼看向旁邊的師弟孫超,卻發現他的臉都變得慘白,眼裡全是不可置信的驚恐。等魏老師吩咐完後,朱承遠拍了拍孫超的肩膀:“怎麼了?什麼事情緊張成這樣?”
孫超卻好像見了鬼似的,哆嗦着嘴脣半天才說:“我......我也要彙報?我,我真不知道該彙報什麼......”
朱承遠看着他那副惶恐不安的樣子,建議道:“要不然我跟魏老師說說,這次就免了你的彙報?”
孫超猶豫了片刻,半晌才說:“這......這樣不好吧?我媽說做人不能搞特殊化,而且魏老師本來就對我不大滿意,現在我要是再提出這種要求,會不會讓他的印象更差呢?”
朱承遠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你管他的印象是好是差幹嘛?你又不是爲他而活。就算印象差,他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朱承遠的本意是想安慰孫超,結果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反倒讓孫超更加緊張了起來:“啊?看來......老師對我的印象真的不好?那我還是去吧......”
說着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也逐漸沁出冷汗。朱承遠又試圖安慰他幾句,不知是不是太不會說話的緣故,沒有任何效果。朱承遠無奈,只能去向魏老師直接溝通了。
朱承遠進得魏老師辦公室,只見魏老師頭也不擡地在看論文,只說了句:“什麼事?”
朱承遠理直氣壯地說:“孫超覺得身體不舒服,我覺得他這次就不參加彙報了,行不行?”
魏老師聽到這口吻,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傢伙現在越來越放肆了,說起話來態度簡直像領導在下命令,還有沒有個學生的樣子?直接冷冷拒絕道:“不行,我說過所有人都參加,包括研一新生,他要是不參加,以後每個人都找我這麼說,這彙報會還怎麼辦?”
朱承遠補充道:“我也說過,孫超身體不舒服,天理不外乎人情,怎麼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魏老師這才擡起頭瞟了一眼:“身體不舒服?彙報會兩天後才舉行,現在身體不舒服,只要不是什麼大病,兩天後也該好了,用得着現在提前請假麼?”
朱承遠被問得噎了一下,連忙轉過口風:“魏老師,您又不是醫生,怎麼知道他兩天後一定能好呢?要是好不了,我這裡也是提前跟您報個備,行不行?再說了,您那個彙報會就那麼重要,需要我們帶病堅持參加?恐怕不見得吧。”
要是一年前,魏老師肯定會被這句話激怒,不過現在他早就被朱承遠氣得心如止水了,把論文一放,站起來說:“那好,現在我正好有點時間,一起去看看孫超,到底病得有多重。”
二人一塊兒去找孫超。孫超見到魏老師親自來找自己,很有點誠惶誠恐:“魏老師,您找我有事?”魏老師看了看孫超,這小夥子一不咳二不喘的,更沒有病得起不了牀,怎麼就不能參加彙報了?皺了皺眉頭說:“孫超,剛纔朱承遠說你身體不舒服,不能參加彙報,是這麼回事麼?你哪裡不舒服?”
孫超本來膽子就小,被魏老師嚴厲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寒,低着頭搓着衣角,好半天才說:“魏老師......我,我沒有不舒服,我會準時參加彙報的。”
朱承遠簡直被孫超的回答驚掉了下巴:這個豬隊友,哥千辛萬苦給你求來的機會就被你敗掉了,還弄得我裡外不是人!魏老師此時得意地盯了朱承遠一眼:“怎麼樣?跟你說的好像不大一樣哦。”
朱承遠經歷過那麼多尷尬的場面,卻依然覺得此時這種局面尷尬得令人難受,他勉強幹笑了一下:“那這樣更好啊......”說完狠狠瞪了孫超一眼。
魏老師走後,孫超見朱承遠臉色不陰不陽,連忙過去賠小心:“朱師兄,不好意思,我剛纔又說錯話了?”朱承遠冷笑一聲:“你沒說錯話,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是我鹹吃蘿蔔淡操心~”
孫超見他這樣,更加低聲下氣地懇求:“真不好意思,我剛纔是因爲看到魏老師害怕,控制不知自己的嘴,所以就......”
“所以你就任憑我這麼難堪?這下好了,這次彙報你是參加定了,誰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好好準備一下吧。”聽到這個消息,孫超的臉色由慘白變成死灰,末了,他垂下頭,算是認了命。
兩天之後,學術彙報會正式開始。經歷跟往常一樣的一成不變毫無新意的儀式之後,夏教授一臉陰沉地在主位坐定,點了點頭:“開始吧,童永澤,你先說!”看到夏教授面色不善,童永澤戰戰兢兢地來到講臺上連連鞠躬:“夏老闆好!各位老師好!今天我彙報一下最近一個月的工作進度......”
隨着童永澤的彙報,夏教授的眉頭越鎖越緊,表情越來越難看,彷彿他的耳朵在經受什麼酷刑一般。終於他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這什麼玩意兒?!連這都敢拿上來糊弄我!你是覺得呆在學校裡很好玩是吧?延期一年不夠還想再多延幾年在學校裡養老呢?就你現在這種狀態,到時候我都不在人世了,你還拿不到學位呢!”彙報廳裡頓時響起一陣鬨笑,此時的童永澤面紅耳赤地站在講臺上,走也不是說也不是。
“不用再講了,下去!”夏教授一聲斷喝,童永澤灰溜溜地下了臺。
“下一個,成鑫!”成鑫此時正在一旁偷笑,猛然聽到夏教授點了自己的名,臉上的笑容消退得如同變臉演員一樣快,哭喪着臉上了臺,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PPT拷貝到電腦上。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眼見臺下夏教授的臉色陰得都能滴出水來,成鑫操作鼠標的手都在發抖,手一滑不小心點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界面,只見一個搔首弄姿的美女用充滿魅惑的聲音說:“澳門荷官在線發牌~”
衆人剛準備發笑,夏教授大吼一聲:“夠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放PPT了,你自己口頭彙報!”沒了PPT的加持,又沒拿演講稿,成鑫只能憑着回憶乾巴巴地複述,不免有些吞吞吐吐顛三倒四。果然還不到五分鐘,夏教授就受不了了:“我原本以爲剛纔童永澤的彙報應該是我聽過的最差的彙報了,沒想到還有更差的啊,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你是不是也想像童永澤一樣延期畢業,多在學校待幾年?要有這種想法你直說,我可以滿足你!”夏教授越說越生氣,索性轉過頭來對大家說道:“真是奇哉怪也,你們開學以來這個月到底在幹什麼?心都玩野了是吧?彙報起來一個比一個爛,你們是來求學做科研的還是來比爛的?!照你們這樣的態度,還想順利畢業?”夏教授的冷笑聲讓其他同學汗毛倒豎。趁着夏教授向臺下衆人訓話的空當,成鑫早就悄悄溜回自己的座位,冷汗涔涔而下。
其後王武鋒、胡靜、朱承遠等人都被逐一點名,魚貫上臺,也無一例外地被夏教授罵得體無完膚。朱承遠已經被夏教授罵皮了,絲毫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反倒覺得奇怪:夏教授雖然是出了名的嚴厲,但平時也很少這麼毒舌,今天是受了什麼刺激,罵起人來簡直像開了掛一樣?
“孫超,該你彙報了!希望不要還是這種水平!”孫超被點名後,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半截身子都僵了。勉強挪動着到了臺上,姿勢好像半身不遂的患者。夏教授不滿地盯了孫超一眼,令孫超更加緊張起來:“我、我、我......彙報的題目......是、是......我不緊張......”頓時一陣鬨笑傳來,夏教授更是在一旁冷嘲熱諷:“這麼大個人了,連個話都不會說,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上的研究生......”夏教授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見孫超嘴脣抽動了兩下,雙眼一翻,忽然‘咕咚’一下栽倒在地上。全場立時大亂,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同學不管不顧地尖叫着。夏教授也有些手足無措了:這孩子是怎麼回事?自己隨便說說居然就暈過去了。衆目睽睽之下,教授居然把自己的學生罵暈了,這傳出去像什麼樣子?正當夏教授還在爲自己的名聲擔憂時,朱承遠一個箭步衝到臺上,試了試鼻息,見孫超呼吸尚且均勻,不僅鬆了口氣。一邊讓周圍的人撥打120,一邊急忙拍打孫超的雙頰:“孫超,醒醒,聽得見我說話麼?”一旁還有同學在起鬨:“快人工呼吸啊,兩個男的嘴對嘴,兄弟情深啊,哈哈......”朱承遠聽到這話,也不知哪兒來一股怒氣,吼道:“叫你打120你TM沒聽見是不是?!要出了什麼事,我頭一個放不過你!”吼聲震動屋宇,他們從未見過朱承遠這陣仗,不由呆了。經過這一吼,孫超也悠悠醒轉過來,揉了揉眼睛:“朱師兄,我這是怎麼了,彙報結束了麼?”一邊的羅潔詩剛準備打急救電話,見孫超已醒,問道:“現在還要打120麼?”朱承遠還沒回答,孫超趕緊說:“別打,不要打!這......這太丟人了......”他試着站起來走了幾步,似乎問題並不大。朱承遠和羅潔詩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去了校醫院。夏教授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眼風一掃衆人:“今天這件事,誰也不準出去亂說,要是讓我在別人那裡聽到這件事,你們是知道後果的!”大家嘴上滿口答應,心裡卻暗想:跟我們說這些有用麼?就算我們啥也不說,你能擔保朱承遠不說出去麼?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後發現並無大礙,只說是過度緊張導致的暫時暈厥,開了些藥也就罷了。朱承遠和羅潔詩又把孫超送到了他姐孫倩的店裡。羅潔詩有些神秘而八卦地對朱承遠說:“哎,你知不知道夏老闆今天爲什麼發這麼大火?看誰都不順眼?”朱承遠對此是感到很奇怪,嘴裡卻說:“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也懶得知道。他愛罵就罵吧,反正我當作耳邊風。”羅潔詩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對這些事太不關注,所以才容易得罪人。我聽說......”她朝四周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眼,才說:“師母正在和他鬧離婚呢,難怪他這段時間一直心情不好。”八卦是人類的共同愛好,一聽這個,朱承遠頓時也來了興趣:“你聽誰說的?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羅潔詩反倒傲嬌了起來:“你不是說不感興趣麼?”說着看了看朱承遠,等着他來求自己。誰知這朱承遠真沉得住氣,等了半天也沒反應,倒把自己憋得心癢難耐:“你這人真沒意思!好吧,這是王武鋒告訴我的。而且貌似實驗室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秘不外傳而已。至於是什麼原因,那就真不清楚了,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是生活作風問題,夏教授不是那種人。”朱承遠笑道:“是不是那種人,咱們說了也不算,反正日子久了總會暴露的,靜觀其變吧。”胡靜嗔怪道:“他是我們的老師,你怎麼不盼着點好呢?”朱承遠白了她一眼:“他這個人好不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不是我們盼出來的。物質決定意識,存在決定思想,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眼見朱承遠又要開始引經據典長篇大論,胡靜感覺這樣的鋼鐵直男簡直無法交流,嘆了口氣,分道揚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