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過了以後,王武鋒對於羅潔詩心裡還是頗爲糾結。一方面這個嬌豔欲滴的小辣椒還是讓他有種心猿意馬的感覺;可另一方面這小姑娘也太不給自己面子,在她面前幾乎找不到做師兄的自豪感和優越感。王武鋒從開題報告又想到了以前請吃飯的種種事情,越是回憶,越是覺得自己的臉面受到了二次傷害,覺得羅潔詩的眼神彷彿自帶X射線,能把他透視得一絲不掛,想到這裡,王武鋒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向老闆申請把羅潔詩換掉。爲此王武鋒精心打好了腹稿,一方面申明自己才疏學淺,指導不了如此聰穎的師妹;一方面暗示羅潔詩缺乏組織紀律性,自己管不住她。這樣兩方面着手,老闆應該會貼心地給羅潔詩‘另請高明’,自己算是甩掉了這個倒黴的‘自尊殺手’。誰知第二天去找夏教授的時候,他卻不在辦公室。混到一定級別的教授就是這樣,當你想要找他的時候很難找到他;當你以爲他不在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發號施令。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分身大法可以在學生面前樹立足夠的神秘感和尊嚴感。在夏教授辦公室外吃了閉門羹的王武鋒有些措手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魏老師說明情況。魏老師倒不像夏教授那般行蹤不定,此時正坐在辦公室裡查閱文獻,看到王武鋒前來只略微瞟了一眼,目光又回到電腦屏幕上:“有什麼事啊?”
王武鋒見魏老師這麼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勇氣自覺地減了三分,原本組織好的語言頓時被攪成了一盤散沙,盤旋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魏老師一見王武鋒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更加不耐煩:“我很忙,有什麼事快說。”
王武鋒這才把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來:“魏老師,我能力不夠,真帶不了羅潔詩,您還是換個人來帶她吧。”
魏老師頭也不擡地說:“知道能力不夠就好好學習好好鑽研,換什麼換?現在你讓我上哪兒找人接替你?”
這一句話就打啞了王武鋒。他敏銳地意識到魏老師心情不大好,在這個時候來觸他的黴頭實在不明智。只能選擇灰溜溜地逃離辦公室。如果他有一條尾巴的話,那一定是夾得特別緊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武鋒去找老師要求換掉羅潔詩的消息很快在實驗室裡不脛而走。一些即將進入研三甚至博士的師兄都有些躍躍欲試,想要把這個小美女收歸自己麾下。不過這兩位當事人倒是假裝毫不知情,不過也不復此前的熱絡。作爲二人矛盾導火線的朱承遠卻對這些亂七八糟的八卦沒有絲毫關注,他正爲自己手裡的事情憂心忡忡呢:首批樣品已經制備出來,需要對錶面微觀形貌進行觀察表徵,但夏教授的實驗室卻沒有掃描電子顯微鏡這樣的關鍵設備,學校的分析檢測中心在暑假期間又關了門。所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朱承遠就算自詡聰明,面對這樣的局面也沒了主意。不過經過觀察,朱承遠發現實驗室的其他人似乎另有檢測渠道。有心想打聽幾句,得到的卻只有幾個白眼。衆人似乎定好了某條保密規定,把朱承遠當成了潛伏進實驗室的特務,對他守口如瓶。不過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越想保密的事情,別人越想解密。朱承遠充分發揮邏輯推理與細節觀察能力,根據一系列蛛絲馬跡,推算出生物學院趙院長的實驗室也有一臺掃描電鏡,其他人都是送到那邊去檢測的。朱承遠不由得暗自竊喜:“想對小爺玩技術封鎖,也得看你們有沒有這種本事!”也不管有沒有人引薦,當即收拾好樣品,準備拿去檢測了。
朱承遠一邊收拾樣品一邊得意地哼着歌,這種貌似反常的舉動引起了旁邊一位新晉研三師兄成鑫的注意。這位仁兄也算是個社交達人了,在研究生會宣傳部混得風生水起,人脈關係像蜘蛛網一樣伸向四面八方。雖說此君科研能力不盡人意,但他的人脈資源卻每每能幫導師處理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憑藉這方面的過人實力,成鑫深得各位老師的歡心,風頭之盛甚至超過了不少學霸。這次生物學院的檢測渠道,就是成鑫通過他在宣傳部門的熟人開闢的。解了整個實驗室的燃眉之急,其功勞之大不亞於哥倫布開闢新航路,令成鑫很是志得意滿了一陣子。此時看到朱承遠貌似在做樣品送檢前的準備,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條秘密渠道很可能已經暴露。爲了確認,他故作輕鬆地向朱承遠搭話:“朱師弟,你這是上哪兒去啊?”
朱承遠見眼前這人此前還在冷漠地翻白眼,現在卻又假惺惺地套近乎,心裡一陣厭惡,沒好氣地說:“去你們不肯說的那個地方!”成鑫一聽大驚失色:讓這位惹禍精知道了這個渠道,回頭再把生物學院的人給得罪了,砸的可是大家的鍋呢。頓時像見了鬼似的瞬間跑了出去。朱承遠還有點納悶,今天這個傢伙是犯什麼病呢?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就見魏老師如神兵天降般擋住他的去路:“朱承遠,你這是要去哪裡?”
朱承遠見是老師提問,倒也不在意,如實相告:“我要把樣品送去照個掃描電鏡。”說着就要繞開魏老師。魏老師急忙攔住他:“等等,你去哪兒做掃描電鏡?”
朱承遠有些不耐煩,脫口而出道:“去生物學院啊,你們不都在那邊做的麼?”
魏老師現在看到朱承遠,就條件反射似的想起了‘惹是生非’、‘衆叛親離’之類不祥的字眼。這傢伙來實驗室才一年,就把財務處,藥劑科,器材科,設備科這些經常打交道的部門得罪個乾乾淨淨,弄得老師們一天到晚跟在他後頭幫他調解糾紛擦屁股。現在又要去生物學院鬧騰,是真想把整個實驗室弄成孤家寡人麼?也顧不上解釋,直截了當地說:“不許去!”
朱承遠有些莫名其妙:“爲什麼?那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魏老師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採用簡單粗暴的方法:“我不想解釋什麼,不過你就算是去做了,出來的結果我和夏老闆也不會簽字,你也不能用到論文裡頭。”
這確實是釜底抽薪的一招,足以把朱承遠逼近絕路。可朱承遠又不是一般人,真要撕起來簡直六親不認,只見他眼皮一翻,語氣也變得刁鑽:“當初我不愛來實驗室,一天到晚逼着我要論文要科研成果的是你們;現在我想做科研了,出來推三阻四攔橫兒的也是你們。既然這樣,這項目是沒法做了。反正也放暑假了,我也樂得清閒,直接回去玩就是了。”說完把樣品放在地上,直接拔腿就走。
魏老師被他這副囂張的腔調噎得倒吸一口氣,吼了句:“站住!”朱承遠停下腳步,脣角微彎,略帶嘲諷地問道:“怎麼,魏老師,還有什麼高見麼?”魏老師反倒有些愣了,現在該說什麼呢?直接反駁吧,他不得不承認朱承遠說的有幾分道理,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找到合適的反駁論據;批評他不講禮貌不懂尊師?罷了吧,朱承遠情商低得來從沒把上下尊卑當回事,拿這個說事只怕會招來朱承遠更激烈的反駁。末了,魏老師只能長嘆一聲:“算了,讓別人幫你把樣品送過去吧。你就別去了。”說着環視衆人一眼:“誰來幫個忙,把這些樣品送過去?”
人們要麼低頭要麼轉身就走,周圍陷入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魏老師對朱承遠的人緣差到這種令人髮指的地步還是有些吃驚,俗話說秦檜還有仨朋友呢,這小屁孩得有多不受待見啊。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了。此時一個清脆的女聲替他解了圍:“老師,我去送吧。”魏老師一看,竟然是剛進實驗室的新人羅潔詩,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剛來實驗室,知道這裡頭的規矩麼?別到時候又惹出事來了。”羅潔詩俏皮地一笑:“放心吧老師,男生搞不定的事情,我們女生未必做不到。”魏老師見狀,估計也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揮揮手,讓她去了。
這麼一場小風波也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朱承遠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樣品的顯微圖片。沒有被趕出實驗室,也沒有鬧到行政樓去評理。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平心而論,確實得感謝羅潔詩。朱承遠並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社交達人,懟人還好說,感謝別人還真是有些難度。尤其是面對女生,更是沒有經驗。有人說,如果想表達感謝之情,那就請吃飯吧。不過朱承遠想想還是算了,羅潔詩那小妮子愛吃的不是法國牛排就是藍鰭金槍魚,價格且不說,在那種米其林級別的餐廳裡西裝革履正襟危坐也格外不舒服。於是選擇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陵芳軒......喝茶。
羅潔詩趕來時,看到只有兩杯茶几碟子點心,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幾次幫你這麼大忙,你就拿這點東西糊弄我呢?這麼摳摳搜搜的,早知道本小姐就不幫你了。”
朱承遠也不介意,好整以暇地笑道:“你這個人就是那麼捉摸不透。在老師面前敢怒敢言卻又大方得體,怎麼到了我這兒要麼哭哭啼啼,要麼拈酸帶醋。你說你幫都幫了,還說這些不好聽的話幹嘛?費了力還不討好。說你不會說話,在實驗室裡卻又說得滴水不漏,真是個謎一樣的人物~”
羅潔詩得意地揚起下巴:“那是自然,要是你這種人都能把我看透,那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呢。”
此時老闆娘孫倩端來一盤甜點,也過來湊熱鬧:“朱小弟也知道請女生的客了,就這麼點東西?確實寒酸,難怪人家說你摳呢!”
朱承遠翻了個白眼:“孫姐,我這是在照顧你生意好不好?去高檔餐廳是不寒酸,不過你這兒不就少賺了一筆麼?”
一席話逗得孫倩直笑:“你也學着耍貧嘴,真想照顧我生意,那就多點些東西啊。”
朱承遠又催着把菜單拿來,讓羅潔詩再點了個蜜糖吐司和柚子茶才罷手。
點完東西,朱承遠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問道:“感謝你這幾次這麼仗義地幫我。不過我還是有個疑問,你在不同的人面前反差這麼大,是怎麼做到的?那次你在實驗室露面時,我都差點認不出來,這是那次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麼?你不會像玄幻故事裡寫的那樣,體內有兩個不同的靈魂吧?”
羅潔詩笑得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你纔有兩個靈魂呢,沒想到你說話不會說,罵人倒還是挺損的啊?你就這麼恩將仇報啊?”拿紙巾擦了嘴,又緩了緩才說道:“你要問怎麼做到的,我只有一句話——這就是成熟。你還差得遠着呢。”
朱承遠不禁啞然:“居然又是成熟?怎麼每個人都跟我說這個?”
羅潔詩接口道:“是啊,你缺的就是這個,你不覺得你都還沒長大麼?”
朱承遠故意反脣相譏:“你長得夠大,你長得比楊貴妃還大呢~”
氣得羅潔詩差點拿小拳拳錘他:“你小子是罵神投胎吧?好話不會說,壞話說起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又衝着孫倩撒嬌似的喊道:“孫姐,他欺負我。你來告訴他,什麼叫做長大~”
孫倩此時正在忙活收拾東西,聽到聲音跑出來,故意板着臉對朱承遠說:“說你沒長大還真沒說錯,又惹人家小姑娘生氣了不是?”
朱承遠卻是一臉迷糊相:“你們說的長大到底是個什麼概念?討論之前總得先把定義弄清楚纔可能有共識吧?我是越聽越糊塗了。”
孫倩見他可能真的不懂,誨人不倦的衝動又上來了:“我說的長大,就是懂得如何在不同的場合用不同的方式和別人交流,不只是語言交流,還包括肢體動作和神態表情。當你學會了好好說話,你就算真的長大了。”
朱承遠有些恍然大悟地說:“哦,我明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吧?”
羅潔詩指着朱承遠,也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在笑:“說你沒長大你還不信,你看看人家孫姐說出來的,多麼意境深遠有內涵;再看看你,說出來簡直就是三俗的典型。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朱承遠覺得有些好笑:“我們只是說話風格不同罷了。我是榆木疙瘩撞南牆,全憑一股倔勁;你是樹葉子過河,全靠一股浪勁。但表達的意思還是一樣的嘛~”
孫倩聽完也笑了:“意思是一樣,不過說出來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人長得漂亮是本錢,把話說得漂亮纔是本事。你人長得這麼帥,本錢是有了,接下來怎麼把本錢用好,真正招人喜歡,需要領悟的地方還是挺多的呢。”
朱承遠還是有些不理解:“這跟長大成熟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每個人長大了就自動地招人喜歡了?”
孫倩繼續娓娓道來:“人性本善還是本惡,這個很難弄清楚。不過有一點是證實了的,那就是‘人之初,性本私’。我們每個人在小時候,都以爲自己纔是世界的中心。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是以自己爲出發點。慢慢地,我們才發現,這個世界不是圍繞自己轉的。我們也需要從不同的角度,站在他人的立場去考慮問題,去說話做事。這樣一種認識和實踐,就是社會化的過程,是和自私本性作鬥爭的過程,也是長大成熟的過程。這個過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完成,有人甚至一輩子都做不到。不過只有實現了這個過程的人,纔算是真正長大和成熟,才能獲得其他人的接納。”
朱承遠繼續說道:“你們都覺得成熟是一件好事。但你們覺不覺得,人成熟了以後,會缺點什麼?比如,一點衝勁,一些激情,一種幼稚的想法?這也是很重要的嘛。”
羅潔詩卻調皮地打斷道:“哎呀,沒關係,反正你會老枝發新芽,老樹開新花,老牛吃嫩草......”
朱承遠也給逗樂了:“說什麼呢?我有那麼老麼?我還嫩着呢,哼!”
羅潔詩故意取笑道:“你還嫩?比小鮮肉還嫩?有本事你賣個萌看看?”
朱承遠說:“也許這就是男女生之間的不同了。我記得你也說過,男生做不到的事,你們女生未必做不到。就像討人喜歡一樣,你們女生賣賣萌就能讓人心花怒放。咱們要是賣萌,只能讓人肉麻。唉,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吃嫩草的老牛吧。”
羅潔詩又被逗笑了:“誰說老牛就不能賣萌了?我覺得你挺適合的,賣一個來看看~”他們幾個談笑風生,鬧成一團。卻見胡靜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旁邊,很冷靜地問了句:“你們在這兒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羅潔詩察覺到胡靜表情有異,馬上止住話頭啥也不說,如同按下了暫停鍵的機器人。朱承遠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大大咧咧地說了句:“我們在討論什麼是成熟,長大的意義是什麼。很有趣的話題,你也來發表下看法?”
胡靜表面波瀾不驚的臉上蘊着一絲怒氣:“記得這個問題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每次你的反應都很激烈。我還以爲這個問題是你的忌諱,沒想到你和別人倒聊得挺開心。還真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說完轉身就走,只留下‘咚咚咚’一串腳步聲。朱承遠愣在一旁一臉懵逼:“今天是怎麼了,這位也是怪怪的。”羅潔詩故作神秘地說:“師姐是吃醋了,剛纔你就不該那麼說......”
朱承遠大惑不解:“她跟我什麼關係,憑什麼吃醋?真想吃,實驗室一堆冰醋酸讓她吃個夠。”羅潔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今天這堂課算是白上了,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朱承遠一手托腮,一副思想者的樣子:成熟,真有很長的路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