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實驗室是一座小宮廷,那麼現在的朱承遠獲得了單獨的科研項目,也算是飛黃騰達成爲一宮主位了,不用跟其他的研一學生一樣在師兄師姐那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了。當然,‘位分’晉升得太快,難免招來各種含酸拈醋的流言蜚語,各種關於朱承遠走後門巴結老闆的小故事層出不窮。朱承遠聽到就好笑,自己這種低情商的人也去巴結別人,還能巴結得上,誰信呢,這符合一般的常識與邏輯麼?不過很多時候人們聽什麼信什麼,考慮的從來不是常識與邏輯,而是內心的想法和情感的傾向,所以這些故事依然大行其道。朱承遠也不在乎,安心用實際行動反駁這些歪曲言論。沒過多久他就針對這個課題整理出一份內容詳實條理清晰的文獻綜述,用電郵發給了夏教授。夏教授也很意外,深感這小夥子除了不會做人,其它的也做得挺好,立即批准他着手開始實驗。
做實驗可就沒那麼順利了,有些試劑實驗室裡沒準備,需要去藥劑科領用。但藥劑科那幫人一看到領用單上簽字的人是朱承遠,立即變身面對匪徒大義凜然的安保人員,立場堅定地表示要藥沒有,要命一條,頗有和實驗試劑共存亡的感覺。朱承遠好說歹說也沒用,這纔想起來自己有抑鬱傾向這件事可能讓學工處通報了全校所有‘有關部門’了,自己現在成了第二個李逸玉,在很多地方都掛了號,內心暗歎校方維護穩定大局時態度的堅定和‘聯合辦公’的高效率。不過也覺得這些人的想法太過形而上學,自己真想尋短見,不見得非喝藥不可啊;就算真想‘飲鴆自盡’,也不見得要去藥劑科來領嘛。看到藥劑科人員那副緊張兮兮的德性,朱承遠也不想讓他們爲難了,跑去請夏教授出面處理。夏教授打着哈哈說自己很忙,要朱承遠去找魏老師。魏老師打着官腔表示這屬於溝通不良,要朱承遠和藥劑科相關人員多多溝通。看着魏老師那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態度,朱承遠心裡真有說髒話的衝動。現在自己雖然有了個課題,手下卻沒有一兵一卒,也沒有任何人願意幫忙,這哪是一宮主位,分明就是孤家寡人了。沒辦法,朱承遠思慮再三,只能硬着頭皮去找胡靜了。
看到朱承遠主動來找自己,胡靜倒是挺高興。不過聽了朱承遠的敘述,胡靜又有些爲難了:“這很難辦啊。我現在是在幫徐師兄做事,要領用試劑必須徐師兄簽字才行,你看這......”
朱承遠這才發現自己回實驗室這麼些天,都沒見到徐博的身影,不禁問道:“哎,你那個徐師兄最近去哪兒瀟灑了,好像很久都沒看到他了呢。不跟他吵吵架,還有些不習慣。”
胡靜嘆了口氣:“他這段時間都在醫院陪李逸玉大師姐呢。李師姐身體好得差不多了,不過心病難醫,還在接受心理治療呢。”
聽到這裡,朱承遠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順手抓過一張空白的試劑領用單塗畫了幾筆,遞給胡靜:“這下總行了吧。”
胡靜一看,果然上頭出現了徐博的簽名,和徐博本人籤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驚奇道:“朱承遠,可真有你的!”不過轉口又說道:“這樣做,合適嗎?萬一讓徐師兄知道......”
朱承遠着急地說:“什麼知道不知道的,他們倆正在白衣天使的陪護下,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呢。哪兒有興趣管咱們這點破事?現在藥劑科那幫人認識我了,我真不方便去,就麻煩你幫我跑一趟唄。回頭我請你吃飯。”胡靜見朱承遠說得懇切,也真心想幫朱承遠一把,咬咬牙又點了點頭,拿着單子出去了。
胡靜果然順利將試劑領了回來。讓朱承遠不由得有些後悔當初僞裝成抑鬱症,弄得現在領點東西都被別人防着,就算這次能讓胡靜幫忙,還能好意思次次麻煩她?不過轉念一想,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的僞裝,恐怕早就被夏教授給趕走了,還能在這裡傷春悲秋麼?很多時候就是有得有失,自己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了東西,實驗做起來就順手了。
朱承遠幾乎整天泡在實驗室裡,以前覺得在實驗室待一個小時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現在有了事做卻覺得實驗室也沒那麼難熬了。整天在實驗室忙前忙後,讓其他人都有點異樣的感覺,這傢伙怎麼突然轉性了?不過這種感覺也沒持續太久,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消息像化學藥品的刺激性氣味一樣傳遍了整個實驗室:有個大四推免保研的女生要來實驗室實習,兼做本科畢業設計,據說還是個美女。這個消息就像某些動物的分泌物一樣撩撥起這個實驗室的情緒。和大多數工科實驗室一樣,這裡的研究生大多是男生,女生屬於鳳毛麟角。作爲‘物以稀爲貴’這個普適公理的具體應用,美女這種稀缺資源在實驗室總是能博得很多人的注意力,相比之下,朱承遠的狀態如何,就顯得無關痛癢了。
終於有一天,夏教授又吩咐大家去學術報告廳集合開會。由於最近開會過於頻繁,大家都有些麻木了,沒精打采有氣無力地收拾東西走過去。這種精神狀態看得夏教授直皺眉頭。在他看來,大老闆召集開會不說像皇帝上朝,至少也該像大將軍升帳一樣,自帶**肅穆的氣氛,怎麼弄得這麼文恬武嬉的?然而,當夏教授說要介紹一個新同學給大家時,全場氣氛爲之一變,個個眼放精光。在萬衆期待之下,這個傳說已久的實習生終於出現了:瓜子臉,長頭髮,長得確實還像那麼回事......朱承遠卻突然發現:這個人我認識,這不就是羅潔詩麼?
夏教授笑容滿面地向大家介紹:“這位是羅潔詩同學,是我校本科大四推免保研上來的,也是很優秀的學生,在校內校外的各種競賽中拿了不少獎項。以後就跟我們一起共事了。”說完又轉頭向羅潔詩道:“你初來乍到,還是得安排個人帶帶你,嗯......”
衆人的頸部不自覺地拉長,期待的目光直盯着夏教授,看看誰能分到這個美差。夏教授心裡雪亮,早就考慮清楚了:研二和研三的學生科研任務重,自顧不暇;研一的學生裡頭,朱承遠屬於腦後有反骨的傢伙;胡靜耳根太軟做事又磨磨唧唧,都不是合適的人選。王武鋒......雖然有時候也有點做事不靠譜,比起其他幾個還是好得多。於是說道:“王武鋒,你負責指導羅潔詩。她要有什麼事情,可就唯你是問了啊。”
王武鋒興奮得紅光滿面,如同才喝了一碗十全大補湯:“謝謝老闆對我的信任,包在我身上!”羅潔詩卻意味深長地盯了王武鋒一眼,狡黠地一笑:“王師兄,以後就拜託你多關照了~”笑得王武鋒心花怒放。
此後幾天,帶着羅潔詩一起做實驗的王武鋒更加有幹勁了,走起路來也是神氣活現的,如同宮廷裡被賜了對食的公公,眼裡都是掩飾不住的喜色。見到朱承遠和胡靜,更是端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昨天你對爺愛搭不理,今天爺讓你高攀不起!朱承遠見慣了這種善變的嘴臉,倒也不以爲意;胡靜卻有些驚訝,懷疑王武鋒和李逸玉一樣,得了什麼心理上的疾病。
經過幾天相互瞭解和試探,王武鋒覺得火候已經到了,麻着膽子向羅潔詩提出了單獨約會的邀請:“師妹,來實驗室這麼久還沒有好好吃過飯吧?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師兄請你吃飯。”羅潔詩水汪汪的眼睛笑得炯炯有神:“好啊好啊,我知道學校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藍鰭金槍魚刺身特別鮮美,我一直想去吃呢,今天可要師兄破費一下啦~”
王武鋒拿出手機一搜,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好傢伙,這家店的人均消費要450塊錢,兩個人隨便吃點東西,就要花小一千呢。可是這海口已經誇下,貿然拒絕以後還怎麼相處呢?只能囁嚅着說道:“我,我腸胃比較敏感,吃不了生的東西......”
羅潔詩倒也不介意,繼續說道:“那......購物中心五樓的法國餐廳,焗蝸牛和牛排都不錯,環境也很好。而且~”羅潔詩故意頓了頓,“都是熟的。”王武鋒又悄悄查了查:比那家日本料理還貴,這完全是要宰人的節奏啊!在王武鋒的認知中,所謂的請客吃飯,不過就是點些隨堂小炒、家常便飯,吃吃喝喝就算完了。怎麼花費會這麼大啊?王武鋒手心冒汗,不忍直視羅潔詩的眼睛,搜腸刮肚地尋找藉口:“嗯,嗯......我突然想起來了,晚上老闆還要叫我彙報工作,實在不好意思,以後再約,再約......”說完飛也似的逃走了。心裡懊惱得如同抽獎抽中了一輛豪車,卻因爲支付不起後續昂貴的維修保養費用,只能忍痛轉讓掉——不對,比這慘得多,轉讓豪車至少能撈點錢,這個一分錢撈不着不說,要是讓朱承遠趁虛而入把她給拐跑了,那就真是‘縱然掬盡西江水,難洗今朝臉上羞’了。王武鋒暗下決心,以後再要做這種事情,一定要在前期做好調研,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朱承遠此時卻突然接到微信,一看居然是羅潔詩發來的:“那個王武鋒真是個怪咖,今天他說要請我吃飯,我答應了,結果他自己又跑了。他平時也這樣麼?”
朱承遠隨手回了一句:“我還以爲你不認識我呢?這些事你問我問不着的,我跟他不熟。”
羅潔詩回道:“朱承遠,你也是個怪咖,一起共事了這麼久居然還不熟,你是怎麼做到的?要不,你請我吃飯,或者我請你也行啊?”
看到這一句,朱承遠突然想起以前胡靜的往事,頓時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算了算了,甭管誰請誰,你要跟我一塊兒吃飯,被王武鋒撞見,你就知道後果有多嚴重了。這種事,還是少嘗試爲妙吧。”急忙又把微信聊天記錄全部刪掉,跟做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