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站着的男子忽聽得此言,將要敲門的手頓住了。他稍稍猶豫了片刻,將耳朵湊近門口。
嘉卉着跪在地上的段柏綺,微微皺眉,將她攙扶起來,“有什麼話還是坐着說吧。”
段柏綺用力拭去眼角的淚水,開始講述她的血海深仇。
她本是珉州人士,家裡經商多年攢下了大筆家財。雖然沒有兒子,但是父母自小將她當接班人培養,就等着日後招一個上門女婿。她自己也頗有天分,偶爾也男裝打扮出門跑商查鋪子收租什麼的。
日子本來過得也算如意快活,但自從珉州換了一位步姓知州後,珉州上下日子就都不太好過了。
這位知州乃是寧國公府的庶子,靜貴妃的弟弟,恵王的舅舅。雖是庶出,官職也不過一個知州,但他時常搜刮民脂民膏送進京裡,所以很得寧國公府器重。
段家是珉州有名的商戶,自然被這步知州盯上了。隔三差五地找各種理由上段家去斂財,段家不過商戶人家,哪裡敢跟這皇親國戚作對,只得自認倒黴。
段家家產都幾乎給他掏去一大半,但這知州卻不信段家只有這些,覺得段家肯定在某處還藏有不少金銀,竟要求段家把獨女許配給他二兒子爲妾室!
那知州的二兒子,整日裡吃喝嫖賭,尋花問柳。一個月怕是有二十五天都待在勾欄院裡,身上還染了髒病,骨瘦如柴滿臉爛瘡。就是田裡的泥腿子都不會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當正妻,更別說要段家的獨女做妾了!
段家自然不樂意,悄悄把男裝的段柏綺送到山上去,想着若是找不着人那知州也該收手了。段柏綺在山上戰戰兢兢躲了兩月,眼看着要入冬了這才偷偷下山。還未進城便在城門看見了自己的通緝令!四處打聽下才得知那知州竟然以莫須有的罪名抓捕了段家全家人,而且牢中還突然‘失火’,竟是生生將段家夫婦燒死了!又將那些僕從丫鬟屈打成招指認段柏綺,四處張貼通緝令要捉拿她!
段柏綺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一般,渾渾噩噩地想要跳河尋死。但看到河中自己悽苦的倒影,卻又覺得心有不甘,恨意滔天,自己若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太過便宜那知州!她要報仇!她要去告那知州!
她風餐露宿一路輾轉到了府裡,擔心被步知州的人發現,也不敢聲張。聽說府尹夫人要到當地有名的佛寺裡燒香,便悄悄去見了這位夫人。
段柏綺面上一副絕望之色,“那位夫人是良善之人,她聽我說完後,卻只能苦笑搖頭。她說我鬥不過他們,他們後頭有寧國公府,有貴妃娘娘,還有王爺。我就是到了京裡告御狀,他們也有得是法子把自己擇乾淨,我什麼都做不了。
那位夫人給了我一些盤纏,叫我自己找個地方安身立命,找個人嫁了。放棄報仇的念頭。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怎麼能將這血海深仇拋諸腦後呢!既然無人替我做主,我便自己來!我旁的沒有,賤命一條罷了,我便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殺了徐承景!
可是還未到京城,我那些盤纏便花用完了。又餓又冷倒在破廟裡,若不是卓公子救了我,可能此刻已與家人團聚了吧。我看那卓公子不似尋常人,就連坐騎都是上等的好馬,料想到他是上京裡的權貴子弟這才扯了謊讓他帶我進京的。”
她抓住嘉卉的手,擠出一個笑容“卉姑娘且安心,我確與卓公子清清白白,絕無半點兒女之情。當時我扮作男裝,他與我說了許多你的事情。他是個好男兒,你可不要誤會他。”
嘉卉一時有些臉紅,連忙轉移話題“那你現下要怎麼辦呢?威遠將軍就快要回京,他性子正直剛強,必不會讓你一個‘離家出走’的年輕姑娘待在將軍府的。到時候他要派人送你回家,你怎麼辦?”
段柏綺也苦惱皺眉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我想留在上京,卉姑娘你方纔說的那些話我願意相信,我就算是給人當丫鬟,扮了男裝去做苦力也要留在這裡看徐承景的下場!”她看了看自己嬌嫩的雙手,嘆道:“可惜我空有一身經商本領,若是有些本錢,也可以開個鋪子做點生意了。”
嘉卉聽得此言,忽然拍手笑道:“可不是!你還會經商呀,我這裡還有些銀錢,你便拿去經商就是了!權當我投錢,你管事,咱倆合作。”
段柏綺怔愣地看着她,“如此可行嗎?我並不熟悉上京,而且還是一介沒有戶籍的女子之身……”
“自然可行!你扮作男裝,我請表兄去替你弄一個男子的戶籍,對外便說是他入股的鋪子,如此便也不會有不長眼的人來鬧事了。表兄他定會同意的。”嘉卉笑着看了門口一眼。
偷聽的人已經離開,嗯最好是去準備入股的銀錢去了。
衆人聽了她們商議後的決定,反應不一。霍茵姍和卓天芙吵着要開點心鋪子,卓天銘還是覺得應該把段柏綺送回家去,已經知曉前因後果的霍翊晟瞪了他一眼,表示他也可以入股,以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他。
荊南候府這些年沒有虧待過嘉卉,每月有零用,過年長輩們會給壓歲錢,還有幾年前救了三皇子賞下的那些金子田產,她還是有不少私房的。
徐氏知曉她不會亂來,所以聽她說要取用一些銀錢便也隨她去了。都換成銀票給她拿着,零零總總的,也有兩千多兩。霍翊晟又添上了些,湊足了五千兩。就是在上京最好的地段開間酒樓都夠了。
段柏綺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信任她,一時間心裡感動不已,連忙鄭重寫了張契約。人家如此信任她,她也不能辜負!
段柏綺畢竟不瞭解上京,所以一時間沒能決定要做什麼生意。霍翊晟約定了明日帶她去街上看看再做決定,到時候她不能再住在將軍府,還得給她準備個住處,最好就在鋪子附近。還有護衛,畢竟她一個弱女子還是要當心些的。
保險起見,兩人決定段柏綺的身世還是對大家保密爲好。待到三皇子真的倒臺那天,再將她的仇怨昭告天下,報仇雪恨!
翌日,段柏綺穿了男裝與霍翊晟一同出門。大榮富饒,上京尤甚,大道兩旁各式各樣的鋪子都有,一時還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若是要開鋪子,要不然就是東西新鮮,獨一無二。要不然就是東西精細,品質上乘。唯有如此,鋪子才能生意興隆。可是上京似乎什麼都不缺,鋪子裡的東西也是家家精細。段柏綺越逛越覺得自己太異想天開。
看她苦惱的樣子,霍翊晟輕聲安慰她,“不需着急,慢慢來就是了。左右鋪子也不是一兩天開起來的。現下也該是用膳的時候了,我們去前頭的千香樓吧。”
段柏綺也確實餓了,當下點頭同意。兩人進了千香樓,要了個二樓的雅間。有機靈的小二上前倒了茶水“二位爺,今兒個吃點什麼?”
霍翊晟點了幾個小菜,問她還要什麼。見她搖頭這纔對小二點頭道:“就這些吧。”
千香樓里人多,所以他們也等了好一會菜才陸續上來,天兒冷,即便是屋子裡燒着炭盆菜也還是慢慢冷下去了。段柏綺這幾個月過夠了苦日子,倒並不特別在意,但還是難免有些想念家鄉的鍋子。
“什麼鍋子?”霍翊晟疑惑問道。
段柏綺這才發覺自己竟說出了聲,不由疑惑問道:“上京人家不食火鍋嗎?就是各種菜餚擱在一起,邊煮邊吃的那種。”
霍翊晟點頭道:“哦原來是那個,上京自然也有。但多半是家裡做的,沒有哪家酒樓賣的。”
“這是爲何?”段柏綺來了興趣。
“你看這桌子,都是好木頭做的,把爐子放上頭把桌子都給燒壞了。”霍翊晟敲敲桌子,“還有,有人口重有人口淡,大家都吃一鍋也不方便。我表妹家鄉那邊倒是做這東西很有名,但那是把各種下水混一起煮,上京人多半瞧不上。”
他說一句,段柏綺嘴角便上揚一分,到最後直接拍桌子笑道:“我們就賣這火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