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的內宮中,天色已晚,佶丘正要歇息,卻未料自己寢室的房門被人急匆匆的敲響了。
“先生,先生,先生快開門!”
那人的聲音又急又快,敲門聲也是一聲接着一聲,佶丘披上外衣,從牀邊拿過自己的柺杖,叫道:“虛畫,快去開門。”
虛畫上前去將門打開,剛剛取下門閂,房門便被人推開了,來人力道之大,虛畫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被甩在了地上,她吃痛的捂住胳膊,餘光只看見了一抹紅色的衣袍,那人跑的急,差點被毯子絆倒,三兩下的就到了佶丘的面前,有些狼狽。
佶丘看着他,心中徒然一沉,嘴脣動了動:“狐王······”
懷長龔看着佶丘,臉色發白,眼眶通紅,嘴脣顫抖着,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用一方帕子包着的,打開後,帕子的上面放着的是一塊玉佩,閃着白色的光澤,只是玉佩從上到下,生生的碎成了三瓣。
懷長龔雙手發抖,眼睛盯着佶丘,佶丘嘆了口氣,並不說話。
“這可是真的?”他的語氣中,帶了絲哭音,平日裡冷肅的樣子全無,眼眶通紅。
佶丘不語,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她擡起自己長滿皺紋的手,輕輕的放在了懷長龔的肩上,懷長龔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心中的某處,開始碎裂。
他跌坐在地上,將玉佩放在胸口,死死的抵住,可眼淚硬是沒有掉下來,佶丘聽見他喃喃道:“我當日不該妥協,我當日不該······”
不該讓他離開,不該聽了長老的話。
虛畫把門掩上了,室內佶丘先生好像在給狐王說什麼,她聽不清楚,只是看見燭火投下了二人的影子。
“公子你冷不冷,要不要給你抱個湯婆子。”
宋白縮在大氅裡面,將窗戶推開了些,點點頭:“嗯嗯,去給我灌一個,也怪冷的慌。”
成進搖搖頭,嘆了口氣:“那公子倒是將窗戶關小些呀!”
宋白笑着的說道:“我就喜歡把窗戶開一些,透氣。”
“那好吧,”成進很是無奈,“那您就裹緊些,我去後廚給您灌一個。”
他看着成進的背影,心想着,這個小子怎麼又長個子了,剛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在墨家呆了十年,早就養的很壯實了,每年長個子長的很快,都快有他高了,他尋思着,等過年的時候叫人給他做兩身新衣服。
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早上就停了,他起得晚了些,一起來就聽成進說外面下雪了,果然一推開窗,白皚皚的雪鋪了厚厚的一層,他早上還去踩了幾腳,一腳一個腳印,還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後來實在是凍得受不了了,又回去了。
瑞雪迎豐年,這當真是個好兆頭。
好不容易書院的課上完了,他可以在房中多休息幾日,他自從那次昏厥過後,餘氏每日便吩咐下人給他熬一些進補的湯湯水水,硬是說他身子骨骨差,剛開始的時候宋白還在喝,後來他實在喝的受不了了,便揹着成進將那些湯湯水水倒了個乾淨,餘氏每日都給他喝,不怕補過了流鼻血嗎?
成進走的時候,還給他端了一碗參雞湯,放在桌上,他等人不見了,便下了榻,穿上鞋,就像做賊一般,端上那湯藥走到了門前,待他走到拐角處,便將碗一扣,將蔘湯全部都倒在了那個小溝裡。
手法熟練,快準狠,正當他想回去時,背後響起了一道戲謔的聲音:“可惜了這碗好蔘湯。”
宋白回頭,就看見墨瞿,他手裡不知道拿着什麼,向他走來,瞧他一臉調笑樣,定是將剛纔的情景望入了眼中。
宋白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有些心虛,他將眼睛撇向別處,輕咳了兩聲:“三弟來做什麼?”
他自那日後,又過了小半個月纔去的書院,與墨瞿也恢復成了往日那般的客氣,見了面點點頭便過去了,這人也沒有想過再蹭他的車,一般他出來時,墨瞿都走遠了。
今日他又上門來,是做什麼?
墨瞿看了他一眼,一笑,擡腳就進了屋,將手中的東西甩在了地上,熟稔的坐在了椅子上,笑着說:“還是屋內要暖和些。”
宋白定眼一看,被墨瞿摔在地上的,是一隻半死不活的山雞,此時正被綁着腳,眼睛無神,一副將死之態。
他指着這雞問道:“這是什麼?”
墨瞿喝了一口桌上的熱茶,說道:“今日我與長泰去狩獵場中打了獵,獵了些野物,便送了一些去父親的房中,他說不能讓我忘了哥哥,也讓我也給你送了一隻來。”
“哦。”宋白點點頭,原來自己沾着墨老爺的光,還有野雞吃!不錯不錯,他在心中點着頭,不過憑着良心說,這墨瞿也真是能文能武,真是個優秀的青年,也難怪墨老爺那麼喜歡他,墨樺好像連馬都不會騎,更別說去打獵了,他怕是剛上去就被摔下來了。
“那兄長還是讓人拿去燉了,補補身子,免得動不動就暈倒了。”
他的語氣帶着調笑,讓宋白很是不適,他本以爲墨瞿送了東西便會走,沒想到他此時坐在正廳中喝起了茶,說是外面太冷了,等暖和了,過一陣再走。
宋白也不去管他,自己去書架上面抽了一本書。
成進剛好抱着一個湯婆子進來,看見了墨瞿,叫了聲三公子。
墨瞿大抵也覺得無聊,等成進進來,他便起身了,說道:“我身子暖和了些,就先回去了。”
宋白點點頭,也客套道:“剛下過雪,路上滑,三弟走的時候也要小心。”
墨瞿含笑點頭,看着地上的雞,對成進說:“我獵來的東西好着呢,這雞最補,你晚上給兄長熬上,記得看着他喝完湯。”
他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明顯戲謔不已,盯着宋白看,宋白的耳根子紅了起來,想到這一個月他倒掉的湯水,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幾歲小兒一樣,做了壞事被別人發現了。
成進沒看出宋白的尷尬,笑嘻嘻的回答道:“好嘞,我待會兒就把這隻雞拿到廚房去今晚一定做給公子喝。”
“嗯。”墨瞿點頭。
成進將湯婆子遞給了宋白,看着墨瞿的背影,說道:“其實三公子對公子您還是蠻好的。”
宋白瞥了他一眼:“一隻雞就將你收買了?”
成進搖搖頭:“哪裡哪裡!”
他看了看四周,表情突然變的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麼話想跟宋白說,可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宋白挑眉道:“你想說什麼?”
“唉~”成進嘆口氣,看四下無人,表情有些彆扭,悄悄地對他說,“那我說了,公子可別告訴夫人。”
宋白點頭:“你說吧,我絕對不說。”
成進好似妥協了一般,撇撇嘴:“本來夫人叫我別提的······其實那日公子你栽在了灌木中,還是三公子去書院找人將您找到的。”
“三弟?”
成進點點頭:“對啊!那日三公子來找我的時候,臉色可難看了,他說你不在了,把我嚇了一跳,後來他去書院找人的時候大概是跑的太急了,把膝蓋都摔破了······”
宋白聽到成進的話,明顯的愣了下,他說的,是那個在自己落水時,對自己冷漠相待,手也不願伸的少年嗎?他的表情有點不可置信,問道:“你說的是我三弟?墨瞿?”
成進用力的點了點頭:“是三公子!”
他又說:“我也很奇怪,這人怎麼就突然轉了性······難道是念叨起了公子的好?”
宋白連忙搖頭:“我哪裡對他好過······是有些莫名其妙,大概不會真的像娘說的那樣,太陽從西邊起來了吧!”
怪不得那日墨瞿也在房中,怪不得那日餘氏並未對墨瞿冷眼相向,怪不得那日他昏迷中有人焦急的叫他“兄長兄長······”
但他記得除了幾聲兄長,他還聽到了別的聲音,就是一時記不起來了,應當是那時太混亂了。
成進提起了那隻雞,那隻雞隻是象徵性的撲騰了幾下,又安靜了,翅膀搭在身側,有氣無力,有幾滴血落在了地上。
成進往後退了退,以免那血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眼睛發着光,盯着那隻雞,嘴裡面讚歎道:“這雞真肥,比廚房養的還好,還多虧了三公子,公子也有口福了。。”
墨瞿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目光落進了書中,卻又很飄忽,他心中有疑惑,又不知從何說起。
成進喜滋滋的提起雞,把它拿到後廚去。
宋白用手撫平了紙張,心中惴惴不安,墨樺與墨瞿向來關係一般,墨瞿的示好讓他心中難以安定,他難道又在打什麼主意?上一世的墨樺被他吃的連骨頭都不剩,灰溜溜的滾出了墨家,被逼無奈進京,他是墨樺命數變化的一個推手。
他此番進了這幻境,重來一回,墨樺的命數已經開始被改寫了,前一世墨瞿雖說與他密切相關,間接的導致了他進京的命運,卻也是個戲劇中的幕後人物,他與周遭的事物一起,推動着他的命運發展,但只是一個配角,與他接觸的不多,但此番來看,墨瞿分明是從幕後到了幕前,要在人們面前登臺演出了!
他歷劫失敗後,窺探了自己的劫數,進京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劫應當是在自己進京後的幾年,自己落榜之後,他未有窺探清楚,但知道這劫數與他落榜密不可分,可是盛沅本不是凡界之人,他招惹了墨樺,他的氣數擾亂了墨樺的命數,才導致墨樺的命運朝着相反的方向與他背道而馳。
他本想的是,這次會與以前一樣,所發生的事情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中,卻未料一個墨瞿便讓他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