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抹血紅色的驕陽照耀在璨星城的海港,殘破的碼頭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廢墟,屍骸的殘跡早已連面目都看不清,層層疊疊的死屍幾乎鋪滿了整個碼頭,沙灘上遺留着數之不盡的武器、槍桿、盾牌、短劍……散落一地,幾面殘破的燕尾旗只剩下還未燒盡的破布,在海風中微微飄揚着。
成羣結隊的烏鴉和海鳥依舊在天空中盤旋着,尋找那還未腐爛的屍體,撲在死去士兵的身上撕咬着,淒涼的叫聲更是爲這片海港染上了一抹悲慼的顏色。
面色蒼白的路斯恩遠遠的眺望着這片帶給了自己恥辱和痛苦的戰場,幾次想要把頭挪開,但還是強忍着額頭的冷汗直視着,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冷靜表情,內心卻還在無與倫比的掙扎。
儘管萊昂納多·貢佈雷原諒了他的失敗,但並不等於整個遠征軍都願意去原諒,尤其是在愛德華·威特伍德回來之後,兩個同樣年輕的副將幾乎就成了鮮明的對比——相較於身份高貴,卻在戰場失利的米內斯特之子,那些同樣出身卑微的軍士和士兵們更喜歡爲他們帶來了勝利的威特伍德爵士。
如果不是憑藉着米內斯特家族繼承人的頭銜,路斯恩甚至找不到願意跟隨他再一次進攻海牙港的士兵。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將海馬港的水手和一羣輔兵們武裝起來,再加上半個白銀之血的僱傭兵,才勉強集結起了一支千人規模的軍隊。
爲了湊夠這些兵力,路斯恩不得不再一次做出了相當豐厚的許諾,甚至就連那些輔兵他都開出了十枚銀幣的獎賞,才激起了他們的戰鬥意識,和遠征軍艦隊一起再次朝着璨星城的海港發起了進攻。
儘管萊昂納多爵士答應了他再一次進攻港口的提議,但是路斯恩很清楚,進攻璨星城的三路軍隊當中自己這邊是最不被報以希望的,萊昂納多爵士會同意也只是爲了讓遠征軍艦隊的投石機和水兵們能夠吸引住敵人的注意力並且牽制他們的力量,讓遠征軍的主力大軍能夠減輕一些壓力,畢竟在經歷了那場流星火雨之後,璨星城人肯定也明白港口的重要性了。
不僅如此,除了遠征軍艦隊之外,就連剛剛投降的璨星城艦隊也被劃到了路斯恩·米內斯特的麾下——對於這些剛剛投降的水兵,萊昂納多爵士實在是無法信任。紫帆傭兵團或許會爲了錢背叛僱主,但是他們就很難說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降的了。
路斯恩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進攻港口的軍隊當中他並沒有安排這些投降的傢伙,一面他們會在面對璨星城民兵的時候因爲無法下手再突然背叛,所以僅僅是讓他們負責封鎖外圍,提防有可能出現的海盜以及其它城邦的戰艦。
而現在的璨星城海港外的不遠處,就遠遠停泊着幾艘周圍城邦的艦隊——約有五六搜斜帆戰艦和數量更多的小型帆船,和遠征軍艦隊遙遙對峙着。既沒有離開的意思,也沒有進攻的意願,僅僅是在觀望着。
“尊貴的路斯恩·米內斯特大人。”璨星城艦隊的指揮官,是一個看起來十分俊雅的中年人,胸口上還掛着一個光輝十字的鍍銀掛墜——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在璨星城依然有不少光輝十字的信徒,顯然這位艦隊指揮官就是其中之一。
“那幾艘船上的人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夠獲得和您親自交談的榮譽。”艦隊指揮官的一邊說着,臉上還帶着幾分不屑的神色:“全都是周圍幾個城邦的顯貴家族,或者領袖的繼承人,想要代表他們的家族和城邦與都靈談判。”
雖然已經投降了都靈人,但是對這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位璨星城的艦隊指揮官顯然不可能有半點好感,甚至是相當的厭惡——在奧托維克家族強大的時候他們俯首帖耳,現在看到璨星城陷入絕境,又着急忙忙的想要投誠,簡直連半點榮譽感都沒有!
“麻煩你了,指揮官先生。”路斯恩朝他點了點頭:“您是貨真價實的多米尼克人,或許能夠幫我們看看,這些人究竟是不是真心來談判的呢?”
“大人,我只是個投降的叛徒,沒資格談論這些。”這位璨星城海軍的指揮官無不自嘲的搖了搖頭,又輕蔑的一笑:“但是您要指望這羣人的真誠,那就和指望商人會不貪錢一樣困難!”說完,他就立即轉身告退了。
“安排好那些客人,讓他們在旗艦上好好休息——至於談判還是等到這場戰鬥結束了再說吧。”嘆息了一聲的路斯恩拍了拍身旁軍官的肩膀:“更何況能夠裁定這件事情的人,只有萊昂納多·貢佈雷爵士,我們還是不要過多插手了。”
路斯恩很清楚,一旦都靈遠征軍攻破了璨星城,整個多米尼克北方的勢力都會出現劇烈的變動,甚至有可能會引發再一次的多米尼克內戰,亦或是某個強勢的巫師家族崛起,再一次統一多米尼克王國,點燃兩個王國之間的戰火!
而無論是哪一種,都靈王國的勢力都必然會在此一戰之後深入璨星城,而無力繼續征服下去的都靈遠征軍也自然要儘量將他們變成王國的附庸,保持在這個地區的威懾力。
所以即便嘴上安排着說要等候萊昂納多爵士歸來,但路斯恩當然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做——管理着王國艦隊的米內斯特家族是整個都靈王國和多米尼克牽扯最多的貴族領主,自然也最關心在多米尼克王利益。
但是這種事情根本不用點破,只要他們清楚自己是在哪個家族的船艙裡休息,哪個家族在熱情的招待他們,這些人自然就清楚應該報答誰,誰又是他們真正的朋友,可以在王座面前爲他們說話的朋友。
毫無疑問,自然是米內斯特家族,也只有米內斯特家族。
所以路斯恩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他現在要擔心的事情只有一件——攻下港口要塞,然後帶領着手底下這些還願意追隨他的士兵們佔據璨星城的燈塔,成爲第一個能夠俯瞰整個璨星城的人,然後將烈焰蒼鷹旗插在整個城市最高的地方!
“您要親自領兵進攻?!”軍官不可思議的看着正在摘下斗篷,換上佩劍的路斯恩·米內斯特,就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什麼似的:“恕我直言這簡直太危險了!”
“就算我躺在牀上一樣有危險,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沒有危險嗎?”路斯恩瞥了他一眼:“聽到號角聲就立刻下令射擊!”
“但是……”
“沒什麼可但是的,我的尊嚴全都在這裡丟光了,全部!”明明面色蒼白,卻還咬牙切齒的路斯恩渾身激動地顫抖着:“現在我要把它撿回來,我不能再讓別人說什麼‘米內斯特’只會讓別人去送死了!”
說完這句話,披堅持銳的路斯恩直接走到了甲板上,拽着纜繩和那些還在軍官的喝罵聲中集結起來的士兵們對視着,年輕的米內斯特少爺抿了抿嘴,像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纔好。
“上一次進攻港口的時候,我沒有和那些勇敢的都靈人一起戰鬥,看着他們去死。
當多米尼克人的烈焰從天而降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和他們站在一起,還是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去死,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被燒成灰,連認都認不出來!
受夠了,我真的是受夠自己的懦弱了——我這輩子都沒有拿過幾次劍,在幾個月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捅死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但是我今天不會再看着你們去死了,我會和你們站在一起——光輝十字見證我,路斯恩·米內斯特,霍拉德之孫,安東尼奧之子,你們的統帥這份誓言!”
“諸位——”路斯恩長吸一口氣,默默的:“請幫我拿下璨星城的燈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