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沉重的墨瑟·凱恩,這位聖樹騎士團的大團長一步一步踏出了王冠大廳的大理石階梯,掛着黃金綬帶的白色黑邊斗篷在他身上似乎也顯得有些灰暗了,凝重的表情在看到即將落山的金色太陽,似乎也沒能讓他稍稍緩和些許。
一切都已經弄清楚了,關於菸斗鎮暴動的前後經過,以及血旗兄弟會的起因緣由,全部都在這個並不祥和的一天中得到了答案,並且是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接受的。
整個血旗兄弟會最核心的成員,全部都是十年前北方戰爭的受害者,當時爲了應付北方叛亂的蠻族,臨時召集了許多僱傭軍,並且發動了不少已經解甲歸田的老兵來清剿,在都靈城的貴族老爺們心目當中,這樣的力量就足以平頂粗鄙的野蠻人了。
戰爭進行的相當順利,但是當時受命於國王陛下的平叛指揮官明顯是個好大喜功之輩,一鼓作氣的摧毀了野蠻人的部落和他們的主要力量,但是戰爭越是進行到後面,他就越發的感覺到自己找不到對手——所有的蠻族武士們都流竄於荒山野嶺和大雪森林之中,根本不和他正面決戰。
時間越拖越久,直到最後那些野蠻人終於在一處森林的狹道之中伏擊了他的軍隊,戰鬥發生的很突然,那位好大喜功的將軍臨時決定,拋棄了已經陷入混戰的僱傭軍,帶着他的主力部隊逃跑了!
事後的解釋當中,他辯稱是爲了保存實力以圖再戰;但墨瑟·凱恩認爲這位指揮官大人能力還是有的,並且他應該也不是遭遇了突襲,而是將那些蠻族逼入了死境與他決戰——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爲他不打算支付那些僱傭軍的高昂佣金,並且打算全部貪墨掉而已。
道理很簡單,死人是不用付錢的。
不過很快這位將軍就要爲自己貪婪的舉動買單了——沒能被一鼓作氣徹底消滅的蠻族再一次流竄於荒野,並且開始憤怒的突襲城鎮、村莊;他不得不開始將麾下的軍隊駐防於大小城堡要塞,來防止蠻族的劫掠。
然後很快,那些被徵召起來的老兵們,也被迫延長了自己的服役時間——從四十歲增加到五十歲,然後是六十歲,孤苦無依的老兵們除了戰鬥到死,似乎看不見自己回家的那一天了。
於是他們憤怒了,北方戰爭的結尾是一場比蠻族叛亂可怕得多的暴動,成百上千的老兵遭到了另外一支平叛軍的絞殺——“平叛軍”平定“平叛軍”,成了當時都靈城裡最大的笑話,但是所有到過北方的人,連一個字眼兒也笑不出來了。
所有活下來的人不是關進了監獄裡,在採石場和不見天日的礦坑裡度過餘生;就是被當時心懷憐憫的凱恩大團長召集到了騎士團,到了鮮血絕壁繼續“發光發熱”,擔任鎮守要塞的普通軍士。
而這場可怕的戰爭行動,在一系列錯誤而又殘忍的決定之後,終於在十年之後迎來了充滿血淋淋怨恨的復仇,許多曾經將那場戰爭當成笑話講的貴族老爺們,再也笑不出來了。
當然,更令墨瑟·凱恩皺眉的除了這件事情之外,就是關於菸斗鎮的事後處理。仁慈的國王陛下赦免了絕大多數倖存的官員和貴族們,不過菸斗鎮的鎮長肯定會換人了——在距離都靈城這麼近的地方出現暴動,他身爲鎮長還渾然不覺任由其發生,無論有多少理由都不足以解釋他的錯誤。
還有關於蓋約·瓦倫斯……墨瑟有些無奈的長長嘆了口氣,關於這位騎士長那天晚上的舉動顯然讓不少大人們都無法接受,不少人都提議嚴懲這位“嗜血成性”的騎士,剝奪他一切頭銜和特權,送到都靈城以東的修道院裡靜修一段時間,“恢復”他作爲光輝十字的戰士應有的“美德和純潔心靈”。
不過幸好國王陛下還是十分明事理的,他將懲處的使命交給了墨瑟自己,並且同意寬赦蓋約·瓦倫斯“一切爲了王國的安定所犯下的罪孽”,有這樣一位陛下真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但也這就意味着,自己必須做到秉公處理,才能夠讓國王陛下不至於在羣臣面前失了顏面,這也是墨瑟爲之而苦惱的事情,自己究竟怎樣做,才能算是“秉公處理”呢?
“還在爲了蓋約·瓦倫斯的事情而糾結嗎,凱恩大團長?”一個蒼老但是卻絲毫不見無力的聲音從樓梯下傳過來,讓墨瑟·凱恩慢慢低下了頭看過去。
“這麼早就來王宮,尊敬的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大人。”墨瑟三步兩步走到這位老人的面前,表情和聲音當中沒有半點敵意,反倒是對這位上了年紀的內政大臣,米內斯特家族的掌權者保持着相當程度的敬意:“是要來覲見國王陛下的嗎?”
“看起來可沒有您早啊,我這個老人已經是半截邁進棺材裡了,比不上還處在黃金歲月裡的凱恩大團長。”老人微笑着搖了搖頭,還帶着幾分老朽自嘲的口吻:“您這樣既有經驗,精力充足的人才是陛下的肱骨呢。”
兩個人說話間根本看不出來半點兒火花,甚至連相互譏諷都沒有——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雖然有不少人說過聖樹騎士團和米內斯特家族不和,但平時雙方反倒是相互尊重而又十分友好的,忠心耿耿的爲陛下守衛着西方的大海和東方的山巒,這在不少人眼中看來,就是王國穩定而康盛的標誌。
但是內裡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所有人自己清楚了……
“我在來的時候,聽到了不少關於菸斗鎮的事情,現在很多無所事事的傢伙真是太過分了,那樣對待一位忠心於國家,絲毫不考慮自身名譽的騎士!”老人“痛心疾首”的搖了搖頭:“請允許我向您提議,千萬不要對瓦倫斯騎士長問責太多,他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那我就代他先謝謝您的關心了。”墨瑟微微一點頭,表情若有所思的看着這位老人。從那滿是慈祥和溫和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來他究竟是真的關心,還只是口頭上說說的。
“不過,據說殺死血旗兄弟會這個邪惡組織首領科爾特斯的人,並不屬於蓋約·瓦倫斯騎士長,而是一位年輕的侍從所立下的功績。”霍拉德慢悠悠的,好像不經意間提到似的開口說道:“愛德華·威特伍德——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沒錯,他就是之前不幸去世的托爾尼爾·貢佈雷的侍從,他好像還曾經侍奉過您的外孫艾倫·克溫和您的女兒,美麗的安傑麗卡夫人呢。”墨瑟同樣“無意間”提到了這麼一句:“能夠有機會侍奉米內斯特家族,這可是他莫大的榮譽呢。”
“現在看來,能夠得到這麼一個前程似錦的少年侍奉,反倒是米內斯特家的一份幸運了!”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笑笑:“聽我那不爭氣的孫子路斯恩說,也是他發現了血旗兄弟會的行蹤,才讓這羣邪惡的傢伙的陰謀及時被暴露,纔沒有釀成更大的悲劇呢,真是一個優秀的好孩子啊。”
“光輝十字祝福着他,光輝十字也祝福着米內斯特家族——如果沒有艾倫·克溫和路斯恩·米內斯特兩位小少爺及時送來情報,事情也不可能這麼順利,應該也讓國王陛下嘉獎他們兩個人。”
“要是連這樣的小事也要嘉獎,米內斯特家纔是真的沒落了呢。”霍拉德十分謙虛的擺了擺手:“真正應該被嘉獎的,應該是那個叫愛德華·威特伍德的孩子。想來他應該已經有了成爲聖樹騎士的資格了吧?”
“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過您說的沒錯——他已經證明了自己對國王陛下和都靈王國的忠誠,還有爲止奉獻的能力。”雖然只是隨便說說的語氣,但墨瑟表情裡的得意是掩蓋不住地:“我已經讓萊昂納多爲他準備了,也已經命人通知光輝十字聖堂,請他們派一位教士前來主持典禮,讓他在光輝十字的照耀下宣誓效忠。”
“那也請您向他轉達我這個老人的祝福。不過談論起血旗兄弟會,我倒是知道不少關於那天晚上的暴動的奇怪傳聞。”霍拉德終於停下了腳步,目光不着痕跡的注視着墨瑟·凱恩的表情:“聽說那天晚上,出現了一個可怕的魔法怪物,還有一位無比邪惡的多米尼克巫師,這些都是真的嗎?”
墨瑟·凱恩同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着面前這位老人那“充滿了好奇”的表情,稍稍停頓了一下整頓着自己的措辭,亦或者說究竟是選擇相信愛德華的判斷,還是聽從蓋約·瓦倫斯的建議。
“……您多慮了,根本沒有什麼魔法怪物,更沒有什麼多米尼克巫師。”墨瑟斷然否決道:“不過是那些血旗兄弟會的復仇者們放出來迷惑人的把戲而已。”
“這樣啊。”霍拉德·米內斯特意味深長的一笑:“這樣……我可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