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牙堡可是個好地方啊,那城堡的塔樓足足有十一個半公尺那麼高,你站在上面都能看到最遠處的船;我可不騙你,那裡的梨子酒絕對是你這輩子難得一見的佳釀……哦,可能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好酒,但絕對不會差了!”
走在路上,老威廉近乎是滔滔不絕的在和愛德華誇張的描述着那座海牙堡。神色中帶着無與倫比的自豪:“你們這個年紀的人恐怕已經記不起來了,海牙堡當年,可曾經是抵抗南方多米尼克人的大本營呢。總而言之,你絕對不會後悔來這一趟的!”
“舒服的牀鋪,乾淨的衣服還有熱乎乎的飯菜,能找地方泡一泡熱水澡。”老威廉越說越興奮,咧着後槽牙:“說不定還能給我們的威特伍德先生,找個俊俏的陪酒姑娘呢!”
他的聲音裡似乎帶着幾分魔力,踏着塵土飛揚的黃土路,雙腿灌鉛的都靈士兵們臉上也都笑開了花,好像一身的疲憊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這個男人確實不一般……同樣面帶微笑,像是爲剛纔的笑話而略有些羞澀的愛德華,心裡面卻在默默的打量着這位威廉軍士長——雖然很粗鄙,但是身上確實洋溢着某種特殊的魅力,而正是這樣的魅力讓那些倖存的士兵們對他言聽計從。
某種意義上講,能夠遇到老威廉其實才是自己最幸運的地方——如果沒有這樣的核心人物,自己想要說服這羣都靈士兵們絕對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那天夜裡的戰鬥也一定會變得無比艱苦,畢竟自己對他們而言,僅僅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像這樣的感情和信任,都是需要時間,而不是憑空即來的——這樣想着的時候,愛德華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的小教士,他似乎從那天出發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沉默的像一位真正的教士。
“我只是有些困惑。”看到愛德華的眼睛,疲憊的韋伯輕聲迴應着,表情裡面還帶着幾分糾結:“教導過我的主教大人曾經說過,殺死敵人不算罪惡,那是光輝十字在考驗我們的虔誠,終結他們罪惡的生命沒有過錯,是在救贖他們!”
愛德華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很標準的宗教灌輸方式,確立殺人的正義性和準則,任何一個正常運轉的封建王國內的教派,都會這麼說。
“那天晚上我親手殺了一個人,我……一點一點把他的喉嚨割開,他在不停的求饒但是我沒有停止,即便他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訴了我,我還是殺了他。”韋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乾淨的右手,彷彿上面全都是鮮紅的血漿:“殺人……真的是救贖嗎?”
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愛德華差點兒以爲面前的這個小教士其實也是某個穿越者了——這麼完全充斥着人文主義光芒反思口吻,怎麼聽也不像是來自一個有着嚴密戒律教派的教士之口,一個把教派經典當做信條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不對不對,他僅僅是被眼前看到的事實所影響了,而非真正的大徹大悟,或者顛覆了自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長長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放鬆了不少的愛德華,突然來了興致,壓低了聲音故意和韋伯一起放慢了腳步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只有這件事情我可以很準確的告訴你,我親愛的韋伯·亞歷山大!殺人絕對不是救贖的方式,殺人僅僅是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愛德華語氣肯定的說道:“決定究竟是不是救贖的,則是你的目的,若要說的話,光輝十字的意志決定着這一切!”
“沒錯,是光輝十字決定了這一切……我明白了,這些都是光輝十字的意志,正如同讓你復活了一樣!”韋伯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大徹大悟的神情,雙手激動道開始顫抖,顫抖的嘴脣不停的自言自語着:“這一切都是光輝十字的考驗,都是光輝十字的考驗……”
看着小教士那“重拾信仰”的激動,愛德華甚至隱隱約約看到了他眼角上的淚花。略有些驚愕的黑髮少年決定還是不要再去驚擾他那脆弱的心靈了,再說多的話,自己那套另一個世界的價值觀……
“快看吶,我們已經快到了,前面就是海牙堡!”老威廉的大嗓門打斷了愛德華的思考,黑髮少年下意識的擡起頭來,朝着遠處張望着。
綿綿的道路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碧藍的天空和耀眼的驕陽之下那一片隆起的山脊上,佇立着一座城堡,筆直的塔樓簡直就像是信標一樣,在朝着衆人招手。
“那就是我給你說過的,足足有十一個半公尺高的塔樓。就算咱們站在這兒,那上面的人也一樣可以看見我們!”
早已疲憊不堪的都靈士兵們熱烈的大聲歡呼着,甚至有不少人留下了激動的淚水——爲自己能夠再一次活着回家,而留下的熱淚。就連韋伯·亞歷山大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忍不住朝着城堡的方向做起了禱告。
不管歷經了多少的磨難,走過了多少次生死邊緣,在死亡和恐懼的折磨中渡過了何等漫長的時間,對他們而言能夠再一次看到這高聳的塔樓,一切就都值得了。
表情淡然的黑髮少年成了衆人當中最特異的存在,平靜的黑眸中倒映着一個從遠處不斷靠近的影子和飛揚的黃土,輕輕眯成了一條縫——似乎是一位騎士。
穿着銀光閃亮的鎖子甲和深棕色罩袍,手中舉着一面黑色燕尾旗縱馬奔馳,飛揚的塵土像是雲霧般將他籠罩在其中。飛馳的駿馬鐵蹄敲打在地面上,那極富規律性的震動讓愛德華甚至忍不住抓住了背後鋼劍的劍柄。
那騎士似乎對看到他們一行人並不是太高興,皺着眉頭停在了路口的位置上。老威廉趕緊走上前去,十分謙卑的彎下腰鞠了一躬,後面的士兵們也都趕緊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兒,低着頭一動不動。
“那是海牙堡的羅拉斯爵士,一位值得尊敬的騎士,也是領地內最優秀的騎士之一了。”韋伯在人羣后面小聲給愛德華介紹着:“也最受克溫大人的信任。”
愛德華聽韋伯講着,雙眸卻在一直盯着正在那兒恭恭敬敬,和騎在戰馬上的騎士說着什麼的老威廉。儘管他不懂脣語,但是依然可以大致猜測着他們在說些什麼。
“也就是說所有人當中,只有你們活下來了嗎?賽拉少爺他、連屍骨都已經被那些該死的異教徒們給……”聽完威廉軍士長彙報的內容,被稱作“羅拉斯爵士”的騎士面色更是陰沉了幾分:“克溫老爺肯定不會想要聽到這些的。”
“所以只能祈求您在克溫大人的面前,爲我們這些可憐人多多美言幾句了。”老威廉的表情要多卑微有多卑微:“我們已經盡力了,只是希望能夠有一個比較公正的審判。”
“光輝十字在上,這一點我肯定會做到的,以騎士的名義!”羅拉斯爵士的聲音十分厚重,幾乎都能聽到空氣在胸腔內的轟鳴:“但是你們必須把一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克溫大人,絕對不能有半點謊言!”
“這是當然,賽拉少爺是英勇戰死的,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老威廉怎麼會聽不出來對方想要自己說什麼,十分感激而且配合的點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賽拉少爺依然高呼着都靈萬歲和光輝十字的聖名,緊握着自己的利劍!”
表情無奈的羅拉斯爵士用力點了點頭,突然神色一冷,一種被人盯着的觸感讓他把目光轉向了隊伍的最後面,站在那兒的黑髮少年:“那個孩子……就是你提到過的小侍從嗎?”
“侍從愛德華·威特伍德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羅拉斯爵士!”愛德華微笑着走過來,左手背後,右手捶胸彎下腰站在騎士的戰馬前面——標準的騎士禮。
“威廉軍士長已經向我介紹過你了,也包括你復活的事情。光輝十字在上,神的意志不是我們這些凡人可以輕易去揣摩的。”羅拉斯爵士的表情相當的複雜,低着頭用餘光偷瞥着的愛德華,甚至從那張臉上看到了一瞬而逝的殺意!
“你的身上揹負了巨大的恩典,這需要你用最虔誠的舉動來回報——正如同你在那個村子裡所做過的那樣。”騎士似乎沒有察覺到,面前的黑髮少年也同樣在打量着他:“我會如實稟告的,你的英勇舉動,善行以及對光輝十字的虔誠信仰,都是值得去誇耀的功績,我會替你去教堂禱告的!”
“讚美您我的大人,願您健康長壽。”少年不冷不熱的迴應着,臉上的微笑卻又看起來無比的真誠。
“歡迎來到的海牙堡,我的孩子。”騎士用力一點頭,拽起馬繮轉身,朝着城堡的方向走去。卻又轉過頭鄭重其事的看着愛德華:“而且我相信,克溫大人一定也會非常想要見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