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的驚訝,那恰到好處的尷尬讓格林·特恩笑了笑,原本有些緊張氣氛全部緩和了不少,嘴角下還藏着一絲心領神會的笑容。
這傢伙剛剛就這麼全副武裝的站在樓梯上,可整整五個人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要是再算上悄無聲息的同時放倒兩個衛兵,這個年輕的聖樹騎士就稍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原本還帶着幾分“世家貴族”輕視眼光的格林·特恩,也終於收起了玩鬧的心思。
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大人,您對他的評價可真是一點兒也沒有高估的意思……想起自己從米內斯特家宅邸離開之前,老人那意味深長的幾句評價,令這位王家騎士感到所言非虛——能夠被墨瑟·凱恩如此看重的年輕人,又怎麼可能是是什麼鄉下小子一類的角色?
“好了,玩笑就到此爲止吧,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呢。”格林·特恩爵士收起了笑容,從盔甲裡拿出了一封蓋着印戳的卷軸,不僅繫着金紅色的絲帶,就連卷軸的紙也是如牛奶一般的純白:“本來是應該由我宣讀的,不過嘛……你自己看一下就好了。”
“請恕我無禮。”愛德華微微點一下頭,接過了那封蓋着王家印章的卷軸——到了這種地步當然根本不用懷疑對方的身份了,黑髮少年甚至根本連看也沒有看,露出一副十分信任對方的樣子:“也希望能夠原諒我之前懷疑諸位身份的行爲。”
“這是自然的。”格林·特恩點了點頭,雙手背起在身後,兩個昏倒在地上的衛兵終於也醒了過來,和另外兩個人一起站在了他兩旁:“那麼現在……您可以準備一下,和我們一起前往馬爾凱魯斯山丘上的王宮了嗎?”
“能夠覲見陛下,也是我一介新晉騎士的榮幸。”愛德華微笑着低頭行禮,然後轉過身去,蹲在了一直倚靠在門口的安潔拉身前,女孩兒雖然依舊是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眸子卻已經不像原來那樣灰暗一片了,反倒是有些驚慌和害怕的意思。
“你、你真的要和他們一起走嗎?”安潔拉緊緊抓着愛德華的衣服,嬌小的身體好像還在微微顫抖着:“能不能帶上安潔拉一起去?”
“這個……恐怕不行,因爲太危險了,安潔拉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兒,去那種地方實在是太危險了。”愛德華“遺憾”的搖了搖頭:“更何況安潔拉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呢!”
“更重要的……任務?”
“保護我們的家,不讓任何外人進來破壞這裡,任何人!”愛德華右手托起女孩兒滑嫩的臉蛋,黑色的眸子深深的刺進了女孩兒的那兩顆墨綠色寶石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這裡,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一定要回來啊,愛德華!”女孩兒點了點頭,雖然依舊是呆呆愣愣的模樣,卻深深藏着那害怕的情緒,擔心自己再一次被拋棄,再一次變得沒有人需要了:“我一定會保護好‘家’的,千萬不要……不要……”
“以光輝十字之名,你所想象的那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的!”愛德華微笑着和女孩兒對視着——無論人格如何改變,人性是不會變的。得到了就會擔心失去,有所顧慮就會有後顧之憂,一無所有之人也必然是無所畏懼之人。
所以我才無所畏懼……至少目前是的。愛德華慢慢站起身來,打開門讓還在依依不捨的安潔拉回到了牀上,直至看到女孩兒閉上了雙眼才慢慢插好了門栓。
“這個女孩兒看起來真的很纏你,真是看不出來啊。”格林像是在開玩笑似的隨口調侃道:“漂亮的小姑娘,過幾年一定會變成個大美人的。”
“我撿到她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死了母親也死了,連一個能照顧她,收養她的親人都沒有。”愛德華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和我一樣。”
“呃抱歉,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稱讚一下她……”
“您無需爲這種小事情去道歉。”愛德華搖了搖頭,像一名聖樹騎士那樣站在格林·特恩的面前:“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嗎,前往王宮覲見陛下?”
“在此之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位王家騎士的笑容看起來挺神秘,從愛德華的客廳裡拿來一壺葡萄酒和兩個杯子:“我們得先喝一杯才行。”
說完,他就當着愛德華的面拿出了一枚紅色的藥丸,扔進了其中一個被子裡,然後倒上了滿滿兩杯的酒水,端起了另外一隻杯子,有些挑釁的看了愛德華一眼:“怎麼樣,敢喝下去嗎?”
“我可以問問那是個什麼藥嗎?”
“現在不能——這也算是考驗之一,如果你願意把它當成是一份考驗的話。”說完,格林就端起了杯子和愛德華對視着,像是在等待他接下來的選擇。
愛德華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自然還有一些客觀的元素——如果自己不打算離開都靈城前往東境的城堡,那麼得到對方的信任就是必須的前提。黑髮少年毫無半點猶豫的端起了酒杯,和對方輕輕碰了一下:“王國爲重!”
“都靈萬歲!”格林·特恩開口迴應道,兩個人同時將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甜蜜的酒水順着喉嚨流進了身體裡。
“感覺怎麼樣?”格林放下杯子開口問道,但是愛德華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了,黑色的眸子慢慢的向內收縮,穩健的身體慢慢的開始不受控制在來回踉蹌的搖晃着,努力支撐着身體的右手,大口的喘息和麪頰上的汗水,彷彿在告訴別人他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究竟是自信到狂妄的地步,料定我不會在這裡殺了你;還是說早就知道那是什麼藥物了,故意裝成不懂的樣子?”格林·特恩費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愛德華:“無論哪個,這次算是你賭對了,愛德華·威特伍德!”
“把他抱上馬車,然後我們直接送到王宮去——就是現在,一刻都不要耽誤!”
“爲什麼?”格林的弟弟奇怪的看向他:“米內斯特侯爵不是說送到……”
“特恩家族效忠的是馬爾凱魯斯的烈焰蒼鷹,不是米內斯特的獨角海馬——誰知道把他送到那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格林冷笑道:“我也沒有侍奉那位內政大臣的義務。”
………………………………乾淨的病牀,空蕩蕩的房間,門也緊緊鎖着。清冷的陽光從玻璃窗透過照在了被子上,十分的刺眼。
愛德華討厭睡覺的時候做夢——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了,那虛幻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都是假的,只是自己內心深處的人格渴望得到的東西而已。
希望看到父親回來,希望看到媽媽能夠開心的笑,希望會有朋友陪伴自己,希望自己能夠再一次站起來,走出這個冰冷的病牀……那時候的自己,渴望的東西有很多,能夠令自己愉悅的東西也有很多。
硬要去比較的話,就好像蠟燭在燃盡之前是最最明亮的時刻,內心越是清楚自己的狀況就越是不願意放棄,越是想要看到奇蹟誕生,彷彿晨曦的金色光芒照耀撕破漆黑的帷幕,照耀在沉睡的大地上,喚醒所有的生命。
在那看似堅固實則脆弱的,名爲“希望”的雞蛋殼裡面,卻是最最深沉的絕望,將曾經的愛德華徹底吞噬了,毫無遺憾的——亦或者說無比空虛,失去一切的愛德華,閉上了眼睛。
慢慢的從牀上爬起來,穿着一身病號服的愛德華雖然樣貌和“聖樹騎士愛德華”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但是看起來卻更加的瘦小——幾乎是剛下牀,整個人就差點兒癱在了地上,蒼白的雙手硬生生抓住牀沿,支撐着讓自己站穩了身體。
黑髮少年緊緊的抿着嘴角,眼睛一刻也不離開的緊緊盯着鎖着的門把手,扶着牀沿和牀尾的護欄,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移動着這個無比孱弱的身體,冰涼的地板不停的刺激着自己的腳掌,好像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似的。
走着,然後摔在地板上,艱難的用身體挪動着,打着寒顫的四肢僵硬的開始不停使喚了,但是眼睛卻沒有從門把手上面離開。
爬到門框邊,倚靠着牆壁,將腦袋支撐在門板上,拼上了所有的力量,把右手甩了上去,搭在了門把手上面,門鎖轉動的聲音門被推開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在耳邊迴響,無窮無盡的金色光芒瞬間涌進了整個空蕩蕩的房間裡面,將一切都吞噬了。
我,愛德華·威特伍德。我纔不會執着於上輩子的自己究竟失去過什麼,曾經有過什麼
我纔不會躺在牀上,去做那些沒完沒了的夢,夢想着自己得到了什麼。
奪走一切我想要奪走的,得到一切我想要得到的,這纔是我要做的事情!
(感謝咆哮阿森和刀筆非凡兩位書友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