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聖樹大廳,騎士團總部的教堂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雖然正對着總部的大門,但如果不去注意的話很容易就會因爲後面高聳的塔樓而忽略掉,小巧的教堂看起來甚至都沒一個儲物間那麼大,即便是塞滿了也不可能坐下五十個人。
但是真正會出席愛德華宣誓儀式的人,也不可能超過五十個人——儘管都靈城駐紮着幾十位聖樹騎士還有相應的侍從,以及一千名精銳軍士,但是真正待在這裡的人並沒有那麼多,基本上都有着自己的任務和工作,留守人員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而已。
而這些人當中,所有留下來的二十餘位騎士都將會前來觀禮——這也是騎士團的慣例了,任何一位新的弟兄加入的時候,必須要有人在一旁爲他賜福和祝願,參與整個儀式作爲他成爲聖樹騎士的見證人。
雖然只是一個簡陋的小教堂,但是留守在總部的侍從們還有幾位騎士卻好像過節一樣的高興,瞎了一隻眼並且只剩下左臂的老塞納騎士親自負責教堂的佈置,燭臺的擺放,主祭壇上的用具,光輝十字的雕塑……愛德華看得出來,這些人真的是在爲自己而高興,黑髮少年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也有些惶恐了起來。
上輩子的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會有人願意爲了給自己慶祝而忙裡忙外的佈置,爲了自己高興而高興,真的是一種……很難用言語表達的情緒,不像金錢也和慾望無關,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興高采烈的侍從們,還有老塞納騎士心中洋溢着的,都是一種很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東西,一種自己不願意直視的東西。
宣誓典禮將會在傍晚舉行——因爲騎士團總部教堂獨特的地理位置,加上戍衛山丘的高度,在傍晚的時候,太陽的餘暉將會正好從牆壁上十字形的鏤空穿過,照耀在跪於祭壇前之人的臉上。
而被萊昂納多爵士安排在訓練場一邊練習一邊等待的愛德華,直至下午的時候纔看到了那位將要主持自己宣誓儀式的教士——應該說,稍微有些出乎意料。
“我很抱歉,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首席樞機主教大人會突然給我這個使命。”有些不好意思的小教士韋伯·亞歷山大走過來,稚嫩的表情中帶着歉意的目光:“我知道這個儀式對你很重要,所以……可能讓你失望了。”
能夠爲自己最好的朋友主持這樣重要的儀式,小教士韋伯當然很開心,但他也清楚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最起碼也得是某個教區的主祭祀教士才行,自己頂多能有一個在旁邊協助的身份而已。
而現在,在很可能是愛德華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時刻,卻是自己這樣一名穿着亞麻黑袍,沒有半點地位可言的普通教士來主持,即便單純如韋伯也能隱隱感覺到這樣做不太好,至少對於一個騎士而言,一定不是什麼值得他自豪的事情。
“不不不,我親愛的韋伯,你真是太過謙虛了。”剛剛結束了訓練的愛德華擦了把額頭的汗水,揚起嘴角朝着小教士笑道:“對我而言,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由你來見證我作爲聖樹騎士的開始,就像是你見證了我的新生一樣!”
“真的嗎?”小教士有些出乎意料的笑了笑,還撓了撓後腦勺:“你真的不會感覺……?”
“我會爲這一刻而自豪的,由一位未來的聖徒爲我主持宣誓儀式的話。”愛德華開玩笑似的調笑道:“不要太貶低自己,你很虔誠——比很多人都虔誠,在光輝十字的照耀下一切身份、出身、頭銜、財富多寡都毫無區別,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得到它賜福的呢?”
“沒錯,在光輝十字的照耀下,我們的靈魂是毫無差異的。”韋伯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如水:“不論我們追求什麼,亦或者我們來自何處,將要前往何處。”
“說起這個,愛德華……”小教士突然想起了在長矛街的時候,黑髮少年和他提及的關於他以前的事情:“在儀式開始之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講一下你以前……”
“抱歉,這位尊敬的光輝十字的僕人。”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從韋伯的身後傳來:“可以稍稍打斷你一下嗎?”
“您是……聖樹騎士團的大團長,墨瑟·凱恩大人?!”擰過頭看到來的人身上那精美的墜飾,以及代表了大團長身份的徽章,趕緊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容我向您道歉。”
“不不不,需要道歉的人是我,打擾了你們朋友之間的閒聊時光。”大團長的表情看起來相當輕鬆,微笑着朝一旁同樣站起來的愛德華看了一眼:”不過再儀式開始前,我還和愛德華·威特伍德有些事情要說,或許你可以先去準備一下接下來要用的東西了?”
小教士當然不可能拒絕。
一直看到韋伯走遠了,墨瑟·凱恩才慢慢收回了剛剛那輕鬆的神態:“關於蓋約·瓦倫斯的事情,是我讓他離開的——如果你有什麼意見的話,可以儘管傾訴。”
“萊昂納多爵士已經和我解釋過原因了,我也能夠明白您的苦衷。”愛德華不着痕跡的將話題轉了回去:“一切都是爲了聖樹騎士團的安危,爲了騎士團的強盛。”
聽到這句話的墨瑟立刻站在了原地,表情有些複雜的看着愛德華那毫無矯揉造作的眼神,緊抿着嘴想是想要說什麼,但是最後卻還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你剛剛說的話,我在十五年前聽過一次。當年那個人和你現在差不多的年紀,也只是大個兩三歲而已,在東境和異教徒的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甚至有一次獨自一個人殺進了敵人的騎兵隊,渾身是血的提着對方統領的腦袋回來了。”墨瑟淡然的說道:“猜猜看,是誰?”
“托爾尼爾·貢佈雷大人?”愛德華稍稍翹了翹嘴角:“總不會那麼巧,是蓋約·瓦倫斯騎士長吧?”
“就是蓋約·瓦倫斯,我至今都沒忘記他渾身浴血舉着斷劍,聲嘶力竭的高呼‘爲了騎士團的榮耀’那一幕——那一天,瓦倫斯家族的商船遇難,他的父親因爲還不起債被逼上門,又不想牽扯上兒子和家族榮譽於是**而死,連帶着瓦倫斯家的祖宅一起燒成了灰燼,我想你已經知道債主是誰了。”
“米內斯特。”愛德華默默的點了點頭:“那麼後來怎麼樣了?”
“十五年前我還是首席騎士長,不過霍拉德侯爵大人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就免除了瓦倫斯家族欠他的高利貸,可蓋約還是還清了,雖然花了很長時間。”墨瑟沉聲說道:“但我很清楚,或許一開始蓋約進入騎士團,是爲了振興沒落的瓦倫斯家族,但那天之後……他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復仇了。”
“可您還是讓他當上了首席騎士長,足以見證您用人不疑。”愛德華趁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對方:“這是聖樹騎士團的幸運!”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爲了這個,而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墨瑟慢慢的低下頭,和那雙黑眸對視着:“那就是我並不在意你加入聖樹騎士團的目的是什麼——就和蓋約一樣,但是有些底線,是不可以越過的!”
“你應該也從托爾尼爾或者萊昂納多那裡,聽說過關於聖樹騎士團當年的樣子了——三百年前的鮮血絕壁,三百年前的東境在利維·馬爾凱魯斯陛下來之前,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子?”
“破敗而陷入王位爭奪的國家,瘋狂入侵的異教徒野蠻人,成千上萬的平民流離失所,硝煙遍地,領主們連自保也困難,所有人都看不到任何希望。”愛德華慢慢回憶起自己腦海中,關於騎士團的歷史。
“沒錯,那個時候聖樹騎士團還是一個教派組織,脫離於那些爭權奪利的王族之外保護着鄉間的農民不遭受異教徒入侵。但那時候的我們太弱小了——只有一兩千缺吃少喝的窮人組成,卻必須和敵人的正規軍作戰,一次一次死傷殆盡!”
“到了後來,開始有不少領主願意支持我們,才慢慢穩住了陣腳但依然無法抵抗異教徒的節節攻勢——聖地被焚燬了,教團的大主教慘死在亂軍之中,就連我們自己也開始懷疑,那時候的我們哪怕能夠得到一點點的幫助,有一點點勝利的機會,我們都會盡其所能的!”
“所以在東部王國被都靈吞併的時候,我們纔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放棄了自己的信仰轉而投入到光輝十字的懷抱——如今的我們恐怕已經難以想象,我們的祖先看見都靈的大軍從地平線上涌出的那一刻,究竟是怎樣的喜極而泣!”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絕對不可逾越的底線——我們不爲王冠而戰,也能夠容忍自己的弟兄有着不同的目標和野心,但是隻有一點:我們絕不背叛我們所守護的,並且也守護過我們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