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落西陲之時,整個塔林隘口才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不過是用一種無比殘忍的方式——鮮血將白雪皚皚的山谷徹底變成了紅色,士兵們踩着腳下的屍體——或者說根本無處落腳的戰場上,搜尋着這場戰鬥的戰利品,用手中的長矛和闊劍把還在奄奄一息的敵人送下了地獄。
在最後瘋狂的熱血冷卻,潰敗的赤馬氏族大軍的屍骨凌亂的鋪在隘口前的山林間,整整將近一萬人長眠於此——濃烈的血腥味和屍臭味,即便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依然是撲鼻而來,腳下的鮮血像是小溪一樣在屍骨之間流淌着,而後浸沒在了積雪之中,只剩下一抹紅色。
若是在夏季,這麼濃烈的血腥味早就把荒原中的野狗和烏鴉吸引來了,但是在寒冷的冬天,只有漫天飄飛的雪花灑在他們的身上,爲這場大戰落下最後的帷幕,將那面曾經無比囂張的赤馬圖騰掩埋在白雪之下。
愛德華沒有下令留下任何一個戰俘——軍團的傷亡同樣慘重,在這種情況下最能讓士兵們泄憤,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一個不留,徹底將這個強大的氏族埋葬掉。
在喪失了整整一萬人的青壯之後,曾經在南方強大無比的赤馬氏族已經喪失了它全部的驕傲和力量,無論是核心的統治家族,還是那些維繫着部落傳承的首領們全部埋骨於此,還有整整兩代人的積累做陪葬,即便愛德華現在就撤軍,一百年之內這個古老的氏族都不會對都靈王國造成任何形式的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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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軍營大門的位置,看着木牆上那顆赤馬大酋長的腦袋,愛德華有些怔怔的發愣,一言不發的沉默着,那張臉直到他脖子被士兵們爭搶着撕扯下來的時候,依然沒有半點哀求,猙獰的怒目而視着。
坐在一旁的艾倫同樣沒有開口,仔仔細細的爲身旁這個傢伙包紮傷口。嘴角卻洋溢着一抹幸福的微笑——只要這樣就夠了,“天真”的少女心裡面甚至能夠感到一種淡淡的甜味,湛藍的眸子盯着那無比平靜的面容。
雖然從那天之後,這傢伙的笑容好像比原來少了些。但是不知道爲何,艾倫總覺得這樣子的愛德華更親切了,就像是在揭開了外面的遮掩,露出了他本來的模樣,永遠都是那麼滿懷心思。卻始終不願意告訴人家的壞傢伙啊。
這個不僅傲慢,而且自以爲是的傢伙,這個自己託付了下半輩子的……哪怕連“那種事”都不止一次的艾倫,想到這裡的時候依然會感到面色微醺,濃濃的幸福感讓她好像全身都快要融化了。
“愛德華大人!”急匆匆的小古德溫從跑了過來,面紅耳赤的艾倫像是被嚇到的小兔子似的縮回了手,讓小侍從同樣尷尬的縮了縮脖子:“所有人都到齊了,就等您過去呢。”
“我知道了。”愛德華點了點頭,身旁的艾倫面色也稍稍黯淡了下來,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朝着營寨大門外走去。
營寨大門外的壕溝前已經被清理出來了一片空地,士兵們沿着周圍的鬆軟的泥土挖了一個比較淺的大坑,將所有還能夠找到的袍澤屍骨集中了起來,全部平躺着安放在了裡面,身上放着一面盾牌。
綠茵河谷來的新兵,戰旗軍團的老人,迷霧海的倫德武士,海牙堡的侍從,西海岸的傭兵……這些天南地北,刀口舔血的傢伙。現在都像是一家人一樣平靜的躺在那兒,最中央擺放着赤馬氏族的部落圖騰,象徵着他們這場戰鬥最英勇的獎賞。
從路德維希手中接過了火把的愛德華,一聲不吭的扔進了土坑裡面。看着那熊熊燃燒的大火,聚攏在周圍的士兵們也紛紛單膝跪地,向光輝十字默默的禱告着。
要是韋伯.亞歷山大那傢伙現在也在這兒的話就好了——看着周圍那些悲慼的表情,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鑽進了愛德華的腦海裡,讓他忍不住自嘲的在心底暗笑了一聲。
但這或許就是必然的——在自己選擇了這條道路之後,和小教士終究是會漸行漸遠。因爲他也有他的選擇和堅持,而愛德華也沒有任何要干涉的想法,尤其是對於這個難能可貴的朋友。
心中的悲慼一閃而過的愛德華這時候才察覺到,站在周圍的軍官們似乎少了一個人。
…………冰冷的荒原上,孤獨的萊賓努斯坐在阿比烏早已死去多時的事故上,趴在那屍體上哭泣着,這個年輕的首席百夫長哭得像個孩子,悲慼的哭嚎聲隔着十幾步之外愛德華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我一直把我父親當成懦夫的,從跟着他一起參軍到了戰旗軍團之後——其實他一點兒都不願意來,他沒說過但我知道,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鄉紳,但是……他還是自願來了,爲了家族的榮譽!”
帶着哭腔,滿臉都是眼淚的萊賓努斯抽泣着自言自語:“後來他就教會了我怎麼騎馬,怎麼用劍……其實連他自己都還不會呢,在我眼裡他就是個懦夫,我無數次夢見,好像我親眼看到他光榮的舉着戰旗,戰死在了突圍的戰場上,一次又一次……哪怕,哪怕連我自己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告訴我自己我父親沒那麼勇敢,他肯定是逃跑了,扔下我自己一個人逃跑了!”
“這個老好人,這個普普通通的鄉紳……”萊賓努斯徹底泣不成聲了,緊攥着拳頭的右臂抵在臉上,咬牙切齒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爲什麼要去送死——?!”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悲憤欲絕的萊賓努斯拔出了佩劍,不斷的刺進阿比烏那早就血肉模糊的臉上:“爲什麼不乾脆逃了?!”
塔林隘口的冷風,將逝者的一切吹得煙消雲散,卻喚醒了更多的野心和夢想——野心和夢想,永遠是要用戰敗者的鮮血去澆灌!
冰冷的荒原上,萊賓努斯就在阿比烏的屍骸旁單膝跪在了愛德華的身前,向這位首席掌旗官大人正式的效忠儀式。
“我,古老的萊賓努斯家族的長子,亞倫.萊賓努斯從今日起向黑底紅十字旗宣誓效忠,誓死忠誠於威特伍德家族!”眼角還帶着淚痕的萊賓努斯大聲喊道,躊躇的內心此刻卻是無比的果斷:“我將用我的劍和盾牌追隨您的腳步,光輝十字見證,無論前途是星空神國還是永無明日的地獄,我都將絕不後悔!”
愛德華的表情有些微微的觸動,他曾經聽萊昂納多說起過這種誓言——也是所有的騎士們共同的誓言,和王國中大多數騎士們在冊封儀式所說的有些許不同,因爲這種形式的效忠意味着和原本的家族脫離關係,徹底投靠到了某個人的麾下。
之所以是萊昂納多,是因爲這種誓言最早來自於聖樹騎士團——時至今日,每一任的大團長都要用同樣的誓言向國王宣誓效忠,徹底和出身的家族割斷關係,表示絕對的忠誠。
“作爲回報,我將會全力支持你完成復仇計劃,亞倫.萊賓努斯!”愛德華連連點了點頭:“而事實上,現在你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
“絕佳的機會?”
“進軍赤馬峽谷,徹底摧毀這個古老的氏族。”愛德華微笑着開口道:“當然不能把那些禍害留下來,我要在這個冬天將他們消滅掉。”
“到時候,格拉古的命自然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