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的小雨剛剛停歇,天空中的太陽是那樣的乾淨,整片天空都好像是剛剛擦乾淨的陶瓷,醉人的藍色中泛着飄渺不定的白雲。空氣中也瀰漫着蒸騰的水汽,沒有塵土也沒有煩人的蒼蠅,如果地上沒有那麼多水坑的話,倒是一場令人心情愉悅的旅行。
但是韋伯可沒有這樣享受的心情——疲憊的從睡夢中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所及的是自己到處都是糞便、淤泥和水坑的柵欄,空氣裡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雙手被麻繩捆在了一起,腳上還有一條鎖鏈被系在柵欄上,包裹在一件溼透了的黑色長袍裡面的瘦弱身體,就這麼斜靠在柵欄邊上。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溼漉漉的長袍讓韋伯渾身冷噤,忍不住蜷縮着,同時努力的掙扎着讓這虛弱的身體不至於昏睡過去,瑟瑟發抖的目光不停的瞥向柵欄外面正在巡邏的士兵們,不停的祈禱着對方不要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兩天前,或者是三天前?被飢餓和鐵鏈折磨瘋了的韋伯已經快記不清了,自己按照主教的吩咐,作爲隨軍的教士跟着一起去剿滅一夥異教徒,這是相當崇高的任務,當然自己也沒得選。
開始的時候似乎相當順利,很快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或者說可怕的罪行——被烈火焚燒的村莊,慘死的村民,恐怖而又詭異的獻祭儀式,那一個個動作猙獰,表情扭曲的死狀,令所有人都相信他們發現了目標。
而在之後不久,又有一位騎士帶着侍從加入了他們,一位沉默寡言的騎士,甚至就連他的侍從也不和任何人交談,只有在每天出發的時候,會詢問一次路程。但能夠有一位騎士願意加入,確實令所有人都增加了不少信心。
但是在終於找到了敵人的位置,信心滿滿的在這個村子的過夜的時候,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究竟有多少韋伯已經記不清了,作爲一個常年待在修道院裡面的修士,他只感覺好像有數不清的敵人朝自己衝過來,穿着鎧甲的,拿着十字弓的,甚至還有那些邪惡的怪物!
慘叫聲,殺戮聲,漆黑的夜裡面只能看到搖晃的烈焰,還有晃動的影子,自己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擊昏了過去,栽到地上雙眼徹底墜入黑暗之前,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勇敢的士兵們悽慘的屠殺中逃命的場景。
至於那位沉默寡言的騎士,則被無數支箭射穿了胸膛,表情驚愕的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劍也掉落在了自己的旁邊。
“他們,似乎沒有留俘虜的打算。”一個十分的微弱的聲音在韋伯的耳邊響起,但是卻讓他嚇得不輕,猛地擡起頭看向對面,瞪得渾圓的棕色眼睛連動都不敢動。
這是一個年輕人,似乎比自己大幾歲,散亂的黑髮快遮住了小半張臉,身上穿着的鑲釘皮甲還有罩衣破損的都不成樣子,甚至還有不少血漬。他就這麼倚靠着柵欄半躺在泥坑裡面,身上甚至沒有任何繩子或者鐵鏈之類,可以束縛他的東西。
這是當然的,因爲他昨天晚上就應該已經死了纔對,我親眼看到的!韋伯在心裡大喊着,嘴上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渾身微顫着看着這傢伙,記得沒錯的話他就是那位已經戰死的騎士的侍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韋伯記得很清楚,這個侍從在那場伏擊的第二天就生了熱病,連保持清醒都辦不到了,如果不是自己拼了命要求,他早就和那些被抹了脖子的士兵們一起活埋起來了——作爲一個還不太合格的教士,韋伯依然不願意看到任何人這麼痛苦的死去,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給那些所有被殺害的士兵們祈禱。
光輝十字保佑,那些可怕的惡魔們竟然真的同意了,並且把自己和他一起關在了這樣偏僻的柵欄裡面——顯然他們也害怕瘟疫傳染。韋伯跪在他的身前,沒日沒夜的爲他向光輝十字祈禱,希望能夠拯救這個自己僅能拯救的生命,倒不如說爲自己只能眼睜睜看到那麼多生命死在眼前而贖罪,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就在昨天晚上,韋伯抓着他的手無比清晰的感覺到那心臟停止跳動,血液一點一點變冷,但是現在……“你……你復活了?啊……光輝十字在上,這可是神蹟,神蹟啊!”
想到自己親眼見證了一個神蹟的韋伯激動的爬起來,也不顧身前的水坑跪了下去,被困住的雙手不停的在身前畫着十字,嘴脣不住的顫抖起來:“這是神蹟,神蹟!光輝十字迴應了我的祈禱,我的祈禱應驗了,應驗了……”
“雖然不打算擾了你的興致,但是……這樣下去會把那些士兵們引來的。”侍從微笑着小聲提醒道,有點無奈的歪了歪頭:“你打算讓我再死一次嗎?”
這話就好像一把鉗子卡住了韋伯的喉嚨,他立刻就不說話了。但是依然是無法按耐住的激動,努力掙扎着爬過來。侍從甚至還懷疑如果不是因爲他腳踝上還有一根鎖鏈,這傢伙會直接把自己按在身下。
“但是……這可是神蹟啊,你被複活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韋伯用一種充滿了吊人胃口的語氣描述着:“這證明你還有沒完成的使命,光輝十字予以你的,一個偉大的使命沒有完成,所以你復活了!”
偉大的使命……侍從的表情瞬間有些錯愕,緊接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數秒鐘。卻又皺了皺眉頭,像是要把這些煩人的問題全都從腦海裡面扔出去:“還是先想想怎麼從這裡逃出去吧,否則我們還是死定了。”
“好……好的!”韋伯連着點了點頭,看着侍從的目光要多興奮有多興奮,甚至是……有些許狂熱——對一個剛剛從修道院出來的少年來說,還有比看到神蹟更能令他興奮的嗎,或許只有看到神親自降臨了吧?
“他們沒有抓俘虜的打算,所以如果我們打算逃跑的話,必須儘快纔可以。”輕輕喘着氣,侍從看起來相當的虛弱,聲音細弱的好像漂浮着,卻堅定的煞有其事。
“爲什麼?”
“因爲要抓俘虜的話無非幾個原因——補充傷兵或者賣了換錢,當然可能還有別的原因,但我們還猜不到。首先這是一羣異教徒,他們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所以不敢帶太多俘虜;其次他們人數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多,否則不會這麼難被找到;所以我猜他們本來是不打算留俘虜的,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讓他們暫時無法離開了。”
“沒錯,他們每天都在殺人。”侍從的話讓韋伯不得不相信:“每天都有幾個人被提到某個地方,然後就被吊死了——這些天都會有一個傢伙過來問我你死了沒有,都是他告訴我的。”
“他們這在找人,但是又擔心被那個人發現了,首領是一個相當小心的傢伙,不過我想他可能用不了太久就沒耐心了,尤其是在隨時可能被別人發現的情況下——我們雖然人數不多,但那麼長時間沒有消息還是會有人注意到不正常的,他們不敢再拖下去了。”
“總之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我們需要一個計劃,決定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計劃?”
“究竟是想辦法逃命,還是說順帶着將所有被俘虜的傢伙們全都救出來——完整的計劃可以讓我們不至於到時候再左盼右顧,那纔是最致命的。”
他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他絕對是瘋了!韋伯渾身猛的一顫,原本熱切起來的血液似乎也稍微有點兒冷了——明明自己還生死未卜呢,卻還在想着把所有人都救出來,這不是瘋了究竟是什麼?!
但是很快這種想法又被另一個聲音給蓋住了——他可是復活了的,他身上有着光輝十字贈與的偉大使命,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一個瘋子,或許……他真的可以辦到?
“當然,不管是哪一個我們都必須先離開這個地方,弄到一兩把劍纔可以。”說完,侍從似乎很疲倦的向後靠了靠,努力的活動着手腳,甚至還擡起頭朝韋伯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韋伯、韋伯·亞歷山大!”有些慌慌張張的回答着對方的問題,這時候韋伯纔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亂糟糟的黑色頭髮和一雙漆黑的眼睛,眉宇之間談不上秀氣,反而倒是更顯老成,如果不是沒有鬍子韋伯甚至懷疑對方比自己大十歲。
“那麼我叫你韋伯可以嗎?等一會兒你可以……”
“不,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韋伯吞嚥着口水,有點兒緊張但卻十分的堅持:“光輝十字教導我們,‘在我告知名字的時候,獲知你的名字便是我的權利。’——這句話在《光輝箴言》裡面有記載,我記得很清楚。”
侍從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不過依然向韋伯伸出了右手,溫和的聲音十分堅定:“愛德華·威特伍德,用你的話說就是——死而復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