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間,除了地板和被封死的窗戶之外連一張牀都沒有,在完成了上一個作品之後,那些人把房間裡所有的卷軸和書全都奪走了,連一張羊皮紙也沒有給安潔拉留下。
黑白條紋的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馬甲,還帶了一個漂亮的天藍色領結,擁有如瀑的黑色長髮,精緻的好像洋娃娃似的少女,雙瞳卻好像徹底死掉似的墨綠色,蹲在地板上用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碎木條在地板上刻下又一個痕跡。
門外隱隱約約的傳來了一些騷動的聲音,女孩兒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依舊用手中的碎木條在地上刻。直至房門被打開了,女孩兒才下意識的擡起頭,卻突然有一道黑影朝她襲來,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嚨,玲瓏嬌小的身軀直接被對方狠狠的按在了牆壁上。
門把手在進門的那一刻就被愛德華弄斷了——雖然在見識了馬可的“小把戲”之後他不確定這個法子是不是還對巫師有效,但至少多了一個保險。
被頂在牆壁上的女孩兒就這麼平靜的看着愛德華,好像後背傳來的痛楚,被掐住的那細嫩的脖頸和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似的,雙眼灰暗一副生無所戀的樣子,看着愛德華那無比冷冽的目光,彷彿就像是個布娃娃。
儘管驚訝於對方是個小女孩兒,但是顯然這個房間裡不會有第三個人了。面帶微笑愛德華沒有半點鬆懈,卡在她喉嚨上的右手慢慢用力着。
“你是來殺我的人嗎?”小女孩兒面無表情的突然先開口問道,幾乎半掛在牆壁上的身體一動不動,甚至連掙扎都沒有,墨綠色的瞳孔就這麼盯着愛德華一動不動的看。
“你叫什麼名字?”
“安潔拉。”
“全名。”
“安潔拉·荷南。”小女孩兒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厭惡:“我不喜歡這個。”
“荷南……”愛德華嘴角忍不住翹了翹,他感覺自己好像快要接觸到一切的真相了,但是現在還不用那麼着急,自己必須從這位安潔拉小姐身上了解到更多才行。
“爲什麼你會覺得我是來殺死你的呢?”愛德華把問題扯了回來,露出了些許善意的笑容:“爲什麼會想要死呢,安潔拉……小姐。”
“因爲安潔拉已經沒有用處了——安潔拉已經制造除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父親大人說安潔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爲了完成這個使命的。”小女孩兒無比平淡的說出這句話:“沒有用處的人,不被需要的人,也就沒有必要活下去了吧?”
“爲什麼?”
小女孩兒搖了搖頭,愛德華也不以爲意,依舊微笑着說道:“愛德華·威特伍德,這是我的名字——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我知道,他們告訴過我關於你的事情。”安潔拉麪無表情的說道:“是你殺了父親大人,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了。”
“那麼你打算復仇嗎?”愛德華反問道:“現在仇人近在咫尺,不是嗎?”
“爲什麼要復仇呢,我只是一件工具罷了,爲什麼要復仇呢?我只是……只是一個,沒有人需要的工具罷了。”
只是一件工具罷了,從有意識的那天開始,安潔拉就記得這句話,也只知道這些——製造出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就是她唯一的作用。
一件工具,多有意思的詞彙啊……愛德華突然鬆開了右手,目光驚奇的打量着這個少女,或是真的是因爲太過驚詫的緣故吧,他突然開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突然真的很佩服那位艾登·荷南巫師了,這個傢伙究竟要鬼畜到何等地步,才能將自己親生女兒的人格完全抹殺,讓她相信自己和一把椅子或者羊皮紙沒有任何區別的?這簡直、簡直……太完美了!
任何人,不論年齡亦或者成長經歷,產生自我意識和自我認知都是必然的結果,對任何事情都會產生自己的看法——所謂的客觀完全是虛妄之談,人類都是主觀動物,都會按照自己而不是別人的眼光去判斷世界,至少愛德華是這樣認知的。
而讓一個人從誕生開始,就將自己和“工具”而非等同的“人類”聯繫起來,想要辦到是不可能的,因爲這個人自己也有判斷能力,對自己的存在做出定義——是魔法的力量嗎,亦或者極爲強烈的心理暗示?
他現在覺得自己當初實在是太過貶低那位艾登巫師了,對方絕對不是什麼瘋子——失去理智的人是做不出這種事情來的。艾登·荷南,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魔鬼,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造出瞭如此傑作的怪物!
這個安潔拉·荷南的人格已經徹底崩壞了……不不不,用這個詞彙完全無法形容如此完美的結果,應該是被扭曲和篡改了,就彷彿是將一張純潔的白紙浸泡在黑色的墨水裡面,然後再拿出來的“東西”,那彷彿天生就是黑色的存在一樣。
真是奇怪啊……爲什麼看到這麼噁心的東西,自己沒有發自內心的感到厭惡和憤怒呢,爲什麼自己一丁點兒的痛恨和悲憫都沒感覺到呢,這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爲什麼知道了這麼可怕的事情自己……自己反倒會有種莫名的開心,興奮的快要笑出來了——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愛德華渾身顫抖着,激動的心情彷彿在向身體裡所有的血管迅速輸血着,令自己無與倫比的難耐。
醜陋的東西,骯髒的東西,可悲的東西……卻可以誕生出如此嬌豔美麗,如此令人賞心悅目的鮮花,帶着無與倫比的褻瀆,卻純潔的宛若天使。
安潔拉目光無神的看着低着頭,身體劇烈顫抖着的愛德華,像是一個擺在那兒的洋娃娃,等待着被撕毀,被摔壞的洋娃娃。
“你剛纔說了,是你製造出來的那個怪物的,對吧?”愛德華猛地擡起頭,瞪着眼睛劇烈喘息着:“這一切都是你所做出來的,對吧?”
少女點了點頭,沒有驕傲也沒有痛恨——工具又怎麼可能會爲自己做過的事情有感覺呢?愛德華點了點頭:“若真是這樣,那你現在就還沒有死的權力——對,沒有死的權力!”
“因爲你造出來的這個怪物,至少有四十萬人即將面臨死亡的危險!這一切都是你做出來的事情,既然由你開始,也就應該由你來結束!”愛德華凜然說道:“你必須去阻止那個即將使用這個怪物的人,然後將這個怪物徹底毀滅掉,這全部都是你必須做的事情。”
這番話根本半點道理都沒有,稍微有些理智和正常思維的人都能推敲出來漏洞,完全是道德綁架——但是對於一個渴求被需要,被人使用的“工具”而言,能夠被使用就是最令她開心的事情了。
或者應當說……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就是被“被需要”,也僅此而已。
“真的……安潔拉還不能死嗎?”雖然這樣說着,原本滿是死灰色的墨綠色眸子突然爆發出了光彩,嬌小的身體突然抽搐似的顫抖起來,緊緊的抱住了愛德華的右臂,彷彿擔心他會消失一樣:“安潔拉、安潔拉真的還有用處嗎?!”
“當然,像你這樣有用的工具,還完全沒有到徹底用壞掉,無法使用的地步。”愛德華微笑着點了點頭:“至少現在還是這樣的。”
“所以,在那個你製造出來的怪物徹底被消滅之前,你都沒有死的權力,好好的活下去,然後親手摧毀你創造的一切,明白了嗎?”
女孩兒用力的點了點頭。這時候門外的動靜似乎停了下來,慘叫聲和廝殺聲全部都慢慢平復了下來,整個房間都安靜的像是暴風雨前的死寂般,悄無聲息。
雖然並沒有親眼看到,愛德華多少也能猜到外面發生了什麼,但是沒有半點打算出去幫忙的意思——確實失去了馬可·塔斯克這個熟門熟路的傢伙,自己逃出去可能風險不小,但是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至少先回到原本的房間還是沒問題的。
而且愛德華有種預感——這個銀髮巫師應該是不會死的,至少不會很輕鬆的被外面的敵人,他敢帶自己到這裡,不可能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身旁的安潔拉·荷南緊緊的拽着愛德華的袖子,生怕他逃走了似的,愛德華憐愛的撫摸着她的小腦袋,慢慢的湊上去:“那麼,安潔拉,在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你願意……當我的工具嗎?”
女孩兒沒有說話,小手卻更加用力的攥緊了愛德華的袖子,墨綠色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砰——!”門突然被推開了,喘着粗氣的馬可·塔斯克靠着門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目光灼灼的看着愛德華,銀色的頭髮,半邊臉還有衣服都被血漿染成了紅色,他有些吃力的擡起了右手,將那個還在滴滴答答的東西提了起來。
一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