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來,我也不知道這本羊皮冊子能不能被別人看見,但是對我而言這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告訴所有人在這裡,在這個名爲號角堡的島嶼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今天也許是我最後還能活着的日子,布萊克·哈勃大人爲我找來了這支水管筆,城堡裡的墨汁足夠我寫上一輩子——光輝十字保佑,希望這件事真的能夠如願。
我叫皮埃爾·古德溫,是愛德華·威特伍德爵士的侍從。我要寫的東西並不是我的遺書,而是號角堡三百九十九名遠征軍勇士的日誌,而就在我動筆的時候,已經有一百零七人離開了塵世,沒有教士爲他們做臨終禱告,但是所有人都爲他們守靈了。
在動筆之前我希望能告訴所有人,無論這個故事能不能被您看到,也請您相信這三百九十九名戰士無論生死,全部都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他們當中有很多人不是都靈人,甚至都並不信仰着我們的教義,但是現在我們所有人都是光輝十字的子民,願星空神國永遠撫慰着他們的靈魂。
被陰謀和詭計,貪婪與無知所籠罩的璨星城,愚昧而又自以爲是的奧托維克家族掀起了都靈王國的滔天怒火,爲了懲戒他們王國派出了數千名驍勇善戰的士兵,讓他們明白和平與正義的可貴。
而我們的任務則是堅守這座名爲號角堡的海上要塞,抵禦璨星城主力大軍的圍攻,爲遠征軍爭取時間奪下璨星城。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是在愛德華爵士告訴我不用去戰鬥的時候,我確實感到自己鬆了一口氣——願光輝十字原諒我的膽怯。
我這輩子都沒有拿過劍,更不用說長矛和盾牌。內心的羞愧讓我留在了這座可能註定要被攻破的號角堡,但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再多的文字和羊皮紙,也不能讓他們活過來,讓他們臨死前輕鬆一些,讓他們斷裂的骨頭和被撕開的血肉之軀得到些許撫慰。
“你可以讓他們死的有意義。”這是愛德華·威特伍德大人把他自己的水管筆送給我的時候,告訴我的話:“你知道‘歷史’是什麼東西嗎?”
“我們註定都將面臨一死,只有這個是所有人都無法選擇的。但是我們同樣需要別人知道有這樣一羣人曾經活過。如果沒有文字和傳統,沒有人記錄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那麼我們所做的事情也就是沒有意義的。”
“傳唱的歌謠,史書中的文字,古老記獻裡的符號,《光輝箴言》的每一句話……這些纔是都靈王國這座宏偉城堡的基石;沒有了它們住在城堡裡的領主和鄉下的農夫又能有什麼交集?三百年王國的偉業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正是這些看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纔將我們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才構築起了一個輝煌而又偉大的王國,以及同樣偉大的人民——死亡很容易,但是要揹負着什麼活下去,那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
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狂風在城堡的上空捲起那飄揚的烈焰蒼鷹旗,士兵們全副武裝的站在各自的崗位上,愛德華·威特伍德大人的聲音在城牆上回響,清晨的陽光伴隨着天邊升起的旭日灑在了每一個戰士的盔甲與兵器上,熠熠發光。
而在城牆外,奧托維克家族的主力大軍已經在島嶼上登陸,海面上的戰艦和排成方陣的重裝步兵都在向我們逼近——他們的人數是我們的十倍,光是踏步聲與戰鼓的轟鳴,彷彿就已經讓城堡開始顫抖搖晃了起來。
而躲在內堡儲物間裡的我,只能透過那狹窄的透氣窗看到外面的場景,城牆上的嚴陣以待的弟兄們,絲毫沒有因爲外面多米尼克大軍的氣勢而有什麼畏懼,全部都堅守着自己的崗位,更沒有任何一個逃兵。
戰鬥,是從可怕的聲響開始的——海面上的紫帆傭兵團艦隊從斷崖方向的海岸朝着城堡迅速逼近,用投石機向城堡展開了第一輪攻勢。狂若驟雨的石砲騰空而起,砸向號角堡的城牆。
沉悶的轟鳴聲伴隨着大地的顫抖,捲起烈焰的石砲從天空中落下。雖然那場景彷彿就是世界末日一般,連大地都在顫抖搖晃,不過大多數火球都落在了懸崖身上,只有極少數的砸中了號角堡的箭塔和牆壁,並沒有造成太多的威脅。
真正的戰鬥依然發生在城堡當中。面對着潮水般撲來的多米尼克大軍,堅守在城牆上的士兵們沒有任何的驚慌,頑強的殊死抵抗着——在經過了前夜的戰鬥之後,他們似乎已經徹底掌握了號角堡的防禦佈置,哪裡堅固哪裡脆弱早已是一清二楚,狂呼酣戰的敵人一次又一次的衝擊着城堡的大門。
慘烈的戰鬥已經讓我不知道該去如何形容,儘管每一位士兵們都在奮勇戰鬥着,尤其是愛德華大人,幾次帶着他身邊的士兵們衝出城牆,試圖斬殺對面的敵軍首領,但是對方顯然早已有所防備;而一次次被攻破的城牆也迫使着他不得不在每一處防線上來回奔走着。
不論城牆上的戰士們再怎麼維持,防線還是一次一次的被撕扯的四分五裂。如蝗的箭雨和火球不停的從天空落下,許多戰士還沒來得及拔出自己的武器,就被活活燒死或是中箭而亡,被敵人用這種十分不名譽的方式殺死了。
希雷爾·萊特蘭奇小姐——白銀之血傭兵團的團長,她的英勇毫不遜色於任何一個戰士,她和她身後的六十名白銀之血的西海岸傭兵始終堅守在城樓上,沒有讓任何一個多米尼克士兵攻破城堡的大門。
在開戰前,有過不少人對於這位女戰士有所懷疑,甚至覺得她肯定會背叛我們,只有愛德華大人堅持要由希雷爾小姐負責城門的防禦,現在看來這是一個多麼正確的決定,有她在愛德華大人才能不用擔心城堡的正面,帶着士兵們在兩翼的城牆上一次次的殺退多米尼克人的攻勢。
從清晨到黃昏,慘烈的攻堅戰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始終沒能攻下城堡的多米尼克軍隊終於開始撤退了。城牆像是被血水浸泡過一樣的鮮紅,破碎的屍骸堆滿了城門,哀嚎聲引來的海鳥與烏鴉,在城堡的上空盤旋着。
這是黑暗的一天,我們贏得了這場戰鬥,夕陽下依舊飄揚在塔尖的烈焰蒼鷹旗彷彿也在獵獵作響——今天,它沒有從號角堡上落下。
大海上的多米尼克艦隊還在不停的轟擊着號角堡的城牆,撤退的多米尼克大軍在城堡外的山崖上組成了封鎖線,天空中的碧藍也開始褪色,我不清楚自己的胡言亂語能不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別人。
我們贏了,明天還會有更加慘烈的戰鬥,明天我們還會犧牲更多人。但在今天,勝利屬於我們,屬於都靈遠征軍,屬於光輝十字照耀下的勇士們。
所有人都團聚在內堡的大廳當中,聽着外面震天的轟鳴聲歡笑着,一桶一桶的梨子酒被搬了出來,所有人都在暢飲着名爲“勝利”的美酒,爲逝去的夥伴們祈禱着,祈禱他們能夠擁有升入星空神國的榮幸。
今天,二百九十二名勇士依然活着團聚在這裡,他們當中不少人身負重傷,也有不少人註定活不過今晚,但是正如同古老的王國一般,他們註定將會青史留名。
如果註定城破人亡,願光輝十字庇護着我們,讓這一切的犧牲都不會白費;願我能夠活到號角堡被攻破的那一刻;願這個故事能夠被您發現,哪怕到時候只剩下隻言片語的殘跡。
天佑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