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木梨子提着一個飯盒和一個裝着衛生巾的塑料袋來到江瓷病房前,卻被小何警員攔在了門外。她和他交涉了半天,小何警員都不肯鬆口,她只得把飯盒和塑料袋交給小何警員,臨走前,她還交代了小何警員一句:
“今天晚上好像要起風,你轉告江瓷,讓她注意蓋好被子。”
待江瓷走後,小何警員檢查了飯盒,裡面盛的是米飯和雞湯,沒什麼特別的,他又把塑料袋打開,往裡看了一眼,確定確實是女性的衛生用品後,就匆匆把飯盒與塑料袋一道送進了病房,並把木梨子的囑託告訴給了江瓷。
江瓷默默接過這兩樣東西,她已經聽到了木梨子和小何警員全程的對話,知道木梨子已經不被允許進入病房了。
她清楚,這是木梨子被警方防範的訊號。木梨子對小何警員謊稱自己是龍熾女朋友這件事起到了明顯的效果,也就是說,警方放在她這裡的注意力會相應地被分散。
木梨子之所以撒謊,就是出於這個目的吧,爲了能讓自己的逃跑更順利些。
而從木梨子沒爭辯幾句,就乖乖地離開這點,江瓷斷定,她肯定把她要傳達的訊息放在這些送來的東西中。
江瓷把飯盒蓋子打開,用筷子把飯撥了撥,沒在裡面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打開裝着衛生巾的袋子,一個一個地翻開檢查,果然,她發現,裝着護墊的小盒子的開啓處有細微的不協調,好像是被拆開後又重新粘好的。
江瓷把護墊盒子拆開,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護墊一個個數過去,輕易地發現。中間有一個護墊,雖然包裝和其他的護墊無甚區別,但品牌完全不同。
這些細微的地方和差別,除了對此類衛生用品相當熟悉的女性,一般男性是很難發覺的。
江瓷把這個與衆不同的護墊抽出來,翻面打開後,整個白色的護墊網面上,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用黑色水筆寫成的字體。
在讀完整個計劃之後,江瓷終於放下心來了。
這個計劃不能說是天衣無縫,但總歸比沒有好。
江瓷把這個護墊藏在衣兜裡。草草地吃了幾口飯,便把飯盒放到了一邊。
她心裡早就亂了套,沒心思吃東西。
這份慌亂。一是源於遭受龍熾襲擊的惶惑不解,二是由於,她對木梨子撒了謊。
她必須逃離這個醫院,不止是爲了尋找龍熾,更是爲了她自己的一份私心。
警察肯定早晚會把那個事情揭發出來的。她想不出來, 到那時,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大家。她自己的身體狀況她也清楚,但即使頭再疼,她也非走不可。
這時,她已經完全理解了當時從宴會上逃離的心態。人總是想逃避自己認爲無力應對的場合。
但願……但願自己能夠順利逃走,就暫時不用去面對朋友們質疑、和同情的眼神了。
約莫晚上十一點的時候,護士已查過房了。外面的走廊也熄燈了,一片靜寂,只剩下各類機器運作的低沉嗡嗡聲。
江瓷仰面躺在牀上,又把天花板上的格子數了一遍,再偏頭看了看擺在牀頭的時鐘。確定時間後,她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拉開牀頭櫃,把裝着小包的耳機塞進肥大的病服褲袋裡,光明正大地朝門外走去。
當她一把拉開病房門的時候,動靜驚醒了在醫院走廊長椅上打盹的小何警員,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問江瓷:
“你去哪兒?”
江瓷揚揚手裡的衛生紙,說:
“我出去上廁所。”
小何警員攔了江瓷一把:
“屋裡不是有嗎?”
江瓷絲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屋裡的廁所壞了,我去外面。你不放心的話跟着我唄,要不我賣五毛錢門票,開着門讓你參觀參觀?”
小何警員被噎了個半死,默默地看江瓷進入了離病房不遠處的洗手間。但不過幾秒鐘,江瓷就推門出來了,抱怨道:
“這廁所怎麼搞的啊,髒死了,我要到樓上去上廁所。”
小何警員欲言又止,江瓷瞟了他一眼,口氣緩和了些:
“算了算了,你要真的不放心的話,就跟着我去好了,在門外守着。免得我跑了,或者被人殺了,讓你不好向那位警官先生交差。”
小何警員聞言,好歹鬆了一口氣,和江瓷一起朝樓梯間走去。
這幢病房一共有五層,江瓷住在三層,四樓的洗手間可以使用,樓梯間和電梯間是相鄰的,電梯一共有兩臺,只要穿過電梯間,再穿過一扇門,就能到達樓梯間。這幢腦科病房位於醫院的角落,在樓的背陰面有一個廢棄的水池,裡面存着一大池髒水,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換了。
江瓷和小何警員乘電梯到了四樓。
江瓷鑽入了廁所,小何警員守在門外沒事幹,想吸一支菸,但看到旁邊的禁菸標誌,只能把剛燃起來的香菸按熄掉了。
這時,他聽到江瓷在廁所隔間裡叫他:
“何警官,幫我回病房拿個……那什麼,行嗎?我上來的時候忘帶了。”
小何警員“啊”了一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江瓷所指的“那什麼”是什麼。
小何警員剛從警校畢業半年,光棍一條,連女朋友都沒交過,更別提拿什麼女性用品了,這也是他收到木梨子送來的衛生巾,連檢查都沒敢多檢查就匆匆送給江瓷的原因。現在聽江瓷這麼叫,他的臉刷地一下就紅到了脖子根。
江瓷估計是久久沒聽到小何警員的迴音,又叫了他一聲:
“快點好嗎?我放在了牀頭的抽屜裡。謝謝啊。”
小何警員左右爲難,最終下定了決心,轉身朝樓梯間走去。
可等他剛剛走到樓梯間,便聽見噗通一聲,好像是什麼重物墜入水裡的聲響。
他愣了愣,緊趕幾步,伏在樓梯間的小窗戶上,朝外看去。
樓梯間的小窗戶正對着病房樓背陰面的水池,只見在月光和路燈的光芒交相照映下,那廢棄的水池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污濁漣漪。
在小何警員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跳樓了?”
接着,小何警員聽見樓下有個人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誰呀?從四樓往下丟東西?危不危險吶?”
四樓?
聽到樓下這樣喊,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衝上小何警員的心頭:
半夜三更的,病人基本都睡了,除了正在洗手間裡的江瓷,還有誰這麼巧,正好在四樓……
她不會是真的跳樓了吧?
小何警員不敢再多想了,拔腳跑回了四樓,也顧不得避嫌,沒有絲毫猶豫就衝進了女廁所。
女廁所裡所有的隔間門都敞開着,一覽無遺。
廁所裡確實沒有人!
小何警員跌跌撞撞地衝到女廁所的窗戶處,朝下張望。
這一看,小何警員就發現了不對。
在窗口下方的隱蔽處,有一根繩子拴在樓房外壁的突起處,繩子繃得緊緊的,還不斷地小幅晃動着,顯然是有重物在繩子的另一頭垂墜着。
栓繩子的位置非常隱秘,如果不細看的話還真看不出來。
小何警員伸長脖子,還想看個究竟,但他的視線被外面裝着的空調外掛機擋住了,再加上靠近病房樓的一側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下方的狀況。
小何警員粗略地回想了一下,這才發覺,江瓷對樓下的衛生間百般挑剔的舉動,似乎和她這兩天的表現不大符合。
江瓷難道真的想從這裡逃跑?
她不要命了!
雖然小何警員有耳聞,江瓷在學校裡也算是運動健將,還曾經獲得過高中生女子組馬拉松比賽冠軍,但這麼大晚上的,她的腦震盪又還沒好,這麼順着牆往下爬,這不是在玩命嗎?
難不成……她真的和這案子有關係?
假如,她和龍熾的關係如果確實很好的話,搞不好,這個案子是龍熾和江瓷共同犯下的,也說不準……
他狠狠地一捶腦袋,朝電梯間奔去,正巧電梯停在四樓,他按了電梯按鈕,搭乘電梯,直降到了一樓。
在電梯裡,小何警員開始盤算:江瓷爬下去的速度肯定不會有電梯的速度快,在下面守株待兔的話,肯定能抓到她。
對了,現在應該聯繫鄭警官!
他把隨身的手機拿出來,才發現信號格爲零,只能恨恨地把手機合上。
看來這醫院對這批新進的器材確實很重視,連信號屏蔽儀都用上了。
只能抓到江瓷後,再到外面聯繫鄭警官了。
但是,小何警員看不到,在電梯門關上並往下降的時候,一個人影從四樓的男廁所裡閃出來,她手裡提着一個塑膠袋,裡面裝着一套黑色的衣服。
她爬上了病房樓的五層。
五層是擺放各類醫療器械的地方,沒有病人居住,所以顯得荒涼寂靜了許多。她看着小何警員乘坐的電梯數字跳到了二層,就按上了另一架電梯的按鈕,原本停在一層的電梯開始向上升去。
電梯板上不斷上升的紅色數字,映入江瓷的眼睛裡,讓她的眼珠顯出一份冷冰冰的金屬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