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
兩秒。
三秒。
……
一片死寂。
這個時間太久了,久得讓夏綿睜開了緊閉着的眼睛,他看到吳瑄並吳瀚都是呈抱頭的姿勢,似乎還在等着炸彈的爆炸聲。
夏綿轉頭想去看孩子,卻發現,車裡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都解開了安全帶,齊齊地站了起來,盯着安,似乎在等着她發出什麼命令。
與此同時,沒有做任何防禦動作的安已經搖搖晃晃地推開了夏綿,一聲大叫:
“開始!”
開始什麼?
夏綿正在疑惑,突然看到,坐在最靠前的兩排的兩個男孩子,翻過座椅就跳了過來,身體靈活得像只小猴子,牢牢抓住了吳瑄藏着槍的右手!
吳瑄感到自己的胳膊被四隻小手抓緊,大吃一驚,急忙想要掙脫,可雖然他面對的只是兩個半大的孩子,但也畢竟是四隻手,在加上這兩個孩子佔據了有利的身體位置,是自上而下壓着吳瑄的,而吳瑄原先呈蹲地抱頭姿勢,沒有系安全帶,本來就隨着車子的劇烈搖晃摔得七葷八素,這時的反應就慢了一拍,居然和兩個孩子成了膠着搏鬥的態勢。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夏綿無法理解兩個孩子爲什麼會如此整齊劃一地對吳瑄出手,然而,僅有的理智告訴他,現在是個前所未有的好時機!
吳瑄畢竟是當過兵,也很快反應過來,他來不及去思索爲什麼炸彈沒有爆炸的原因,就揮舞着強有力的胳膊,要掙脫孩子們的雙手。
這時,小乾也帶着其他兩個男孩子衝了過來,抱胳膊的抱胳膊。拖大腿的拖大腿,掛在吳瑄身上,拼了命的不撒手,把吳瑄壓倒在地動彈不得,幾個稍微強壯一點兒的女孩子也加入了戰鬥,以小零爲首,有的甚至直接下口咬吳瑄的大腿,疼得他嗷嗷直叫。
吳瀚聽到騷動,回過頭來,看到吳瑄基本上被撲上來的孩子們淹沒了。大吃一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腰裡抽出槍。剛準備動手,夏綿就如一隻豹子一樣撲了上來,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的腦袋砰咚一聲重重磕在了儀表盤上。
“去抓吳瀚!”
這是安在車子闖入校門時,對自己下達的指示。
現在不執行。更待何時?
這一撞非同小可,吳瀚的腦袋登時就破了,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傷口,還沒顧得上做出任何防禦動作,夏綿就飛身過來騎坐在他的身上,一個漂亮的擒拿動作鎖住了他的肩。繼而就是暴風驟雨般的一頓毆打。
因爲興奮過頭,夏綿的手都是抖的,下手的時候也格外重。吳瀚剛開始還能叫罵兩句反抗幾下,可漸漸地,腦袋沉了下去,最後只有趴在儀表盤上呼哧呼哧喘粗氣的份兒了。
夏綿看吳瀚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後,也停了手。把早已被他的突然襲擊打落在地的吳瀚的手槍撿起來別在腰間,把他的刀也丟得老遠。
在做完這一切的瞬間。他頓時覺得筋疲力盡,險些壓在吳瀚的身上暈過去,不過他的意識還算清楚,危險還沒有解除,吳瑄還在那裡和孩子們纏鬥呢。
不過等夏綿回過頭去,才發現,孩子們和吳瑄的戰鬥也已經接近了尾聲,數不清的小胳膊小腿糾纏在一起,吳瑄的身體則整個被淹沒了,只能聽見人堆下隱隱約約的嗚嗚聲和間或摻雜的尖叫聲,原本藏在吳瑄右手袖子裡的槍和左手袖子裡的刀,此時已經在爭鬥中滑出了人堆,安眼疾手快,劈手把槍搶到手裡,把刀扔出了窗外。
唯一沒有參與到戰鬥中的就是小七和安,安已經站在了座椅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戰局,至於小七,則站在人堆前,一言不發。夏綿還以爲她是被嚇壞了,可定睛一看,夏綿不禁覺得,原來一個腹黑的孩子,在日常生活裡是看不出來的。
小七正在一腳一腳,有節奏地、一臉認真地踢向吳瑄還暴露在人堆外的下身!
夏綿把已經軟塌塌的吳瀚拎起來,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臉,這時才生出了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們……贏了?
獲救了?
炸彈沒有爆炸?
夏綿的眼睛一轉,發現在車子駕駛座的斜下方,躺着一隻遙控器。
他伸手把遙控器撿了起來,晃了晃。
他見過槍,可是沒見過炸彈,他無法根據一個遙控器來判斷這個炸彈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安看着吳瑄已經沒聲了,孩子們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可他們都沒動,紛紛地回過頭來看安,一個個小腦袋堆在一起,眼睛裡統一閃爍着“我們可以起來了嗎”的光,看起來挺滑稽的。
安還沒給他們下達下一步的指令,學校的保安隊就到了,他們可沒那麼客氣,把本來就撞癟了的車門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下來,一堆提着電警棍的人跟在他們的頭頭後面衝上了車。
那個保安頭頭打扮的人一上車,就中氣十足地吼道:
“你們幹什麼的!你們……”
下面的話,他硬是沒說出口。
一個少年騎跨在一個頭破血流已然陷入昏迷狀態的男人身上,一堆孩子摞在地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個少女則站在最前排的座椅上,看到他們,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
保安頭頭完全被搞暈了:
這是什麼狀況?
因爲弄不清楚現狀,他的聲音也相應地放緩和了點兒:
“你們在幹什麼?我們已經報警了!你們老實點兒!”
安的回答更叫他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謝謝你們。”
保安頭頭直覺安不是個壞人,但是警惕心還是絲毫不減: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安輕描淡寫地回答說:
“我們正在玩一個劫持者的遊戲。”
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誰家玩遊戲的時候會開着車撞飛別人學校的大門去碾壓學生的?
保安頭頭的表情如墜五里雲霧,安也沒時間和他多解釋,便一揮手,一羣孩子從地上爬起來作鳥獸散,這才露出了底下壓着的吳瑄。他和吳瑄一樣。臉上被女孩子們的指甲抓得一道一道的,雙腿不停地抽搐,顯然是小七的傑作。
小乾爬起來後,顛顛兒地跑到安的面前,露出了一副討好的樣子:
“怎麼樣安姐姐?‘小白兔’表現得怎麼樣?”
這時,最先撲過來的兩個男孩子不幹了,把小乾擠到了一邊兒去:
“我們也是‘小白兔’呀,還是我們先把‘狐狸’撲倒的呢。”
“小白兔”?“狐狸”?
夏綿心中的疑雲好似散去了些,聯想起剛纔安講的故事,她之前的種種反應。晚上吃飯之前她還把孩子們叫到了小樹林裡去,說要帶孩子們玩遊戲……
夏綿的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叫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的推測:
……安,不會是早就知道這兩個人有問題了吧?
……
因爲這件事涉及到違禁物品。警察調查得非常謹慎,同時要求媒體封口。因爲有不少路人看到這輛車子橫衝直撞闖入了倥城世紀國際學校的大門,有部分事實是掩蓋不住的,於是媒體統一的口徑是:有兩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劫持了一輛孤兒院的校車。強行闖入學校,但是很快就被趕來的保安制服了。
至於車底的儲物倉裡發現的炸彈,以及這兩個“精神不正常”的人手裡還握有殺傷性武器這些事,是絕對不能外泄的。
用比較官方的說法來講,吳家兄弟是出於報復社會的想法,才動手劫持孤兒院校車的。他們的計劃和目的,和夏綿起初推想的相差不多。
吳瑄原先是個軍人,性格陰鷙但暴烈。因爲打架鬥毆被部隊開除後,就飽受家人冷眼,去開貨車也經常和別人發生衝突。前不久,他和倥城世紀國際學校的校車在路上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摩擦事故,聯繫交警後。交警隊判定是吳瑄負主要責任,他氣不過。覺得交警是看對方是貴族學校不敢招惹,就動了報復的念頭。後來,因爲這事兒,他被開除。他沒有妻兒,也不受人重視,失去了工作,又要受勢利的父母的白眼,他這纔想到了,要幹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最好能報復到害他丟了工作的倥城世紀國際學校。
吳瀚和吳瑄的經歷差不多,他是個普通學校裡的體育老師,曾經來倥城世紀國際學校報過名,帶過三節課,他想成爲這裡的體育老師。但在課上,被學生們好一頓嘲弄,他的說話聲音和土裡土氣的舉止,都成爲了學生嘲諷的對象,他從此就記恨上了這些傲氣的學生。前一陣子,他的女朋友因爲嫌棄他太窮和他分手,他的仇富心理更重了。
兄弟兩人借酒消愁,說到傷心事,越來越憤慨,索性決定,幹一票大的,讓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忽視自己的,都受到“應有的懲罰”!
吳瑄當過兵,會打槍,他負責去黑市裡搞槍和炸彈,而吳瀚就負責去尋找下手的契機。
後來,吳瀚找上了替孤兒院開車的司機、他以前的同學司瑞,並從他口裡得知,孤兒院的孩子們,近期有一場野營活動。
他們本打算在野營結束、孤兒院的車發動時,突然發難,搶下車子,然後再把車子開向目的地倥城世紀國際學校,實施撞擊和引爆,沒料到張老師提前發現了他們行李中藏着的槍支,安不知道爲什麼又跑去找對外聯繫的電話和保安,才逼得他們提早動了手。
把車子開出停車場的時候,吳家兄弟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就先指示着司司機,繞着繞城高速開了一圈,纔想起來,可以把車子停在海博購物廣場的地下停車場裡。在地下停車場裡窩到九點鐘的時候,他們便出發了。
衝入學校的過程倒還順利,可炸彈沒有爆炸,可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而且,更讓吳家兄弟無法理解的是,原本乖順得如同綿羊的孩子們,怎麼會一下子都變得如狼似虎了起來。
這不僅是吳家兄弟疑惑的事情,也是夏綿疑惑的事情。
後來,他還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過,是在事件發生整整一天之後。
被警察調查完畢放出警局時,夏綿纔在警局門口看到了安。她好像正在等自己。
看到夏綿出來,安微笑着迎上來,問:
“好不容易出來了,我請你吃飯?”
夏綿看看手機,現在已經是週一下午了,母親從警察那裡知道他牽涉入了一樁案件中,雖然警察沒有透露全部的內容,也夠她緊張一把了。可她還有自己的工作,不能爲了夏綿的事情而丟下工作,更何況警察說也只是調查一番而已,所以母親並沒有來警局門口守着夏綿,只再三叮囑他,如果出來了,一定要回家來一趟,休息兩天,調整好心態再去上學。
所以,對於安的邀約,夏綿答應了下來,不過他堅持說只去喝點東西就好,他晚上還要回去給他媽媽做飯。
說實話,夏綿對安是怎樣未卜先知地知道那兩個人心懷不軌,非常地感興趣。至於她是怎麼安排孩子們進攻吳瑄的,他心裡已有了底。
她在車上對孩子們講的那個童話,其實就是在暗示孩子們,每個人的分工是什麼,每個人應該做什麼。“小白兔”,即小乾他們幾個男生,負責的是拖住“狐狸”——就是威脅性最大的吳瑄——的胳膊,“小雞”就是包括小零在內的、針對吳瑄身上薄弱處進攻的孩子,“小狗”則是負責抓咬吳瑄的女孩子們。
這些安排,安應該是在小樹林裡就和孩子們約定好的,所以,在執行的時候,孩子們才能做到有條不紊地行動。要知道,在那麼狹小的車廂裡,要那麼多孩子一同完成這樣的進攻任務,是需要無比精心的計劃和安排的。
不過這一切都得建立在車底的炸彈不會爆炸的前提下。
安是怎麼能夠確信,炸彈是絕對不會爆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