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哭笑不得地聽着木梨子的訴苦,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當時只是稍微用了點兒手段,修就真的動氣了。
木梨子看着安無可奈何的樣子,繼續抱怨道:
“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性子,你以爲他的情商和我一個水準,能明白你爲什麼要那麼做?你早點問完,或者你先打發我們倆走嘛,這下好了,我夾在你們倆中間,可以徹底圓滿了。來的路上他還給我甩臉色看呢,喂,安,你稍微注意一點好不好?”
安也沒預料到當時和麪包店小哥能聊那麼長時間,對於修她也有點愧疚之心,聽木梨子吐槽完了後,她提着那袋還未拆封的椰蓉麪包,敲響了修入住的房間的門。
修開門看到她後,臉色還是不大好,連聲招呼都沒打,他就轉身進了屋內。
安抓抓頭髮,她一直拿修這種犟脾氣沒辦法,只能跟着修進到屋子裡,把手裡的麪包亮出來,說:
“喏,給你帶的。”
修根本沒開房間裡的電視機,但他一臉嚴肅地按着電視機遙控板,冷冰冰地說:
“我不要。”
安擋在修和電視機之間,微笑道:
“生我氣啦?”
問這句話的時候,安的眼睛彎彎地眯起來,她刻意地想討好修,沒想到,修只是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沒搭理她,繼續玩着自己手裡的遙控器。
安吐了吐舌頭,在他身邊坐下,把他手裡快玩壞了的遙控器拿過來,說:
“修,你生我的氣你就說啊,別憋在心裡頭,我……”
話說到一半。修突然伸手一把抄住安的胳膊,把她拉得一個重心不穩,險些倒進他的懷裡。他的聲音也和他的動作一樣,帶着種不容置疑的威脅性:
“我警告你,不許和別的男人講話。”
安的眉頭不引人注目地動了動,她用一隻手支撐着身體的平衡,不去看修:
“修,放手,你弄疼我了。”
修的手鬆了些,但還是不讓安掙脫出來:
“聽到沒有?”
安忍耐了一下。擡起頭來,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
“修,你別這樣行嗎?那是我的自由。”
“自由?是嗎?”
修諷刺的口氣聽得安心裡越發不舒服。而在甩出這句話後,修把手徹底放開了。
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站起身來,把椰蓉麪包放到牀頭櫃上,語氣溫婉道:
“我放在這裡了。你想吃就吃吧。”
說罷,安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臨走前還幫修輕輕地把門帶好。
木梨子正等在門外,看安這麼快出來,有點小意外:
“這麼快?我還以爲你們倆還得甜蜜一陣兒呢?”
安無力地笑了笑,說:
“我現在也管不住他了。”
木梨子朝修緊閉着的房門看了一眼。難以置信道:
“吵架了?”
安輕嘆一口氣,說:
“不算是,只是我不喜歡被人命令着去做什麼事情。等他消了氣再說吧。對了,梨子,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小學嗎?”
聽到安這句話,木梨子原本的八卦之心立即消失了。
她剛纔才查到,方寧叔所發來的地址。正巧位於附近的育英小學對面的家屬院。
安是不是知道什麼了?她問這個幹什麼?
木梨子斟酌着字句,小心問:
“幹嘛問這個?你是不是從那個麪包店服務員那兒問到什麼了?”
安點點頭。說道:
“那個男孩,家就住在附近,而且應該就在一個學校的對面。”
不會這麼巧吧?
木梨子在心裡這樣默唸了一句,強打起笑臉,說:
“那我們去找找看吧?……那修呢?”
安又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理一理短髮,說:
“算了,讓他一個人呆着靜一靜也好。”
……
房間內,修終於把電視折騰開了。
電視里正在放一部抗戰電影,槍炮聲隆隆鳴響,交戰雙方正在展開拼死的肉搏戰,可修的注意力從頭至尾壓根就沒集中到電視機上。
他攤開自己剛纔握住安的胳膊的手掌,琢磨着:
自己剛纔應該沒傷着她吧?
她剛剛做完手術沒多久,自己這麼粗暴會不會傷着她?
修看着自己的手掌,沒來由地對它產生了一股憎惡感,可剛把手放下,修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是她嗎?
修把手機拿起來,可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看着這個號碼,修有種不祥的預感。
電話在他手心裡嗡嗡震動個不休,和電視裡的喊打喊殺聲混合起來,讓他越發地心煩,他費了點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慢慢地把電視的音量一格一格放低,直到聽不見電視的聲響,他才按下了接聽鍵:
“誰?”
電話那邊的人靜默了一下,呼吸聲一時也聽不到,房間裡便安靜了下來,只有電視裡的人靜默地揪鬥在一起,血肉橫飛,吹號員激昂地吹起無聲的號角。
修把自己的呼吸也控制得很好,房間的寂靜持續了幾秒鐘,那人便開了口:
“你到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嗯?”
方寧叔的聲音,修再熟悉不過了。
修只沉悶地嗯了一聲,便把手指放在了掛機鍵的位置,預備着草草回答完方寧叔的無聊問題就立即按下去,他現在不是很想聽到方寧叔的聲音。
但方寧叔接下來的話,讓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怎麼,和你的小甜心吵架了?”
修忽視了那個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暱稱,皺着眉頭問方寧叔:
“你怎麼知道?”
讓修更加沒想到的是,方寧叔接下來對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你傻呀你?是男的嗎?不管誰的錯,都是你該先道歉的好嗎?我是怎麼教你的?要打人的話就打比自己塊頭大的,女的的話,長得越漂亮就要越手下留情。生活裡也要是這樣的,你懂不?”
方寧叔一連串的話弄得他一陣頭暈,好容易才找到了該問的重點:
“你怎麼知道我和她吵架?”
方寧叔咳嗽了一下,笑道:
“師傅再額外教導你一句,不把窗簾拉好的話,是會暴露自己許多秘密的。”
修全身的肌肉一緊,下意識地看向沒拉上窗簾的窗戶位置。
方寧叔在監視自己?
他警惕地面朝着窗外,對面有一座平房,但看不見人影。
“喂,修。”
方寧叔又講話了。不過他這次的語氣稍微正經了一些:
“修,我再告訴你一句,就算是有了羈絆。也別讓它變成絆腳石。你現在的身份,我大概已經清楚了,你要是動了真感情,會死的是你。”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智商和情商加起來恐怕也對付不了你們老大。別說我看不起你,這是我跟他交往幾次後基本可以確定下來的事情。他吃準了你的弱點,只要那個‘簡遇安’還活着,你就一輩子逃不出他的籠子,你懂嗎?”
修盯着窗外,眼神如鷹隼一般犀利。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
“你想幹什麼?”
方寧叔無奈地笑了一笑:
“要做什麼事之前必問目的,這是你什麼時候形成的鬼習慣?行,你要目的我就給你一個目的。我這麼做。是善意的提醒,是因爲我覺得你現在還有點價值,你要是再這麼沉淪下去,作爲一個永遠不可能成爲正常人的人,就沒有存活的價值了。”
修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可他仍面無表情地迴應說:
“隨便你,你什麼時候覺得我沒價值了。可以隨便來要我的命。”
方寧叔呵呵地笑了聲,說:
“修,別鬧了,你還嫩得很呢,你以爲世界上最悲慘的是死嗎?別裝出那副不在乎生死的樣子了,你還不是因爲那個‘簡遇安’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嗎?只要你有在乎的人,你的心就死不成……再說了,你不想再看一眼你的父親?”
你的父親!
父親!
修瞬間便從牀上彈了起來,此時的他就像是迷途的野獸一樣,眼神茫然地繞着牀邊走了一圈,似乎沒在第一時間裡理解方寧叔所指的“父親”是誰,然而,在腦子清楚之後,他伸手用力扯住了自己的領子,像是有一個惡魔正掙扎着,預備着隨時從他的心臟裡分裂出來,順着他的咽喉一路爬上來!
那個人還活着?
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修眼前浮現出一個抖抖索索的孩童影子,他孱弱,瘦小,光着身子,站在牆的一角,瑟瑟發抖,眼睛散發出恐懼的光芒,他盯着一具散發着酒臭味的粗壯身體,那個身體噴吐着燻人的臭味,衝那孩子招着手,說:
“乖乖,過來……”
他的手上提着一條粉紅色泡泡袖的連衣裙。
“過來啊,給你買的新衣服,穿上。快來穿上!”
……
修把手機往牀上狠狠一砸, 好像那個惡魔會順着電波爬過來,像以前一樣,像以前那個樣子,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小姑娘,把他那骯髒的、粗糙的、沾着酒味的手掌,順着裙子塞進去……
修拉開房門,想要跑出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然而,剛擡腳出了房間門,他就踢倒了一個不知被誰擺放在門口的啤酒瓶。
修盯着那個啤酒瓶,看了許久,纔看見瓶身標籤上,浸透着黑色的已乾涸的鮮血!